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东的这半载,太令他难忘了,一破稷山再诛宋铎,奇袭淮左火烧鞍山,无论哪一仗,都可谓精彩绝伦,是才华横溢勇勐果决的主将,奋不顾身众志成城的部下,和军令既下百死不悔的勇士们一起完成了这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而其中,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走过南闯过北的林中野,不,小野卫明,还从未曾见过世间竟有这样的团队,和迷雾一样令人看不清的韩中正相比,每每亲临一线的沈庆之也更令他心折,不想故国竟有如此朝气蓬勃之人物!看来父亲的计划还需慎重才是。
掌管过稷山密线的他也完全清楚沈庆之心中的理想,他更知道,那样的英雄绝不可能等待太久的,至于摇摇欲坠的大燕?将不堪他领导下的这支精锐部队的随时一击。
更何况,这支部队很快就要依着沈庆之的定策散入乡野之中,去秘密组建民勇,以稷山战法训练,这样下去的话,可能最多三年时间,稷山旧部就会从一变十,遥想来日,沈庆之登高一唿,江东十万青壮十万军的壮观场面,在那样的大军面前,天地也将会为之变色的吧…
随即,他又想起,那日营前,沈庆之轻哼的一曲:日出大泽东,贼聚奈良西,朝占奉天都,暮克风之关……不由苦笑起来,开始我还以为大人察觉了我的身份,结果不是,是大人似乎对我国有些敌意,可他身在江南怎么竟有这样的想法,那么等他知道,我原来就是来自扶桑时,他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此时的林中野根本不知道,如今的稷山旧日同僚们正漫山遍野的找他,他更做梦都想不到,他相当钦佩,甚至可以说是崇拜的沈双刀,如今正要取他的人头!
船,过口,停,靠在淮左岸边。
六合的船夫对林中野道:“林大人,到地儿了。”
“给。”林中野掏出封银子给他,叮嘱道:“老人家,辛苦你了,天色不早,赶紧顺流回去吧。”
知道他身份的船夫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急忙退却道: “林大人,太多了,这太多了。”
“拿着,你们不容易。”林中野笑眯眯的道,然后把这封银子硬塞给对方后,拉着战马下了船,登上了淮左岸。
他身后的船夫愣在那里半天后,只能道:“大人好走。”
“再见。”
“大人。”
“恩?”林中野回过头去,那船夫犹豫了半天,壮起胆子问道:“大人您心情似乎不好?可还有什么需要小的给你办的。”
“我这次走暂时不会再回来了啊。”林中野苦涩的叹道,他离营以来的叹息特别的多,想不到区区一船夫也能看出自己似一去不回又依依不舍,不然怎么会不知情就问出这样的话来。
那船夫吃了一惊,林中野看他这幅神情,也许是临别之前未曾去见沈庆之,干脆就将这份遗憾赠在了这位船夫的身上,耐心的道:“不是在沈大人那里干的不顺心,只因我离乡太久,思乡心切…”
原来如此,那船夫恭恭敬敬的道:“小人祝大人一路顺风,有空一定要回来看看才是。”
中国人情如此醇厚…林中野一躬到地,随即上马,向着夕阳奔去。
………………………
临夜,一灯如豆。
还在稷山的慕容铎早已经睡下,沈庆之和丁云忠犹在等待消息,不过沈庆之对拦截住林中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他是扶桑探子?”丁云忠吃惊的道。
“不错。”
丁云忠转念一想,问:“那么他有何图谋,难道说扶桑会对中原不利?”
这个时候的他,当然不太理解沈庆之这种心思,扶桑对于江南来说太过遥远了,隔着大泽和万重山的异国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这个时候的丁云忠更无法体会到沈庆之对扶桑的担心,在他看来,本系力量如此强大,国人越发颓废,想必复兴大业指日可待;担心扶桑干什么?
