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粗气,伴随着咳嗽声在大堂上响起,原本振奋昂扬的气氛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洪承畴的怒火以及那些试图躲避着怒火的弱小生物。
“经略……”
洪承畴的身后,张大元一如既往的站在那里,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而那王辅臣则已经凑到洪承畴那里,服侍在侧。良久之后,洪承畴抬起了手,示意王辅臣退下,他则重新坐在了太师椅上,再抬起头来,平日里的那个冷酷威严的洪屠夫就又回来了,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过似的。
“汀州府城沦陷,海寇亲统大军已经攻入了赣州府地界。另外,逆贼陈凯也在陈兵南雄府,与南雄守军对峙。广西方面的战事,需要重新调整。”
此言既出,当即便引起了大堂内的轩然大波。由于李定国的西进,清军获得了千载难逢的良机,进而进取日渐空虚的广西。这正是为了将东南明军和西南明军重新隔绝开来,以便于在未来可以实现各个击破。
如此良机,洪承畴并没有预先设想到,可是一旦出现了,他也不打算让其从手指缝里滑落,当即便做出了反应。
奈何,如今大军进展顺利,平乐府几乎是不战而下,下一步就可以直取梧州府,奠定此一战略的初步胜利。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陈凯这个搅局者竟然又出手了,而且一出手还是把郑成功一起招呼上了。
明军占据福建一省、广东大半,水师冠绝中国海,陆师亦是有着不下十万的大军。此一番,陈凯和郑成功尽出,显然是郑氏集团的集体行动。洪承畴这边,五千里长边变成了万里长边,清廷为其增兵、扩军,投入了更多的钱粮,可是终究是要兼顾如此长的防线。这条防线上的每一个要点都是断不容失的,否则明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将清廷在长江以南的统治彻底掀翻。而这一遭,郑氏集团瞄准的南赣地区,便是最重要的一处所在,一旦南赣有失,江西将面临无险可守的境地。
假使江西陷落,那么洪承畴即便是阻隔明军的东西联络,也同样是得不偿失的。因为江西连接长江,清廷在长江以南的控制区就同样会被一分为二——于明军,本就是两个系统的军队,分开了也就分开了,并不妨碍各自按照各自的战略对清廷展开反攻作战。但是对清军来说,一旦断绝,明军凭水师截断长江,则江浙处处受敌,而没了江浙的财货以及运河的航运能力,西南的清军,乃至是清廷都将会无以为继,这是事关生死的问题!
“陈凯是在攻老夫的必救之处啊。”
暗夜的狂野里,两只狐狸遥向对视,发出摄人的目光。洪承畴正襟危坐,坐北朝南,看向的自然是南面的方向,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视线中已经没有了大堂上的一应人等,有的只是那个他素未谋面的对手,在他的臆想中发出桀桀怪笑。仿佛,是在问他:“广西,还是南赣,你任选其一。”
“那就试试吧。”
第七十八章 抉择(下)()
在广西,清军这一次出兵乐平府只是一个开始,是故洪承畴调集了定南藩左、右两翼,西南经标的右镇、后镇和前协,以及部分的绿营兵自桂林出发。这,已经是不下两万大军的规模了,凭此实力,李定国若在自然是还要龟缩城池里严防死守的,但是现在老虎不在山,他们这群猴子就可以充了大王了,打起明军的留守部队,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大军出了桂林府城,一路向南席卷而下,留守的明军端是一个望风而逃。双方实力差距过大,平乐府那里明军已经确定是不守了,因为李定国不在广西的当下,死守那里也只会是白白的损兵折将,不如保全下有生力量,以作他途。
大军未至,明军却已经先期撤军了,清军已经不是如入无人之境,而是真的一个个的接手了那些无人防御的城池,一路上不过是行军罢了。如果非要说哪一件事情是让他们损耗了些许心思、气力的,那也就只能说是进入各个城池后的耀武扬威,其他的过程就好像是出来旅游似的。哪怕,这个时代还并不流行旅游。
平乐府恢复在即,全节、马雄以及经标的张勇、胡茂祯、王永祚等将已经将目光投诸到梧州府那里。那里是连通两广的锁钥之地,战略位置于当下明军联手的局面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李定国留下了一支本部兵马,由都督高文贵统领,坐镇梧州府城,大概将会是这一次出征最难啃的一块骨头了。
对于接下来的战事,众将自是信心十足。岂料,这边平乐府还没尽数拿下呢,洪承畴的调令就已经到了。根据新的军令,西南经标的这三支部队要立刻回返桂林,换来的则只是一些普通的绿营作为替换。这无疑是在削弱出征清军的实力,对他们接下来的战略目地达成是非常的不利的。
然而,洪承畴的军令下达,全节和马雄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张勇、胡茂祯和王永祚的身影远去,面上不显,可心中却依依不舍,找个实力派演员没准儿都能拍出苦情分别戏的场面来。
两镇一协的七千经标奉命回返,但是回到了桂林他们也没能抽出时间休息休息,因为洪承畴这时候已经带着其他经标的部队启程出发了,他们需要尽快追上洪承畴的脚步才行。
追逐的步伐从桂林出发府城出发,漓江、灵渠的水道,经灵川、兴安、全州,一直快出了广西的地界才算是追上洪承畴。
追上了洪承畴,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罢了。接下来,他们并没有按照出发时的预期那般,先行返回衡州府,而后溯耒水而上,经过郴州府东进驰援赣州府城。却是在出了广西地界,抵达永州府城后转而南下,逆着潇水的河道,过宁远卫、江华县、锦田所等处,直接出现在了广州府最北面的连州。
连州、连山、阳山三县虽是属于广州府的辖区,但却是粤北地方,与韶州府紧邻,甚至与广州府城相比,她们与韶州府城之间的距离还要更近一些呢。
那三个县,如今也是清军在广东的最后地盘,一如之前福建的汀州府那般。大军出现在那里,当地的官吏和地方势力便立刻做出了应对,前者为大军准备粮草、民夫,后者则在象征性的供奉了一些粮草之后,透过寨门的缝隙警惕的注视着。
大军没有停留的意思,更别说是将这些地头蛇们连根拔起了。到了连州,就又有了湟水的水道可以为大军使用,而从那里水流而下,便是韶州府南面的英德县,那一处北江上的水陆交通枢纽!
