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功夫,一个民夫搀扶着那个受伤的乡邻下来,冯三一双眼睛瞪得浑圆,那二人险些就没敢下来。所幸冯三也并非是个机械性执行命令的死脑筋,喝了一句快送伤病所,就排开了身后的部下,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来。
这一炮的恶劣影响被林德忠强行消弭了不少,但是战斗还在持续之中,伤亡每时每刻都在产生,无论是明军这边,还是清军那边。死神,一视同仁。
“磨蹭什么呢,快架起来,快!”
周全斌注意这边的一个冲车已经很有一会儿了,原本这冲车推过来,就那几个清军,撞击的力度也不是很大,但是随着战斗愈加呈现白热化,越来越多的清军聚集而来,显然是包裹在夯土城墙外的城砖已经掉落了,他们需要更多的人手来把这段城墙挖塌了。
这个位置是周全斌早前就估算过的,因为这下面有两块城砖是新近补上去的,和周遭的其他城砖颜色不同,肯定会引起清军的注意。油锅就在此处,周全斌也没有让人将其煮沸,以免暴露了所在,随着命令下达,几个力大的明军便持着木棍将油锅架起,即便泼在身上也不会感到有什么异样的油便顺着城墙倾泻而下,当即便浇了那冲车一下子。
没有预料中的高温,更没有预料到会在这么个地方倒下了如此多的油,冲车下的清军尚未反应过来,紧接着只见一根火把从城头上抛了下来,烈焰便冲天而起。
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需要什么温度了,奈何并不是滚油才是易燃物,哪怕只是寻常的液态油料,一个火星子也能将其变成一场灾难。冲车熊熊燃烧,再没有人顾及什么挖塌城墙的事情了,清军仓皇而逃,但却根本跑不过油料引燃的速度。
刹那间,原本在冲车下挖掘城墙的十来个清军便化作了一个又一个火人,烈焰引燃了他们的衣甲和辫子,灼烧着他们的皮肉,鞭笞着他们狂奔、打滚,奈何中左所没有护城河,他们连跳进去的机会也无,甚至就在这场根本什么也做不到的自救中,冲向了不远处的另一辆冲车,反倒是被那里的清军直接砍死在了当场,才算是免了这番苦楚。。。
燃烧中的惨叫声引起了清军的一阵惊呼,但是随着战鼓的再度敲响,似乎是回想起了屠城的那码子事情,清军的士气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攻势依旧猛烈如初,甚至愈加强烈。
伤亡不断出现,明军分薄的精力渐渐的开始无法全面的顾及到所有的清军。云梯上攀爬的清军受到的干扰不可避免的减少,没过多会儿就已经有清军攀爬到了临近垛口的最高处,只差着登上城垣,便可以实现先登。
爬到在高处的那个清军选锋很快就引起了明军的注意,这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已经靠着盾牌挡下了一支从侧面射来的箭矢,正待着攀援而上。这对于明军来说是极其危险的,所幸就在这时,一个明军高高举起了块石头,当即便要探出头向他砸去。
这样的高度,莫说是砸个好歹,只要摔下去就肯定是死路一条。然而就在那明军将石块向前投出的瞬间,远处的望台上,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径直的插在了他的脖颈上,倒退了两步,就连石块也没能投掷下去。
这支清军多是久经战阵的老兵,此刻他们已经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掩护选锋,而非是保持对明军射手的压制射击上面,而他们的努力当即便得到了成效。
就在那个明军倒地的瞬间,原本该从云梯上摔下去变成一滩肉泥的清军选锋一跃而起,直接便跳在了垛口之上。
周遭的明军俱是射手,还有一门火炮的炮组,全是没有近战武器的士卒。下一秒,清军一跃而下,便可以大肆砍杀,同时掩护着更多的清军登城。至少,这个清军当时是这么想的,而看到了这一幕的陈凯亦是如此。
只可惜,这一幕最终也不过是想象罢了。没等那个清军之垛口跳下,一道约莫是红色的闪光划过,陈凯连眼都没眨,但见一根长枪便插在了那清军的胸口,贯穿而过,顺带着将那清军带飞了出去。
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蓝登与那清军选锋之间,似乎还有数个明军在射程之内,而他的那根长枪就那么直愣愣的从几个明军的头颅的空隙处穿过,插在了清军的身上,甚至就连枪头上的红缨也没有扫到任何人。
“补上去,想死回家死婆娘肚皮上老子也道你们是个带把的。死在这里,你们的婆娘就归鞑子了!”
