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让韩中正不能不感慨,所谓良将,必有过人处,因为真正的统帅,不是只勇勐就够的,决胜战场的因素,包罗万象,甚至要涉及对方主帅的性格人品等。
深感欣慰的韩中正点点头,然后又问:“那么你的练军本事是从哪里来的。”
不想,那厮却开始装了,沈庆之滴水不漏的道:“辎重营训练时,看多了。”
“…那么领军破阵的本事呢?”有些无法接受他这种突然转变的韩中正又问。
沈庆之开始满脸惭愧:“末将还未曾领军破敌过。”
这下刚刚心情还很好的韩中正都有些急了:“如何不曾,破稷山,败淮左,你哪次不争先?”
“回大人,每次末将都只是冲过去砍一气对方就散了,真正带兵的是霍卫青和历中原两位良将之才。”
这让韩中正还和他说什么好,只能再回到之前的话题,思考起来,一时间室内一片寂静,沈庆之悄悄的看他,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再不济也就是韩中正要自己去运漕运时,一刀剁了宋铎,可没有韩中正的支持,自己杀宋铎易,那些跟随自己的子弟们呢,包括未来的名将们呢,惨痛回忆中那些更可怕的敌人还未曾出现啊…
—》文·—“大人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吧。”他想。
—》人·—第四卷 第六回 舍我其谁的傲气
—》书·—半个月后,漕运冬粮终于备齐,准备北上。
—》屋·—这一天,六合码头处聚集了无数的大大小小的船只,稻米满仓,岸边官吏云集,一支铠甲鲜明的部队在那里维持着秩序,队列前鲜红的旗帜飘扬,上面一行大字,江东苏南稷山镇,副旗简简单单的一个沈字,说明了这些精锐兵丁的主将是谁。
还能是谁。
年轻的沈庆之坐在第二艘船的船头,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被他打废的水师营还未重建,江东总督丘林德只能命他负责押运,其实这也是早有定议的事情,只不过因为月前的一次冲突,这道命令下的也就更理直气壮了一些。
霍卫青带上了陷阵步,合计三千人随行,留陈镇川历中原林中野,和骑兵营等。
江南多河,这些子弟几乎都知晓水性,再说境内押运又不是水师出征开仗,如此用人倒也说得过去。
不久,岸边的马岩平恭敬的向沈庆之施礼示意,吉时已到,沈庆之一摆手,岸边鞭炮声响起时,船队便动了起来。
招募的船夫,沿河的百姓,乃至六合文武,甚至现在正在金陵等待的总督大人等,都只以为这是一次简单的押运,但在沈庆之的部下们看来却是此生死之旅。
陈镇川注视着端坐船头的沈庆之,两人相视一笑后他一摆手。
轰,数千留在岸边的稷山兵马整齐的跺脚,传来官舞动号旗大喝:“恭祝大人一路平安!”
“恭祝大人一路平安!”
满城人被几千条汉子的一声吼震的耳边嗡嗡作响…等到六合城被彻底甩在身后时,沈庆之回到了船舱内,他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此时,天高地阔河滩寂静,几条鱼跃出水面又落下,荡起的一阵涟漪转眼就被前船划出的波纹扫的无影无踪,对着这片景色,沈庆之在想,尔朱大石这次会下多少血本…
在他动身后身在遥远的金陵江东文武人等,便也出了城,凉风扑面,车轮滚滚,向河边去。
浩浩荡荡的依仗队伍如同长龙,独坐一车的监察长叔孙承德怀揣尔朱大石半月前送来的一份秘信,还在做最后的考虑,因为对于他来说,接下来的几日便是他上任江东以来最关键的几日了,他甚至都已经嗅到了风中传来的血腥味。
尔朱大石在信中告知事情后就请他看着同为国人的份上,全力配合,通报韩中正一系最近的一切详情,并明言丘林德等辈绝不可信等…
丘林德等是不可信,但你尔朱大石也不是信中所示的那么冠冕堂皇吧,答应了尔朱大石要求的叔孙承德也有他的算盘,此次有自己提供消息,韩中正必败,尔朱大石胜后向天子请功时,也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再等丘林德等一落马,江东就该归自己所有,如此的话,自己也不该让尔朱大石赢的太痛快不是,不过,现在告诉他是不是早了些呢?
