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仵作和捕头都瞧过了,说是翻墙进去的,倒不是在墙上发现脚印了,只是围墙上的青苔有些残破……”
并非在墙上借力,那便说明了此人的轻功极其了得,只是纵身一跃便与那高耸围墙无几。至于后面的事情,无非是潜入二字,院子里的家丁、仆役们没有一个发觉,就连守在书房外的书童也被打昏在地,来人从头到尾要杀的只有一个,目标是非常之明确的。
“陈近南、陈近南……”这个名字,让其中的一个读书人似乎想起了些什么,登时就受到了众人的关注。结果,那人也没有让他们失望,直接爆出了一个惊天猛料出来:“我家丈人曾往杭州访友,在那边看李渔的新戏时曾听人提及过,说是几年前,有个叫陈近南的直接从重兵布防的杭州城里救走了一个叫做王江的文官,还留下类似的文字挑衅当地官府,最后也没有捉拿归案。现在,那个王江就在广州城里大摇大摆的做布政使。”
继当年杭州营救王江以来,陈近南这个名字已经消停了五年,如今再出江湖,果然又是一起大案。有了这样的认知,陈近南的形象在他们的心目中也渐渐的高大了起来。接下来,另一个读书人也想到了一些,当即便说与了众人。
“这名字,依稀有些耳熟。仔细想想,好像以前听人说过,说是那陈近南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武艺天下无双。当年的闯贼李自成、西营八大王张献忠厉不厉害,碰上了此人都是要绕着走的……”
陈近南的名字在吉安府迅速的传播开来,这个突然出现在在此地的强大存在便犹如那达摩克里斯之刃一般直接就悬在了其他蠢蠢欲动的人物们的头顶,使得他们连忙三敛其口,哪里还敢再多嘴多舌。
只不过,吉安府如斯,在其他府县,一度在乡间势大的互助会遭到官府的勒令解散,一些与互助会有仇怨的,或是有嫉妒心的便开始举报、或是编造一些关于互助会勾结抗清义军的事情,端是一个墙倒众人推。
一个又一个天地会的会员被关入大牢,各地的官府也忙不迭的攫取、瓜分互助会的遗产。风头一起,不少天地会的会员干脆就潜伏了起来,更多的则直接遁入了山中。也有一些,干脆横下了心,直接逃亡明军控制区。
江西一省,与明军控制的福建、南赣两处地方交界,如广信府、建昌府、抚州府、吉安府更都是与明军控制区直接接壤的。天地会的会员们选择逃亡,大多是下意识的要往南赣去的,因为过了南赣就是广东,就是陈凯的所在,也因为南赣那里的互助会,换言之就是天地会据说势力颇为强劲,到了那里就最不需要担心安全之类的事情了。
这样的思路,放在几个月前确实是如此的。那时候,明军收复南赣地区,军队、官府,都是需要互助会大量的助力,甚至就是到了战争结束也一度是如此。但是很快的,本地的风向就变了,并非是如清军控制区那般遭到强令解散的厄运,只是从军方到地方官府对互助会的依赖都在有意识的降低,这一点很多天地会的会员都是能够直接感受到的。
“我想,应该是国姓爷设立六官制度,使得这些家伙认为国姓爷在削总舵主的权柄,现在忙着站队呢。”
前不久刚刚被黄山礼送回了瑞金县的陶潜将所思付之于口,当即就得到了众人的附和。有道是楚王好细腰,城中多饿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是官场上最不新鲜的人之常情。可是对于他们而言,这便意味着天地会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在明军控制区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这对于天地会的发展无疑是非常不利的。
“还有,鞑子控制的府县已经勒令解散互助会,甚至开始抓捕咱们天地会的会员了,情势不妙啊!”