转瞬间的惊诧,陈凯飞速的转过头去,大声喝骂着的蓝登已经收了动作,重新抄起了宝剑,指挥着身边的守军。这份武艺,着实惊了陈凯一大跳。
下意识的摸了摸官服下的燧发手枪,陈凯却很快就收起了装填的想法。此时此刻,他依旧坐在这里,为的就是坐镇此间来帮助蓝登和周全斌稳定北城墙上明军的士气。但是战斗到了这个份上,仅仅是镇之以定,却已然是不够了。
想到此处,陈凯长身而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土,大步走到了正在敲击着的战鼓旁,随即一把便从那个赤裸着上身的明军鼓手处夺过了鼓槌。
战鼓声刹那间的停顿,错愕在注意到那个身穿绯色官袍的文官抄起鼓槌,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战鼓的瞬间呈现在在了每个明军的心中,紧接着又连带着恐惧和紧张一起随之消散。战鼓声咚咚作响,陈凯以着他的方式告诉所有守城明军——他,陈凯,与他们同在!
第二百一十一章 贪婪()
残阳如血,暮风如歌。
战斗早已结束,然而,中左所北城墙外,焚毁的冲车、倒塌的望台、似有似无的苦痛哀嚎、随意丢弃的残肢断臂以及尸骸烧焦的恶臭却无不是在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清军猛攻半日,直到下午始终没有能从明军手中夺取城墙的控制权,最终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丢下了遍地的尸骸和伤兵,退回到了安营扎寨的所在。
这一遭,由于清军从船上运来的火炮在射程上较之明军城头的火炮要稍胜一筹,炮击始终没有办法被压制下来。虽然火炮数量很少,炮击频率也不高,造成的实际杀伤很低,但是对于明军的干扰却还是不小,而每一次的干扰,都可能意味着的将会以伤亡为代价方可换来对城墙的恢复控制。
月城的存在,身在城门楼子前击鼓的陈凯倒是并没有受到什么干扰,战鼓声振奋着士气,就像是后世做着战前动员的政委,这已经是一个文官在城守战中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待到此时,战斗终以明军获胜宣告结束。城头上的伤员都已经被民夫们抬下城,送往伤病所救治。尸骸也大多送下了城,对于这些尸骸,城下自有军官和吏员按照军民分类统计、造册,也好在一切结束后进行必要的奖挹和抚恤。
那些沉默的民夫们陆陆续续的搬运着,搬运着残破的尸骸、搬运着打烂的守具、也在搬运着那些不知道是清军打上来还是明军未来得及打下去的炮弹和箭矢。到了此时,他们反倒是最忙碌的一群人了。
城上的明军多是倚在、坐在、躺在靠近各自守位的所在,他们之中有援剿后镇的将士,也不乏漳泉分巡道标营的军官士卒,抛开那些还在干呕着些什么的,其余的多是在默默的看着民夫清理着城墙上的破败。只可惜,尸骸、伤员以及破烂的守具都可以快速的运下城去,但破损的垛口以及喷溅各处,早已凝固、氧化,从鲜红渐变为黑色的血迹,却并非是那么容易清理干净的。
此时此刻,城门楼子前的战鼓处,已经没有了陈凯的身影。拖着两条好像已经不是自己了的胳膊,他下了城,振作了一番士气,便直接来到了伤病所。
这里,其实根本不需要他亲自管理,沈佺期在后世被誉为台湾医祖,是郑成功复台之后在台湾社会享有崇高声望的人物,而他的声望则俱是来源于他悬壶济世的救人之心和对治病救人的努力。有沈佺期在此,负伤的将士、民夫们自会得到尽心尽力的照料。