他在盘算,一双狭长的眼中凶光四射…
当掐着时间出行的车队来到河边时,沈庆之的护卫的船队也抵达了这里。
丘林德待沈庆之下船,就把着他的臂笑道:“庆之在岸上是虎在水中是蛟,这番北上定会一帆风顺!”
沈庆之连忙致谢,又拜见了尔朱平等,然后才坐了下去。
那边兵丁们已经开始就食。
从这里过葫芦口后,过采石矶,抵鞍山渡,约百多里,逆水行舟临夜也就能到,但这就该是他们在完成任务前,在岸上的最后一顿饭了,所以今天的饭菜很是丰盛。
至于临河设立的官席上,更是杯盏交错,热闹非凡。
河风拂面,秋阳暖暖,面前佳肴罗列美酒飘香。
前世此刻还只是区区一辎重兵丁的沈庆之坐在其中忽生一份感慨,他想不到自己一梦之后,竟已能和行省总督同席,若不是知晓未来的变化,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走下去,也是种幸福吧?
如今的他对曾经的记忆中,一些汉人官吏,甘为燕奴积极反抗复兴的逆流举动终于又懂了几分,但同时,更对韩中正不恋荣华只为理想的壮举多了份敬佩。
因为正是韩大人这样的人物,才撑起了汉人的又一片天地,若不是他的努力和付出,我们这些懵懂之人,不知还要多久才会醒来,若不是他在外敌入侵前做了些准备,也许我们汉人的文明之花在数年后就会彻底的凋零。
这是恩泽世间延续血脉的大仁和大功,这样的人,才配称为英雄,也正因为此,所以我辈,才甘愿为其帐下走卒啊…
想到这些,沈庆之忽然起身,走到了韩中正的面前,恭恭敬敬的道:“大人,末将敬你一杯!”韩中正不解的的茫然举杯,低声问:“又犯什么病了?”
他充满警惕,眼神狐疑,但口气亲昵而随意。
坐在他身边的一席上的尔朱平为之哑然:“连韩大人都紧张,这厮确实可怕。”
席间顿时哄堂大笑,沈庆之面红耳赤,饮完一杯的韩中正借势拉住了沈庆之,说陪他去如厕,坐在对面的叔孙承德则在暗自冷笑,韩中正你好大的心,也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作为洞悉内情的人看着对方一步步滑入深渊,他实在快意难抑,丘林德冷眼看着他,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
韩中正和沈庆之到了无人处后。
他看着心腹的爱将,想从结识至今他已经为自己出生入死了多少回,这次他又将去为自己以身犯险,却依旧这样的无怨无悔无惧莫测,回想着这些,韩中正心中很是感动,他忍不住叮嘱道:“一定要小心,若局势不对…”
“大人请放心,庆之临阵从不妄为。”
还不妄为?韩中正摇头苦笑,也就你自己以为吧,其实你哪次不是走在刃口上呢,让人听了都后怕!随即一叹:“庆之啊,若能功成,还多亏了你的点醒。”
不是他婆婆妈妈,因为越是临事,他才越发现沈庆之那晚所做的分析对整个事情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所谓权势越重责任越大,一旦自己算计错误,多少子弟就会丧命他乡,这怎能让韩中正不深深自责呢。
不过,在上次深谈后,韩中正还是觉得,此时不宜诛宋铎,在他看来,宋铎一旦被杀,尔朱大石很快就能将淮左再捏成一团,庆之还是太年轻了些啊,但已经不容易,他想。
但他怎知,他期待已久的一幕在一年后就会发生呢,而那时候,宋铎就会如沈庆之说的一样,在国人这块招牌倒台后,借机举旗,于是江南的反燕阵营中又多一主,然后有了实力并无拘束的宋铎的野心就会导致韩中正的遇刺!
这或可改变,不过沈庆之还是决定冒一次性,这时韩中正问他:“陈镇川部可能完成任务?”
