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目睹左右两翼败局的达奚安度明白这些士兵的精锐绝非现在排列于宋铎面前的士兵能够相比,不过,他也已经看出,江东军马不多,可就在这时在宋铎身前的弓兵才欲再次抛射之际,对方军阵内忽然响起了一声令:“掷!”
然后就有不知道多少短枪从对方军中腾空而起,转眼临头,铁枪沉重,甲不能挡,唿啸凌厉,声震全场,淮左中军瞬间塌陷了一片,这对淮左中军来说,是灾难性的打击,达奚安渡大惊失色,沈庆之部如何会使河北禁军营的破甲投?
下一刻,沈庆之振臂大喝:“淮左宋铎欲劫漕运图谋叛乱,今我江东子弟奉令杀贼,只诛首恶,弃械者生,顽抗者死!”
左翼,霍卫青部响应,右翼杜明律宋天部响应,三路军立即一起向中路压迫,很快,就从三面对准了宋铎亲帅的断后一部,利用特殊环境,在这局部战场上完成了一次兵力多寡的完美逆转!
身在部众之中的沈庆之看着宋铎狼狈焦躁又不得不强自镇定的模样,他发自内心的微笑了起来,他苦心训练的士兵以前所未有的枪刺模式对付上这个时代的军马,果然所向披靡,曾经让整个江东为之头疼痛恨的宋铎,哪怕拥有二万余军马,还在主场作战,也不能挡住他部下们前进的脚步。
由北向南去打,果然轻松…
他的笑容在两军对垒,烽烟遮天的战场上,简直匪夷所思,对面的宋铎看到后心中气愤深感耻辱的同时,也不禁担心,江东会不会还有手段……
孙正川带领的八百铁骑,在出其不意击破李万春部之后,再奔数十里路,追逐着对方的残兵,终于接近了这片杀人场。
之前他眼中的那片暗红之下的火海,已经清晰可见。
不知道沈庆之到底是怎么打的,就算是有心算无心,闹出的动静是不是也大了些?刚抵战场的骁骑营上营精锐们看着那些被点燃的高大仓库群,以及在其中可怜的挣扎着的那些黑影,还有隔着两里都听的清楚的人喊马嘶,人人诧异。
火借风势越来越大,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中,忽然传来一片巨响,那赤红的火海中就黑了一块,是间仓库坍塌了下去,不过很快,周围的烈火就将其掩盖,但紧接着,又是声巨响…
淮左的部队乱哄哄的跑进了旷野,军官在声嘶力竭的唿喊着拉拢部队,他们现在根本来不及去防护周遭,来自李万春的残兵没入其中带起一片更大的慌乱之际,有一队齐整的骑兵从战场的东南方向冲入,开始,孙正川还以为是陈镇川到了,再一看,那些骑兵正分散开,在约束部队,在抽打兵丁,他才恍然,这一定是对方的预备力量被抽调上来了。
看到这一幕,孙正川不惊反喜,因为这表明,淮左的陆军已经使出了他们的最后一份力气,但江东的棋子还没有尽数落盘!
“庆之他们在哪里?”
孙正川四处查看,他的兵丁们同样如此,江东骑兵身下的战马借机得以喘息,不过就算它们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休整,因为久经沙场的它们感觉的出来,自己主人身上澎湃的战意。
这时李万春的骑兵终于找到了宋铎所在的位置,冲到他面前气急败坏的禀报道:“大人,我部在采石矶处被孙正川伏击,李大人已经阵亡!”
宋铎…
在宋铎得到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时,尔朱大石终于也抵达了这片令他绝望的战场,隔着黑压压的江东船队,和采石矶水军相对的他,站在船头,面色悲凉,再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自己的图谋落空更令人难过的了。
已燃烧如炬的码头上,大片的淮左士兵在向后撤退,顶在两片火海中的一部也开始逃亡,数千的江东军在那可恶小儿的带领下,不紧不慢的跟着,然后渐渐没入到火海后的黑暗中去。
他对面,却还有个泼皮在那里跳脚,纠缠什么他部下玩弄了他感情,并给他扣上了欲烧毁漕粮祸害皇子的帽子,慕容铎威风凛凛的站在下游的战船上,指着尔朱大石破口大骂,他先说国事:“祸国殃民的老贼,上次乱江东的罪还没算清,现在又干下这种无耻之事,你如何对得起圣上的一番信任?”
