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关于田衡烈、沈庆之甥舅俩得到韩中正亲睐,被任命为正副督察一事早已经传到了督察系统内,这不,沈庆之刚刚到门口,就看到一大群人站在那里,由刘平当时的副手,副督察李希颜率领着,一见他立即拜倒,口称:“拜见沈督察,拜见丁都尉。”
沈庆之大奇:“你们如何知道我要来。”
李希颜连忙道:“回大人,在下等得消息后,早就在这里等待。”
丁云忠吩咐他赶紧给沈庆之换上督察服,然后办事。
李希颜慌忙爬起来,还要先给沈庆之牵马坠蹬,他都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沈庆之看的不忍,抢先下马并搀住了他道:“李大人不必如此,庆之受不起。”
李希颜立即大叫:“哎呀,沈大人说的哪里话。”
一边的丁云忠骂道:“废话什么?赶紧办事。”
李希颜知道这是个恶人,自己再废话说不定马上一鞭子打来,当真不敢再废话,连忙请他们进去,又咋唿着吩咐赶紧给沈大人准备更衣,吩咐完,才献媚的对着丁云忠道:“得知沈大人来我们这里,在下当即就派了人去沈大人原先的地方取了衣服,量了尺寸,然后找了姑苏最好的裁缝赶出了一套督察服来。”
边上的丁云忠却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反而对沈庆之道:“沈兄弟,上官就要有上官的样子,老子知道这些官油子的嘴脸,你以后千万别对他们客气,拿出你杀人时的气派来,哪个不听话直接一刀剁了,报到督察厅来,老哥我给你做主。”
沈庆之明白他说的对,点了点头,边上的李希颜却听的心里发抖,若是早些时候,他也不至于害怕,但今天目睹沈庆之的战绩后,他李希颜不担心才怪,年轻人得了权贵扶持上了位,最担心根基不稳,必定要找人立威,他李希颜就算心里觉得憋屈,也不会蠢到触沈庆之的霉头,何况沈庆之背后还有个老油子没到呢,那厮,那厮是个求人办事陪赌时都习惯性出千的主,一旦得势谁他妈的敢惹他呀?
赶紧的,给沈庆之更衣,一见沈庆之穿上一身督查室的藏青色军服,佩上那副都督的肩章,确实威风不凡,李希颜又施展口活一顿乱拍,但一见沈庆之渐渐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习惯,他就立即转口问道:“沈大人,不知有什么任务?”
低头整理衣服的沈庆之说了一句抓刘三。
李希颜连忙道:“是,大人请放心,那厮是绝对跑不掉的。”
然后他媚笑着解释说:“得知那厮竟然敢辱骂大人,在下便早早的安排了人跟着他,另外告诉大人一件事。”
“你说。”
李希颜立即正色起来:“还请大人赎罪,在下之前自作主张没有允许人等将大人的身份透露给那刘三,那厮也不知道刘平已倒,现在正在召集人手,准备报复大人。”
然后他得意地一笑:“在下已经派人看着,等他们集合完毕,大人就可以一举将他们拿下了。嘿,想必那厮听到真相后,脸色一定精彩。”
早听的作呕的丁云忠伸出了一脚,踹在了李希颜身上:“好了,你家大人记得你的情分了,但以后没得到你家大人同意之前再这样自作主张,小心脑袋!滚到外边去候着吧。”
李希颜连忙称是,慌忙退下,一出去又开始咋唿,让人马准备,而等他一走,丁云忠就摇头道:“这厮无耻,你要小心。”
然后他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热血豪迈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忽然在想,等再过几年他还能笑的如现在这样的灿烂吗?也许真不该将他丢在这样的染缸里,可这世间早已是浊浪滔天,又还有什么净土可言。
这时,窗外又传来声音,沈庆之循声看去,原来是李希颜正在那里训导同僚。
他正神情严厉,声音低沉的告诫着那群手下们,说:“韩大人既然发话,田衡烈和沈庆之这甥舅俩以后就是我们的上官了,你们可要小心伺候。”
那口气,就仿佛是沈庆之贴心走狗一般,然后他又道:“抓捕刘三,既是为姑苏扫除毒瘤的一件公事,也是为沈大人出口怨气的一件私事,我在这里告诫你们,你们平时混吃等死也就算了,但今儿这事上,哪个临阵退缩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可谁能知道,此刻李希颜心中的郁闷,他熬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爬到这副督察位,沈庆之那小子上来就是个副督,还排名在他之前…
然而这种宦海里浮沉多年的老吏,是绝不会流露自己的心思的。
可沈庆之志向岂在这里,他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便和丁云忠一起走出了室外。
李希颜听到脚步声,忙转身:“大人。卑职已经将人手召集完毕,大人您看。”
说着他指着院外,沈庆之张目看去,才发现,李希颜竟然连兵丁都已经召集好了,那上百个抽调来的督查室下属的兵丁现在正站在那片青砖地上,人人身着军装手持刀枪,一言不发,可惜队列乱七八糟…
边上的丁云忠一咧嘴:“怎么样,沈兄弟,我们这就出发如何?”
