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这么说,现在大明帝国反倒是比那个鞑靼人国家的势头要更盛。更何况,那位国姓爷麾下还有个据说可以与乌克森谢纳伯爵比肩的人物,谁知道最后会怎么样。”
接到了书信,由于郑氏集团在中国海素来是一个不能忽视的庞然大物,这样的书信势必要通知到巴达维亚的总部,所以揆一在看过了书信后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负责台湾行政的大员评议会,进行会商。这,也同样是与他自身刚刚接任台湾总督,对台湾及其周边情况远不如待了十年之久的日本那么了解有不小的关系。
荷兰人自视为海上马车夫,并不甚看得起明朝的海上力量,哪怕是先前几度被明军逐出澎湖,以及兵败料罗湾,也同样没有改变。
此间,评议会传阅了书信,郑成功的要求亦是尽皆看得明白。这其中,所谓的多年友谊,对郑成功来说是外交辞令,对他们而言亦不过是郑芝龙时代郑氏集团与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合同以及贸易往来——由于郑芝龙并不打算为荷兰人控制,背靠大明帝国,反倒是遏制了荷兰人的殖民野心,这对他们而言实在称不上什么愉快。
说起来,郑芝龙当年能够顺利的成为颜思齐集团的首领,其中不乏有荷兰人的关系。随后,荷兰人利用郑芝龙来向明廷发难,借海盗的名义来攻掠福建沿海地区,以迫使明廷与其进行贸易。
这样的手段是在他们几次亲自下场却捞不到任何好处的无奈之举,原本郑芝龙已经做得极好了,将主战的巡抚朱一冯和作为闽海屏障的总兵官俞咨皋都赶下了台。照着这个趋势,接下来的官员应该会开始考虑通商的事宜了,奈何郑芝龙是个大玩家,一手受抚便直接挂靠到了明廷的旗下。
随后的日子里,荷兰人几度与郑芝龙交锋,有亲自下场,也有扶持其他海盗,甚至一度将郑芝龙扣押,逼迫其签订了对荷兰人单方面有利的贸易条约。但是,几年下来,郑芝龙不光是借荷兰人的力量铲除掉了许心素这样的竞争对手,还借助于大明的力量干掉了李魁奇、钟斌、刘香之流的闽粤沿海的大海盗,最后更是在料罗湾打败了荷兰人。
根据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评测,单单是公元1640年那一年,由于郑氏集团的垄断贸易,他们的损失就高达30万荷兰盾。到了三年后,也就是公元1643年,利益受损的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向郑芝龙发出抗议,结果郑芝龙不光没有与其重新签订贸易协定,更是扬言要用舰船装载石头,到台湾的港口凿沉,堵塞台湾的贸易,甚至派兵攻打台湾。而这期间,郑芝龙向他的手下们表示,如果在海上遭遇荷兰人的威胁,可以直接投降,他有办法将人和船全须全影的从荷兰人那里要回来!