“能。”沈庆之坚定的道,他确实相信陈镇川的能力,加上有历中原这样灵性十足的未来名将在身边,自己脱离韩中正计划的要求对他们来说依旧不是问题。
不知这小儿又自作主张的韩中正满意的一笑。
……
在他们交谈时,陈镇川和历中原带领着骑兵已按计划停驻于稷山西麓近六合的一片山谷树荫中等待日落。
恢复了安静的六合城内的官民们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马岩平以为他们是在休整,反正再没他什么事情了,谢天谢地。
其实,在山谷中的陈镇川等,正在做大战前最后的准备。
他身边,骑兵都尉云集,面前的地上,有一份依照附近山水态势制造的,长宽有二十步的草图沙盘。
在陈镇川宣布军议开始后,林中野蹲身下去,在代表六合城的方块向北的河边插下了一根小旗,这是他们上次的渡河处,再对金陵西南插一旗,那是采石矶处,丁云忠部会在那儿混入船队前往沈庆之等预设的鞍山战场。
虽然他们过去后,对方水师必定出动,封堵后路。
但江东水师也会在今晚将孙正川的部队投放到采石矶的对岸,这时林中野划下了一条陆上进军线。
“然后就是我们了。”
收敛了心思陈镇川说着,将代表自己部队的旗帜拿起,在沙盘上划动,从渡口处至葫芦口停手,他道:“我部马上动身只要先抵达这里,然后再向西突进,那时,孙大人沿陆路撤,丁沈两位大人在江中以大弩掩护,按着常理判断,一旦我军出现后,尔朱大石的军马必定要收,如此任务就算完成。”
至此,整个作战计划,和在计划中本部简单的使命目的等,已经清晰的呈现在各位都尉眼前,看完后,有都尉忍不住埋怨起来:“怎么我们只是预备?”
一人带头群情汹涌,帐内议论纷纷,众人都有些不满,确实,他们有他们的骄傲,而韩中正此次的计划,从军事方面看也确实温和了些,正在这时,林中野不经意间忽然见到冷面的历中原眼中,似有一丝笑意。
他正在疑惑,陈镇川已经蹲下身躯,将之前的划痕抹去,从渡口处向西新画一痕,一直拖至淮左腹地龙岩山下,然后再笔直向上直插鞍山渡口西,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帐内安静下来满脸迷惑的军官们,忽然道:“好吧,其实大人另有打算。”
随即起身大喝道:“大人有令!”
帐内尉官等无不肃立,其中最好战的几个心头都开始剧跳,陈镇川厉声道:“此战必诛宋铎制造淮左纷争,以除江东后患,所以我部将按新进军线路前进,全面参与这次战斗!历营正。”
“在。”
“此事大人在走之前才和我秘密交代,对此你有何异议?”
“这才是大人的风格,我绝无异议。”历中原道。
周围军官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欢唿,在这片欢唿声中,陈镇川大声的道:“大人和我说过,我们稷山军是他的嫡系,是历次江东战事的主角,这次和将来都会毫不例外,诸君。”
“在!”
“今天我们要贯彻大人的意志,奔袭二百五十里地,直捣鞍山渡口,完成定鼎战场终局的最强一击,对此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
“通告全军途经六合入城搜刮一切马匹,夺取武库辎重多带弓羽,在深入淮左后五十里一停歇沿途不做任何纠缠,必须于今晚子夜时分抵达鞍山战场西侧!”
“是!”
“好,我部这就开始进食进水,半个时辰后出发!散议执行!”
陈镇川用力的一挥手,帐内上百的尉官轰雷似的响应,立即归队,不久整个山谷就沸腾了起来,人喊马嘶和铠甲兵刃撞击的金声连绵不绝。
这些好战的江东子啊…
林中野呆呆的看着虽然看似冷静但手背都已经青筋暴起的历中原,和满面潮红的陈镇川,还有那些漫山遍野纷纷磨刀霍霍的雄健之士,感觉到这里的杀气在转眼间就已浓郁的几近实质让他都要窒息,那么当谷口那道无形的闸门打开后,这些怀着舍我其谁的壮志和傲气的子弟们,又会在和淮左的这次战争中爆发出什么样的可怕力量呢?
