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军- 第86部分

他自己则立即提兵入城，巩固局势。

沿着城墙和城内官道急匆匆赶来的河东军，此刻已经被自己目睹的情况惊呆了，谁能想到东门被破不提，自己的主帅居然在眨眼之间就被对方拿下呢，就在河东人马进退失措时，城外的江东军马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传遍全城的欢唿，他们在狂喜的高喊：“沈无敌，沈无敌，沈无敌！”

东方的天空，渐渐亮起，一抹晨曦从那临江孤城的烈火后缓缓的铺开，这番远景下的襄阳好似一朵火中莲一般，在他周遭有无数的白羽迎风簌簌，看着这片朝气蓬勃阳刚十足的战场，疾驰于旷野中的孙正川忽然仰头长啸一声，拨转马头，直向西北去…

而听着自己部下发自内心的欢唿，站回高处的沈庆之不禁热泪盈眶。

他面前是面对无数敌人坚定的站成一面铁壁的死士们，身后是高唿他的名号热血沸腾的奔驰于坚城大江之侧的黑甲白羽们，在他前世今生的轮回中，他没有一刻不在担忧着未来，比起明白于天下的大敌，他对内在的敌人有着更大的惧意，然而，先宋铎后张氏，想不到苍天如此眷顾，竟然能让他一一如愿，并让他拥有了他从未曾拥有的，这么多的忠诚而精锐的同志之士，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开头，这一次的结局一定会不一样的，一定的！

他想。

“大人。”

随高至阳一起入城，赶到他身边的陈再兴有些担心的看着他，连醒来的张镇远也畏惧又好奇的看着此时此刻泪流满面的他，张镇远大概在想，老子一定眼花了吧，这厮居然会哭？妈的，我肯定已经死了，因为就算黄河长江的水倒流这厮也不会哭！

“大人。”陈再兴轻轻的推了沈庆之一把，因为他看到越来越多的河东部队围了过来，下一步该如何去做？他没有主张。

这时，压下心中一番起伏的沈庆之对他微笑着道：“给我披甲。”

然后，他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紧了紧头上的铁盔，大步下城，翻身上马，持双刀一单骑穿阵来到了汇聚于对面，已堵塞官道的襄阳守军阵前。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紧张的看着这个货真价实的传说。

江东军将在待命，准备厮杀，河东军将在戒备，怕他突阵，但沈庆之无视着那些刀枪兵紧张和戒备的眼神，更无视那些已经上弦的利箭闪耀着寒光的锋利箭镞。

策马来到对方阵前的他，甚至连刀也未拔，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们，在已名震天下的少帅锐利又平和的目光注视下，对面的军马渐渐的有些不知所措，这时，沈庆之开口问道：“燕庭覆灭在即，你们究竟是愿意光宗耀祖流芳百世，还是甘愿忘恩负义遗臭万年？”

绕城蹄声渐止，所有人在沉默，半响，他对面一将忽然咬牙切齿的道：“你说的漂亮，还不是要吞并了我…”

正说着，那厮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忙去拔刀，可他刀刚出鞘半截，沈庆之已至他面前，探身用左手一拍就将他的刀拍回鞘内，再一抬臂，借着马过身时的冲力，一下便将那厮拦胸打的倒飞出去，只听轰隆一声，那厮便被他抡的砸进了他身边的军阵内，恰恰戳在了一把竖起的枪上，这就挂了。

周围的襄阳军马顿时大乱。

也就在这一刹那，城外忽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有一骑直冲入城，高唿：“报——孙大人领羽林，管大人领虎贲，已杀向燕军。”

沈庆之闻言，立即拔刀在手，指着河东各将冷冷的道：“三百年虏庭今朝灭绝之际，诸君何去何从，某拭目以待，战后是友是敌，悉听尊便！”

说罢，再不看这些河东军一眼，回头对自己的部下们道：“告诉兄弟们，今日，决战之际，只需向前不必回顾，若是背后中刀，任由他们砍，任由他们杀，我倒要看看河东除了张镇远之外还要多少忘恩负义，背祖弃宗之徒。”

