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后里电光火石的走过这一遭后,沈老三连忙躬身,认真的道:“既然大人有事相召,小人必定在回头时去稷山一次。”
“好,那么你此去?”
“在下运些,咳,不瞒大人,在下这次明是贩卖浙布,实际是运些江东海盐去淮左芜城。”
贩盐是罪,你倒敢和我说,真是个聪明人,陈镇川微笑的道:“最好等几日在走不迟。”
说着他对对方挤挤眼,沈老三一愣,转眼醒悟,忙关切的道:“大人,你们要小心些啊。”
说完,可能觉得失口,连忙低头下去不再吭声,陈镇川心中却很感动,他道:“放心吧,此去必定破贼,好了,告辞了。”
“大人,那酒?”
“要,你说的对,烈酒就刀刀在利,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出发,你能弄多少先弄多少吧,城门口见。”
“是,大人。”
得他一句话后,沈老三亢奋的大叫起来,立即把手下催促的团团转,又去和自己友好的客商吩咐,请他们帮忙,说是请,妈的,能借机和沈庆之搭上个交情分明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啊,谁不肯呢,于是很快全城商队唿朋唤友一起忙了起来。
马岩平站在街头看着这军商友爱的一幕,再一分析,心想,得,淮左肯定又要倒大霉了。
第四卷 第七回 大人才是好汉
可叔孙承德并不这么认为。
在回头的路上又反复琢磨了下自己的计划后,叔孙承德看看时间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对窗外招手,示意一位亲卫去看看韩中正现在一个人还是和谁同车。
他的那位属下不久回头,禀报道:“韩大人一个人坐车。”
“好,你将这本书给他,就说多看看总没坏处。”说着叔孙承德将手边几案上一本前朝故事递给了他的亲卫,又嘱咐一句:“悄悄去给了就走,什么也不要多说。”
“是。”
半刻之后,韩中正疑惑的接过了亲卫递上的这本书,打开一看,其中折叠的一页上用红笔划了几句:开元二十九年秋,西京节度使安禄山乱,欲夺潼关断绝京都粮道,然事泄,关中节度高仙芝先遣使联络叛军诈作献关,待贼至伏兵四起…
“哦?”韩中正微微愣了下之后,不禁想,庆之的推测确实正确,看来尔朱大石已经出手,宋铎确实不可信,不过对此已经有了安排的他自然不惊,随即哑然失笑,轻声道:“鼠辈。”
因为对方既然早知,尔朱大石有鬼,何不早说,他才不信叔孙承德才知道这事的,不过,对方这般将把柄送上门来也不错!
想了想,他这就秘令孙护卫:“记得刚刚送书那人,晚上给我找机会拿下他。”
又关照另外几个亲卫:“等会儿,你们一路向六合,一路去合肥,就当有紧要事情传递,走远后随便去哪儿玩几日再回来,走的时候记得装的慌张一些。”
几个亲卫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他,虽然不懂,也只能纷纷应诺,转头离去。
叔孙承德在车内看到,骂道:“果然逆贼!”但心中窃喜,韩中正急成这样,才是好事!想到妙处,他忍不住得意的微笑起来,殊不知,韩中正此刻正在把玩他送去的那本书籍,扉页上一枚他的私人印章鲜红醒目。
“胡儿爱风雅果然是好事。”韩中正一笑,合书放于几案便,透过窗看向了西北方向,这个时候,丁衡东和正川该做好准备了吧?
是的,他们诈作粮船从昨夜来,现在正在采石矶水师副营中静静的等待。
这采石矶水师虽号称江东水师,编制也属金陵兵部,不过他们几乎独立于江东官僚体系之外,尔朱平并管不了他们多少,而大营主将虽是国人慕容铎,副大营主将却是汉人闫振平,但大燕传统,国人主将一向不问事情,一个月只有半天在船上,此时恐怕还在河东岸上逍遥,往日主事多是闫振平,这闫振平又是丁恒东的老友,所以,孙正川等入营他当会照顾。
不过这个时候闫振平正满脸的不高兴,因为昨夜之前丁恒东并不曾和他透露半句,对方趁着夜色抵达的时候,他看到满藏军马吓了一跳,然后丁恒东才悄悄和他说明,但这不分明不信自己吗?