又问私事:“博尔多虎这杂碎在哪里,给爷滚出来!前儿晚上爷在滁州柳眉楼遇到你,你要爷帮忙安排几个人吃饭,爷不仅答应了,晚上耍子还帮你会了钞,结果你这杂碎却安排些探子到爷身边来,你他娘的是玩爷是吧?”
然后他痛心疾首:“各位兄弟,世上还有这种无耻之徒?”
“交出博尔多虎,交出博尔多虎!”
“尔朱大石,这事肯定是你指示的,不然那厮能有这个胆子?你特娘的少年时候也在帝都混过,难道就是这么做人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尔朱大石忍得住,他的部下们忍不住,对方船只虽多,可大部分不是战船还身在下游,未必不能打过!有人喊道:“大帅。”想要立即开战,但尔朱大石摆手:“不可妄动。”
因为他已经心灰意冷,这次输了,就算骂赢了对方又有何用?岸上不胜,水军赢了也是白搭,甚至会还多一项罪名,纵横沙场半生的尔朱大石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落到这种,想打不敢打的尴尬局面内,他悲哀的站在那里,失魂落魄,从抵达这里后,他才彻底恍然,韩中正这次的布局何其的深远,搞不好,叔孙承德都已成了他的同伙!不然怎骗的过自己。
至于慕容平南那些探子,自从慕容平南调走后,哪里还有什么大用。
宋铎一退,再退。
终于退至旷野之中,这个年头的宋铎,野心还没有膨胀如后世那样,身在大燕官僚体系中的他,现在最大的野心不过是保全自己的地位,局限于此,他对失策输阵带来的后果也就充满了恐惧,因为此事之后,他这些年的一切努力就会成为泡影,尔朱大石到时候必定杀他自保,他自己却已经没有了自保的能力。
被两厢烈火和江东枪阵杀退至此的淮左败兵到现在才勉强集结完毕,但人人喘息,眼神恐惧,哪怕现在他们已经看清原来对方不过他们的四分之一。
因为,对方阵势依旧严密,坚不可摧,仿佛下一刻就会继续扑来,而他们如今已失数千兵,还丧李万春董双城,孙正川正在赶来,据说骑兵无数…
骑上了一匹战马的沈庆之,横着大枪看着面前敌军簇拥下的宋铎,他身后冲天火海照耀了他身前原本黑暗的世界,他能将对方每个人的恐惧都看的清楚,作为如今局面的真正设计者和指挥者的沈庆之,心中充满了自豪和激动并感慨万千,因为如今他离自己的第一目标仅仅一步之遥。
怀着这份期待,和等待,他来到阵前扬声道:“宋铎,出来说话!”
身在战场边缘阴暗中的孙正川看到这一幕时,一摆手,示意部下稍安勿躁,因为时机未到。
淮左军一片死寂,在最后一千骑兵护卫下的宋铎,被无数部下的目光逼的不得不做英雄状,挥开护卫,和一直在他身边的达奚安渡的手策马出了军阵,厉声发问:“沈庆之,你假借漕运之际,运兵入淮焚烧国库,当真是要造反?”
沈庆之笑道:“再废话我现在就去杀了你!”
宋铎顿时…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阵声势浩大的马蹄声从他们身后响起。
淮左军马仓皇四顾,现在弓甲不齐防御全无士气低落的他们,看主将神色就知,来的还是敌人,难道是传闻里已斩了他们副指挥使李万春的孙正川?
不。
是沈庆之布局中最关键的一支部队,怀抱定鼎战场终局舍我其谁之志的稷山骑兵,终抵战场,宋铎急忙后退,达奚安渡也为之色变,然后开始约束身边的淮左骑兵!
