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城,为广州构建起了一道北部防线,军事上承受着的巨大压力才算是暂且得到舒缓。
宏观上,明清战略相持阶段的形成,对于陈凯而言便是给予了他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来恢复和发展。作为一个不正常的封建文官,陈凯的手法也与其他文官截然不同,比如粤海商业同盟就是一个例子。而天地会方面,陈凯确实有打算进行整理,只是没想到莲花堂的恣意生长已经逼得他不得不动了。
陈凯将他从曹从龙那边获取来的信息尽数说与邝露,后者站在天地会总舵的角度很快也得到了与陈凯一般无二的结论来。
锁起来,当初陈凯拉卢若腾和沈佺期入伙,实在是因为那两次陆丰棱堡保卫战之后,他在广东战场上已经进入到了反攻阶段。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与福建在地理距离上会越来越远,所以需要有能够信任的人在郑氏集团内部继续发挥作用,最起码也要起到一个在出现问题的情况下为其设法争取时间的作用。卢若腾和沈佺期二人很合适,因为陈凯与他们是共过生死的交情,而郑成功那边,由于他们在中左所保卫战中的表现,以及随后一段时间里所起到的参谋作用,也同样能够获得信任。
这样的信任发展到了今天,郑成功已经任命了卢若腾为福建巡抚,而沈佺期那边也得到了一个按察副使,提调全省惠民药局的官职。这对于陈凯、对于天地会而言确实是好事,奈何这二人又招徕了一批鲁监国朝的朝臣以充实天地会在福建的力量,这却反倒是玩得太过了。
“湛若,你知道,当初我若是打算在福建布局的话,可以吸纳的人员有很多。那些人员当中,最适合的也是那道宗和尚,他是方外之士,在福建一省有着良好的关系网。更何况,那个万五和尚更是长林寺万家兄弟的一员,他们的大哥万礼如今是一镇总兵的差遣,国姓也已经有意要重用其人,就连那万义、万禄二人也有望出任一镇。单单拉上一个道宗,便可以直接在福建埋下一根至关重要的钉子来!”
但是,邝露很清楚,陈凯并没有那么做。至于原因,也恰恰是因为长林寺万家兄弟的义结金兰。说明白了,陈凯并不打算因此而影响到他与郑成功之间的关系,所以尽可能的不插手福建军方的事情。甚至就算是在广东,他可以组建地方部队,但也绝少有插手战兵各镇的时候,道理都是相通的。
“竟成,莲花堂那边必须尽可能快的做出收敛。他们有意识的渗透福建的行政体系,这个苗头不对。我怕……”
“我也是怕这个!”
不需要再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了,对于鲁监国朝借壳上市的担忧,乃至是恐惧,已经在对视的目光中得到了彼此的响应。
如果真的是这么回事,那么他们在继续渗透行政体系,甚至是控制福建官场的同时,就会向郑氏集团的军队下手,那样的结果只会是玩火自焚,因为郑成功当年在隆武朝就面对过兵权旁落的危机,对于军队相关事务的敏感性远胜旁人。那些家伙一定会暴露不说,还会把整个天地会拉下水。
甚至,就算是陈凯和邝露猜错了,鲁监国朝并没有借壳上市的计划,仅仅是卢若腾和沈佺期在发展会员时无意间造成的局面。可是,若是放任他们这样发展下去,也不可避免的将会引发陈凯与郑成功之间的信任危机,这对于陈凯、对于天地会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以我之见,还是先把莲花堂的工作停下来一段时间。有了这段时间,也好进行调整。”
“就怕会引起莲花堂的会员们的抵触心理,若是他们并没有那般想法,这么做下来,怕是也少不了产生些隔阂,反倒是把这份心思挤出来了,那就不美了。”
商议,持续了良久,直至夜深了,二人才算是暂且将此事告一段落。邝露启程返回家中,明日还有邸报需要审核,因为下一期的邸报已经没有多少天就得刊登了。而陈凯这边,离得确实更近,只不过是过了前衙与后衙之间的院门,便算是回到了家中。到了这个时辰,两个小的都已经休息了,唯有郑惜缘那边还在等候着,见得陈凯回来,连忙让下人去热晚饭,但却依旧免不了要嘱咐两句诸如夜深了,吃得太多会存食的话来。
“嗯,我也吃不下太多。”
陈凯的神色有些疲惫,这无不看在郑惜缘的眼中。耐着性子,晚饭热好了,郑惜缘挥退了一旁此后的婢女,才凑到陈凯跟前,轻声问道:“是因为那新任的按察使?”
