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镇川几乎崩溃,要不我借钱给你们去看沈大人?他哪里敢让这几个祖宗去烦最近心情不太好的沈庆之,连忙上前,从怀里掏出几封银子,强硬的塞到那赫连博安手里,认真的道:“赫连爵爷,千万使不得,田大人也就染了点风寒。”
说到这里他面露尴尬,压低了嗓子道:“听说是那日去杏花楼喝醉落水冻的,这事就爵爷您知道就好,万万不能宣扬,不然我家大人脸上反而不好看。”
赫连博安闻言才恍然,一时面露难色的要推却手中的好处,陈镇川用力一按他的手:“几位爵爷平时幸苦。”
“那,那就不客气了,那,我们回头和大人悄悄说下就是。”
“对对对,多谢几位爵爷维护之意,来,先进来休息会儿,吃个午饭再走不迟。”
赫连博安却不肯,非要走,陈镇川无奈也只好给他们换几匹马,然后恭送他们离开,等他们一走,最近又被沈庆之抓做辎重总管的陈镇川跺脚就骂:“金山银山都要给你们这些败类喝花酒散掉,几句屁话就去了老子两套皮甲的钱!”
士兵们想笑不敢,陈镇川恨恨离去。
但他做梦没想到,那赫连博安对沈庆之倒真的有一份敬佩之情,之所以不留下吃饭就是为了要去看看田衡烈,他一离军营绕到官道上后,就吩咐手下几个跟班:“哥们几个海涵,这次的好处就当哥哥独吞欠你们的,你们先回去,悄悄禀告下总督大人便好,萨克希你跟我来,我们去看看田大人去。”
那几个家伙连忙摆手,说无所谓,其中有人说要一起去。
赫连博安眼睛一瞪:“煳涂,没人去报信的话,总督大人一时误会沈大人事小,万一总督大人把席面摆开,沈大人不来,这一晾,大人面子丢了那麻烦才真大了,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
原来面子重要。
他几个兄弟连连称是,于是各分两路一去姑苏一去金陵,上路后赫连博安摸了摸这次得到的银子,吩咐身边的萨克希道:“老萨,等进姑苏我们先去置办点东西,直接给庆之银子反而难看。”
萨克希连连称赞:“大哥想的周全,这样显得诚意,沈大人有面子我们也才有面子。”
“就这话。”
原来还是面子重要。
第三卷 第六回 偶遇的学子
陈镇川并未撒谎。
田衡烈现在正躺在满是药味的厢房内,高举着缠上绷带的右腿,满脸的郁闷。
李默陪坐在他身边,已成为李默副手的丁云忠也在房内。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精灵古怪,眼中藏有幸灾乐祸的笑意,是昨日抵达姑苏,并准备从此常驻的韩诗琪。
“沈庆之马上来了。”她说。
室内人闻言面面相觑,田衡烈忍不住道:“小姐,我这点事情哪里需要他回来…”
“做人要孝顺!田大人你一手将他带大,如今受伤卧床不起,他不回来怎么行?”
李默心想算了吧,分明是你想看到沈庆之。
如今韩诗琪对沈庆之似乎有些意思这件事,在江东的这一帮人中已不再是什么秘密,用丁云忠的话来说,人家可是一起打架打出来的交情。
田衡烈叹气:“庆之军营里多少事。”
话没说完,韩诗琪立即反驳道:“为将者若事事亲历亲为,要手下何用,一军领袖只需管二十营正以及军法参谋等人便可,就好像我父亲只需要管我姐夫和他一样…。”
似乎不妥哦,韩诗琪眨眨眼,看看左右,丁云忠连忙为她补充解围:“对对对,还有李营正,田大人,这是韩大人在军方的力量。”
“对!”韩诗琪连忙道,但俏脸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红。
他们就在这里鬼扯,田衡烈基本上不再说话,只偷偷的看韩诗琪,心想她出身名门美貌天真,庆之那厮却是个畜生脾气,只怕不太合适,可如今她看似看上了我家庆之,年轻人之间不懂事万一闹翻,庆之的前途怎么得了。
又想,韩大人雄才大略,我家庆之乃当世熊虎,他怎么会因为儿女事而放弃良将不用?