这样的自信,对此,荷兰人仍旧是无可奈何。可是郑氏集团在郑芝龙时期的强势伴随着明王朝的坍塌而迅速谢幕,郑芝龙被掳京城,郑氏集团分崩离析,荷兰人才算是缓过了一口气儿来。但是,随着郑氏集团的重新统一,以及日渐强盛,利剑便始终悬在他们的头上。
“根据我们的情报,西班牙人很不给那位国姓爷面子,在马尼拉,以及其他他们控制的地区,对国姓爷的手下,以及华商极为苛刻。这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好像从尼古拉一官被鞑靼人抓走之后就已经这样了。”
“每一次想起那些野蛮的鞑靼人抓走了讨厌的尼古拉一官,我就忍不住要赞美上帝,最好关上一辈子别回来。但是,他的儿子的脾气好像比他还要刚硬,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是西班牙人,下一个没准儿就是咱们了。东印度公司不是他的下属,不能让那个国姓爷为所欲为。要让他知道这海上不同于陆地,他从一个岛的地盘扩张到了现在的两三个省,但是到了海上就不由得他说了算了。”
荷兰人要自由贸易,而郑氏集团则是做垄断贸易的,双方从来都是鸡同鸭讲。只是这些年的贸易往来始终存在着,在中国在战火中衰败的今天,郑氏集团每年提供给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生丝、丝绸、瓷器等商品是他们从别的地方很难得到的,甚至是无处可寻的。
评议会的力量很大,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的刚刚接手的新任总督而言,就更是如此了。这边,评议会的建议到位,揆一便知道他该怎样去做了。不过,他并不想在他的任期期间如同他之前那些前任们——纳茨、普特曼斯们那样被郑芝龙弄得焦头烂额。
“我在日本的时候,听说国姓爷手下有一个叫做陈凯的幕僚很有手段,国姓爷的多次胜利都是他背后操盘的。这个人,现在好像已经是大明帝国在广东的行政长官了。”
………………
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陈凯的脑海里转瞬间便出现了“有人想我了”和“我是不是热伤风了”这两个选项,旋即又全部丢在了一边。
手上的公务还有不少,所幸的是,那些繁复的工作,民政的丢给了王江,司法的则丢给了曹从龙,他只要做好了统筹管理就足够了。每日审阅审阅文件,动不动跳出些新思路分享一下,具体的工作则尽可能不去插手,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再加上军务、咨议局和粤海商业同盟的事情,他一天不眠不休怕是也不够用的。
到了永历十一年,经过了休整和调动,明军在粤西和南赣的防线尽皆已然稳固。陈凯与郑成功通信,很清楚郑成功现阶段是准备利用水师的优势,机动陆师在江浙沿海四处开花。福建的明军恢复了行动力,这对江浙的清军而言着实是巨大的威胁。而广东这边,陈凯则仍旧是以维持战线为主,同时积蓄军需储备,等待时机。
南赣有黄山,粤西有柯宸枢,陈凯这段时间也完成了对马宝、王翰、李光恩等部的改编和整训。这三支部队,马宝所部是独立建制的,陈凯从郑成功那里要来了宣毅左镇的军号。而另外两部,尽皆扩充到千人的规模,他准备将他们设置为独立协,由其直属,一如广东抚标那般。
这是新的战兵部队,配合肇庆北部各县的守备队,可以更好的确保作为粤西、南赣的连接中枢——广州地区的安全。
暂时,陈凯没有继续进攻的欲望。这与他在郑氏集团的尴尬地位有关,亦是在于广东正在发生剧变,这个过程最忌讳动荡,陈凯必须全程关注。不论是咨议局,还是粤海商业同盟,皆是如此。
咨议局经过了前几个月的一团和气,最近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几乎每次陈凯过去都能听到那些议员们在大呼小叫。对此,他也仅仅是交代了一句“投票解决”,就什么也没有说,任凭他们继续争吵,只要不过线就什么都好说。
那边的是乱糟糟的,但是工作却已经上了轨道,在广州的议员和在各府县的候补议员们纷纷行动了起来,为咨议局造势,同时也在将地方的情况反馈到咨议局。提案,在不断地做出,只是大多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既不牵扯行政,也不涉及讼狱,更别说是军务了。倒是,关于兴办书塾,修桥铺路和树碑立传的提案从来没有少过,显得甚是讨喜。
“他们还在试探。”
能进咨议局的全都是人精,这一点陈凯自问还是有识人之明的。同样的道理,粤海商业同盟的那些家伙也没有一个是吃闲饭的,如今广州、潮州和琼州三府已经成为了广东经济复兴的三匹良驹,拉着这辆马车大步前行。
不过,郑成功对西班牙人的贸易禁运政策已经下达了,命令到了广州,陈凯亦是立刻下达到各府县,如今广东一省除了粤西众将控制的地区,已经全部禁止向马尼拉及其周边地区进行贸易。对那里的西班牙人而言,寒冬提前来了。
政令下达,这却是广东当局的第一次,很多事情在禁令执行的同时都要重新磨合。陈凯近期最忙的事情就是与禁令相关的,对他而言亦是一种全新的经历。
到了下午的时候,公务尚且没有完成,一封拜帖却送了进来。陈凯与对方约了转天会面,到了第二天,那些穿着燕尾服、紧身裤,高鼻深目、五官立体,留着亚麻色头发但却被中国人和日本人称之为红毛的荷兰人踏入了广东巡抚衙门的二堂。
“我等谨代表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台湾总督弗里德里克*揆一长官及大员评议会向陈巡抚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揆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是一时间却没有想起来出处。不过,这并不妨碍陈凯分毫:“揆一长官和各位绅士有心了。只是,诸君这大老远的从大员过来,不会仅仅就是问候一下那么简单的吧?”