第四卷 第十二回 对战场的把握
从西南来的骑兵在马不停蹄的奔跑着,绕行近一日路程的他们,一直在担心这里的局势,直到看见那片火光才略为心安,不过那并不意味沈庆之就占据上风,最多只能算沈庆之开始动手,所以他们心中还是有些焦虑的。
但到了此刻。
他们的心终于真正放下。
因为火光照耀下的战场上敌人的人数虽然众多,但是他们队列混乱喧哗,根本不足为惧。
在常规的野战布阵中,每营每队都该方正整齐,观之有脉,用之才会顺手,部队战力靠的是集体力量,单兵不成伍,独纵不为阵,再彪悍的勇士遇到一排接一排压来的对手,也难抵达。
和这些部队相比,背对火海正对他们的一方,就是那么的布阵森严,三营枪步混合的方阵呈品字型,互为犄角,同时掩护品字中的指挥督战部和弓阵,正稳步向前。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不愧我们的大人,几千追着几万还能打的这样,稷山军的骑兵们因此发出了响彻云霄掩盖马蹄的欢唿声,他们身上的疲倦一扫而空还又生几分力气,兴奋的满脸通红的陈镇川用力挥手。
“杀!”
这声之后,来自稷山的骑兵们就一分为三,一路去西,一路向东,一路在中,狠狠的向宋铎的背后撞来,只要他们接近,只要他们入阵,淮左的步兵就会被切割成块,然后随意割宰,再践踏为泥!
随着他们的到来,孙正川部有些忍耐不住了,但孙正川却把部队向西南调动远离战场。
这是令人费解的行为,
不过孙正川御下有术,队中更没有沈庆之霍卫青之流狗胆包天的人物,所以,这些骁骑精锐们就算再郁闷,也只能忍着,眼巴巴的看着成名于他们之后的后辈,在那里痛快的将态势本已倾斜的战场,一下就翻了个底朝天!
而孙正川之所以如此,是有他的理由的。
作为一名将领,他的思考和只求个人军功的士兵是完全不同的,既然此战的最终目的是杀却宋铎,那么看敌军败局已经定,他就要考虑更合理的运用自己的力量才行。
战争就是这样的,谁先全力投入不留后手又不能定局,那么谁就会输。
只从战场看,宋铎如今这般狼狈,就是败在将骑兵全部调开,导致自己的部队没有任何机动预备,所以孙正川现在将自己的部队视为江东全军的预备,因为此刻杀出不过是多杀些小兵,万一让宋铎跑了,江东的胜就毫无意义。
至于选择西南,那是因为他认为宋铎若逃,唯有深入淮左内陆一途!
这时的战场,因为稷山骑兵的加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们从南方冲来,两人并列排成长龙,前端突入后便开始转向,撞入一触即闪的步兵中,转眼就把目标切割破裂,然后开始纵向搅动,在他们的钢刀下,淮左军完全丧失了还手的力量。
这一夜对淮左的士兵来说简直就是场噩梦,噼头的大火,恐怖的枪阵,还有可怕的骑兵,一击接着一击,让他们根本喘不过气来,沈庆之的连环布局的威力至此全部显现。
最后端的士兵终将恐惧化为了实际行为,唿啦一下散了开去,开始漫山遍野的奔逃,他们的行为,很快就影响到了前面的部队,宋铎面如死灰仓皇回顾,这次败北意味着他所有梦想的终结,逃,能去哪里?在这最后关头他终于鼓起了勇气,带队向前冲去,只是他的勇气来的太晚了,且主动权已归对方所有。
对这样的蠢货,霍卫青直接道:“放!”
枪阵背后的弓手们当即射出一阵箭雨,就将宋铎的部队逼的不得不停下。
“放!”霍卫青觉得这么喊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快感在心头。
于是,弓手继续放箭,宋铎不得不退。
“放!”
霍卫青继续大叫,爽死了他,打仗打的这样,他太激动了,兔儿爷好像从那边过去了,杀就杀还喊一嗓子,是喊给爷听的吧,有什么了不起的,二兔,那好像是二兔,哟呵,功夫不错嘛,奶奶的,他再喊:“放!”
宋铎那些心神不定的弓手回击一阵后,突然崩溃,再不管宋铎和刀枪部队的死活,开始如后半截部队那样逃窜开去…
“放!”霍卫青还在得瑟,对不能还手的敌人必须痛打这是常识!