曹从龙的任命,郑惜缘自然知道,也很清楚陈凯打算对其加以拉拢,为的便是粤海商业同盟那边在未来势必将会引发更多的官司。
对此,陈凯是早有准备的,软的、硬的,郑惜缘都知道一些。可是见得今日,陈凯一回来却是愁眉不展,缺乏了解更多信息的她就立刻联想到了曹从龙的立场问题上面。只不过,出乎了她的意料,也出乎了陈凯的意料,曹从龙根本不需要拉拢,可也正是不需要拉拢,反倒是一件更大的隐患。
“也是,也不是。”
话止于此,陈凯不愿意多说,郑惜缘没有多问。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晚饭,夫妻俩在院子里散散步,洗漱一番就睡下了。到了第二天的一早,陈凯招来了他当初的随从,如今在广东巡抚衙门里供职的陈松,一番密谈过后,后者便启程出发,赶往千里之外的福州府。
福州于福建地区称得上是地理位置优越的所在,早在汉高祖五年,刘邦册封无诸为闽越王,于福州冶山建城,是为福州建城之始。此后一千多年,无论是汉灭闽越国、三国分立、衣冠南渡,亦或是五代十国、暴元灭宋、明清易代,此间作为这八闽之地的中心区域的地位却从未改变过。
当今的福建,哪怕是已经与历史发生了巨大的转弯,但是此间的地位却依旧没有改变。唯独有些不太一样的是,这福州城里当下最具权力的所在并非是福建巡抚衙门,而是招讨大将军漳国公郑成功的府邸,那里才是当下整个八闽之地,乃至是闽粤大地上的军政中心。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匆匆忙忙的脚步,福建、广东,以及周边的江西、浙江、南直隶的军政要务、军情风闻,从各地汇总而来,在幕僚们的审阅之后,送交到郑成功那里,以便于这位东南明军的最高统帅,郑氏集团的首领能够在第一时间获知各方面的情况,以此做出应对。
此时此刻,郑成功并没有忙着处置手头儿上的公务,传来了他早前一直非常信重,但却由于军器局大减产和那起通奸案而被投闲置散的参军冯澄世。二人对坐于案前,相谈良久,后者才在躬身行礼之后,缓缓的退了出去。
冯澄世早前被郑成功勒令回家闭门思过,如今已经半年过去了。福建从省一级到各府县的蛋糕早已分完了,就连军器局那里郑成功也已经晋升了大督造陈启为参军管军器局事。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官职和差遣了,冯澄世却也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始终等待着机会,直到这个机会真的到来了。
“今日国姓召为父,是打算让为父担任大公子的老师。”
郑成功在漳国公的爵位上已经坐了几年了,收复福建一省,外加上陈凯协助李定国收复广东,以及郑氏集团控制着广东大部分地区,几乎是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了朝廷下一份圣旨就会册封郑成功为郡王,乃至是亲王。这在福建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连带着很多人对郑经的称谓也变成了世子,而非是大公子。倒是冯澄世本人是隆武朝的举人出身,正统的儒家士大夫,对此还是要严谨一些,哪怕是即将成为郑经的老师也没有因此而改变。
大公子的老师,说到底就是一介西席先生。这对于冯澄世一介举人的身份,尤其是曾经作为郑成功最重要幕僚之一的身份确实显得有些不起眼了。不过,对此冯澄世却并没有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满,反倒是非常的高兴。
显然,郑成功对于冯澄世还是比较看重的,那股子愤怒过去了,就又重新从夹带里将冯澄世带了出来。只是不比当初的风头正劲,如今冯澄世只得退避到了下一梯队,却也是少不了的蹉跎。
“那一番之后,权位是不可操之过切的。另外,你也要与大公子打好关系,这才是咱们父子的未来。”
“孩儿明白了,请父亲大人放心。”
诚心受教,冯锡范顺势行了一礼。知子莫若父,同样的,冯锡范也明白其父为何会如此,并且真心实意的为其感到高兴。起码,他们冯家并没有彻底在郑氏集团失势,这已经是近期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正式的拜师礼定在了下个月月初的一个吉日,冯澄世也要准备教学内容,争取既能够让郑成功满意于郑经的学问长进,又可以拉近与郑经之间的关系。父子二人闲谈了良久,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谈到了不少东西。一直到了晚饭时分,冯锡范才突然想起一事。
“父亲大人,儿子发现沈光文、俞图南他们那几个原本在鲁王那里做事的家伙平日里过从甚密,好像关系很不一般呢。”
说起来,冯锡范关注这些人,乃是由于前不久郑成功任命了曹从龙为广东按察使。福建的藩台、臬台已经被叶翼云和潘庚钟占据了,这二人的资历都比冯澄世要更深,就算是没有那两桩事情,冯澄世也未必就一定能争得过他们。但是在广东,巡抚是陈凯这个没办法改变,陈凯却任命了王江作为布政使,而郑成功却并没有挑一个参军去做按察使,却是任命了曹从龙。这里确实有拉拢前鲁监国朝臣,进而为接下来进取浙江做准备的打算,但却引起了冯锡范的关注,因为按照他的想法,他的父亲出任地方,起步最起码也得是个布政使或者按察使才能配得上当初在郑成功幕中的地位。
“这很正常啊,那些人基本上都是浙江人,就算是与鲁王的关系断了,也有同乡的情谊在。”