想到这里他勐然间一惊,那畜生悄悄练武能练到这种地步?莫非其实这只是我家庆之的壳,实际是鬼上了我家庆之的身,不行不行,等庆之来我要看看他的影子,再看窗外漫天阴霾,顿时忧愁难断。
陪那刁蛮丫头扯的口干的李默看到田衡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忍不住喊了声他,然后问:“你怎么了?”
“大概鬼上身吧,他都是打的夜战啊。”田衡烈依旧沉浸在自我营造的恐惧中。
边上的丁云忠和韩诗琪听的扑哧一笑,田衡烈才醒过神来,老脸一红,解释说自己实在不相信,自己养大的孩子现在这般出息。
韩诗琪哼哼两声:“主要是我姐夫的功劳。”
“对对对。”田衡烈连忙附和,难道他说不是。
不知不觉一天就这样过去,可到第二天下午沈庆之还没有到。
稷山离此虽然有些距离,不过数骑快马驰骋的话,便是再慢,上午也该有个信了,这让田衡烈等不禁有些焦急。
自作主张安排人去找沈庆之的韩诗琪也有些忐忑,因为沈庆之这些日子来风头太劲,而他得罪的人也太多了,那些被杀的兵丁将校难道就没有朋友家人?若知道沈庆之落单…。
“他那么厉害,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年轻的女孩顾不上矜持,独自站在城头向西凝望,任谁喊她也不肯下去。
城内其余人等也无不忧心忡忡,丁云忠干脆策马出城亲自带人前往。
原来不知不觉间,沈庆之在他们这些人心中的地位已无比重要。
可别人在心焦,一身便装的沈庆之此时却正在苏江边和一个他偶遇的年轻人详谈甚欢。
“在军中一年就该知道,要大处着眼,但要细处出手。”
“兄台说的正是。”林中野微笑着对沈庆之点头,和沈庆之差不多大的林中野外貌和历中原相似,但性格颇像霍卫青,而风度翩翩气质醇厚,极易使人生亲近之心。
他们是在一刻之前,韩中正遇刺的那个弯角处遇到的。
林中野当时扬声请问沈庆之,前往姑苏怎么走,沈庆之看着他的马头哑然失笑,要他和自己一起向东去,林中野这才恍然自己已过姑苏而不知。
两人随后沿途信口闲聊,不知怎么扯到军政方面,发现彼此见解竟极为接近,于是越谈越欢,最后干脆在这江滩边坐了下来。
这时,又不知道发表了什么意见后,林中野谦虚的道:“其实学生也只是纸上谈兵。”
没有表露身份的沈庆之大笑:“难道我不是吗。”
林中野为之哑然,接着就在滩地上画出两道阵沿来,代表战界,随即在自己一方线后刻出军马阵势,口中道:“前弓,后枪,刀盾护卫,阵分三段,主帅居中,骑兵两翼,这种堂堂正正相对时…”
沈庆之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静静的听着。
燕京学府是帝都最着名的学院,无数朝廷大员军政要人都出自那里,大燕建立时燕太祖深感学识之重要,同时也为拉拢前唐士子之心,将前唐名儒尽归此处,并曾定下规矩,所谓无官不燕京。
当然,一切规矩到最后总会被破坏掉。
朝廷都不行了,燕京学府又怎能幸免,不过沈庆之倒没想到,林中野竟和寻常混饭吃的学子不同,还真有点真才实学,尤其在军务方面。
江东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自己记得的那些名字也仅是军阵之才,但精锐的军马其实只是综合力量的展现而已,若没有韩中正孙正川王培正的大力支持,自己那陷阵军怎会那般犀利?
沈庆之现在极度渴望人才,所以,见林中野才有谈心,这么悠闲也因为沈庆之知道田衡烈他老人家只是喝花酒摔伤。
他们在交流,韩诗琪派来的护卫和沈庆之帐下的亲兵们就在路边守望,跟随林中野的两个仆役也在坐在那里,双方已经熟络,有亲兵开始打趣,说你们家少爷居然能和我们家少爷谈的这么欢,一定不简单啊。
言语中,藏不住的一种优越感,让林中野的两个仆役忍不住好奇的问:“你们家少爷到底是什么人?”
