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镇川嘿嘿着道:“如果舅父允许,外甥愿为舅父跑稷山一趟。”
“也好,你马上就动身,不过现在尔朱平等应该已知晓此事,所以不知道多少眼睛正看着我呢。”
韩中正话音还未曾落,外边有亲卫进来禀报说:“大人,叔孙承德号称顺道传令,调沈庆之前往帝都,已启程前往稷山去了。”
“什么时候动身的?”
“刚刚。”
韩中正愣了下之后,突然大笑起来:“蠢货这是做给谁看?”
在得知沈庆之将被调往帝都后,一直未动身的叔孙承德居然立即启程前往军内,这分明是一群金陵的有心人在联合告诉韩中正,不要打什么鬼主意,老老实实按着天子之令在金陵待着吧!
陈镇川显然也领悟了对方在这个微妙时刻做出的这种举止背后的含义,顿时面色通红,咬牙问道:“他带了多少人去?”
“带了城防军将陈度,以及自己门下的护卫兵丁等,合计千五左右。”
“鼠辈这不仅仅是要给舅父难堪,还要给庆之一个难堪?”陈镇川说着看向了韩中正,眼神中有询问之意,似乎韩中正一声令下他就要杀出去,韩中正这时却笑了起来:“让他去便是,这样庆之还要来金陵兵部一趟,倒免了你的鞍马之劳。”
看他神态,浑然不把对方的一切放在心头。
陈镇川忍不住道:“舅父,万一庆之被这厮挑衅的按捺不住怎么办?”
不想,韩中正道:“真闹起来倒也好。”
见陈镇川不明,韩中正也不瞒他,道:“叔孙承德若进退无度,激怒庆之,庆之杀了他也无甚么,大不了安排他隐姓埋名去正川军中!也免了我在这里忧愁,放他北上还是抗令!”
陈镇川闻言,一楞,随即低声问道:“要不要我紧急联络下庆之?”
韩中正摇头:“不,让他自己看着办吧,去或者不去,都有各自的好处和坏处,事到如今,不若看天命安排,强行去做些什么反而不妥,走,不管这些事情,你替我去丘林德那边告知一声,就说我最近身体欠妥,要去姑苏修养一番。”
“舅父这是?”
“他们不让我再掌权,不如借机退个干净,如今这世道,真正的权势难道还在庙堂之上?去吧。”
陈镇川听后似有些感觉,他偷窥突然神态之间变得轻松起来的韩中正,不由暗想,舅父这是准备和燕决裂了吧,不然怎么会就此放权,做归隐之象?于是他试探着问:“舅父,我去的时候,是不是要装的愤慨一些?”
韩中正哈哈一笑:“不错,失势之人当有怨气,你见历朝历代哪个隐宦真的淡定的?”
等陈镇川走后,韩中正立即吩咐手下人等,收拾行李,下午就动身前往姑苏,在叔孙承德走后,韩中正做出的反应,令丘林德等不免狐疑,身在局中的人永远不会相信,有肯这样轻易放弃权利的人,按着韩中正过往斗慕容平南,折尔朱大石的脾性,这更是匪夷所思。
所以,很快,韩中正府邸就迎来了不少的人。
但韩中正一概谢绝,到中午,尔朱平亲至,他才不得不开门迎接,只是还不等尔朱平劝,韩中正就掏出了巡按印信,和一份奏折,递到了他的面前,拱手道:“在下实在是心神俱疲,不堪再当此大任,因此一切事宜便拜托尔朱大人为在下办理了。”
“中正公,你这是何苦?”
但韩中正神态坚决。
尔朱平只好道:“韩大人,你我相交多年,且听在下一句实话,再做决定如何?”
“嗯?”韩中正眉头微挑,尔朱平道:“韩大人,总督大人也在,我等过去同气连枝一起对抗尔朱大石,并为三皇子立下汗马功劳,可谓福祸与共,因此,在下今日就说句实话吧,韩大人您有气,在下完全理解。”
“尔朱大人这是什么话?中正确实心神疲倦。”
“韩大人,此次朝廷对江东人等的处置,实在有些欠妥,这事是我,我也不能接受,可是在下还请韩大人想一想,不管怎么说,天子对大人还是看重的,三皇子对大人也是有份感激之情的,您说是也不是?”
