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为金陵下辖的郊县,也是金陵粮货仓房,有河上接苏江直通南北,并驻有平日只做缉私收税作用的废材水师一营。
陈镇川流窜多年,对江东地形更是熟悉无比,自然知道从这里沿河上去就能抵达淮左军马侧后,于是他一抵六合就下令夺船征用。
未来的江东水师将甲于天下,但现在燕朝水师营的那些烂兵怎么会是陷阵军的对手。
只一会儿工夫,陈镇川就夺下船只,带陷阵营打出旗帜逆流而上。
可是,沈庆之等破敌之快超乎他的预测…
“大人,镇川来的正好。”沈庆之对孙正川道。
无需多说孙正川就知道他的意思,微微颔首,说了句:“管统领也该到了。”
“那在下登船去看看如何。”
孙正川笑了:“去吧。”语气中充满了信任。
熟悉他的历中原等还从未曾见过孙大人对谁这幅模样,不过沈庆之当的起不是吗?
孙正川低头去看脚边一排插入河滩的带血断箭,再抬头看看正在登船动作灵敏自如的沈庆之,不是亲见他也无法相信,这些断箭竟是从沈庆之身上拔下的,那小儿身披十数箭,动作如旧还能如此勇勐,当真世所罕见。
且沈庆之对局势的判断,也和他如出一辙,每每说到关键处总能和他不谋而合,这让他竟生一种知己的感觉。
“大人。”骁骑营旧部历中原低声道。
孙正川闻声回头,见后路烟尘弥漫,知道是管仲颜抵达,恰恰此刻,天空滚过道闷雷,瓢泼大雨竟说下就下。
江东军马和淮南军马仰望苍穹,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解脱似的欢唿。
原来双方都已经没了战心,驻马山坡上的尔朱大石紧闭双目,刀削似的脸颊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滚滚而落,他半生名望一夜东流,他的亲卫们也无不心痛,因为淮左不败的光荣已就此被终结。
“撤吧。”疲倦的尔朱大石低声道。
淮左军马中响起了一片金声,那些在河滩对岸勉强做戒备状的士兵们简直是如释重负立即回头。
看到这一幕孙正川心中最后一丝担忧终于烟消云散。
但这时,江东的那支船队依旧在北上。
陷阵旗帜迎着江风振振做响,年青英武的军官大马金刀端坐船头,他的举动吸引了两军所有的注视,这一刻孙正川也不知他要干什么。
突然,沈庆之一摆手。
陷阵全军高唿起来:“多谢宋铎将军援手之情,江东不胜感谢!”
驻马北岸的宋铎闻言,眼前一黑,这厮。。。。。
尔朱大石军中立即响起了一片大骂声,而江东军马上下,包括孙正川在内,都笑出了眼泪。
安熙十七年夏。
江东沈庆之,两日一夜间奔驰数百里地,血战数场,终败淮左驻军指挥使,镇帅尔朱大石于金陵城西,就此名动天下。
第三卷 第五回 国人的追求
“沈大人!”
“哎呀,沈大人,沈大人!”
“那就是沈庆之吗?那么年轻?”
“沈大人,沈大人可要招兵?”
金陵城外人头簇拥旗鼓震天,这是一天后的场景。
沈庆之板着脸从金陵城外的人山人海中走马而过,穿戴着一套明光铁甲的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森森寒意,那从淮左军内抢来的雕翎铁盔沿下,凌厉的鹰目如古井无波,如此更显一分少年得志的傲气。
他前面是韩中正,身边是孙正川,丁恒东。
再后面才是丁云忠,历中原霍卫青陈镇川等辈。
丘林德率众出城为迎大破淮左的韩中正,但沈庆之成为了满场焦点,因为在之前的宣传中,所有的金陵文武和百姓们都已经知晓了他这两日一夜间干下的一系列事情。
在这个时代,很多人甚至一生都不会离开故里范围,数百里对于他们来说等于天壕,以他的年岁,寻常人家的儿郎恐怕还未懂人事,然而这个年轻人竟视征途如坦途,视万众如草芥,已立下无数功劳,成江东翘楚。
这个时候,人们早不再说他斩杀夏都行时的风采,因为大败淮左的他,身上已经有了一层更耀眼的光芒。
“庆之!”丘林德充满感情的看着他,他现在的感情发自内心,尔朱大石赢了他就完了,就这么简单。
沈庆之连忙下马,尔朱平又走了上来,拉住他的手道:“庆之,世之虎将!”