大胜过后,在其中起到了极大作用的天地会竟然遭到了来自于内外的双向削弱,这更是使得他们悲愤莫名。奈何,饶是如此,他们也没办法想出太多的对策来,无力感登时便传播开来,直到陶潜最后的那一句斩钉截铁。
“我们是光荣的天地会会员,我们曾立誓当行陈近南总舵主之命令,如今之情势,更是要坚定信心。我相信,陈总舵主一定有办法解此危局!”
第一百一十四章 雾尽花开(一)()
八月,琼州府的棉田正式进入花期。早前一年多的长久准备,如今已经看到了初步的成果,这些参与其间的会员们无不是欣喜非常。
收获即将展开,不过凭着库房里的存货,府城以南,黎母江畔的那第一座工坊则早已开工了。
丝绸织造从种桑养蚕开始到最后的纺织印染是分有多项步骤的,这棉布织造同样如此。棉花收获之后,并不似蚕丝那般还需要缫丝将蚕茧重新归于丝线,但是同样需要轧棉和弹棉的步骤,完成了初步的加工,才可以进入到一如其他丝织品制造时同理的纺线和织布的工序。
工坊之中的第一个车间便是负责轧棉的,所谓轧棉就是将棉花的丝和棉籽进行分离,按照史料记载,最早的轧棉其实完全称不上一个轧字,乃是凭人力手工将棉籽摘除。后来随着压辊的出现,轧棉的速度得到了有效的提升,于中国古代轧棉便有了赶棉的说法。
此间的工坊之中,用的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压辊了,一个工人脚踩着踏板,随着那一起一伏,凭借着零件的传导,两根直径不一、速度不等的碾轴便以着相反的方向回转,同时作用于喂入其中的棉花之上,只见那棉籽与棉纤维便轻而易举的分离开来。
凭着这种搅车,每台每天可轧棉十斤,出净棉三到四斤,甚为客观。这座厂房里,一台台的搅车皆有工人使用着,他们在加工最后的一批存棉。每隔半日,就有监工对每台搅车的产出进行记录,同时由工人将轧出的棉纤维送交到下一个厂房里。
第一步的工序就这样结束了,到了第二步便是弹棉。这项工序,陈凯在了解当下棉布生产工序的时候曾经听人提过,依稀的回想起了一些旧事,记得他小的时候就有见过空地上有专门弹棉花的,用以翻新棉花套子。隔个几年,觉得棉被不敷使用了,就要将其送到专门弹棉花的那里进行翻新,每次重新拿回来的棉花套子都显得蓬松而洁净,盖上去更为舒服。
工坊之中,这一项工序的生产方式与陈凯记忆中的大致相同,都是使用一个专门的弹弓,凭弹锥敲击绳弦,由绳弦的震荡作用将纠结在一起的棉纤维松开,同时也将上面的一些污物振落下去。
嗡嗡的声音在工坊中不绝于耳,细看去,工人所用的已经并非是黄道婆改良过的那种四尺多长的竹制绳弦大弓,而是“以木为弓、腊丝为弦”的木弓。这种木弓弓背宽,弓身伸展,当弓弦震荡时,接触棉花的空间比之前者更为加大,使得弹棉的功效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这种木弓,不仅仅是明时的中国在使用,在16世纪时就已经传到了日本。按照日本人惯常的将来自于中国的事务加之以唐字的习惯,这种木弓在日本便称之为唐弓。
前两项工序,用的其实都还是人力,但是凭借着对机械、工具的改良,明时的轧棉、弹棉效率比起这些会员素来称道的黄道婆的年代已经有了较大幅度的提升。从棉田里采摘下来的棉花经过了这两项工序过后,变得蓬松、洁净,到了下一个车间,在顺德那边已经得到广泛使用的水转大纺车的那由两条皮绳带动的三十二枚纱锭的运转之下,棉纤维迅速的从团状抽离出来,一如蚕丝那般。
这样的一台水转大纺车,只要原料充足,每天可以纺出高达一百斤的棉纱出来。这个数字,一如顺德的丝织工坊那里,较之人力纺丝已经实现了跨越式的增长。琼州府的会员们早已想得清楚,所以才会在棉花生产上投入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就是看中了水力机械的生产效率。
陈凯当年凭借制造局快速生产武器,从而为大军席卷闽粤两省提供了极大的武器保障。到了现在,潮州的制造局、佛山的制造分局,以及正在建设且已经有部分厂房投入使用的福州军器局,这些地方已经成为了水力机械的所在。而同样的思路,在顺德的丝织工坊,在琼州的棉布工坊里也同样得到了应用,并且还在进一步的扩展,使生产力和生产效率都得到更大的提高!