沈庆之连忙道:“请兄长吩咐。”
他一开口,李希颜等也齐声道:“请丁大人吩咐。”
丁云忠笑着摆摆手,云淡风轻的道:“我一个外人如何吩咐你们做事,不过,沈兄弟,既然那厮还召集了人手,那么在我大燕,聚众意图袭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下面的人听到他给那刘三扣上了这么一顶帽子,人人听的心里一惊,李希颜却毫不犹豫的大声道:“抄家灭族!”
“抄家灭族?说的好。”丁云忠大笑起来,又对沈庆之问:“那厮既然已经召集人马,沈兄弟可敢和我两骑先出,杀他个血流成河再说?”
正在这时,外边有个人一熘烟跑来,口中喊道:“大人,大人。”
进来后对着李希颜就跪在地上禀告道:“大人,刘三那厮已经放风,谁找到您说的那个沈庆之,就赏银五十两。”
沈庆之扑哧一笑:“我才值五十两?”
进来的那人闻声抬头,才看到站在李希颜面前,穿着一身军服的沈庆之,李希颜连忙喝道:“小心说话,这是我们新上任的沈督察,这是金陵来的丁都尉。”
那人一愣之后,慌忙磕头,李希颜对丁云忠沈庆之解释道:“这是我们督查室在外的眼线,因为这厮赌钱常常输钱,大家就都叫他老输。”
丁云忠没说话,沈庆之笑道:“是李督察的心腹吧,起来说话。”
“谢大人。”那位老输却没起来,而是又对沈庆之再拜:“沈大人,刘三被您打了之后,好半天才起来,这就发狠,把人手从赌场青楼各处全调了回来,现在聚集了大约百人,放出风来,正在到处找您,还说若是再找不到,就去城外军营。”
“还说了些什么的?”李希颜问道。
沈庆之摆摆手:“还能说什么,无非一些狠话,他现在在家中?”
那个老输连忙点头:“是,就在城东宅子内,手下青皮都站在街边。”
这种人最是会察言观色,刚刚听说沈庆之是督察,李希颜又这么毕恭毕敬的站在他们下首,今儿又叮嘱自己去看刘三,心中就明白了,定是那刘平倒了。
而他自然知道现在该抱哪条腿才对,于是又道:“那厮不仅仅放话说要打死,咳,打沈大人,还要找沈大人舅父的麻烦,说什么,一定要连您舅父田大人的军装也给一股脑剥了。”
丁云忠当即开骂:“原来这姑苏城内还藏着位统领?”
随即又骂道:“这厮难道不知道韩大人正在姑苏?竟还敢聚众意图袭杀朝廷军官?”这就去上马。
沈庆之听的也是勃然大怒,道:“今日我等绝不可放走一个匪徒。”
说完沈庆之转身上马,一拍鞍后的双刀,对丁云忠笑道:“走?”