沈庆之并不想说服他,不过是想借他的口提醒提醒韩中正,所以还是耐心的对他道:“我听北来客商们说,北方比我们江南要困苦百倍,处处饥民,盗贼遍地,扶桑却是国富民强蒸蒸日上,心想若我是扶桑难道会坐看边上一块肥肉不吃?林中野这么苦心积虑的深入中土,真的只为游历吗,我仔细回忆他往日谈吐绝非寻常人家出身…”
“难道是皇子?”丁云忠一脸八卦的问道。
沈庆之无奈的道:“不知道。”眉头微皱。
不知不觉之间,初遇时的两人如今的地位和名望早就天上地下翻了个翻,丁云忠见他脸色不虞,竟生一股寒意,连忙正襟危坐道:“好吧,我认真听。”
“云忠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看大燕,有人还在醉生梦死,有人已经磨刀霍霍,这道理放在国家之间,比如前朝末代不也是如此吗,唐若能想到关外慕容的野心,又岂有神州三百年沉沦一事,所以我们要警惕啊,而比起扶桑,最北的罗斯是更可怕的敌人,如果说扶桑是狼,那么罗斯就是只熊。”
丁云忠闻言一愣:“罗斯?”
沈庆之不解的看向他,丁云忠道:“我似乎听我父亲说,韩大人安排了几个罗斯人去他那边,要组建什么军,军尉培训处,对,是这个拗口的名字。”
正说着,他见沈庆之脸色突变,忙问道:“你怎么了?”
“你继续说。”
“…我也就知道这么点消息,哦,对了。”丁云忠忽然想起当时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忙对沈庆之道:“我父亲说,韩大人准备调你过去的。”
当时丁恒东路过姑苏时,告知了儿子一些消息,同时把丁云忠骂了一顿,因为和沈庆之相比丁云忠似乎太不长进了。
“调我?”
“对,我父亲说好像此事最终会交付给你。”
本来该给孙正川的复兴大军的基层军官培训学校,居然给了才十八岁的我?不,该是韩中正让我去,在其中继续历练吧,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学校的沈庆之当年因为起身低微,因此并未曾有缘进入,不过他知道历中原霍卫青等都是这个地方出来的。
在战时闲暇,偶遇中,他们都和他说过。
当时江东五虎,唯独沈庆之不是出自这里,而孙正川也正因为负责这项工作,才牢牢掌握了复兴大军,不过现在…
更令沈庆之诧异的则是,居然有罗斯人?韩中正何时和罗斯有什么联系的呢,见他这幅摸样丁云忠道:“你想什么呢,反正你迟早要过去,去看了不就知道?”
他眼中有着一份明显的羡慕之情,沈庆之却依旧沉默,在心中纠结韩中正怎么会和罗斯有所联系,来自那个岁月里的他,最痛恨的除了扶桑就是罗斯,然而他做梦想不到,原来韩中正和罗斯也曾有过接触。
我该去问问韩大人,沈庆之琢磨着,陈再兴脚步匆匆的扑入房内,禀报他道:“大人,消息确凿,林中野确实去了淮左,这是来自六合的情报。”
沈庆之打开一看后,知道果然已追之不及,长叹一声,也只能放下这份狂想,去将手里的情报条撕扯的粉碎,吩咐道:“让兄弟们回来吧。”
“大人,不找了?”
“难道再去淮左?吩咐他们按之前的安排行事,我就不再特地去下令了,等天亮后我去金陵,回头就去闽南。”
“是。”
等陈再兴走后,沈庆之回头对丁云忠道:“云忠兄,麻烦你回去的时候转告韩大人一下此中情况,和我的担忧,我一旦事情处理完毕就前往闽南去找他。”
“好。”丁云忠虽然还不能体会到沈庆之的担忧之重,但已经能明白沈庆之所担忧的东西并非没有道理,不过比起未来,他更担心的是沈庆之的状况。
因为这次来之后,他明显感觉到沈庆之虽威势日重,但内在已相当疲倦,说起来沈庆之毕竟才十八岁,还在成长之时,但他已经负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这不从灯下看,沈庆之的脸都是白的。
所以,丁云忠借机劝道:“庆之,心思不要太重,寻机要好好调养下才行,我看你已经累的伤了身了。”
“有吗?”沈庆之不自觉的摸了下脸,才知道自己胡子都好几天没刮了,不由苦笑起来,他哪里不想好好休息,可是他一直在为年底的事情做着准备,好不容易才杀了宋铎不想身边又出一事…
但现在的这些苦和记忆中南征北战的苦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当年北伐之后,遭遇扶桑罗斯,不得不步步后退,打一仗窝一次气,纵然拼尽全力也不能将局部之胜化为战略之胜,那种心力交瘁才是真正的伤人。
沈庆之想来,就算没有罗斯傀儡军的背后一箭,自己恐怕也活不过十年就要油枯灯尽。
“我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沈庆之道。
“睡吧,明儿晚些起也没什么,哦, 慕容铎那边?”