棉纱,实际上就已经是商品了。纱锭本就是中国对外出口的一项重要商品,丝毫不逊于已经完成纺织、印染等工序的棉布,因为它有着更大的扩展性。
关于已经生产出来的棉纱,会员们经过了从广州那边传来的投票表决,最终决定将预计新棉花采摘开始前的库存,除了留下用于织造棉布的量都拿出来销售,用以回笼部分购置土地、筹建工坊所投入的资金。买家方面,他们已经与广东贸易商社在琼州的分社达成了协议,后者会代郑氏集团进行平价收购。虽说,这样远不如直接贩到南洋等地区出售来得那般厚利,但是胜在资金回笼的速度快,可以尽快的将回笼的资金投入到下一阶段的生产之中。
“现阶段,咱们琼州的棉布生产还不能像顺德的丝织生产那样进行,仍旧处于积累的阶段,利润上会单薄许多。这方面,咱们在决定做之前就已经都有了心理准备,老夫希望诸君不要因为暂时的不利而生出退却的心思来。”
棉布工坊的大股东白老员外在会议厅向其他会员诉说着,众人无不是对此表示了绝对的认同。这并不仅仅在于顺德丝织工坊那边已经获得了初步的成功,并且进入到了正规的缘故,同时他们在收购土地、棉花的过程中也都是抱团儿行事,以巨额的资金和组织碾压其他竞争对手,这粤海商业同盟所蕴含的力量使得他们更加乐于团结在这面大旗之下,共同对抗风险。
如今,新棉正在采摘时节,工坊那边也在全力以赴的将最后的存货消化掉。纱锭大量售出的同时,棉布的织就也没有停滞不前,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
一如丝织,棉布的织就也并非是单纯的纵横交错。“错纱”、“配色”、“综线”、“絮花”等织造工艺使得普通的棉布能够呈现出各种美不胜收的花纹。以如今最为棉织产业最为发达的江浙为例,三林塘的标布、松江西郊的龙墩布、邑城的丁娘子布、青龙的药斑布之流都是非常知名的。除此之外,更有销路最远最畅的三梭布,其采用织秋罗的技法,每三梭踏起软综一次,使轻纱纠转,形成疏路小孔,特别适用于制造贴身服装,据说就连明朝皇帝的内衣内裤都是用这种技法织就的棉布剪裁而成的。
就像是顺德那边的成功模式,他们同样雇佣了大量的人员,如今用去年收购的棉花存货织出来的棉布已经渐渐的开始形成规模,起码成功的苗头已经开始出现了。
“今天的会议,除了新棉收获的事情以外,更重要的还有抚军老大人的手招。陈老大人已经下了帖子,让咱们,以及琼州府的部分士绅和地方上的知名人物到广州开会,说是共商复兴大计……”
帖子,是在座的众人都已经收到的了,唯独有些奇怪的是这份以陈凯本人名义的邀请函走得却不是官府的通道,并没有经琼州知府衙门向他们发放,而是通过广东贸易商社下的。如果仅仅是对之以他们这些商人的话,那么还算说得过去,可是现在还涉及到了士绅以及基层的有力人士,那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在下听说国姓爷设立了一个六官制度。”
“确有此事,而且我还听人说了,这六官其实就是六部,国姓爷要架空朝廷……”
台下的窃窃私语,一个声音如是说来,与其对答的那人当即就是一惊,旋即便立刻将其后话给拦了下来:“可不敢乱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当然知道。”被打断了话语的那人很是不悦,紧接着便把话继续说了下去:“我觉着说这话的肯定是张巡抚他们,国姓爷可是先帝看中的,所赐的国姓亦是要国姓爷效忠大明。这些年,国姓爷对外可以不称爵位,但却从来没有不用国姓的,怎么就会轻易背叛朝廷的。”
