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专注在陈斌的上面。从他以一个小乡勇头领去投奔开始算起,再到陈斌突然降清,打乱了明军的战略布局,如今要他幡然悔悟,只要拿着苏力的脑袋出城,便可以既往不咎云云。
这一切,看上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是明军用的既不是官话,也不是陈斌所部大多说的潮州话,用的则是闽南话,而苏利的部下多来自于海陆丰和惠来县,大多说的恰恰正是那闽南话。
这,摆明了就是挑拨离间!
如果真的要让陈斌作为内应的话,那么暗地里接触才是正途,哪有这般明目张胆的。陈斌对此表现得很愤怒,要带兵出城与明军一战,却立刻被苏利拦了下来。劝解了几句,便劝回了驻地继续休整。
陈斌的部队是客军,按照兵法上说,客军行不至前,列不置中,因为缺乏保卫乡土、家人的勇气,所以不值得信任。苏利不识字,但是领兵多年,这点儿道理还是明白的。
守卫惠来县城,关键还是要靠他自己的部队,而陈斌的部队则更多的是作为危急关头的应变之兵,仅此而已。更何况,现在陈斌的部队刚刚赶到,尚且是一支疲兵,与其让愤怒的陈斌出城无谓的消耗兵力,不如留到关键的时候。毕竟,他们的目的是要等待黄应杰的援兵抵达,而非独自杀败明军。
劝说未果,粤东总制陈凯的大旗前压,战鼓如雷鸣般轰隆隆的敲响,被驱赶着的大批辅兵和民夫纷纷扛着土包、沙袋向着护城河的方向跑去。更有大批的明军手持着斧子,显然是要砍伐城外的那些梅花桩。
清理梅花桩和设法填平护城河是攻城的第一步,梅花桩不提,本就只是临时性的阻滞,八米宽的护城河,这却是需要下不小功夫的。
明军派出辅兵和民夫去填护城河,守城的清军待他们抵近百步也展开了射击,不时有辅兵和民夫倒下,但是没过多久,明军的攻城器械却也纷纷抵近到一百五六十步,尤其是那些望台更是直抵百步,与城头的清军展开了对射。
这样的距离,明军称得上是明目张胆。奈何苏利本就只是个土寇,不具备火炮生产能力,手里的火炮本就继承自苏成以及从惠来等地缴获的,口径不大不少,还多是些旧式的虎蹲炮,其中不少还都是放在了他的老巢碣石卫。甚至就算是都在这里,且口径足够威胁到明军的攻城器械也没有什么用,因为城墙的开裂严重,火炮射击时的后坐力之巨大,甚至用不着明军攻城,这城墙弄不好就已经被震塌了。
明军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与清军对射,突出了一个肆无忌惮,显然是对惠来县城以及他这支部队的情况有所了解。双方都是老对手了,这倒也无需奇怪,苏利指挥着部下们竭力抵抗。奈何明军的射手实在不少,而且训练和武器上都要更胜一筹,此刻在城池之上,反倒是占不到丝毫便宜,仅仅是无谓的对耗着。
城墙与望台之间,箭矢、铅弹你来我往,但是下面的明军辅兵和民夫们却安全了许多,扛着土包、沙袋便是一个来回奔忙。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看着,护城河的边缘,渐渐的开始有土包、沙袋的部分露出水面。苏利很清楚,这意味护城河用不了多久就能够填出来足够攻城器械抵近城墙的通路来。
到现在为止,虽然已经过去了半日,但是明军的攻城行动井然有序,全无半分忙乱,显然是经过了长期的训练。此刻欺他缺乏火炮,更是不受任何打扰,一切按部就班,估计用不了多久,护城河填出通途,冲车抵近城墙,本已多有裂隙的城墙在一次次猛烈的撞击下轰然倒塌,随即明军呐喊着杀入城中,肆意砍杀溃兵,他也就剩下死路一条了。
