郑氏集团在中国海的势力和影响力极大,尤其是郑芝龙确立垄断地位,以及郑成功重新统一郑氏集团,尤其是建立了山海五商以来,荷兰人能够拿到的中国货物就明显的出现了大幅度的减少。单单以生丝为例,郑氏集团的垄断地位使得荷兰人根本拿不到太多的生丝运往日本,就只能收购安南和孟加拉的生丝转运过去。无论从质地、售价,还是成本上面,这对荷兰人来说都是非常不友好的。
等到陈凯建立粤海商业同盟,广东的生丝、丝绸、棉布、锡器、瓷器等产量都在迅速攀升。荷兰人显然是希望郑氏集团分家,广东就可以成为他们的货源地,而非是郑氏集团的禁脔。只可惜,广东的复兴是因为陈凯,如今在广东当家作主的仍旧是陈凯。
“这就是竟成说过的贸易型重商主义的软肋所在?”
“是的,没有货,哪来的贸易。”
邝露提到了这一点,陈凯却不由得想起了他曾经看过的一些材料,关于郑成功的那个嫡长子的。
按照中国的史料和欧洲殖民者的记载,郑成功死后,郑氏集团出现了分裂,很多郑氏集团的将帅由于郑经在郑泰一事上的处置失策而降清,包括郑泰的弟弟郑鸣骏和儿子郑缵绪更是带着战舰五百艘和上万的明军,以及郑氏集团整套的海贸体系投到了清廷那边。郑经接手的,不过是只有一个台湾和不甚多的军队而已。
但是,他当时面对的处境却是非常之艰难。清廷的迁界禁海,郑泰遗族的倒戈,使得郑氏集团没有了货源地,出现了迅速的退化。而清军的军事威胁尚存的同时,荷兰人也杀了回来,并且占据了台湾北部原本西班牙人一度控制的所在。
照着后世人对郑经的评价,这时候郑经基本上就已经该玩完了。可是他不光是没有玩完,先是设法逼退了荷兰人,控制了台湾北部地区,随后又通过贿赂清廷官员的手段重新建立了货源地和销路,随后更是引了英国人入局来对抗固有的敌人荷兰人。直到三藩之乱,原本在台湾披荆斩棘阶段做得已经极好的他开始昏招叠出,不光是没有反攻成功,反倒是加速了三藩的覆灭。
郑鸣骏和郑缵绪二人,陈凯都是认识的,他与郑惜缘成亲时二人都亲自过来道贺。如今,二人也早已是郑氏集团内部商业体系中独当一面的人物,商业上很有些手腕。这一次负责保障广东良善商贾的,就是郑泰的儿子郑缵绪。
陈凯想起了这些旧事,确切的说是还未有发生,也未必会发生的旧事,第一个念头便是当年郑氏集团的覆灭——当贸易型重商主义没有了货源地,他们就什么都不是。历史上,郑氏集团与其说是被施琅打败的,不如说是被清廷的迁界禁海击败的。而荷兰人之所以跌落神坛,亦是在于当英国人、法国人进化到了产业型重商主义的时候,他们却还在贸易型重商主义打转,没有赶上工业革命的东风。
工业革命,这个词汇距离现在还很遥远,因为还需要更多的技术积累,这都不是嘴一张一闭就可以实现的。需要时间,更需要足够的利益,而陈凯相信他现在做的正是如此。
“我打算用一两白银的专利费向愿意从事蚯蚓养殖的百姓提供相关技术。”
“一两银子?”
“是的,否则谁也不敢用这技术的,技术就只能局限于潮州府城外的那座养殖场。”
邝露是从永历四年开始一路看着陈凯走到今天的,尤其是那个蚯蚓养殖,他当时更是最早知道那事情的。他很清楚,背靠着郑氏集团,陈凯建立的广东贸易商社这些年为其赚了数不清的银子,他是不在乎钱的。而这专利费,显然也不仅仅在于一个推广二字。
“竟成,这是要设法让工匠们开发出更多实用技术?”