“尔朱大人到底要说什么?”
“韩大人,室内只有你我,我尔朱平什么秉性你该明白,今日尔朱平此来,确实发自内心劝韩大人,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现在这一走,恐怕会让多少人暗中笑话啊。”
“好吧,既然尔朱大人明言了,韩中正也不虚伪,实话告知尔朱大人吧,韩中正若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咯。”
尔朱平闻言大惊:“大人这是何意?”
“朝廷调令刚下,叔孙承德就赶紧前往稷山,并大肆宣扬,这件事尔朱大人难道不知?我再问你,如今民间都说,孙正川丁恒东沈庆之一去,韩中正在金陵就成无牙的老虎,便是区区一队城防也能将韩某人当街拿下!难道尔朱大人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吗?何况这些传言也不是没有道理,我韩中正在这个时候若还贪恋权势,恐怕祸事不远,既然尔朱大人说室内只有你我,我且问尔朱大人一句。”
说着,他认真的看着尔朱平,眼神深邃,尔朱平心头不禁狂跳,他要问什么?
“敢问尔朱大人,可能保证从此江东乃至朝廷之上无人对在下出手?再问尔朱大人,假如有人要来寻事尔朱大人可能为在下出头,假如天子听信了谗言,要拿韩中正时,尔朱大人那时可敢为韩某遮挡一二?”
他疯了,尔朱平呆呆的看着韩中正,韩中正见他不答,笑了起来:“所以大人不必劝了,在下若不退个干净,等斧钺临头便悔之晚矣,若真成民间一布衣,想必这些一直算计本座的鼠辈,哦,算计在下的老爷们,才真的会松一口气吧!所以,尔朱大人,你真为在下好,便不必劝了。”
“那…”尔朱平欲言又止,最终一声叹息:“韩大人想的透彻,也罢,以后你但凡有事,一纸传来就可,韩大人。”
“嗯?”
“这番话,我说说,你不要当真。”
“尔朱大人请说。”
“姑苏离稷山太近,不如去闽南之地!”
韩中正闻言心中感慨,尔朱平毕竟还算个武人,也比较重情义,他能对自己这样,已经不易,于是认真的道:“多谢。”
尔朱平一笑:“也只是防患于未然,大人要走,当走的远一些才好。”
不过随即他就问到了自己最担心的一点,他问:“这次庆之那厮会怎么说?”
韩中正有些不解:“尔朱大人问的什么事?”
“叔孙承德去交接之事。”
“正常交接罢了,难道还能有什么事不成?”韩中正说着笑了起来。
尔朱平听后也笑了,主要那厮太可怕,只希望叔孙承德别太过分就好,然后他问:“那么韩大人你准备何时动身呢,我看你那些亲卫似乎在收拾行李?”