这时候,沈佺期还在医治一个伤兵,根本顾不上与陈凯说些什么,陈凯自也不会那么不分轻重,便自行巡视起了伤病所。
然而,这里早已是忙得脚后跟不着地了,城里的郎中、学徒乃至是接生婆都被抓来了也完全照顾不过来。饶是沈佺期在医术上颇有些造诣,也有这一刻治病救人的心思,可有时候就有心无力却也正是为他们准备的。
目视着一个伤兵被抬了出去,那是一个尚显得有些稚嫩的面庞,此刻睁着眼睛,却已然没有了任何神采。
民夫抬着尸首自是要将其送出去埋葬的,陈凯示意那两个民夫停下,伸出手,将那双眼睛合上,才重新目送着民夫走向院外。
“是我低估了虏师这一次的攻势之猛烈。”
前日,清军攻城,烈度完全没有办法和这一次相提并论。清军损失兵员数量少之又少,明军就更是如此,与今日这般比起,简直就像是小孩子掐架一般。
突如其来的伤亡,让沈佺期有些措手不及,这里面的伤员中的很多人可能根本等不到救治的那一刻便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必须做些什么才行。”
于医学,于战场救治,陈凯也是一窍不通。但是有些道理却是相通的,也是医学门外汉们可以理解的,陈凯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周遭的情况,干脆派了随从去找卢若腾,叫他再调一批民夫过来。
“是不是同个坊巷的都无所谓,只要肯听话,吃苦耐劳就行!”
明军的伤患,尚且有城内的伤病所可以医治,清军那边相对的治疗条件,相对的就要差上许多。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清军突袭中左所,本就是打着一鼓作气拿下城池的打算。他们瞧不起明军的陆师,尤其是在前冲镇和右冲镇不战而逃之后,就更是如此了,甚至马得功一度认定了中左所城可以不攻自破,于郎中和药材上面的准备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没办法自行逃回的,基本上都遗弃在了战场上,这是惯例,毕竟绝少人愿意冒着被明军杀死的风险去营救他人。能够逃回来的,基本上都是轻伤,带着的军医和掳来的郎中虽说是依旧不够用吧,但起码这些人也可以拖上更长的时间,不至没有立刻得到医治就会很快死去。
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悲哀,这方面的麻烦反倒是不算很大,可是兵员损失却还是让马得功和冯君瑞肉疼不已。他们作为攻击的一方,比之守军伤亡更大,而且还没有民夫来分担部分死伤,这一天的攻势就损失了五六百士卒,对于这只有四千余兵马的清军而言,接下来已经可以说是根本不可能再发动哪怕一次类似规模的攻势了。
“一个援剿后镇,一个巡道标营,还是刚刚建立不久的,怎么好像城里面不只有这么点儿兵马啊!”
冯君瑞的牢骚,马得功只得在心里面报之以鄙夷。他是能够理解的,明军守城,城内的行政体系此番是超水平运作,说是一千五百明军,但那些民夫的存在也给予了明军太大的支持。文官在这场城防攻守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就像是当年的江阴城守,阎应元等人不过是群典吏、教谕罢了,却同样能扛得住清军那般凶猛的攻势。
城池守御,关键不在士卒多寡,在于的,还是人心向背和主事者的心志坚定与否!