“放心,我有数的。”
“那就好,你休息。”
丁云忠说着本能的如职下一样微微一躬身,然后退出了沈庆之的屋子,直到走到屋外,才想起来他们是兄弟,他回过头去,看到沈庆之已站在门口相送,心中不禁一暖,不管怎么样庆之还是庆之…
过了两天,沈庆之低调的进入金陵将自己的一切职告全部交付兵部后,便和慕容铎一起出城,前往水师大营去。
可他们才走不久,慕容铎就带人抬着一个给包的像个粽子似的包裹杀了回来。
“快,快。”慕容铎气急败坏的催着,几个士兵脚下飞快,一路招摇过市撞入总督府,慕容铎放声尖叫:“医倌!”
“前面何事?”
“禀大人,慕容铎大人抬着沈庆之回来了,说沈庆之被惊马践踏的人事不知,如今已满城风雨。”
“……”丘林德听后险些气死,不是说好你慕容铎去帮忙扯谎的吗,怎么把沈庆之抬到我这里作秀,这不绑架我吗,最近仿佛一天到晚没事干的尔朱平闻讯赶紧跑来,喝退左右后,也大骂起来:“这厮无耻。”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人家沈庆之已经给抬来了,你们难道不去看?去看就是要证明沈庆之确实不行了,可怜天妒英才,一代少年名将竟被惊马践踏致伤,转眼不治,这就撒手人寰…
“大人,慕容大人说请你们赶紧去看看。”
“知道了,前面又是什么动静?”
“慕容大人亲自去请叔孙大人了。”
“……”
城外马蹄轻快,沈庆之和一众护卫正大笑着向姑苏疾驰而去。
陈再兴被疾风呛的连连咳嗽,沈庆之自己也合不拢嘴,慕容铎这厮当真是国人里的异数,他真搞不明白,那厮哪里来的这么多花招,想必现在丘林德尔朱平和叔孙承德的脸都黑的像锅底似的吧?
三五匹快马唿啸过田野路边,就此直向东南去,因为那里天地辽阔,气象万千,不似这边暮色沉重。
斜插六合只再行半日,他们就追上了韩中正的车队。
不想见到沈庆之时,韩中正的护卫头领面色有些古怪。
等沈庆之登上韩中正的车后,见韩中正对他面色阴沉,不免更摸不着头脑。
不过韩中正开口后,语气态度又恢复了正常,他道:“一路上你就也在车中吧,知道你的人太多,被人见到反而不好。”
“呃,是。”
“你和丁云忠说的,我已经知道,想必他也和你说了我的些安排,等抵达闽南后,就让你跟在正川身边,由他为主你为辅,组建基层军官培训处,所有人选都有你们一手操办,另外我已经吩咐暗中负责姑苏秘务的镇川,过些日子将你的旧部骨干,逐次调来闽南,顺便也是让他们熟悉下这段路程。”
“是。”
“慕容铎处,和你又是怎么回事呢?”