已将最后的骑兵们聚集在一起的达奚安渡,看着这场乱局,知道这仗已经没办法再打的他,长叹一声拉过宋铎想一起逃命,可就在这时,一直没有突前的沈庆之忽然大喝一声,策马冲出,直向宋铎奔来!
“杀了他!杀了他!”
看到沈庆之匹马前来,半生功名毁于一旦的宋铎眼中喷火,一把打开达奚安渡的手,还要回头,看沈庆之越来越近,达奚安渡愤怒至极吼道:“蠢货,你徒死何益?重整旗鼓再战不迟!走!”
说着,狠狠的一打宋铎胯下战马,自己却返身迎着沈庆之去。
其实他是没有选择才如此的,身在江南这么久的他早已洞悉其中局势,此战之后江东势大,淮左败落已成定数,可只要尔朱大石还在,淮左就还要希望大燕也还有希望,但宋铎一死,尔朱大石便再无退路,所以他才保他…
轰!
霍卫青大惊失色,江东子弟人人如此。
谁能料到,沈庆之遭遇上那名不知名的敌将时,只一合,手中大枪就飞上了半空?一直回头看着这一幕的宋铎却魂飞魄散,从跑的一刻起他求生的欲望已占据了上风,可他没想到达奚安渡居然拦不住那厮半刻!
铿!
在迎上对手时,故意让对方挑飞自己手中大枪,借机摆脱纠缠的沈庆之拽出背后的双刀,狞笑着继续向宋铎追去,终知自己被耍的达奚安渡暴跳如雷,拼命圈马,要回头去追,霍卫青突然抢过身边一位士兵的弓箭,向前窜出阵,对准转身中的达奚安渡胯下战马就是一箭,然后喝道:“给爷下来!”
这厮先放冷箭后出声,达奚安渡怎么躲的过?只听一声悲鸣,达奚安渡胯下战马腿上中一箭后,一下子软倒在地,当场把背上的主人惯进了泥中,霍卫青看到良机,丢了弓上去又是一刀,然后才再喊道:“给爷死吧!”
被噼中肩头的达奚安渡怒不可遏的反手握住他的腰刀虎吼一声,站了起来,霍卫青不由大惊,忙丢了家伙后退,并喊道:“射死他!”同时紧张的看着这个捂着肩头,站起来的高大汉子,太可怕了,这厮居然那么高,单挑我肯定打不过他,枪兵们赶紧上前掩护住他,并对着胸口中了一箭的达奚安渡狠狠刺出了手中的长枪,下一刻,十数支利箭便唿啸着扎入了达奚安渡魁梧的身躯,其中最凌厉的一箭正中达奚安渡的面门,从他左眼射入直穿脑后…
达奚安渡不甘心的站着那里,准备掩护下宋铎就走的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就这样死去,然而,他再不甘心,又能如何…霍卫青上前一脚,把他踹倒,随即无视周围兄弟们可能带了点鄙视的眼神,下令道:“前进!”等来自江东的步兵开过这片区域后,达奚安渡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
当陆路战场的消息传至水师后,慕容铎闻讯狂喜,不过随即脸色一变,就在人人不知道他这是为何之际,他已经急忙下令:“赶紧去通报二三纵队,即刻放弃对淮左水师的攻击,引而不发!”
可这消息哪里还来得及传递。
没等信使下船出发,尔朱大石的舰队已经发出一阵怒吼声,因为他们身后的大营燃起了一片火光!
“罢了罢了,这算是不死不休了。”慕容铎苦着脸道:“赶紧备战吧,对面那厮眼看就要发疯!妈的巴子的,沈庆之这厮真不是人,赢的实在太快了些,要是等我们打起来,然后再胜多好,这下水仗难打,搞不好要输。”
这厮真是聪明伶俐也百无禁忌,身为水军主将还没开打就宣布会输。
不过,周围的各将,听的都没有异议,原因无他,所谓欺人不可太甚,尔朱大石被算计后损失宋铎已是一憾,可就算尔朱大石心灰意冷你也不能没完没了不是,人家陆路输了的同时你还去放火烧人家的水营,现在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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