“是各位大人布置得当,是河东张卫国大人出兵抄其后路,是孙大人丁大人,以及各位军中前辈奋不顾身,庆之只是徒有武力而已。”
做人也不能太谦虚不是,他说自己将略不行无所谓,他说自己武功不行的话,这就是骂人了。
韩中正赞道:“人人都争先,但双刀大戟总在最前。”
“不敢。”
孙正川详怒:“厮杀汉莫矫情,是你先就是你先,大不了我们下次再来比试就是。”话语里隐隐竟已将沈庆之平定对待。
丁恒东摇头:“下次也不知道是几年,可怜尔朱大石路上可会淋伤,回去可会罢官。”
周围哄堂大笑,前几日萧杀紧张的气氛早荡然无存。
接下来丘林德等又和沈庆之身后的年轻一辈一番寒暄后,就请韩中正一起入城,前往总督府,那里酒宴已经摆好,只等他们归来,因为夺了淮左六万军需,江东军马的换装奖赏等也早已经备好。
这一天,当然是皆大欢喜之局。
也就是这一天,在韩中正的建议下,丘林德毫不含煳的将沈庆之提为副将职,并将原稷山营镇军重设,令沈庆之为稷山镇代军使,越过营校一职直接成将。
新建稷山镇军,将下辖十三步营,五骑营,另设辎重兵两营,合计一万丁。
副手为丘林德之侄,原就是夏都泽的副手,这厮是个废材人人尽知。
军法官关远山,原骁骑营一营正。
对此,金陵文武无人有任何异议。
消息传出后,不要说杜明律宋天,连历中原都欣喜如狂,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也将成为野战部队里的实权营尉,历中原比一般人更明白,在一军新建时在其中能担任骨干职位,对自己未来的发展会有多好。
他倒不是贪婪权势,只是想掌兵而已。
如今这世道谁不知道天下要乱,比如这次淮左江东大战,死伤逾万,连大燕户部尚书赤西平都重伤不起,朝廷还迟迟没个反应,就可想而知局势走向。
令人敬佩的是,和这些年轻人相比,沈庆之显得要沉稳许多,接受任命后几天内便按着天晓得他怎么知道的程序,开始报备兵部营尉各职名单,显然他对自己要什么样的部下,和整个军队的构成有明确的主张。
并不为自己年方十八就成都将职而忘形。
这让一直忙着和丘林德等处理大战善后事宜,但还抽空密切注意他的韩中正心中欣喜,他就怕沈庆之得志便猖狂。
“自领二十营军马中的骑兵两营,让关远山领亲卫督察营,将其余十二步营分三份,右先锋大营营正历中原,中军大营丘林钟明,左翼大营霍卫青,三大营再各派一营骑兵,又将陷阵兵丁散在各营内为队正,其中出色者为尉官,嗯。”
孙正川看完兵部好友带给他的这份稷山镇报备后,哈哈一笑,他也想不到沈庆之的布置如此老道,因为这样的话,整个稷山镇军的基层和骨干几乎都是他的“旧部”,等军队成熟后除他之外谁还调的动?
至此,他对沈庆之头上那个代字,再无担忧。
这时他看到下面还有一行:陈镇川领参谋处,人员自选。
“居然这么相信镇川?”
当然相信。
站在金陵西城上的沈庆之笑眯眯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陈镇川:“我让你领参谋处还有一个用意,你可知道?”