絮絮叨叨的把话说完了,那人随后压低了声音,与旁人继续言道:“我看啊,这事情八成与官府无关,是老大人自己的想法,想要得到地方上的支持。咱们,都是跟着老大人吃饭的,这时候就更应该去给老大人站脚助威才是啊。”
并给是官府通知,这使得在场的众人多多少少的都会有些忐忑,忐忑于陈凯与郑成功之间的关系,更近的还有琼州的林侯爷、郭帅和新来的那个府尊会否与陈凯有所不睦,这无不是会影响到他们以及他们的家族的命运的。
但是,粤海商业同盟他们都是会员,已经是贴了标签的陈凯的人了。更别说,他们现在凭着粤海商业同盟的组织和资金在琼州的棉布行业已经有了一个成功的苗头,自然也更加不能轻易放下。
决议很快就得到了一致通过,全员前往广州去给陈凯助阵,这些琼州府的生意,尤其是正在发展最关键期的棉布产业,他们则纷纷交给了亲信的子侄和掌柜,让他们继续维持当下的局面——该收购棉花收购棉花、该收购田土的收购田土、该制造机械的制造机械、该雇佣人工的雇佣人工。总而言之,该干嘛干嘛,不能因为他们的短暂离开而使得生意受到影响!
遥远的琼州府的相关人等行动了起来,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部分士绅以及地方上的有力人士,前者是尽数出动,后者则也是只在犹豫了一下就纷纷启程,哪怕不能亲身前往的,也派了相关的代表,赶在预定时间赶到琼州府城,坐上广东贸易商社的海船前往广州。
比之琼州府,广州那边可谓是近水楼台。此间的会员们,以及士绅和地方上的有力人士无不是表示了自当前往广州共襄盛举,绝不敢落于人后。尤其是广州府城的相关人物,他们表现得最为积极,这亦是不乏有对陈凯的信任,因为当年的生死搏杀。
士绅们还在积极准备,倒是那些会员则依旧是忙里偷闲的为生意上的事情奔波忙碌着。顺德的决议已经将近半年了,这半年里,他们根据投票结果在新会县收购了大片的桑田和土地,并且开始了工坊的修建。
新会县那里由于永历八年的大战,人口损失之巨大简直让人难以想象,饶是城内百姓免于沦为鱼肉,也依旧是显得触目惊心。这一年多的时间,人口的恢复速度很慢,他们借助于粤海商业同盟的关系,打通了官府的环节,收购力度很大,而官府也乐得他们如此,更是盼着他们能够像在顺德那般以丝织产业带动整个地方经济的恢复。
按照当时的投票选项,新会乃是其一,源于低廉的土地价格,而广州的番禺、南海二县则是他们这些会员中不少人的家乡所在。
商人逐利本性不可避免,但是中国的商贾总有一份乡情存在,所以他们最后决定分批租赁这两县的桑田,都是长租的合同,给乡亲父老们一份稳定收入的同时,他们也可以在收获原材料的同时在家乡收获人望和好感。
有着顺德初步成果的经验在,新会和番禺、南海的事情进展得都比较顺利。为了照顾到其他府县的受邀人员,陈凯定下的会期是为十一月的中旬,那样即便是最远的琼州府和潮州府的受邀人士都将有着较为充裕的时间。
潮州府,此间是为郑氏集团收复最早的所在,郑成功和陈凯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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