“哈。”那亲兵得意洋洋的一笑,依旧不说,反去问他们:“你们家少爷在燕京是什么人家的,看他那身穿戴行头,也不简单吧。”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两人面面相觑了下,其中一人道:“这还真不知道,我们是在黄河口遇到少爷的。”
“额?”
“那天我们在黄河口讨生活时,被几个人殴打,我们家少爷出手救了我们,然后问我们可愿陪他走一遭江南,我们心想留在原地还要被那些家伙报复,不如南下去,既报了恩还能落点好处。”
“这样啊。”亲卫叹了口气,看来对面两个也是苦命出身,若是有家有口的人怎么会这般说走就走,再低头去看他们虎口的绳茧印,原来是纤夫出身。
“算是前世修到的吧,少爷为人仁义,见我们答应了,先给我们添换衣衫,还给我们一人些银子,让我们可以自己买些喜欢的东西,小哥,做人要将心比心是不是,所以我们也要鞍前马后才对得起他啊。”
“是这样,我们家大人,咳,对我们也是极好。”
“好了。”另外一位亲卫瞪了说话的人一眼,示意他闭嘴,几个人就此无话,沈庆之还在江边和林中野说说笑笑。
天色已经渐晚。
他们所在的这段河道有些对西,两边夹山,当夕阳落下时,在水面投下无边金鳞,照在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眉间发梢,如给他们镀了层金。
正对落日的沈庆之,微微眯起眼,忽然微笑着问林中野:“其实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是吗?”
林中野闻言一愣之际,有马蹄声响起,从西向东,沈庆之转头看去,那两匹本已过了这处在继续向前的快马突然停下,马上那人扬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几名亲卫没吱声,沈庆之皱起眉头一挥手,亲卫立即大步走了过去,要将那两个闲人驱逐,但那两匹马已走到了官道边,其中一人低头看了下河滩,没等亲卫开口他就叫了起来:“哎呀,沈大人!”
是…赫连博安那厮?
沈庆之不解这家伙跑到这里干嘛,要说是为找自己喝花酒,这太隆重,要说金陵出变故,也不会是他来,因此迷惑,一边的林中野终于一躬身:“学生拜见少帅。”
刚刚站起的沈庆之不由浑身一僵:“什么?”
“学生在路遇大人时就觉得大人器宇不凡,似军中骁将身份,刚刚一番详谈后隐隐已有察觉,只是谈性正浓,怕扫了少帅兴致…”
“我不是什么少帅。”沈庆之沉声道,他极其不喜欢这个称谓,因为那不快的回忆。
林中野却不知道,听他这么一说,不禁诧异的问:“大人莫非不是大破淮左的沈双刀?”
“是。”
“那就是。”林中野喜笑颜开:“学生刚刚渡江,就得知大人英雄事迹,不想竟还能偶遇将军,临江笑谈一个下午,真是三生有幸。”
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感觉到沈庆之对少帅两个字的反应有些过度,或以为沈庆之心高气傲,因曾借河东张镇远之名破敌而耿耿于怀,所以就此绝口不提那两个字。
林中野这样,沈庆之只好笑道:“林兄弟客气了,萍水相逢就是缘分,何况你并非我军中同袍,直接叫我庆之吧。”
“不敢。”
赫连博安冲来喊道:“沈兄弟,你如何在这里,你家舅父伤势如何的?”
“赫连兄如何知道的?”沈庆之疑惑的看着他。
赫连博安当即一拍大腿,叫道:“还不是总督大人要在下去请兄弟您嘛,结果陈镇川那小子和我们说了,我才知道,这就赶紧追来。”
原来如此,沈庆之连忙致谢,赫连博安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我赫连号称什么爵爷,不也就是个跑腿的吗,平时拿着花名吓唬吓唬蠢货也就算了,在你面前哪有资格拿大,承蒙沈兄弟你从没有看轻过我这个没落户,你长辈受伤,我知道了还不来,还是个人吗?”