能够看到这一点,邝露的才智当即便得到了陈凯的赞许。他不是技术帝,很多能够想到的都已经在做了。况且,想要继续走下去,需要的是利益的催熟,而不是真的以一人之力平白建立起一个工业体系。
蚯蚓可以养鸡,鸡肉和鸡蛋可以提供更多的蛋白质,还有工业化的农业生产模式,这些都是陈凯乐于看到的。唯独是有一点,原本鸡肉和鸡蛋是由小农经济的副业提供的,也就是农民在种植粮食、蔬菜的同时居家养鸡,收获鸡蛋进行贩卖。原本仅限于潮州的养殖场,带来的影响不会太大,但若是技术得到推广的话,小农经济的副业必然会受到影响。
“这个时代已经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不怕变得更多。”
放开了遐思,陈凯一边与邝露谈及邸报文宣的事情,一边也派人去找了王江,约上一个时间把此事彻底缕清楚。
原本,沉浸在走向未来的大道上,陈凯乐在其中。只可惜王江那边约定了转天下午会商,今天还没过去,随着一份急件送到后宅,陈凯便不由得皱起眉头。
“真是准时啊。”
第十五章 顺治十四年(二)()
过去的永历十年,对于东南战场明军而言是攻守异势的持续延伸,只是源于闽粤两省的残破而导致了这份势头并没有永历八年的大反攻那样的进展迅猛罢了。想要继续进攻,显然还是在积蓄实力,而这段时间以来郑成功和陈凯也都是在努力的做着这些。
于东南如斯,于西南明军却完全是另一番的光景。李定国赴安龙迎驾,随后率部入滇,云南在李定国的大军,以及刘文秀、沐天波的内外配合之下迅速为李定国所部掌控。但是,原本控制云贵两省的秦王孙可望作为唯一的利益损失者自然是心有不甘,于是西南明军便沿着两省交界进入了对峙的状态。
这期间,作为弱势的一方,云南的永历朝廷对贵州的秦王府多有让步,为秦王孙可望的亲信加官进爵,送归旧部,还几度派人去贵阳说项,甚至就连孙可望的妻儿也都派人送了回去,而且还是已经进爵为晋王的李定国亲自送出的城。
相忍为国的话说了多少次,委曲求全的事情也做了多少遍。只是,秦王府那边却仍旧是我行我素。如此,这两派的西南明军就始终互相牵制着,诸如反攻、进取之类相对积极,在东南已经逐渐成为主流的词汇便荡然全无了,完全将永历六年的大反攻以来的势头给生生的断送掉了。
“今皇上在滇,定国辅之,人心渐属于彼。臣意请国主早正大号,封拜文武世爵,则人心自定矣。”
贵阳的秦王府内,针对云南方面的讨论从未有少过。此间,早前就为孙可望篡位积极谋划的编修方于轩在大殿内侃侃而谈,将如今的形势详细的分析了一番,尤其是指出了大义名分上对孙可望的不利。于他看来,如不尽快做出态度,以安军心,那么迟早贵州的文武们会被“皇帝”那两个金灿灿的大字晃瞎了眼睛、迷了心窍。
又是一番的劝进,孙可望却显得有些犹豫。会议结束,留下了兵部尚书任僎和吏部尚书范鑛二人,才总算是将心中的想法倾吐出口。
“方编修太急了,孤并非无意称帝,只是缺了禅让的流程,总不能让天下人心信服。”
历来的改朝换代,总的来说,从体制外推翻的自然无需这等手段,但若是从体制内,也就是说夺取至尊位之人乃是前朝的高官显贵,世受“皇恩”的,那便须得设受禅台,让前朝天子将皇位禅让于其,以做到名正言顺。早前的历朝皆是如此,无非是有时省了受禅台的手续,但是往往也要用其他的形势代替。