这些人怎么又来了…
半个时辰后,马岩平瞠目结舌的站在街头,看着大批的稷山士兵涌入,他呆若木鸡,陈镇川走到他面前,道:“马大人,我家大人有一事相求。”其实不容商议。
“何,何事?”
常看戏曲野史的马岩平心中更抽,莫非对方下句是“我家大人借你头颅一用”,陈镇川道:“我家大人需征集全城马匹,武库军需,尤其弓箭等。”
“来人!大开武库!叫兵丁集合,把家伙全拿出来,不对,把家伙全给稷山军的兄弟们挑!”
陈镇川扑哧一笑,连忙致谢道:“多谢大人鼎力相助,稷山上下定不相忘。”
马岩平一听赶紧嘘寒问暖:“兄弟们可曾吃了?”
陈镇川…
士兵们在军官带领下纷纷向武库跑去,其余些部队在历中原的带领下,也开始向全城征集马匹,有最近在六合做上大爷的姑苏客商看到来自家乡的子弟,兴奋的问:“兄弟们这是去开仗?是不是和淮左?”
士兵们不好回答,只说要征马,林中野在吩咐,所征所用必须登记,并给予对方凭证,将来补偿,那客商大概也算同伙中的人物,一听这就拍板,要自己一群哥们把所有骡马全部捐献出来,还打开货房,热情邀请子弟们进去挑选,要什么拿什么。
不等林中野拒绝,他又自作主张:“兄弟们要征用马匹一定要远行吧,干粮可够?要不酒水,对,杀人要就烈酒刀子才快,赶紧的,赶紧的,给我去把附近酒肆的酒买了,装囊,用车推到西城门外去,让这些兄弟出城的时候一人一袋!”
也就姑苏商队的人能这么放肆,其余的商队和居民等见这么多军马入城哪个敢动?因此全城不算喧腾,正和马岩平在敷衍的陈镇川恰恰站在不远处,听到这隔了一条街的大嗓子,心中一动,干脆移步过来。
问这位客商:“这位大爷贵姓的?”
客商知道这肯定是个大官,必定是沈庆之的亲信,慌忙作揖:“不敢不敢,鄙人姓沈,侥幸能和沈大人同宗,人称老三,这位大人不知如何称唿。”
原来是沈老三,整天为沈庆之管家的陈镇川早就知道这个大商,不过一直没有遇到,但这倒是个机会,因此他笑了起来:“原来是我家大人同族,刚刚听到你在安排,也罢,这次就承你的情,不过我家大人有令,一应费用必须自己承担。”
他没说完,沈老三已经急了:“大人上次为我们出气,使得我们如今行走江淮之间再不被外人欺负,如此恩情本该回报,如何能谈钱?”
陈镇川摆摆手,指着周围:“这规矩不是我定的,你看我满街兵丁调集马匹时,和外人也如此。”
“大人行军秋毫无犯是大人治军了得也是我姑苏子弟本质淳朴,但小人付出的是小人的心意,大人可问我周围伙计,哪怕我将我家那个一向抠门的婆娘拽出来请大人问,她可会不肯。”
陈镇川大笑,但还是坚持,对方无奈只好吩咐手下接过一边士兵开的凭证,心想大不了不去要就是,这时却听陈镇川对他道:“沈老板,既然相遇也是缘,这样吧,等我们回头,你抽空去稷山遇我一次如何?”
“大人这是…”
陈镇川道:“你古道热肠,我家大人一定喜欢。”
其他不再多说,可沈老三这样走南闯北的人物哪个不是人精,养一支军马所需之大,沈庆之素有爱护兵丁之名肯定不会乱来,平日就必定要有些经营,沈老三也曾听说,杏花楼那杨老板和沈庆之的稷山军似乎有些…
脑后里电光火石的走过这一遭后,沈老三连忙躬身,认真的道:“既然大人有事相召,小人必定在回头时去稷山一次。”
“好,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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