北江水道是北上明军的生命线,大军的粮草、军需、人员补给全部都要经过这条水道,才能实现从广州府城到南雄府的运输。虽说,这条生命线并不能从广州府城一路抵达赣州府城城下,但是这一路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后续只要走少量的陆路,便可以继续使用章江水道的运力,绝对堪称是北上明军的大动脉。
为了确保北上进取南赣的战略目地,陈凯当下的布防也是以着北江水道为线一字排开的。心脏的部位——广州府城那里,广东明军战斗力最强的部队援剿后镇在那里驻防,作为广州的协守部队和应急反应部队;向西的三水县,护卫中镇的陈尧策统领一镇兵马;转道向北,清远那里有周全斌的前冲镇和马宝的那三千本部兵马;到了韶州府城,则还有萧拱宸的护卫左镇;而到了南雄府的地界,还有护卫后镇的兵马驻防,以确保粮道的畅通。
这些部队依次排开,犹如是长蛇一般,而在清远和韶州府城之间的英德县那里,陈凯也留下了中权镇黄兴的部队,那是一个组建多年的战兵镇,两千兵马,守卫一座县城,换做平日里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但是现在,面对上万的清军,还是洪承畴精心挑选、组建而成的西南经标,就显得有些不太够用了。
“快,向抚军告急,向临近的府县告急!”
北江的水路运输绝对不能被截断,否则一个兵无粮则散就足够让北上的大军陷入到更加危险的境地。
清军还在路上,所幸明军在连山三县是有细作存在的,刚刚得到情报,黄兴就连忙向各处求援。这位与后世那位辛亥革命的英雄同名同姓的武将在郑氏集团内部并不是什么出挑儿的人物,但是多年的统兵经验使得他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最理所当然的选择,因为他很清楚他所处的位置的重要性。只是他的告急发出,第一支抵达的援兵却是最让他没有想到的。
“王帅高义,末将感佩万分。”
清远山的义军首领王翰,其人早前已经与陈凯达成了清远山铁矿的贸易协定,为此陈凯便给了其人一个副将的差遣。不过,这位副将现阶段的工作并不是练兵打仗,而是做起了清远山铁矿的矿场主兼包工头子,他麾下的辅兵和治下的民夫基本上都已经投入到了挖矿的工作之中,而那些战兵则充当起了监工和矿场安保。
就是这位矿场主,在前往清远县作客之际,接到了黄兴发给周全斌的告急,二话不说就回了清远山,带着本部兵马前来助战。此时此刻,出现在黄兴眼前的是一个个衣衫褴褛,武器更还有很多是拿木枪、竹枪作为替代的义军,就像是一群乞丐似的。唯独的,士气好像还说得过去,甚至细看去似乎还有几分高涨的样子,也不知道这支军队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这么一支军队肯定没办法与郑氏集团的各镇相比,与李定国本部的各营也要相差良多,甚至估摸着就算是王兴、陈奇策的兵马也要比其更胜良多。但是,当下黄兴自知他是要以两千战兵对抗清军一万左右的战兵。这种时候,但凡是拨到碟子里的就都是菜,哪还顾得上其他的什么了。
英德县城是半年前为陈凯收复的,当时就是带着大军抵近城下,派人吼了一嗓子,问问守军打得过尚可喜、耿继茂和朱马喇与否,城内的守军就很有自知之明的开城投降了。
收复城池,没有对城池造成什么破坏,这对现在的守卫者黄兴而言确实是一件好事。可问题在于,广东这一年来始终在休养生息,城墙修缮的投入非常有限不说,还都集中在了那些被明军破坏过的城池,比如新会、比如广州,最起码不能放任着那么大的豁口摆在明面儿上吧。英德县城没有受损,但这半年来也没有任何修缮和增筑,还是原来的模样,除了旗帜便了颜色以外,就再没有什么区别的了。
接到军情,黄兴就在抓紧一切时间将城外的百姓搜罗入城,同时组织民夫修缮城垣,准备守具,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等到王翰的部队赶到,约莫也就五百来人的样子,黄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让人打开县城的武库,将暂时存放在此,准备发运北上的军服和武器拿出来用以装备这支友军——他是个明白人,现在装备了友军,打仗时起码还能多一份助力,可若是敝帚自珍的话,城池破了,这些东西就都要便宜洪承畴不说,他还要面临被摘了脑袋的军法的可能。