不是看在多年情分上,他昨晚就要派军丁下去,凿破这两人的运兵船底,不怕你孙正川武艺无双,下了水看看谁才是爷,至于那丁恒东还一心要为儿子娶他家女儿!如此作为简直欺人太甚,搞不好老子答应后,那厮会拿黄铜冒充黄金当聘礼!
所以他不是很爽。
丁恒东知道他心中有气,只好哄哄他,孙正川在船上也很低调,不理他们之间斗嘴之类,闭起眼睛养神,就等日落出兵。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兵丁来报,说慕容铎大人回来了。
闫振平一听大吃一惊,这货怎么现在回来了,孙正川本能的觉得不对,采石矶有船只方便,往日里和淮左河东来往密切,在这关键时刻尔朱大石会不会对这里有什么想法?
这也就是丁恒东和孙正川抵达前,未曾敢先透露消息于闫振平的原因。
而闫振平也不是傻人,慕容铎在这个敏感时候前来,必有原因,国人一向你争我斗,但遇事时就会同气连枝,要说慕容铎察觉消息,或者直接为尔朱大石出力这不可能,但他为尔朱大石帮点顺忙,比如回营坐镇,让尔朱大石不担心江东水师倒有可能。
可这样的话,自己一去主营,怕就会被留在那里了…
正商议间,外边亲兵又报,说慕容铎大人乘一艘大船向这里来了,闫振平和丁恒东等不由面面相觑,他来为何?在这电光火石间,孙正川沉声道:“闫大人,本将以为对方来意不善,不出所料的话,是听说昨夜有扬州路粮草到,借机来看看的同时,坐镇大人的汉营内,为尔朱大石安一安心。”
“假如如此,怎么办?”事情紧急闫振平问,对方一抵达,这里的藏兵根本无法掩饰,尤其绕道扬州上船的孙正川部那八百匹战马的嘶鸣,就算白痴也能听到。
孙正川立即道:“让我扮作你的卫兵,拿下慕容铎!”
“这…”
“要不这样。”丁恒东知道孙正川说的对,但他也要为好友考虑,他道:“还是让我扮作闫兄,委屈孙大人扮我的护卫,然后你我齐心,去拿下对方。”
“也可,就怕被看穿。”孙正川说的同时看向闫振平,心中更希望闫振平能就此明确旗帜,但闫振平神色犹豫,大营副将之职,总务之权代表着一番富贵,假如他旗帜鲜明的站出来的话,孙正川等就算获胜,慕容铎也会记恨自己,那时候,谁为他说话撑腰?
就算为他说话撑腰,大家水陆不同,难道韩中正能去了慕容铎吗?
他犹豫时,孙正川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奥妙,他完全理解闫振平的苦衷,立即摆手:“不能让闫兄事后难做,我刚刚考虑的欠妥,丁大人,还是你来吧,速速换甲,然后委屈闫兄一番如何?”
能得他体谅,又说的这么诚恳,闫振平连忙抱拳道:“多谢孙大人,来人。”
他的亲卫等立即进来,闫振平这就下令,给孙正川等快快换甲,然后要他们做好准备,一番商议完毕时,那边已快到营口了,按着常理,这边就该派船去迎,闫振平怕他们来不及,吩咐自己的亲卫队正:“你带他们先去,你们几个捆我便是。”
孙正川丁恒东也不敢再耽搁,两个人立即在他的亲卫们的簇拥下,向外走去…
这时,已是下午。
沈庆之的船队正穿过葫芦口处,船沉水浅,金陵府调集的纤夫们将粗大的绳索扣于船头,在地方官吏的指挥下,一起喊着号子发力拉动,大船的船底擦着浅水下的淤泥发出噗噗之声,浑浆翻滚一片乌黑。
坐在船头的沈庆之侧头去看左侧的那片矮崖,轮休的纤夫们则在仰望着他,上次他跃马苏河一事已为两岸所知,在乡间民夫的心中,一镇副将已经是天大的人物,何况他还曾干出那么多壮举。
民夫们的窃窃私语传入下岸来减轻他们负担的兵丁们的耳中,江东子弟们在骄傲的笑着,对岸有人默默数着他们的人头,准备等他们走后,立即快马飞报淮左。
“大人,那边有些人好像不太对头。”霍卫青道。
沈庆之摆摆手:“不看,不问。”
见主将这样的镇定,霍卫青不禁惭愧,低声道:“是。”就准备退下,沈庆之却喊住了他,对他笑着道:“你看这处河滩急拐处,这般的水浅,可两头都是深河,可觉得有些古怪?”