“说走就走吧,呵呵。”
“也好,那这次,在下就不为大人送行了,反正你我总有再见面的一刻,到时候,说不定还请韩大人多多照顾才是。”尔朱平说完,对韩中正一拱手,这就向外走去,做派倒也洒脱。
等他走后不久韩中正便阖家出城东去。。电子书下载
安熙十八年二月,前江东巡按,江东副督韩中正,因病辞仕,临行时,金陵满城文武竟无一人相送,城头官兵看着这位曾权倾江东,斗垮了慕容平南,打败了尔朱大石的一代名臣,只十数车行李,在百十个家丁的护卫下凄然远去的背影,无不神伤。
但这就是燕廷汉官的命运,数百年来一直如此。
第五卷 第二回 稷山战卒
这时,沈庆之犹在稷山。
还不知道最新任命的他,现在正在营内一如既往的操练着士兵。
对他来说,这是他的军队,也是未来的复兴强兵,区区叔孙承德和一个末代王朝的调令又算得了什么,知晓时局变化的沈庆之有足够的底气无视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而他的这种心态,更令部下钦佩。
比如霍卫青就很认真的和沈庆之说过,他是不会去当什么狗屁城门都尉的,说假如大人不嫌弃的话他愿意鞍前马后,假如大人爱好特殊,他也不是不能献身…
历中原的表达方式比他含蓄多了,历中原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大人安排吧。”
语气虽然淡淡的,可谁也能听出历中原愿意水里火里跟随主将的坚定意志。
他们带头,陷阵军旧部军官们自然也心神安定,当然了,这段日子里,沈庆之也做了许多的安排…
同时,在他的领导下,战后总兵力恢复万人的稷山军镇的驻地营房现在已经颇具规模,背靠大山的军镇如今共有瓦房百栋,还设厕房,伙房,禁室,以及分营军帐等。
并以马步三军混合,将三营按倒品字型布置,各营之间相隔半里,正中为中军账和一切军务总署,一条笔直的马道从左右两营之间向前蔓延,直连官道。
从苏河引出一条清水沟渠于后营中军之间横过,营间也有水井无数。
此刻持枪卫兵还在巡逻,其余执勤各班也一如既往,各自在位,整个大营气派非凡,士兵精神抖擞,仓内粮草如山,门上旗号飞扬,从接到命令至今,稷山军上下居然丝毫不乱,只看这表面,凭谁也不能相信这里的主将已被去职。
由此也可见沈庆之治军之能。
话说回来,若没有这番本领他又怎么镇的住历中原霍卫青等豪杰之辈?
“刺!”
“喝!”
“刺!”“喝!”
“跃刺!”“一,二,杀!”
“跃刺噼斩!”…
沙场上,数千步兵还在那里苦练,顶盔贯甲的沈庆之和历中原霍卫青等一众将领站在台上观望,军中的书记,参谋,人等就站在他们的身后,不知不觉已来江东近半年,参加过一次辉煌战斗的林中野默默的看着前面的主将,陈镇川暂时离开这里后他便担负起了陈镇川过去的任务。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明白稷山军背后的实力是多么的惊人。
如今的稷山军,在韩中正一系的鼎力帮助下,已经秘密联合了整个姑苏开始辐射东南淮左的商网,并参与其中,有钱才能有军,而在这种强大财源的支撑下,沈庆之誓言的善待每位士兵和士兵家眷的诺言也才能成真。
至于武备方面,陈镇川在沈庆之的要求下,已经整合了一支有约千人的工匠队伍,并将他们安置于姑苏,由他们负责稷山军备的损耗补充和器械维修,现在几乎每周都有数十车的兵器被拉出被拉进。
哦,稷山军在粮草供应方面,也已经建立起了完善的供给系统,同样是依靠姑苏八县多乡的民间力量为依仗,以王培正为首的韩系文官不遗余力的支持稷山军镇的补给,换句话说,他们是在用本该上交朝廷的粮食来养军队,而由于稷山军镇对粮款的及时给付,乡里大户和普通农夫们都更乐意和稷山做交易。
何况,姑苏一带多少子弟在沈庆之麾下效命?每有阵亡者,稷山从不遗忘,按时给付抚恤为牺牲子弟赡养父母等,这些活生生的事情就在身边发生,这让乡间子民们怎么能不对这支其实和他们已成一体的军队付心呢。
其实,韩中正以下的沈庆之,已经在无声无息间建成了一支扎根于本土的真正的子弟兵,并且可以说是几乎只听他命令的一支军队,假如没有燕朝,恐怕他们还能更强大!
这一切,又怎能不让林中野感慨万千呢,他看着自己越来越佩服的主将,世间男儿万千,有几人能如他这般,出身贫寒,只靠自己,在弱冠之年就已经名动天下,林中野不由想,叔孙承德等鼠辈居然也想来掌此军?