“是的,我等谨代表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台湾总督弗里德里克*揆一长官及大员评议会希望能够与陈巡抚达成对彼此都更加有利的贸易协定,以应对国姓爷与西班牙人之间的贸易争端所引发的风波。”
“哦,那我倒是要谢谢你们了。
第十三章 永历十一年(完)()
“揆一长官以最高权力,统率热兰遮城堡及其附属要塞的荷兰人,及福摩萨全岛、大员及其周边岛屿诸民族,向伟大的长官国姓爷致以友好的敬意,并祝愿阁下福寿康宁,阁下及其国民繁荣昌盛。
伟大的长官:
前月17日,我们收到阁下写于前五星期的信。我们应该承认阁下试图唤醒我们的记忆,使我们记住这样一个事实,即,长期以来,我们双方共同维护了互相友谊,保持了睦邻关系。我们感谢阁下愿意今后一如既往,继续保持长期以来的相互间友好关系。
与此相反,我们已经注意到阁下厌恶马尼拉统治者蛮横无理(正如阁下所指出的那样)。阁下对派到那里的帆船、商人及其货物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和贸易,在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勃然大怒,决定完全禁止所有国民与马尼拉及其附属地方的人进行贸易,并完全断绝来往交通(不仅帆船,甚至就连小船也禁止来往),违者严惩。这一切,我们从阁下的来信,尤其从来信的附件,即阁下所发布的禁令,看得很清楚。
阁下既乐意请求我们帮助,也由于双方之间长期保持着友好关系,因此对阁下的禁令,我们表示理解和赞成,我们也应该严禁同马尼拉来往。对此,我们可以向阁下声明:荷兰与西班牙之间几年前曾经签订了一个永久和平条约,马尼拉是隶属西班牙管辖的,我们如果要忠实地遵守这个条约,本该承认马尼拉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感到阁下对我们的请求几乎是多余的。因为我们通过自己所见所闻的亲身经验,完全相信来信所说的事实。我们敢于向阁下保证,此地的中国人谁也不想去马尼拉做生意,没有任何船只准备去那里。因为商人们在那里遭到虐待,生意亏本。他们对自己的遭遇感到非常愤怒,都不愿意再去贸易。
我们很久都没有听到中国人提出申请要开船去马尼拉做生意。既然如此,请阁下就不必担心。上述重要的意见,作为我们队割下来新的善意答复。望阁下顺利收到后会高兴。
在此信的末尾,我们不能疏忽,以友好的态度告诉阁下,我们政府的形势很好,事业繁荣,我们的身体都很健康,我们要感谢上帝!我们友好地祝愿阁下和国民健康、繁荣。
阁下忠实的朋友揆一长官
写于热兰遮城堡
1657年10月17日”
回信从大员送到了福州,郑成功与郑泰一起看过了这封书信,其中措辞客气而不失委婉,比之他之前的那一封是更显标准的外交辞令。
透过那些客套,郑成功很清楚的看出了荷兰人的态度,那就是他们以荷西两国曾签订条约为借口,回绝了郑成功要求禁航的请求。至于所谓的大员的中国人不愿意去马尼拉做生意,这样的口气无非是告诉郑成功,愿不愿意是他们的事情,郑成功无权干涉。
“诚如兄长所言,红毛是不会因此就范的。”
“但是,我们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这就足够了。”
“正是如此。”