一场教科书式的古代攻城战,苏利并不打算成为那个用来给明军提升作战经验的“怪物”。敢死队在城门内侧集结,苏利下了城墙,对着这群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一阵咆哮,无非是完成任务,分钱、分粮、分娘们的那老一套,随后一碗水酒,那些积年的贼寇们便抵近到城门洞子里待命。
转瞬之后,吊桥落下,城门轰然打开,敢死队呐喊着冲了出来。他们的任务是焚毁明军的望台,杀戮明军的辅兵和民夫,尽可能的钝化明军的攻势。待到他们冲过了吊桥,城门关闭,吊桥重新拉起,至于他们能不能回来,却也已经是不重要的了。
退无可退,这些凶残成性的贼寇们呐喊着杀来,当即便有些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民夫和辅兵被他们砍倒在地。但是没等他们抵近望台,明军却早已严阵以待,墙一般的阵型更是堵住了通往望台的去路。
拼杀展开,顿时间便是血肉横飞,苏利调集了更多的射手上前,试图尽可能多的杀伤明军。奈何明军早有准备,迅速的杀光了冲出城来的清军,并且趁势派出了冲车,大队的明军旋即跟在冲车背后,向着城墙杀来。
战斗即将进入到最关键的时刻,苏利万万没有想到,明军的攻势竟会如此凶猛。遥望着远处,就在明军的阵型之后,似乎真的有一个巨大的身影正在冷漠俯视着这座小小的城池。
顾不上其他了,苏利连忙抽调城内等待轮换的部队,随时准备做出更多的应对。部队迅速的集结着,很多清军都知道,苏利当初得到惠来县城就是从这支明军手里夺取的,杀了明军的知县和守将,最是一个仇深似海。
整个城池里忙得一团糟,城东那边还在休整的友军就更是顾不上了。可也就在这时,陈斌在左臂上系了一条红布条,向身边的一个亲兵模样打扮的汉子点了点头,旋即举起了他赖以成名的大斧,向麾下那些同样系着红布条的将士们喝道:
“咱们是大明王师,杀苏利啊!”
第六十九章 螳螂与黄雀(五)()
城南的攻势正酣,城内早已是忙乱成了一锅沸粥。陈斌与那亲兵一马当先,带着大队的士卒们便直扑惠来县衙。
县衙是修筑城池时同期修建的,历经百年,如今早已沦落为苏利在此地的巢穴。陈斌一行从临近东城门的军营出发,一路向东,却也没有人顾得上管他们,而他们也没有忙着表露态度,就这么相安无事的抵近到了县衙东面的县学。
“你们是干什么的,赴援向南走。”
守卫的军官见大队人马抵近,连忙上前阻拦,待话出了口才看清楚是陈斌,未及道歉,只见这个暴脾气的友军大帅便一斧子劈了下来。
军官的眼眸中最后的一段影像,便是他被陈斌一斧子从脖颈处斜劈开了胸膛。人倒在地上,鲜血喷溅了一地,随后那支明军更是踏着血花冲进了这座县衙。
陈斌显出了辣相,他的部下们知道,投回去,总要有个投名状才是,更是对措手不及的清军大肆砍杀了起来。一支只有千人的部队在七千清军驻守的县城里展开突然袭击,打得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县衙是行政要地,陈斌杀入之后,却也没有做什么,但是县衙东面的县学就倒霉了,很快冒出了浓烟,这座即便是移建也有百年历史的建筑就这么化作了一片火海。而那支明军,也迅速的展开了对县衙以及周遭各处要点的进攻。
城南还在浴血奋战,城内却突然是一片大乱,苏利当即便明白了这一切,险些昏倒在地。可也就在更多的将士注意到了身后的异样的同时,他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壮士断腕,率领麾下仅有的骑兵向着西城门逃去。
“苏利跑了!”
“王师只诛苏利,余者不问。”
“弃械投降者免死,抗拒王师者格杀勿论!”