这时,霍卫青在说:“大人,看日子,那厮怕要来了吧。”
他说的是叔孙承德。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而沈庆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明面上还强留军中,因此,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在场的每个人,包括所有官兵都不愿去想这些,因为他们舍不得和主将分离。
可这厮…
历中原恼火的瞪了霍卫青一眼,沉声道:“大人已有安排,你忒多废话!”
算了;霍卫青嘴唇动了动没想和他吵,沈庆之倒是笑了起来:“该来的总要来,总回避也不是办法,此次别后,各位就按照我的安排行事吧,让所部除去左一军之外人等各自归乡,散入民间各练军马,等待再聚就是,如我所说,不会超过一年。”
“是。”历中原道。
但霍卫青就是话多,他追问:“大人,真的只一年?”
“你们都是我的心腹,我何须骗你们?这大燕越发无力,按着开国年间我做下这种事情,逃不了一个灭族的罪过,可如今呢?”沈庆之说着轻蔑的一笑,对左右断然道:“好好干吧,我希望一年后,你们能给我带回十倍的强军!”
十万大军?林中野忽然想起沈庆之带他突入淮左,然后跃马苏江那次时,说过的话,沈庆之这是正的准备颠覆大燕吗,就在这时,沈庆之回过头来看着他道:“林参谋。”
“卑职在。”
“那些账目全部做好没有?”
“回大人,已全部做好,并复核两次,完全无误,想必能让叔孙承德无话可说。”
这是沈庆之安排他的又一项任务,将军内账目全部新做,按着大燕实发饷银配给兵力军需等,是纯粹恶心叔孙承德又让他没辙来着,这也是因为就算人人知道稷山之强,可这些路子不能为外人所知才是,何况朝廷就发了五成费用,你却练出十成兵,你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听他回答后,沈庆之一笑:“好。”
前面士兵也已收操,整齐的发一声喊,便开始回营,沈庆之看看时间,道:“走吧,今日我请各位聚一聚,陈再兴。”
被他改名为陈再兴的陈二郎大声道:“在!”
“去伙房,要他们给我备一桌酒席,送到中军。”
“是。”
霍卫青一听大喜:“大人可有酒?”
“哼。”沈庆之冷笑道:“有是有,被贼偷的差不多了。”
周围人哄堂大笑起来,霍卫青却毫不在意,只顾催促沈庆之,说他还有些什么好东西藏在哪里哪里的,原来他已将主将的藏货全部摸清,惹的周围更是笑声不断。
但正在嬉笑的众人都不知道,此刻,叔孙承德正向这里赶来。
而这个时候,韩中正也已经离城前往姑苏。
上次大战之后的连锁反应已开始显现,但平心而论,沈庆之就算不斩宋铎,按着韩中正原先的计策,等孙正川发现不对死战一场后,朝廷恐怕也会对韩中正的力量有一番布置。
这是个混账的无法说理的时代,不过这一切已经是这个王朝最后的回光返照。
正走在路上的韩中正,坐在马车内,静静的看着车窗外的远山近水,在终于放下过去的一切后,他自我感觉心灵上就好像完成了一次蜕变一般,从此以后,君不再是君,臣不再是臣,安熙十八年的二月起,燕帝国少了一位副督,在野却多了一个豪杰,如此也好。
他笑眯眯的回顾自己这半生的际遇,出身于书香门第的他,前二十年按部就班的沿着父辈的脚步,读书考试,直至出仕,三十岁后身在庙堂却比过往更能明白在这个年代里汉人的不堪,和国朝的疲倦,遭遇所见和所悟,以及接触的一些志士们的言行,让他终于渐渐明确了志向,然后,后二十年,他便开始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布局未来。
回想着半生路的他,此时忽然有些羡慕沈庆之,羡慕他的年纪,和这个年纪已有的一切,想着那小儿,韩中正忽然苦笑起来:“再过一个十年,他会是什么摸样?”
坐于他身边的韩诗琪闻声抬头:“父亲在说谁?”
女孩的眼睛闪闪发光,分明已猜到她的父亲在说谁,韩中正看后更是苦笑,女儿的心思他怎么会不懂,其实若不是沈庆之上次擅作主张,他也许都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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