王翰的部队欢天喜地的换了新军服和武器,管武库的军需官无可奈何的同时,也约莫听到了一些声音,根本不加任何掩饰。
“大帅真没说错,到这英德县城来协守,立刻就能换上新军服和武器。瞧瞧这面料、这针脚,穿身上可比咱那身儿要舒服多了。还有这武器,锃光发亮的,这刃口磨的,还不得吹毛断发的,真好。”
“是啊,等守住了城池,日后抚军老大人论功行赏,咱们也就是正式的官军了。每个月一两五钱的折色、一石的本色,想娶媳妇就全凭这一遭了。”
“……”
丐帮鸟枪换炮,也没人真的有心思听这些短见。多了五百兵,对于只有两千战兵的黄兴而言其实也没有多出去太多,实在是因为他要面对的对手的强大是超越其多倍的。于今,无非是将压力从五倍缩减到了四倍,依旧是一个碾压性的优势。
清军在连州稍作准备,大军便沿着湟水而下。英德县城这边同样是抓紧了一切时间准备,为此黄兴更是连日来的殚精竭虑,若非是唯恐顶着一对熊猫眼儿会影响到部下们的士气,没准儿连觉他都不打算睡了。
顺流而下,清军的速度非常之迅速。时间在一分一秒的度过,可是黄兴也深知,他的告急虽说是发出去多日了,可是正要做出反应,却也远远不可能比清军更快,尤其是远在赣州的陈凯那边。归根到底,他能够依靠的只有他自己,最多算上韶州府城和清远县的援军,仅此而已。
很快,清军的前锋进抵近到了英德县城外。明军为此关闭了城池,做出了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所幸的是,赶在清军控制湟水汇入北江的洸口前夕,另一支明军援军抵达,总算是将这个压力压缩到了两倍于己。
“安定伯来的正是时候,鞑子马上就到了。探马冒死截获的消息,说是这一次领兵的正是洪承畴的那老贼!”
马宝的三千本部兵马,这些部队大半是他在连州三县抗清时的部队,更加深远的甚至还能追溯到他作为闯军的时候。这些将士比之王翰的部队在战斗力上肯定是更加能够依靠的,是故黄兴见得此人来援,自免不了心生喜悦。只是,喜悦的同时,担忧也是存在的——倒不是担心马宝这个曾经的闯军在面对曾在北地杀得尸山血海的洪屠夫时会吓破了胆,更加担心的还是指挥权的问题。
“对了,周帅呢?”
论爵位,马宝是安定伯,是伯爵,而黄兴则根本没有爵位;论兵力,马宝的援军比他和王翰加一起都多。假使马宝想要攫取这英德县城的指挥大全的话,黄兴最好的选择还是拱手相让,否则明军自家内讧,这城池就更守不了了。
此间,黄兴出言问及周全斌,马宝亦是明白其意。稍作解释,便一笔带过了。至此,黄兴闻知周全斌暂且不会来援,而是要留在清远县城防范清军可能的袭击,他咬了咬牙,旋即便对马宝言道:“守城三部,以安定伯的军力最为雄厚。请安定伯主持防务,末将自当听命。”
说起来,黄兴是不会愿意将指挥权拱手相让的。但是为了避免产生龌龊,妨碍了战守大局,他还是把这话说出了口。此间,倒是马宝显得颇为诧异,旋即上前拱手一礼,却是断然否决了黄兴的建议。
“黄帅奉命镇守此城,对于城池的守御事项肯定比我马宝更清楚。指挥,还是以黄帅为主,我等援兵听命即是。”说到此处,马宝和黄兴对视,旋即便是坦然一笑:“咱们的任务是守住了城池,但想要退敌,还是要看抚军老大人那边。”
英德县城之内,三个明白人共同担负起了城守的事务。与此同时,备受他们期待的陈凯在潭北镇大营那里唾口大骂过了那一句之后,亦是飞快的就做出了决定。
“有好日子没好过,洪承畴既然想逼我退兵,甚至想用赣州这个乌龟壳来拖死我,那么我陈凯就偏偏不让他如意。赣州的攻势不变,北上集团依旧由柯帅负责指挥,继续向赣州府城推进。明日一早,广东抚标及骠骑镇随本官南下,迎战洪承畴!”
第七十九章 英德(上)()
永历十年正月二十四,广东韶州府英德县。
县城左近的村镇已经被明军清空了,起初,黄兴是准备将这些百姓们收敛回城,用以充当民夫,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奈何,随后他很快却发现入城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就干脆将这些百姓又送往滃溪上游的翁源县地界。
转移人口、搜罗物资、破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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