“是古怪,不过大人什么意思?”
霍卫青有些摸不着头脑,沈庆之道:“历年漕运从此过,屡屡困于这里,耽搁时间遭遇麻烦,那么地方官吏明明知道为何不调集人力去破开山川挖开河道呢?”
“想必是工程浩大吧。”
“不。”沈庆之道:“是因为这些纤夫要靠此吃饭,也因为此地可轻装泅渡,地方乡绅要借此前往淮左,做些生意,就是我姑苏府的些行商也最爱走这一处,因为这是捷径。”
“…哦”霍卫青还是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沈庆之笑了起来:“利益驱使,所以明知不妥也依旧有人要去维护他呀。”
“大人难道是借喻狗日的,咳,我大燕的一些事情?”
“临河看景心生感慨罢了。”
看霍卫青不满,沈庆之无奈,只好又道:“好吧,确实也因为一些事务上的烦恼而烦恼,因为知道这天下已乱象纷呈,可偏偏有些人还要死死的维护着他,而对这些人你假如一概以力荡之,只会有更大的阻力出现,而且有些人未必是真正的敌人,所以有时候不得不妥协才行啊。”
“这个,咳,大人说的是呢。”
算了,沈庆之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还年轻的霍卫青,霍卫青又来了一句:“大人真是高深莫测,好吧,其实属下根本就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但是就是觉得大人一副好厉害的样子。”
“…滚。”
霍卫青才不滚,他又发问:“大人,在镇川和兔儿爷之间,你为什么更重用镇川一些?”
“我何时不重用中原的?”
“这个…咳,比如平时你总找镇川商议这个商议那个,然后才叫兔儿爷和我去做。”
原来你是为自己,沈庆之瞪了他一眼,反问:“他做的你可做得来?”
“这个,咳,属下也就这么说说,主要那小子有时候鼻孔朝天,好像自己是大人一样,老子,咳,属下看他不是很爽,哦,林中野那王八蛋也是,我一直觉得二兔有些怪怪的。”
“我说你堂堂武将怎么这么八卦,背后非议同僚很爽吗?”
“我当面也说的。”霍卫青委屈极了。
沈庆之对这种人实在再无话可说,就在这时,他们身下大船忽然一轻,两岸纤夫发出一阵欢唿,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过浅滩,可后面还有好长的队伍在等着,有些心事的沈庆之见此情况对霍卫青吩咐道:“这样吧,你在后面等着,我先去采石矶会见孙大人等。”
“是。”接到军令霍卫青收敛了不着调的神态,严肃了起来。
随即他就下船去了岸边,而沈庆之的战船和前面一艘便就此向不远处的采石矶驶去,前船由杜明律宋天两人带领,两船合计搭乘兵员四百,都是精锐的陷阵中军营士兵。
等他们转入大江,再行三十里就是江心的采石矶处。
到了江中,看景又是番感觉在心头,这里比之苏河要宽阔十倍不止,北岸青山处处,南岸平如地毯,红日在西正悬在船首上,映在江面下,垂直出一道有些曲折的贯日长虹形如天梯,对此,深受霍卫青影响的杜明律忽然憋出一句:“好想沿着它爬上去啊。”
就在这时,忽然有几艘小船,一艘在前,几艘其后从他们侧前过来,但看他们的去向不是向江东,倒像是从上游近处的右岸刚刚驶出,然后准备转向淮左,只是因为水快船轻,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在江面划出了一个弧来。
且看那副架势,好像是在追逐一般,而前船一见这两艘江东的运兵船,顿时慌乱调向,也划的更拼命了些,后船上则在高唿:“拦住他们,拦住他们!”江宽水阔,声音传的极远,沈庆之知道必定有变,连忙在后船上喊道:“拦住!”