“……”
惊恐的尖叫和劝降的呵斥迅速的响彻城内,大队的明军自南门、北门和东门三处杀入,攻杀眼见之处的一切抵抗。明军在陈斌所部的协助下,迅速的控制了城内的各处要点,倒是苏利,却还真的让他带着少量的骑兵逃出了西门。
西门,是明军围三缺一的布局下特别放出的口子。城内发生变乱,苏利当即便明白了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可笑他最开始还打算玩一手假道伐虢——借道潮州进攻普宁明军,待回师时再灭了陈斌,他便可以凭借着兵力优势在潮州横冲直撞。
到了现在,一切变成泡影,却无不是源于那个消失已久的陈凯。这么一回来,便将矛头对准了他,摆明了就是要用他的脑袋来震慑那些潜在的反对者。
“好,好,好,姓陈的,你等着,等你对上了李成栋的那些余孽、对上了老王爷和小王爷的藩兵,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花招!”。。
苏利奔逃出城,很快就遭到了明军骑兵的截杀。奈何这一次苏利是穷鼠噬猫,在付出了大半的伤亡后,竟真的让他从一个夹缝里杀了出去。
“逃就逃吧,就算是逃到了广州,也就是只丧家犬罢了,不足为惧。”
控制了既定的几处要点,陈斌连忙组织了麾下将士剃发,脱下了绿营的号坎,但是那一条条的红布条却还是系得分明,生怕入城的明军看不到。
“全凭总制神机妙算。”
抵定了城池,陈斌出城前来面见陈凯。一口一个死罪、罪将的,身份摆得很低,陈凯倒也不打算为难他。不光是此番有他相助可以减少不小的伤亡,争取更多的时间,其实早前陈斌叛降之初,从那封书信开始,陈斌与郑成功之间就已经存在了某种隐秘的联络,原本郑成功是有计划借陈斌来打开广东局面,进而杀入惠州府的,但是现在,主力很可能最近一两年都不会转向,把这枚棋子提前拿出来也就不存在什么浪费了。
事实上,陈凯也从没有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陈斌的身上。制造那么多的攻城器械就是为了防止陈斌阳奉阴违,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连带着苏利,将这二人一起弄死在惠来县城里。当然,陈斌的选择,也为他留下了这条生路,陈凯也并不打算食言而肥。
“都是按照总制写的好,陈知事教的好,否则末将哪能把那苏利耍得团团转。”
陈知事就是一直跟在陈凯身边伺候的小厮陈松,跟着陈凯这几年,未有参与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但是识得字,有眼力,在南澳岛为陈凯监视城内的情况也做得不错。这一次陈凯回到潮州,就把他调到了潮州府衙做个知事,此番便是他携带着陈凯假设站在苏利的角度会问及陈斌的一些可能问到的问题和答案,一边监视陈斌,一边协助陈斌蒙骗苏利,使得陈斌总算是骗取了苏利的信任。
此时此刻,陈斌很恭敬,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初在军中的那份豪气。说起来,无非还是叛逃降清,自觉着低人一等,亦或是不敢过于高调。他现在需要的是用一场真正的战斗来证明他的忠诚,在此之前则并不敢太过多言。只是经过了这一年的打磨,或许现在与施琅相识,他也未必再会如当年那般针尖对麦芒了吧。
“谁知道呢?”
安抚了几句,陈凯也接到了此战的详细报告。明军收复惠来和潮阳二县,后者是反正,前者则是攻陷,苏利在惠来的主力部队几乎是全军覆没,现在正一队队的被明军押进军营看管。
苏利自知必败,弃军潜逃,城内的大军也没有进行什么激烈的抵抗,只听苏利跑了,听说明军只诛苏利,绝大多数的便犹犹豫豫的选择。缴获武器陈凯不太看得上,粮食和银钱也不多,据说苏利在占领区穷兵黩武,榨取民财,还偷偷摸摸的走些海贸,家底儿不应该只有这么浅,估摸着碣石卫的老巢应该会有收获。
“侯爷,我要的那两件东西可是到了?”