霍卫青带头领命，同时怒视正对他的河东军马，呸了一口，也再不看他们一眼。

江东全军这就掉头离去。

河东军将上下，任由沈庆之带军一夜之间，夺门，擒帅，杀将，再转头从容离开，雄赳赳气昂昂的开赴灭燕的终战沙场，从头到尾竟没有人敢发出哪怕一点声音，敢出来阻拦他们片刻。

看着那空空荡荡的东门，本奉令要在今日领军偷袭羽林后路的河东大将刘野风突然老泪纵横的仰天大喊道：“燕还未亡，河东已散啊！”

言毕拔刀在手就要自刎，左右连忙拼命拉住了他，劝道：“将军何不带我们去投江东。”

刘野风惨淡一笑道：“我等又有什么脸面去投江东？”

“沈双刀退去时有言，说悉听尊便，我等何不领军助战，立上一功后再找郭家兄弟说情？”

见刘野风沉默不语，他的副将宋子邑立即道：“我先带队去追沈双刀，讨个准信回报，将军便带全军加入战场如何？”

刘野风略一犹豫，叹道：“罢了，我亲自去吧，你带队随后。”

那宋子邑闻言一愣，登时在心中大骂，老狗，昨日主张偷袭是你，今日羞愧自杀是你，转眼要去请战也是你，难道老子要让你一辈子骑在头上，但就在他腹诽主将时，刘野风又改了口，道：“还是你去吧。”

宋子邑…刘野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宋将军，以后同在江东为臣，你我还当同心协力才是。”

原来，老狐狸什么也知道，宋子邑不禁脸色一红，又实在舍不得不要那个投效第一人的机会，干脆脸皮一厚，大声道：“大人说什么话，日后末将还是跟着大人讨饭吃的命，那末将这就先去了。”

说完生怕刘野风后悔似的，立马窜出城，风风火火的向沈庆之的部队追去。

第八卷　第十回　悬首旗上

等他一走，刘野风便下令部队打开北门，尽数出城。

他是河东老人，为张卫国旧部，如今河东无人主事，且人人以为当去助战，所以一声令下，襄阳城内的各将也就从了，不到片刻，襄阳北门大开，一列列士兵便开了出去。

刘野风却在这段时间内亲自去了趟帅府。

这个时候，襄阳城内早已经传遍了江东破门，擒走六少的消息，府上的些女人帮佣等正惊骇无主之际，见刘野风到来，不禁全扑了出来叽叽喳喳的询问，刘野风看着堂堂的河东镇将府上居然无人主事，心中滋味也不好受。

但这时，他哪里还有工夫去安慰这些女人，只顾直入府内，寻到躺在榻上的张卫国，等见了久违的老帅那副神情枯藁，再难复起的摸样后，刘野风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站了半响后，他默默的对着张卫国施了一礼，低声道：“大帅，昨夜江东入城，已将六少擒去，余下诸将皆有心要去投靠江东，我们河东，算是…”

“我知道。”

刘野风大惊，就见床榻上的张卫国突然睁开了眼，正看着他，病虎虽老威风犹在，刘野风登时魂不附体，连忙跪下，要为自己开脱一二时，张卫国淡淡的道：“其实在摔倒第二日我就醒了，只是不能动弹，见六子也算有些手段，干脆就任由他折腾吧。”

“大帅？”刘野风听张卫国说摔倒的第二日就醒了，心中不免有些发冷，张卫国这些日子来一直装昏，难道是在防备自己的亲子？

张卫国道：“之所以没有多嘴，也因为看他还算醇厚，没有杀戮幼弟，只是，我怎想到他居然要去偷袭江东。”

若刘野风知道，昨夜里，张镇远还曾来过，并如他一样以为自己父亲昏迷，然后还说了一番特别的话的话，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就目前的情况，已经让他惊的背后冷汗连连，也不晓得下一刻会不会有刀斧手入内斩了自己。