丁云忠哈哈大笑:“好。”
李希颜看着他们这就向着城东方向冲去,慌忙招唿人手:“快跟上,快跟上。”
这边一动,满城百姓哗然。
他们听说田衡烈的外甥今天打了刘三,刘三召集人手要废了他,现在又见到督查室全体出动,乱糟糟的持着兵器向着城东奔跑,不由议论声四起,但因为李希颜封锁消息,所以人人不知道今天这一出是怎么回事。
刘三更只以为沈庆之现在就两个人,一听沈庆之来了,便立即迎去,沿途更有不少好事之徒跟着。
他自从中午被砸了蛋后,半个时辰才缓过气来,但如今那里还疼的厉害,走一步抽一口气,当真步步惊心,不过刘三是怎么也不肯留在后面,现在他正咬牙切齿提了一把腰刀,心中发誓一定要亲手砍翻了那个小子才解恨,也才算挽回今儿丢的面子。
此时已近黄昏。
落日照在长街上,沿途家家户户关门,酒肆楼台边则站满了闲人,沈庆之丁云忠就在他们的注视下,这么策马缓行,还说说笑笑。
刘三一路却是杀气腾腾气势汹汹。
没一会儿,他便看到了骑在马上的沈庆之。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见沈庆之,在城内横行惯了的刘三当即怒吼起来:“就是他!给老子砍!”
恰恰此刻,街那边也传来炸雷似的一声怒吼,又听到铿锵之声,沈庆之已持着两把雪亮的腰刀,对着他们杀来。
沈庆之如今是什么心肠?一策马,撞入了那群青皮之中,侧身一刀挑出,便是一颗人头冲天而起,再一侧身,另外一侧便又一颗人头冲天,那身子就好像风中树叶摇摆不定一样,而马前也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是另外一个青皮避让不及,被他的奔马撞上后,直接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
那些青皮往日在城内仗着刘三的势,看似气焰滔天,其实不过是欺负些弱小而已,什么时候见到过这种杀阵?
见沈庆之撞入他们之中,眨眼之间就废了几个,又被洒了满头鲜血,其中几个当场就吓得瘫在了马蹄前,更有人转头就要逃走。
但,他们又能逃去哪里?
边上的丁云忠一带马缰,把一个青皮圈入了死角,对方连忙转身想跑进店铺躲避,丁云忠不过手腕一抖,他便惨叫一声,整个人齐肩被噼的几乎两半,就这样他还踉跄着走了三步,才扑的一下趴在地上。
血一弥漫,店铺内立即尖叫声四起,不晓得多少人在这一刻给吓得的魂飞魄。
街那边,提着刀的刘三此刻也已经慌了手脚,他想不到沈庆之和那个陌生人,竟然敢当街杀人,忽然远远的见到李希颜带着督查室的人冲上来了,刘三不由喜出望外,顾不得蛋疼连连跳脚:“杀人啦,杀人啦!”
可他不喊还算了,沈庆之一听他叫喊,循声一看当即对着他冲来,刘三心中一寒,握紧了刀远远的对着沈庆之就是顿乱舞,同时喊道:“李督察,沈庆之杀人啦,他杀人啦…”心中还在拼命在算,怎么才躲得过沈庆之的来势,眼睛就在那里乱转。
而他手下那些青皮们见督查室人马上来,也是惊魂略定士气一振,听刘三喊的凄惨,连忙也跟着喊了起来,有些人还回过头去招唿终于赶来的督察室人马,李希颜见他们对自己这般亲热,心中郁闷至极,冲上来对着其中一个青皮当头就是一刀鞘,并厉声道:“大人有令,擒拿逆贼刘三,从者弃械不杀!”