“这城,怕是攻不下来了,咱们是时候准备退路了。”
马得功如是说来,胸中已有成算,奈何冯君瑞似乎还是对中左所城有些恋恋不舍。只是没有等到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发生争执,五通码头那边就已经传来了福建巡抚张学圣和兴泉道黄澍登岛的消息。
二人此来为何,马得功和冯君瑞心知肚明,说白了无非就是按捺不住心中的贪欲,急不可耐的想要见到郑家积累多年的财宝,将其据为己有,并且唯恐这两个武将会将其私吞。可是现在城池始终拿不下来,清军也无力再战,有些事情已经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的了。
连忙启程赶往五通寨,张学圣和黄澍闻听城池久攻不克,很是不满,但是听说陈凯在城里主持战守大局,而非那个郑芝莞,立刻又沉默了下来。
上一次王邦俊身死,张学圣在朝中可是没少被弹劾,花费的银钱,数量不匪。不过单纯就面子而言,现在也没有原来那么恨得牙根痒痒了,毕竟就连狡诈多智的平南王爷都吃过亏,他一个小小的巡抚,能让陈凯冒那么大的危险,说句不要脸的,没准还能算是与有荣焉呢。
但是,正是因为这样的人物存在,中左所的分量也得到了加重。夺取中左所,发财是肯定的,升官却并非一定,可若是能够生擒或是击杀陈凯这样的人物,今年的考绩,朝中乃至是皇上和摄政王那边的评价,总能好看一些,于仕途终究是有利的。
“陈凯,确非是什么善茬。连郑芝莞都敢杀,这等人物,留着于朝廷终究是个祸害!”
话虽如此,但陈凯毕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强攻已然不成,他们大多也打了退堂鼓,准备在岛上劫掠一番,就启程返回,起码不好赔了本钱。只是贪念既生,再想压制下去却绝非易事,四人对没有能够袭取中左所城无不是愤愤不已,但是没过多久,其中的一个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可以扭转乾坤的办法来。
“抚军老大人所言甚是,绝不能容着那厮继续嚣张下去。下官思前想后,倒是有一计,或可破中左所城。即便不成,也绝不会叫那姓陈的好受。”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家与国(一)()
三月初二的那一次猛烈的攻势后,清军退兵而去。围城自解,但是清军的大队骑兵依旧在岛上横行,这期间蓝登将援剿后镇的夜不收派出去打探,也是多有损伤。不得以,只能继续坚守城池,放弃监视清军行动的打算。
陈凯放弃了接触,但是很快蜂拥而来的百姓便将清军的消息不断的送到他的案前。按照百姓描述,清军大肆劫掠岛上各处村镇,他们基本上都是不舍得离家的,结果面对清军的屠刀相向,却也只得赶来避难,悔不该当初不听陈凯提前避难的命令。
清军的行为为何,陈凯听来这番描述,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这个时代的军队,无论东西方,出兵与劫掠,几乎都是划等号的。此番清军突袭中左所,马得功和冯君瑞听说他杀了郑芝莞,力主坚守城池,便加速赶来,结果却碰了个头破血流。没有能够满足劫掠的欲望,反倒是损兵折将,军中怨气深重,士气低落,自是不敢再行强攻,只得退而求其次,靠着劫掠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来满足麾下将士的欲望。
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一时间陈凯也没什么办法。不光是蓝登,就连曾樱、卢若腾、沈佺期等人也没有提出过出城袭击清军的建议,因为他们很清楚,守军只有夜不收有些战马,几近损失,现在连十匹都不到,而清军则有不低于五百骑之众,没了城墙的保护,就凭着实力受损的援剿后镇和巡道标营,基本上就是出去送死的。
既然没办法做些什么,陈凯干脆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城内。清军退走之后,陈凯开始派人出城打扫战场,将能够使用的守具以及清军丢下的武器重新收集起来,蓝登那边也派了士卒去收集清军首级,以便于记功。
功赏,暂时还不会发放,但是陈凯许诺的守城加赏则在确定了清军退兵后便进行了当众发放,当即便引起了明军的欢呼雀跃,甚至就连士气也从历经苦战后的低潮期得到了迅速的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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