“按照竟成说的,舰队直薄碣石卫,等到大军抵达,就卸下来。”
“现在正是时候。”回到潮州的一应准备就是为了这一战,现在已是全胜之姿,差的无非是收官而已。
“诸君,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苏利的首级,是咱们恢复潮州安堵最合适的压舱石!”
第七十章 螳螂与黄雀(六)()
收复惠来县城,明军趁势向西,席卷神泉、北山及甲子门千户所等处要点,如入无人之境。
这几处的守军已经尽数被苏利调回了碣石卫城,得到了这样的消息,陈凯反倒是松了一口大气。原本他放出豪言,其实心里面也并非认定了此战就一定能够拿到苏利的首级。打不过可以跑嘛,就像是在惠来的时候。但是既然苏利派人调走了这几处的守军,那么就只有死守碣石卫老巢一途了。
“他大概还指望着能够坚守到黄应杰抵达吧。”
大军踏入惠州府境内,直奔碣石卫城。洪武二十七年,明太祖朱元璋置碣石一卫九所巩固粤东海防。至嘉靖倭乱,卫城西门外石桥场百姓屡遭倭寇焚掠,是故增筑土城。由此,卫城驻军、土城住民。
据明嘉靖《惠州府志》载:卫“城高二丈广一丈八尺,周围一千一百五十丈,雉堞二千二百六十二,池深一丈,广一丈二尺,敌楼四,下辟有门”。卫城城墙周长三千六百多米,比惠来县城还要大上不少。
这还仅仅是卫城,石桥场土城增筑在后,“东接卫城之垣,其它各面城墙长二里许”。如此算来,光是土城也已不逊于卫城面积。况且两城本为一体,大小竟达惠来县城之三倍有余,俨然是一座大城。
这里是苏利的老巢,按照明时设卫时的旧制,一个碣石卫,便有一万零一百兵马驻屯于此。国历两百余载,卫所军户逃亡,但无论是苏成,还是他,麾下都有大量的原属于碣石卫指挥使张明珍的卫所兵。只是这些卫所兵,如今已从贼多年,早就把他们本该守护辖区百姓的重任忘了个一干二净。。。
大军抵达,从流落城外的百姓处得知,苏利为防奸细内应,驱逐了所有的非本地常住百姓。陈凯率大军抵达,按照情报显示,苏利应该还剩下两千多的党羽,其中有部分是在海丰县城,也就是说这里可能还不到两千清军。
但是既然已经被杀到了老巢,动员全城守御,也是最应该的。陈凯没有丝毫小视苏利的打算,不过也没打算高看他一眼。现在这样规模和级别的战争,已经不是他这种土寇所能够玩得起的了,如果不是明军战略重心转移,他早就被郑成功吞进肚子里消化干净了,也不会容他嚣张到现在。
陈凯专门让陈豹运来的物事已经完成了卸载,这东西太过沉重,每一次的装卸都要花费太长的时间。再加上搬运,别说是野战了,就算是从靖海所运到惠来县城陈凯都觉得他根本等不下去。不过这碣石卫本就是沿海备倭卫所,卫城距离海岸线很近,城内的望海楼甚至可以清晰的观察沿海的情况,在海边登陆,由明军重兵保护下完成装卸和搬运,浪费些时间也并非是什么不能容忍的事情了。
卫城的东城门之上,早前突围时被打破的额头远没有好利索,如今绑着绷带,等待着伤口愈合,但那份狼狈却还是看在了所有人的眼里。
远处,明军在磨磨蹭蹭的搬运两件大家伙,苏利看得分明,那分明是两门巨大的铜炮,看那块头,炮子是绝对不会低于十斤的,甚至十七八斤都并非没有可能。
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苏利直感呼吸沉重。他从惠来逃回来时,损失了几乎全部的机动兵力,主力步兵全军覆没。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放弃,调回了神泉、北山以及甲子门千户所等处的驻军,又从捷胜所和海丰县调集了一些驻军回来,再加上老巢的守军以及临时拉起的队伍,就又是一支数千人的大军。
死守,是唯一的一条路。只要等到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