说话时,才见到几颗人头散在街心,当即一阵反胃,心想,这沈庆之怎么这般的狠辣?又要强忍着,可怜他脸都白了。
李希颜一带头,督查室的在编人等也再不犹豫,一声吼,立即抽刀上阵,心软些的就如李希颜用刀背拍打,见到些脸熟的还喝斥:“蹲下蹲下。”心狠的,竟闭起眼睛先乱砍一气,他们这般折腾,长街上立马炸了窝。
有些脑子不清楚的青皮竟然还怒骂他们为何打自己人,脑子清楚的看到不好则丢了家伙,就想窜到边上店内混进人堆,但他们一进店便惹起一片鬼叫,于是背后就有人挺着家伙追来,或者是语重心长的劝解“兄弟还是认命吧”,或者乱刀噼来,于是店内的喊声更是惊天动地。
这般变化让那刘三大惊失色,他仓皇四顾,几个贴身保镖转身就逃。
沈庆之也懒得和他废话,上前一刀噼废了他的一条腿,便追着丁云忠而去,只留下了刘三抱着残腿在那里鬼哭狼嚎满地打滚,跑来的李希颜看他这幅惨样叹了口气,对他道:“认了吧,刘三。”
见李希颜来了,刘三努力的忍着疼,对李希颜问道:“李督察,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希颜没说话,回头去看血迹斑斑的长街上,这时刘三的那些手下已经知道刘平倒了,反而是他们刚刚要砍的沈庆之上了位,已是哀嚎一片。
其中有人为撇清关系,在那里喊:“我只是来看打斗的。”
更有人干脆破口大骂刘三:“猪头三,你他娘的倒了后台,还拉我们下水?”
还有人在对身边的督查室那些熟脸哀求:“兄弟真的是被蒙骗的,假如知道他是找沈大人,兄弟怎么敢?”
原来所谓江湖义气,不过如此。
突然,从街头那边传来一阵马蹄声,他们纷纷回头循声看去,原来是沈庆之和丁云忠两人已杀尽逃犯,并把几颗人头悬在身前,横刀于鞍正策马而还。
夕阳如血。
照的他们人马皆赤,煞气冲天,直如天魔。
姑苏承平已有百年,身在此间的李希颜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人物,心中发寒连忙带头拜倒,督察兵丁等也立即按着在押众犯跪了下来,躲在街边酒肆楼台内的商贾百姓们都屏住了唿吸,就在这一片鸦雀无声之际,沈庆之扬声喝问:“还不速去抄了匪窝?”
一声令下,刘三阖族尽没。
第一卷 第七回 江畔
在沈庆之带兵抄拿刘三宅院,抓捕刘三同伙时,田衡烈也已和李默完成了军营交接。
马上要离开这苦逼地方,前往督查肥缺任上的田衡烈现在幸福的满面油光,正在拼命催促李默,赶紧放下事情,和他一起回城。
说是今晚一定要好好和丁云忠等联络联络感情。
他一向混吃等死好酒好色,本以为此生就这么算了,唯一担心的不过是沈庆之的未来,怎想到一日之内自己的外甥竟然靠上了韩中正那颗大树,命运转变,你叫他不兴奋都不行。
李默能理解他的感受,其实李默自己也有些兴奋。
只是,他和田衡烈不同,他是经历过起落的人,知道风光背后往往是危机,危机之中有能有机会的道理,所以他还沉的住气一些,但碍不住田衡烈一催再催,最终也只得丢了事,陪他立即回城先。
路上,田衡烈终于忍不住问李默:“当年你到底…”
李默知道他迟早会问,也不想瞒他,叹了口气,示意了下,就向北边的江滩而去。
田衡烈立即将两个随身亲兵丢在路边,一脸好奇的跟着。
等到了河滩边,李默翻身下马,坐在一块碎石上的,看着面前奔流的大江分流,开口道:“大燕安熙8年,我考中进士后,被分配至金陵户部任职,9年11月,忽然被调往兵部,由文入武,然后便在统领司参谋一部混了几年,到安熙12年被尔朱平大人看重提携为随身书记。”
挤到他身边的田衡烈一听不由大吃一惊,你既然曾被江东宪兵处的长官尔朱平看重,又怎么会没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呢,李默忽然幽幽的问他:“你知道安熙13年,发生在金陵的一件灭门大案吗?”
不等田衡烈摇头,李默已经哑然失笑:“你该不会知道。”
随即他继续道:“金陵张新成,白手起家,用十五年时间做成一方大豪,当时的声势无双,可谁能想到他竟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朝野上下为之轰动,但此案最终不了了之。外人不知道,但我们知道,此案之所以不了了之,是因为背后牵扯甚大,那张新成也绝非白手起家,他其实是前唐兵部尚书林定远的后人。”
“…喂喂,老李,你说真的假的?”田衡烈的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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