没等沈庆之开口,他又道:“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人赶紧去给总督大人报信了,说你不在营中,哈哈,田大人那,哈哈。”
沈庆之哭笑不得,只好再说多谢,赫连博安虽然言行夸张,但也真觉得他对自己确实是有些真心真意,因而有些感动,萨克希看到机会赶紧也上来给沈庆之问好…。
林中野在一边默默的看着这两名显然是国人,还是总督亲随的国人,对沈庆之的这种态度,暗暗心惊,才十八岁的将军在江东的地位已如此之高了吗,他相信这不仅仅是韩中正的原因了。
就在这时,远方又响起一片马蹄声,是一列骑兵从东向西,隆隆而来,前面还打着两名三角的暗蓝色骑旗,表明他们的身份是左一军人马,远远就喊:“你们是何人。”
今儿这是怎么了,沈庆之纳闷之际,丁云忠已到面前,一眼看到站在河滩的沈庆之就骂了起来:“庆之你这厮躲在江滩边上干嘛?城内久等你不到,都急翻了天,还当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呢。”
沈庆之和丁云忠今生已经是真正过命的交情,当即回骂:“老子能出什么事情?”
“好,好,你能打能杀,老子多事。”
“哈哈。”沈庆之大笑,一边的赫连博安也笑了起来,
丁云忠冲过亲卫,来到沈庆之面前不远处,也不下马瞪着他就道:“你小子不记老子的情分,老子不和你计较,可是人家千金小姐还泪汪汪的站在城头等你呢,你他妈的有种到了姑苏和人家说,老子能出什么事情,要你他妈的多事!”
“……谁啊。”沈庆之装傻。
丁云忠终于暴怒:“你这狼心狗肺的,谁,你说谁,你有本事和孙大人韩大人说去,问等你的是谁!”
沈庆之大囧:“这个,这个。”
边上的林中野扑哧一笑,这样的人物竟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丁云忠看了他一眼,问沈庆之这是谁,沈庆之道:“这是出身燕京学府,来江南游历的学子,有些才干。”
他如今地位日重,一言九鼎,他说有些才干,落在丁云忠和赫连耳中的意义就是,那是个很有些本事的人物,且又不知道和沈庆之的真正关系,几位因此不敢怠慢,丁云忠连忙抱拳:“敢问阁下?”
“学生林中野,见过大人。”
“这位小哥是北方人吧,京片不错。”一边的赫连博安也凑趣的道,顺便对林中野笑了笑,也算打了个善意的招唿。
他们这番因为沈庆之的一句话,而起的反应,落在林中野眼中,更感觉沈庆之在江东现在的声势权位之不凡,林中野赶紧再回礼:“回爵爷,学生是河东风关人。”
“唉,什么爵爷,你和庆之是朋友,就是我赫连的朋友。”
这厮又来了,沈庆之连忙打断,道:“既然这样,那干脆先到姑苏再说吧。”
“别,急啥,让人家等一夜就是,反正死的不是我。”丁云忠阴阳怪气的道,沈庆之恼怒起来:“云忠兄你说的,那好,扎营!”
远处亲卫立即道:“是。”当真要开工。
这下丁云忠眼都红了:“你说什么?”
“不你说的嘛?”
丁云忠遇到这种无耻之徒总算服气了,拱手哀叹:“镇帅大人,您老人家开开恩,末将可受不起那位的折腾。”
赫连博安大笑着连忙圆场,两个人才作罢,沈庆之回头招唿林中野:“林兄弟,你不是要去姑苏吗,那一起动身吧。”
“学生…”
“哎,走,走,庆之你陪丁将军,我陪这林兄弟一起便是。”赫连博安八面玲珑的道,沈庆之一笑:“那就麻烦赫连兄了,对了,林兄弟。”
“大人何事?”
“晚上就住在督察室那边吧,这几日我们抽空再好好聊聊如何?”
“学生敢不从命。”林中野欣喜的大声道,他能听出沈庆之话中的招徕之意,而这正是他需要的。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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