沈庆之得意的一笑,从和慕容铎立约后还未曾遇到过韩中正,又无法通过人告知他详情的沈庆之其实早已经憋不住了,于是他立即将自己和慕容铎之间的往来,全盘告知了对方,韩中正听后吃了一惊, 他看着这每每出人意料的小儿,绝想不到他带来这样重量级消息。
“是的,大人。”沈庆之认真的对他道:“慕容铎对我说的这些话,在末将看来确实可信。”
“他居然掌握着慕容平南留下的密探。”
“是的,大人,对了,慕容铎还说赫连玉树现在正在淮左。”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韩中正说着,开始分析沈庆之所说的话,可他发现,沈庆之已将慕容铎的用心分析的相当的透彻,或者说,是慕容铎被沈庆之逼的不得不全盘托出自己的想法。
面前这个优异的已经无法用正常词语来形容的年轻人,为自己去一潜敌后竟又为自己拉来如此大的一大臂助,倒不枉了诗琪因他受得那些苦,唉,渐渐的,韩中正心中对沈庆之的一份无法启齿的怨气,好吧,是父亲因担心失去女儿而有的一份嫉妒之心,渐渐淡去,只留下了一种无奈,似乎这是命中注定一样,自己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他对面的沈庆之,这个时候也在想着自己的心思。
沈庆之在想自己即将开始的闽南之行,他不知道随着种种的改变之后,未来到底会变得什么样子,大的未来不会变,但我们是不是能更顺利了一些呢,沈庆之低声道:“大人。”
“恩?”
“请千万小心罗斯人。”
“我知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罗斯的可怕的呢?对了,我听丁恒东回报说,罗斯来人对于我军的枪阵大为赞叹,说他们那里的步兵也善于使用这种攻击方式,称为重步兵右翼恐惧症?”
“自己琢磨的。”
“…算了,我懒得问你这些,慕容铎还和你说什么的?”
他妹,咳,沈庆之摇摇头:“没了。”疯了才告诉韩中正,慕容铎要把妹子给他,而他借口韩诗琪推却了,此话叫他怎么说出口呢,可韩中正恰恰要和他谈这件事,韩中正忽然和蔼的道:“庆之,你也不小了吧。”
“……”
坐在那里的沈庆之忽然觉得车厢内有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气氛在弥漫,大人要干吗,这是多么熟悉的开头…窗外马蹄声近,一名亲卫的声音急促的响起:“大人,前方有军马拦路。”
他们前方,一列军队摆开架势,旗帜飘扬,上书——唿延
孙正川不在,丁恒东不在,沈庆之不在,韩中正你死期到矣,苏北陵卫统领唿延山带领一千精锐骑兵,冷冷的看着这列仅区区百人护卫的车队,凶狠而自负的目光仿佛能洞穿车厢,直刺其中。
没想到唿延山居然有这一出的韩中正,在此刻也流露出了一种震惊的神色,对方敌意森森不想可知他的目的,那么,该怎么办呢?沈庆之沉声道:“事态紧急,还请大人将部下尽数交给我来指挥。”
韩中正颔首:“临阵对敌,与天下争雄我不如你,当然你来指挥。”
“大人言重了;末将…”
“不必自谦,事实如此,说吧,需要我怎么做?”
第五卷 第八回 蛇吞象
远方车队开始围圈;那些护卫们在慌张的哟喝。
似乎要做垂死挣扎。
但在这片远离姑苏的平原上;随便他们怎么去努力;结果都已经注定。
唿延山满足的看着这一幕;因为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
自从他被沈庆之的部下们赶走起;他在同僚口中就成了个笑话;那些国人们不是想不到沈庆之的稷山营有多强;不过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多了去了;为图个口舌痛快;谁在取笑人的时候还想到他的苦楚呢。
流言;和背后的讥讽;如影随形。但这一切终于成为过去;因为沈庆之背后的韩中正已成自己的囊中之物;只要拿下他就行!而这种情况下;对方还能逃得掉吗?
唿延山驱使自己的士兵向前;分出两翼绕向车队的左右;他自己则亲率二百名亲卫;向车队逼近;同时开口明知故问道:“对面可是韩中正?”
无人理他。
唿延山更笑:“韩中正,你阴谋反叛证据确凿,如今千骑合围你还要做挣扎吗?”
“莫非权倾江东的韩大人,惧怕的竟不敢露面?”
“可要老夫去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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