这,便是在后世,亦是如此。以辛亥革命为例,在满清必然出局的情况下,民族主义建国的南京方面是从体制外向内的推翻,清帝退位与否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能够北伐成功就足够了;袁世凯的北洋本是清廷的一部分,袁世凯更是身居高官要职,想要取而代之,无非是以军队堵住南京方面,防止其北伐成功,推翻满清,同时借南京来压迫清廷,逼迫其退位,他才能够成为推翻满清的英雄。而那一纸退位诏书,其中还特别指出了要袁世凯来组建政府,完全可以理解为是另一个形势的禅让。
放在当下,大西军原本是体制外向体制发起冲击的,起码在张献忠时期是这么回事。但是,随着形势的变化,满清成为了头号大敌,大西军集团转而归附明廷,举起了大明的旗号,孙可望更是位尊秦王之显赫。从理论上说,这时候孙可望再想改朝换代,确实是缺了一道禅让的手续。
范鑛和任僎都是人精,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除此之外,他们更加清楚孙可望对于禅位的执着也并不仅仅在于满清在侧,他需要继承明王朝的正统地位,实在是东南的郑氏集团膨胀得有些太过惊人了,哪怕是有这么一道手续他们都不太可能慑服郑成功和陈凯这对东南双璧,但总好过没有。
“国主,以微臣之见,禅让确实还需要皇上出场,这是暂时做不到的。但是,以清君侧、诛乱臣的名义代行皇权,先把加官进爵的事情做起来,总好过让朝廷在云南刁买人心要强。”
任僎如是说来,孙可望便不由得思量了起来。一边琢磨着是否可行,一边他又看向了范鑛,而后者亦是做出了肯定的回复。
“不能再拖下去了,方编修是着急了,但是孤以为,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那就是越拖下去就越对咱们秦王府不利。”
下定了决心,孙可望便开始为接下来的部署谋划。商议了良久,直到深夜,二人才告辞而去,而孙可望则回到了他的“御书房”,本想要继续将对麾下大将们的爵位名号进行考量,却看到了一封从云南送来的书信,才想起来其实在会议开始之前,他其实是还在看这封书信来着。
“永历小儿,还有李定国、刘文秀这两个叛徒,他们知道我已经骑虎难下了,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实在可恶至极!”
抓起书信,只三两下便将其撕成了一地的碎片。愤怒,是不可避免的。从本心上说,孙可望对明廷从来就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忠诚,他在主观上是有谋朝篡位的野心的,所以此前架空永历朝廷,乃至是一次次的逾越,甚至是企图行那禅让之礼,其实都没有什么值得稀奇的。这,只是从他个人的立场来看,至于民族大义什么的,反正他也稀罕那一套。
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越轨的事情做得多了,他便更是没有机会在回头了,因为一旦交出权柄,任谁也不会相信他能有个善果。更何况,权利这种东西,本就是有上瘾性的,比之冰毒、海洛因丝毫不让。
“都是一群没脑子的蠢蛋,李定国是蠢蛋,刘文秀是蠢蛋,就连那些闯军余孽也都是些蠢蛋。他们就不想想,这天下本就是我们这些流寇搅乱的。现在是形势比人强,朱家要靠着我们夺回天下,可一旦大明朝廷翻身了,咱们还能有个好,我这个孙字倒过来写!”