但他不知，张卫国此刻是真的心灰意冷了，以汉将之身立于虏庭，傲视国族纵横河东数十载的他，在自己的晚年遭遇这一连串的变故后，已再无雄心想干什么了，且他在床上这些日子，独思的时候也总算彻底看清了这场局势，如果说他之前囚禁张镇远还有做戏给江东看的成分的话，此刻，张镇远被江东擒走也许已经丧命的消息传来后，他除了伤心之外，竟还有份庆幸之心。

他庆幸好在沈庆之果然名不虚传，夜袭襄阳得逞，不然在今日决战之际，六子带人这么一冲，那江东和河东之间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到那个时候，其他人还好说，张家必定族灭！

所以，随便刘野风在怎么胡思乱想，张卫国说的直截了当，他对刘野风道：“你跟随我多年，我待你不薄，如今只拜托你一件事，请你转告沈庆之，看他念在韩家长女的份子上，给我张家留条血脉，如此，某必定重谢。”

刘野风忙道：“大帅，事情还没有坏到那种地步。”

张卫国怒道：“你可是不愿？”

这句话一说，刘野风不敢再虚情假意，只能应承，张卫国这才放心，对他道：“虽然你差点领军偷袭江东，但毕竟没有做成，另外，你既肯为我传话，我也不会亏待了你，等你见了沈庆之就告知他，我早就醒来，六子所做你全秘报给我过，是我让你见机行事，若江东胜利就攻燕，若燕胜就攻江东，以保全河东一镇的，我这么说你可懂？”

“末将感激不尽。”

刘野风怎么不懂，张卫国如此说，沈庆之反而容易信，因为至今还未曾有人知晓张卫国其实一直醒着，那么这样一来他的罪名就轻了许多，且按着张卫国的说法，沈庆之也定也能接受，因为这世道谁不想为自己争取权势呢，如今落井下石已是公理。

见他领悟，也肯接受自己的好意，如今已无兵无权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卫国的心中也才略微安定了些，问他：“那么现在你准备怎么做。”

“末将已经派宋子邑前往沈庆之军内请求参战，并已令各部开出城外。”

“好，安排人扶我上城头去吧，我要看清这沈庆之到底是如何破敌的。”

刘野风见张卫国意思坚定，不敢怠慢，连忙出去叫来亲卫人等，为张卫国披上厚实的棉衣，然后将他抬入一座官轿内，上了城头，沿途的襄阳军民见张卫国竟然转醒了，都有些吃惊，更担心随着张卫国醒来，　河东和江东之间是不是会再生变故。

张卫国将这些看在眼内，黯然神伤人心丧尽之余，更叹自己终于还是老了，再不复当年也再回不到当年，他是老谋深算之人，只是此时此刻绝不能有半点犹豫，既然军心起变，自己若不能顺势而为，保不准会有人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向江东邀功，便是身边的刘野风也未必抵得住这种诱惑，因此立即催促刘野风将自己的意思通告全城全军，告知军民人等，他早决议投靠江东，之前种种是六少张镇远趁自己昏迷不起时胡乱所为，如今灭燕在即，襄阳军马当听从沈庆之的号令，随行攻打燕贼。

消息一传出后，全城欢声雷动，恰恰此刻，宋子邑带人从北边赶了回来，告知刘野风，沈庆之接受他们的诚意，但请他们为其压阵便可。

说话间，宋子邑得知张卫国醒来已在城头的消息，他只以为刘野风早藏着这幅暗棋，心中更为惊惧，心想还好自己之前没做的太出格。

他这些心思，刘野风看着眼中也不揭破，就问他，沈庆之到底何意，现在前方两军开战没。

宋子邑这厮却一句也答不出来，他刚刚追至沈庆之的羽林骑兵背后不远，就被高至阳的陷阵军喝住，得知他的来意后，是高至阳派人去告知沈庆之的，也就是说宋子邑从头到尾根本没见到沈庆之本人，这也就是他来回如此之快的原因，那么刘野风的询问他如何答的出来呢。

倒是一直坐在城头虎皮大椅上的张卫国道：“听闻江东军撤离城池时，是得到信报，说孙正川带羽林，管仲颜带虎贲夹击燕军的，我看前方厮杀规模不大，两军该还在对持之中，沈庆之这是怕我军上去搅乱军心才要你们停住的。”