对于此事,冯澄世倒并没有太过在意。这样的思绪,一直持续到了冯锡范将下一句话说出口,才算是到此为止。
“但是,他们与卢若腾、沈佺期二人也有极其紧密的往来,好像不仅仅是上官下僚那么简单。”
第五十六章 藏头露尾(一)()
“卢若腾、沈佺期、沈光文、俞图南……沈光文、俞图南、卢若腾、沈佺期……”
翻来覆去的念着这几个人的名讳,冯澄世不由得眉头深锁——卢若腾和沈佺期都是福建人,当年也都是接受了隆武朝任命的官员,甚至卢若腾当初的官职还是巡抚宁绍台温的四府巡抚,那里实际上是鲁监国朝的控制区,分明是去呛行市的。而其他的几个人,皆是鲁监国朝的官员,说白了就是被抢生意的那伙人。按理说,双方就算是没有矛盾,也不至于过从甚密。
可是问题在于,冯澄世很快就意识到了他的儿子此番并没有瞎猜,好像沈光文和俞图南就是卢若腾和沈佺期推荐下才得到郑成功的任用的。甚至不光是这二人,包括曹从龙在内的另外两个也都是如此。这么一看的话,这里面可能还真有一些关联存在。
“鲁王的那些旧臣,好像就王江是陈凯任命的。那个倒是不奇怪,陈凯当年出走,途径杭州时设局把王江给救了出来,显然是看重其人的能力。后来,王江也一直在陈凯的手下做事,从未有换过地方,据说一直也是做得不错。”
少年开蒙,学问做了半辈子,冯澄世每每往细处思量时总是喜欢握着笔,仿佛要就势作答似的。脑子里琢磨着这些,连饭都已经顾不上了,冯澄世始终在琢磨着这其中的关联。一直到了良久之后,约莫饭菜都已经凉了,他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来。
“陈凯!陈凯与卢若腾、沈佺期二人是有过命的交情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因为如果把陈凯和这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的话,那么郑氏集团内部当年曾在鲁监国朝做事的文官们就基本上都可以连成一线了。可是想到此处,冯澄世却又不免的摇了摇头,因为陈凯本身就是郑氏集团最核心的人物,当前的二号人物,仅次于郑成功的存在。这样的派系二当家,为什么要去与隐隐被郑氏集团敌视的鲁监国朝产生那么大的联系,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人才,于郑氏集团的行政体系之中,陈凯绝对能够说得上一句有的是。最早的叶翼云、陈鼎、陈启,随后的卢若腾、沈佺期,后来的王江、邝露,乃至是郑成功的族弟郑省英也是陈凯的老部下。可以说,地位较高的文官、幕僚当中陈凯的人脉是最多的。无论是他、潘庚钟、郑擎柱、林其昌,以及永历六年时因失职而失势的黄维璟,他们这些手握大权,或是曾经手握大权的幕僚、文官们都是远远不及的。如此,就更没有必要去招惹那些鲁监国朝的旧臣了。
“真是看不懂。”
琢磨了半天,冯澄世也没有看明白这里面的门道。既然如此,他干脆也不想了,于他而言,当前的要务还是在郑经的身上下功夫。旁的不说,只说郑成功百年之后的派系卡位战,他们父子只要拥护着郑经登上郑氏集团首领之位,那么权位就决计是少不了的。
“还是找人看着点儿比较好,为父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冯锡范试探的问出这话,其实他的心中也并非没有想法,倒是这几年被其父督促着养气,并非早前那么急躁了。
此时此刻,闻听到儿子那试探性的问话,冯澄世抬起眼皮,目光如炬:“如果这里面真的存着些阴谋诡计的话,那或许会是咱们父子的一个机会。”
诚如冯澄世所指的那般,既然郑成功给了他们一个重归政坛的机会,自然要紧紧握住了。当前的要务,自然是郑经的学业问题。为此,冯澄世与其子在家中日日商榷,同时还设法从此为郑经开蒙的先生那里获知了一些相关的情况。比如郑经的学业状况、比如郑经的个人喜好,等等等等,花费的心思比之他们曾经在军器局那里的时候竟也不差些什么了。
冯家父子尚在钻研教学,关于冯澄世即将成为郑经的老师的事情于福建本地却也没有激起太大的风浪来。说到底,当前的福建,需要奔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等小事,哪怕在未来会成为大事的可能,太过关注也总显得会有些不分轻重了。
中左所的招讨大将军行辕,随着福建近乎一省的收复,郑成功也将其搬到了福建这里。地方换了,但是公事房那里在福建第一等的忙碌却并没有变,甚至更要忙碌了几分。幕僚、军官,进进出出,送来待审的文件、将批阅过的文件尽快送出。
“就像是潮州制造局的水力机械一样。”
刚刚看过了一份关于邵武府地方与清军发生小规模交锋的军情,紧接着又送来了一份闽北海盗骚扰地方的报告。想要闲下来,是痴人说梦的,其实郑成功也并非是疲倦了,如今郑氏集团的力量早已今非昔比,自然而然的,在未来彻底将满清消灭的可能性也更大了几分,时日也要更快了许多。浑身上下的劲头儿更足了,此间无非是自嘲一句,仅此而已。
明军在福建的收复工作比之去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邵武府剩下了那几处关隘迟迟不下,汀州府的府城那里,南赣清军也投入了大量的兵员,想要拿下来也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陈凯那边倒是提供了关于放崩法和红夷炮轰城的技术,奈何清军几乎搬空了江西的绿营兵,硬是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