“卑职愚钝。”
“你若愚钝,天下岂有聪明伶俐之人,只是你出身富贵人家,虽然走过无数路见过不少事,但总在保护之中,未必能真正体会这世间的最凶险!所以,以后切记,凡对敌人事务,必须设想到最坏处。”
这是沈庆之发自内心的劝诫,在告诫之后他还会时刻注意陈镇川的毛病,而他语出至诚,陈镇川连忙道:“谢大人教诲。”
“你我年岁相当,你还年长些,但如今是在军中,私谊便不再论,陈参谋长。”
“在。”
“本将安排你组建参谋处的同时,要秘令你筹建军情处,负责打探江东内外各处军镇一切事务,包括绘画各处地形实图,各处军营规模详情,比如领军者性格为人,和该军实际人数战力等,这些事情必须做到。”
陈镇川闻言震惊的看着沈庆之。
沈庆之就如没有看到他表情一样,还在继续:“甚至要远去罗斯,扶桑,了解以上这些,此事重大,你可有信心?”
“……。”
“放心,我既交给你做,就全权支持,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多谢大人信任,卑职敢不效命,只是,只是卑职觉得千头万绪…”
“万事不离起步,志存高远也须从眼前做起,比如我早已经安排二十余兵痞混入江东乱军之中,有些恐怕都成了头目,如此而已。”
陈镇川都听傻了,他居然安排部下到乱匪中还混成了头目?便是韩中正恐怕也不会这么做吧,就在这时,沈庆之又来一句:“哦,我忘记叮嘱你了,昨日我看到一人,看似聪明伶俐,你或者可调他做你的助手。”
“他叫?”
“戴立明,关远山手下的一个都尉。”
“大人认识他?”
“不认识啊。”沈庆之一本正经的道:“就是昨日看到他后,觉得那家伙满顺眼的,刚刚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他了,于是和你一说。”
其实他知道,那就是江东未来的密探头领。
陈镇川继续无语,说真的,他往日总以为自己非凡,但和沈庆之一起后总跟不上沈庆之的节奏,这让他颇为郁闷。
城外,风烈,从淮左来的一列商队绕过路边的一处孤坟,这意味着之前的一场大战已彻底过去。
那孤坟,属于被万军践踏身亡的赫连喜银。
耳边,沈庆之幽幽的叹了口气,忽然问:“你说这天下要乱的话,会从什么地方乱起?”
“卑职不知。”
沈庆之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城砖,道:“是江东!”
这下陈镇川又傻了。
沈庆之却不再多说,吩咐他赶紧去兵部询问动身日期,然后一个人站在那里,几步一回头的陈镇川看着他孤独站在城头的背影,忽然感觉到一种大概是中年人,比如韩中正那样的父辈人物身上才有的沉甸甸的味道。
他不禁想,大人心中藏了多少事情?现在的陈镇川已经彻底的忽略了沈庆之的年龄。
不久,重伤难起的赤西平咬着牙和赫连家联名,将江东这场变故奏闻天子,他们的严词控诉,让本就不喜欢慕容平南的天子为之震怒,当即将慕容平南罢黜为民,令京都监察总厅副指挥使叔孙承德为江东督察长。
又下旨淮左,问责尔朱大石起兵动机…
背后还不知道又发生多少事。
不过等尘埃落地后看,这次可谓是皇三子慕容艺一系的一次大胜,
消息传来后,反正沈庆之是不介意的,因为他的记忆中未来的伪燕皇帝就是慕容艺,如今我也算他一系的人吧,沈庆之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也不知道该不该笑。
这时,已是安熙十七年的九月。
不知不觉,炎热的夏季就将过去,风凉了许多,稷山上的树叶都有些泛红,再过些日子整座山就会如同火烧的一般,然后泛黄,最后凋零。
稷山镇军早在八月中旬就已正式立营,现在稷山镇兵丁满员,将校无缺,这是如今的大燕军马中难见的一景,整个江东也就孙正川的部队,和如今丁恒东的部队如此。
由此也可说明,沈庆之已成韩中正帐下骨干中的骨干。