从现实情况上说,李定国和刘文秀有救驾的滔天大功,双双晋封了亲王的爵位,亦是托了孙可望的“福气”,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便是那些大顺军出身的,比起孙可望也不是一个档次的——大顺军余部为明廷征战多年,功劳和苦劳都从来不少。
至于甲申的事情,袁宗第之流没有参与的不谈,就算是进了北京城的,官职大多也不是最顶尖的。黑锅嘛,自然可以让闯王李自成、丞相牛金星、军师宋献策以及权将军刘宗敏、田见秀这样死的死、降清的降清的家伙们来背起来,尤其是有孙可望这样的乱臣贼子作为背景板,他们就更显出了忠贞不渝。
发泄过后,孙可望重新恢复了心情,便投入到了方才看到那封书信前仍旧打算去做的工作之中。
其实,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一封书信,归根到底还是湖广方面出了岔子。去年的十月,清廷的宁南靖寇大将军正蓝旗固山额真伊尔根觉罗*阿尔津率部攻陷了辰州,感受到了湖广清军的压力,未免腹背受敌,孙可望才一度与云南方面有了交集。
有了交集期间,孙可望积极的调动部队,试图反攻辰州,包括冯双礼、陈国能等大批部队发往辰州,本来已经有了苗头的内战一度因为外地而熄火。不过,随着阿尔津被清廷召回了京师,西南经略洪承畴以军粮不及为由弃守了这片新近夺占之地,秦王府重新稳固了防线之后,双方便越加的渐行渐远。
很快的,永历十一年二月,孙可望于贵阳秦王府擅行帝权,册封麾下大将马进忠为嘉定王、冯双礼为兴安王、张虎为东昌侯,将加官进爵的事情现行做了起来。随后,贵州和湖广西南部的大军开始向贵阳调动。
云贵两省是西南明军的大本营,而细分下来,云南更像是一个后勤基地,而贵州则是一个兵营。大西军出滇以来,占据贵州,同时向四川、湖广、广西三个方向发展,为的就是进一步的将云贵化为腹地。云南留守部队不多,无非是王尚礼、王自奇、贺九义等部人马,否则李定国也绝难一举将其拿下。而在贵州,那里连接着明清对峙分量最重的湖广南部地区,秦王府系统的大西军主力具在此间,算一算,那边是近二十万大军!
相较之下,即便是永历八年的广州大捷,李定国的本部兵马也不过是那四五万人而已。再加上蜀王府的部队,以及入滇以来一些归附于晋、蜀二王的部队,加一起也就只有七八万人而已。比之历史上自然是多了很多的,但是比起孙可望的秦王府,却仍旧不是一个等极线的。
现在需要担心的还是湖广方面的清军,因为一旦他将部队都调去打内战了,湖广方面的防务必然空虚。未免落得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孙可望必须弄明白洪承畴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月册封了部将,孙可望调集部队却是有条不紊的,甚至是非常之缓慢的。另一边,孙可望的细作迅速的在湖广南部展开渗透,尤其是针对长沙方面,更是不惜一切代价。数月之间,消息陆陆续续的传来,却让孙可望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阿尔津那厮被调回京城是洪承畴那厮告的刁状,而原因则是阿尔津出兵辰州没有经过洪承畴的同意。这条老狗,真是笑死孤了。”
面对亲信,几个月以来的隐忧烟消云散,孙可望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起来。根据情报,确是如孙可望所言的那般,另外据说洪承畴的长沙幕府在湖广南部敛财甚重,大肆贪污粮草,以至于阿尔津的军需都出现了大量的“漂没”、“搁浅”。
“洪承畴还在力保他那个亲戚黄志遴,殊不知贪污粮饷最狠的就是这个湖广左布政使。”
笑过之后,孙可望也总算是放下了心来,因为接任阿尔津职务的宗室爱新觉罗*罗讬到任后也而是一个不动如山,全无阿尔津的进取之心,显然是吸取了前者的教训。
接下来的时日,军队加速调动,到了永历十一年八月初一,孙可望在贵阳誓师,任命一度被他怀疑,后来在众多亲信的劝解下重新加以信任的白文选为征逆招讨大将军,由冯双礼留守贵阳,他则亲统十四万大军向云南进发。
“让下面的工匠去打造扭锁三百副,待到破滇之日,用以囚永历并定国、文秀诸文武解黔耳。”
气焰嚣张的孙可望于八月十七率部度过了盘江,昆明的朝廷、民间当即就是大为震动。民间已多有富户往其他府县逃亡的,而朝堂之上,从天子到官员,亦是惶惶不可终日——双方的实力差距如此巨大,而随着梧州沦陷,广东、福建的支援也早就断了。这一次,不会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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