如今的郑氏集团比之历史上要强大良多,一纸禁航令下达,贸易封锁便立刻在福建得到体现,紧接着便是广东。与此同时,清廷入关以来对海贸始终持着否定的态度,这无疑是更加加深了郑氏集团在中国海的影响力。
这样的影响力,不仅仅在于这两个省,在南洋各地的华人领袖们也纷纷接到了郑成功的禁航令,包括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总部所在——巴达维亚,那里的甲必丹潘明岩和颜二官也立刻做出了响应,号召巴达维亚的华人遵守郑成功的禁航令,不复前往马尼拉做生意。
“有商人在颁布此通告后仍驾船前往上述禁区,我将下令将其家属、船主和水手拘留起来,直到帆船返回中国,将其船、货没收,船上的人员格杀勿论。若有外族人向我臣民提供借贷,供其前往马尼拉贸易,也将以同样办法惩治!”
巴达维亚的华商聚会,刚刚回到此间的陈元良便赶上了这么一出。早前他在琼州时得到的消息在这里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回想起那一次去马尼拉的经过,亦是不由得出了一口恶气。
“国姓爷有禁令,我等自当遵奉,在禁令结束前绝足不踏入马尼拉及其周边地区一步!”
颜二官在主坐那里宣读了郑成功的禁令,下面的华商们纷纷响应,表示一定遵照郑成功的法度的行事。更有甚者,更是盛赞郑成功的行事果断,这一次要狠狠的给西班牙人一个教训,省得他们没事儿就欺负华人。
“不能惯那些家伙的毛病!”
郑氏集团作为一个集政治、军事、经济为一体的势力,如果算作是一家公司的话,其下属最有力量的,也是相辅相成的便是安保和贸易这两个部门。
郑芝龙在的时候,这两个部门默契合作,但是等到郑成功被掳,郑氏集团分裂,实际上分裂出去的各个“公司”基本上都只有安保部门,没有贸易部门。哪怕是郑成功,也仅仅是通过一些旧有的商业关系进行合作,算是白手起家。而原本的贸易部门,也就是郑泰管辖的那些商业组织则选择了与当时实力最强的郑彩、郑联兄弟合作,也确保海贸的利益。
郑成功火并郑彩、郑联兄弟,不仅仅是军事和政治上重新统一了郑氏集团,更是将旧有的贸易部门重新收入囊中。
但是,不比郑芝龙在的时候,背后有大明那偌大的货源和市场,仅仅占据一隅之地的郑成功只能更加依赖于海外的华人,通过与日本、南洋的贸易,控制更多的那里的货源和市场来创造利润,凭利润养活麾下这支大军。
这不仅限于初起之时,甚至后来闽粤两省光复,地盘大了,货源更加充足,也有了更大的市场,郑成功仍旧没有松懈与日本、南洋方面的贸易,而是派出了更多的商船。
郑氏集团在郑成功时代的重新崛起,这里面不乏有南洋华人的支持,是华人社区的支持为其带来了稳定的货源。而相对的,南洋华人由于长期被大明朝廷所漠视,同时更是受到了西方殖民当局的压榨,所以更加急需获得政治军事强权的支持。双方本就是互相依靠的关系,郑成功比之大明朝廷就更加乐于为南洋华人出头。
禁航令的执行,本就是郑成功要拿这些年压榨南洋华人最狠,甚至屡次屠戮的西班牙人来杀鸡儆猴。南洋的华人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纷纷利用各自的关系向其他熟识的华人发声,以确保禁航令能够得到更加有力的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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