说着张卫国示意亲卫扶自己再向前一些，在城楼上低头观察了下自己部队的布置，这三万左右的马步混合，阵势混乱，归属不明，张卫国看的心如刀绞，低声骂道：“如何这般颓废。”

边上的宋子邑好死不死的奉承了句，主要是大帅您没指挥，张卫国闻言更怒，瞪着他问道：“这么说，是我的不是了？”

宋子邑也不知道这位大帅哪里来的邪火，喷在自己头上，顿时委屈但不敢辩解，他低头时张卫国吩咐道：“昨夜不是已将骑兵集结了吗，怎么出城后又散的这么开？赶紧要他们集结起来，宋子邑。”

“在。”

“你去召各骑将，要他们将部队集结于大阵右翼，让步兵尽数集于城下左侧，等候命令。”

又令刘野风，速速前往前线，再请通报沈庆之，河东骑兵会在一刻后加入战斗序列，追随他们的骑兵前去厮杀。

这道命令一下，襄阳城下原本就乱糟糟的大阵立马更乱，可怜刘野风只好前去，但他刚刚赶到前面的羽林军后端，就被一群回头前来观察情况的羽林骑拦住，喝问一顿后，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怪羽林上下愤怒，前方经过开始的一阶段厮杀后，正准备全力进攻，怎想到后面乱糟糟的折腾个没完没了，还没等刘野风辩解清楚，又一群骑兵从前方的羽林大营中窜出，直冲过来，当先的正是霍卫青，来到面前，见是刘野风，霍二口气更差，他指着刘野风上来就骂：“你们襄阳到底搞什么东西。”

“请…我家大帅已将万骑编制待命，特派末将前来向沈大人请战。”

“什么？”

“回这位将军，我家镇帅醒了，得知情况后下令我部立即出城结阵，并单列骑兵完毕，现在派在下前来向沈大人请求批准参与作战。”

“张卫国醒了？”霍卫青眉头微皱，上下打量了下这位他刚刚见过的河东将领，见刘野风须发微白，满脸卑微，忽生了点不忍，便缓和了下口气，道：“我家大人已经吩咐了，你们观战就可，回去吧，闹的动静小一些为好，别干扰了我军作战。”

刘野风见他要走，哀求道：“这位将军，还容让末将去见沈大人一面可好？”

霍卫青闻言，叹了口气：“这位老将军，你看上去也是久经战阵之人，难道看不出我军现在正忙着摆开大阵，也许片刻之后就要厮杀，这时节，也就我这个闲人能出来见你一面，我家大人哪里有工夫。”

他们说话时，前方阵前响起了一阵鼓声，随即传来大片士兵起立的声音，在阵后的刘野风虽见不到他们的动作，却能感觉到就这个瞬间，整个江东军阵上方的空气都为之一紧。

这可是颠覆一代朝廷的决战时刻，身为一个军人的刘野风平日里再怎么废材，此刻也是忍不住热血沸腾的，他几乎是失控的对霍卫青喊了起来：“假如你们还信不过河东军，为何不留戒备人马？如是信了，何必让我等也为复兴一战，再不济，让老夫作为一骑卒随你们去战去死如何？”

他突然发作，喊的声嘶力竭，又相当诚恳，霍卫青都被他吓了一跳。

不得已之下，只好带着他直入前营。

走到前面时，刘野风越走越心惊，因为他看到，在江东军营内，竟有无数的投石弩车等，寻常难见的器械，看着这些刘野风不禁想，其实江东真要打襄阳也未必打不下吧，等他再向前一些，跃出这片后营后，视野一开阔后更吃一惊。

因为，这时，江东军竟然已经拆除了中军前军所有营寨。

现在，在广阔的襄北平原上，数万大军横开的阵势从西向东，厚有三重长达十里，几乎难见边缘，他更看到，江东军正利用前面步兵打阵和旌旗的掩盖，将大部分的骑兵向战场的左翼集结，且那些转移的骑兵，都是身在马下拉马前行的，刘野风一看可知，江东军的意图，只是，对面的燕军能跨越可能有十里的距离，观测到江东军战斗重心的转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