其实无需他吩咐,杜明律已经在下令船只转向,由于对方此时还未过江中,所以,大船斜行后,一下子就封住了对方靠岸的可能,除非他回头逆流,对方也确实改变航线,开始逆流继续斜插淮左岸去。
但这一耽搁,后面的几艘船就又近了些…
采石矶大营内,孙正川面色阴沉的看着困坐于他面前的慕容铎,慕容铎满面苦涩,在对他声辩:“我哪里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他尔朱大石部下我一个哥们拜托我安排几个人混口饭吃,我能不带嘛?”
“慕容大人,那些是淮左的探子啊。”
“我开始又不知道!再说他探我什么?”
依着孙正川的脾气,哪里还有功夫听他叽歪这些,一刻之前拿下对方后他就觉得不好,因为这厮实在太怂包了,结果刚拿下对方不久,就听说刚刚随慕容铎抵达大营的几个人突然抢了条船跑了,孙正川赶紧派人去追,现在就在等待消息。
同时暗暗心焦,这些淮左探子一走,尔朱大石因此警觉,恐怕韩中正一番图谋就会成空,更要命的是,沈庆之的粮船还不能不去鞍山渡,不然都无需打,尔朱大石只要上奏一封,说江东拖延漕运,今上必会震怒,到时候大好局面就将不在,难道现在就动手反了不成?
他在焦虑,面前那厮却还在唧唧歪歪,说什么,这样下去怎么行,原来尔朱大石居然算计自己,回去一定要找那哥们要个说法之类。
孙正川终于按捺不住,眼中凶光四射,准备干脆动手灭了这厮,然后丢尸淮左,到时候反正查也查不出来,但就在这一刻,外边欢声四起,丁恒东赶紧去看,不久回头兴奋的道:“沈庆之来了,恰恰在江面上拦住那几个人,一个没有跑掉!”
“庆之来了?”孙正川大喜。
那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的慕容铎居然拉住了他问:“你说的就是那个双刀将?哎呀,我常常听人说,孙大人你带我看看,反正现在没事了,我生平就爱结交这等好汉!”
做人居然能没心没肺至此,孙正川拿他也没办法,一丝杀心彻底烟消云散,还涌出了阵无力感来,那慕容铎已经抢先出去了,看着他的背影,丁恒东也只好对左右这些同样呆若木鸡的护卫们使个眼神,让他们看紧点对方就是。
其实,谁知道,慕容铎此时后背已经湿透…
孙正川走出去时,沈庆之正跳着船帮,向他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护卫,沿途骁骑营的兵丁们纷纷在向他问好喝彩,这小儿也满脸推笑四处作揖,那副模样看的孙正川又好气又好笑,当即骂道:“小儿是来夺我军心的?”
一边的丁恒东险些落水,他怎么想到孙正川居然还有心情也拉的下面皮和沈庆之开这种玩笑,走在他们前面的慕容铎迎了上去,口中在喊:“哎呀,这位就是沈将军吧,果然一表人才英武盖世…”
人人皱眉,但沈庆之没有。
国殇之年,韩中正后,河北江东大战一触即发之际,淮左水师被尔朱大石临死前的一把野火烧的干干净净,是一向袖手不问人间事的慕容铎毅然下令水师移近左岸接应江东后军北上,使得河北低头。
这或者可以说慕容铎看到燕庭覆灭,于是投机大业。
那么在扶桑入侵后的襄阳一战中,慕容铎先严辞拒绝伪朝拉拢,后率国人中的好汉们不顾生死逆流拦截敌寇为江东军马的撤退赢得时间的表现,难道还是在投机吗?
樯橹如炬,苍天似泣。
那年的慕容铎站在烟熏火燎的战船上振臂高唿:“孙正川你这厮还看不起我吗?”然后就乘着那艘孤船坚定无前的向扶桑的水阵撞去!因他死战才得以回师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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