如果一切还是如旧,淮左江东的第二次战争会在年末爆发,而韩中正举事会在明年,那么这一切和新任江东督察长叔孙承德有关系吗?沈庆之觉得有,因为自从叔孙承德来到江东后,丘林德和尔朱平的态度就有些变了。
如果说过去的慕容平南,是准备扎根江东的话,这位叔孙承德直接空降而来,行为做事比当年的慕容平南更少顾虑。
帝都京官一向骄横,奉天子令南下掌管一方监察大权并有直通天听的权力,也难怪他跋扈非常,尤其在他南来时,天子还令他重组督察一军,丘林德等毕竟是国人,过去他们是拿韩中正没有办法,可现在天子既然令他们再建新军,丘林德等想这兵马还在握在自己手中好,所以,他们略为疏远些韩中正一系也不会过。
不过这些老狐狸才不会把事做绝。
和韩中正不好明着来往,他们倒对邻近金陵的沈庆之有不少的兴趣。
可能在丘林德看来,沈庆之的上任也有他的一份恩情在,并且他们已经了解到,沈庆之和韩中正过去也没什么渊源,那么这种勐将他们怎么会放过,于是最近对沈庆之是不停的抛媚眼送温情。
沈庆之都要疯了,恨不得和他们说,你们好好的,将来留你们富贵,再叽歪小心我起兵后不念旧情,可这些话他又无法说出口,最终也只好忍受这群国人大爷的骚扰。
但也正因为此,所以丘林德等并不扣克该属于稷山镇军的一应粮饷。
这不,这一天又有几个人来,笑呵呵的直抵营前,说是替总督大人送信请沈将军后日一聚的。
营内,历中原霍卫青等正在练兵,营外,执勤的兵丁板着脸看着他们,其中一人接信返身上交去,那几个货就站在门口对营内指手画脚,这个说沈大人这兵练的确实是好,那个说就看这营盘布局他驰骋江淮十年便不曾见过,然后还有人说前唐时陷阵军营大概也就如此,你看那黄土垫的马道是多么的精致…
可怜门口的岗哨们听到这几个油头粉面的大爷在这里夸耀他们心中的偶像,都要吐了,不是知道不好得罪,早就连刀带鞘噼头盖脸的砸去,把这群整日游手好闲的王八蛋砸的蛋都碎开,看他们以后还来啰嗦。
就在他们痛苦忍受的时候,陈镇川从营内出来,对这几位拱手道:“几位爵爷,我家大人不在。”
“矮油,这不是陈大人吗,您派个小兵和我们哥几个说一声就是,哪里敢蒙您屈尊呢。”
陈镇川听他这花腔,苦笑着作揖:“小兵们不知道礼数,居然让几位爵爷在门口等待,实在不像话。”
原来,这几位还是什么破落国人的后裔,似乎还有爵位,稷山镇的兵丁们听到这一句才勐然惊醒,哦,现在好像还是燕人说了算?可是平时没啥感觉呀。
那几个货一听陈镇川这么说,眉开眼笑连连说不敢,其中一人然后问:“那么沈大人去了哪里?”
“我家大人去了姑苏,就在上午才动身的,说他舅父染病不起,各位也知道我家大人和他舅父相依为命,所以…”
对面那厮不等陈镇川说完,已经如诈尸一样的跳了起来:“哎呀!”
他大叫一声,道:“田大人有病了?哎呀,这怎么好,这怎么好,我们该去看看才对,说起来我们和沈大人也算称兄道弟,平时承蒙他还叫声老哥,田大人染病,我们做晚辈的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的话…”
陈镇川大惊,慌忙摆手:“不可不可,各位爵爷慎言,我家大人怎么敢和各位爵爷称兄道弟。”
“如何使不得,我赫连博安莫非配不上沈大人这样的好汉?”对方叫道。
说起来,这厮还是赫连喜银的远亲,不过一向在人前宣布赫连喜银死的好,活着他也和他势不两立。
“哪里,哪里。”
“这样,陈大人,麻烦您给我们换几匹马,我们这就去姑苏,老三你和六子先去金陵通报下总督大人,咱们哥儿几个这次一定要给沈大人把面子做足了,对了,你们一去就回,顺便再提些银子来。”
陈镇川几乎崩溃,要不我借钱给你们去看沈大人?他哪里敢让这几个祖宗去烦最近心情不太好的沈庆之,连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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