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都泽四十又五,如今领镇将职,和王培正同级。
他容貌如夏都行一般,粗眉吊眼看似煞气十足,但他比其弟体格要瘦,因为炎热只穿了一身战袍,盔也没戴,骑一匹黄骠马,就这样一路而来。
走到近前时,夏都泽看到这边的一列挂着似前唐禁卫名军陷阵旗号的军列时,眼睛就一闪,几乎本能的,他一眼就从一群年轻武官内看到了那个他从未见过的人——沈庆之。
一定是他,夏都泽看了沈庆之一眼,就去和王培正寒暄了,但在场人人都能从他们刚刚一瞬间的视线交错中,嗅到一股森冷的味道。
王培正在说:“夏将军一路而来,辛苦了。”
“哪里,来到贵地,真是打搅王大人了。”夏都泽打着哈哈,又在王培正引荐下见过了一群官吏,终于,王培正指着沈庆之道:“这位是姑苏督护沈庆之,此次夏将军前来商讨剿匪事宜等,便是和他联系。”
“原来沈督护如此年轻,久仰久仰。”
夏都泽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但好歹还是笑了,沈庆之却依旧板着脸,连笑也不笑,规规矩矩的按着军中规矩,行了一个左手按刀,右手擂胸,微欠身的军礼,沉声道:“见过夏镇将。”
“年少英武,果真俊杰之士。”夏都泽看着杀弟仇人,笑眯眯的赞道。
“不敢。”沈庆之抬起头来,平静的看着对面这位面色有些暗青,眼袋松弛的中年男回道。
王培正怕生意外,赶紧给夏都泽引荐下一位,但夏都泽依旧不动,对沈庆之问道:“不知道沈督护,对剿匪事宜有何高见?”
他问的这么笼统,叫人怎么回答?田衡烈要插嘴李默赶紧拉了他一把,这夏都泽分明在找茬一般,随便哪个插嘴恐怕他就要变色,没见夏都泽的几个护卫虎视眈眈嘛,但李默也不是太担心,这几个护卫膀大腰圆又如何,沈庆之等哪个好惹?
沈庆之斩钉截铁的答道:“对那些乱臣贼子,无非以力荡之!”
夏都泽闻言大笑起来:“好,好,果然是有双刀大戟之名的勇将,好,本将真期待和沈督护一起并肩破贼之日早点到来!”
说完,他才去和历中原等见面。
然后一群人就向城内而去,今日城防是历中原的中营负责,当夏都泽和王培正一起走向城内时,城头士兵整齐的举刀致礼,沈庆之身后的一营士兵则在杜明律一声令下,齐刷刷的转了个向。
三百名士兵大枪悬起,身随令转,大枪顿下之际双足狠狠的一撞,发出轰的一声,整个过程中,三百杆大枪和那面军旗,共计三百零一枚雪亮的枪尖舞出的一片钢铁寒光,耀的夏都泽眉头不禁一跳。
他领军,知兵,看得出这列军马气象。
不由在想,这小儿哪里来的这些精锐,莫非孙正川麾下的吗?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军马精锐竟然是沈庆之近期才操练出来的呢,若他知道沈庆之还嫌这列军马只有其表,不曾见血,觉得是外强中干的话,恐怕更要吃惊。
他继续向前,他的一群兵想跟上,就在这时,落在后面的历中原忽然微微一摆头,帐下三百士兵便一个斜插,一下子切到了夏都泽的二百亲卫营丁前,然后他们就这样扛着枪,从对方面前骄傲的走过,再丢给对方并列在自己队伍尾端的,被战袍包裹的结结实实还有些上翘的五对臀瓣。
夏都泽麾下的骑兵们狼狈的圈马,低声咒骂,队列紊乱,他们前方一列六十共计五列的钢枪长龙,继续喊着口号跺脚前进,烟尘滚滚…
等霍卫青陈镇川登上城楼时,队列还没有走完,看着下面的一幕,霍卫青坏笑着对陈镇川道:“夏都泽这狗头进城吃肉,却让兄弟在外边吃灰,一看就是混不长的短命鬼呀。”
随后上来的历中原嘴角也微微一扯,就又恢复了过往的冰冷摸样。
王培正部下终于出现,去将夏都泽的人马带至城边营地,去给他们安排酒肉之类,整个过程夏都泽虽然没有回头,却很清楚,只是隐忍不发,心想看你这小儿还能猖狂多久…
可就在此刻,忽然有几匹快马从远方疾驰而来。
姑苏巡防的兵丁们立即上前拦截,刚刚进城的一众人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就听到那些人在喊:“沈大人,沈大人!”
夏都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王培正问:“什么人?”要手下盘问。
那几个人掏出凭证腰牌。
其中一人问:“沈督护可在?”原来是韩中正的人。
沈庆之未曾见过这些人更不知何事,于是皱起眉头大步走出城门,站在吊桥上沉声道:“你们到底什么人?”夏都泽在后面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同时琢磨。
那人上前几步掏出了一枚戒指。
沈庆之一看正是韩中正令自己前往骁骑营时的那凭证,如此对方身份确认无疑,他立即低声问道:“韩大人找我何事?”对方脸色似有些难看,这让沈庆之心中有些紧张。
那人低声道:“前夜,尔朱大石领军突入江东,兵锋直指金陵,韩大人得知此信后立即命小人等前来联系大人,速做准备防范变故,并请为我们换马去常州…”
沈庆之一惊,问:“那韩大人现在身边还有哪些人?”
“有管仲颜大人。”
夏都泽全神贯注的看着他们交流,王培正想拉他走,他不肯还笑着道:“等一等沈督护便是。”
王培正总不能下令绑他走吧,无奈之下只好陪他站在那里。
城墙上的霍卫青历中原陈镇川等就看到沈庆之缓缓点头,低声吩咐了句什么,便转身向城内走来。
夏都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他从那名送信之人脸上有些迷茫的表情看出,沈庆之似乎违背了韩中正的命令还是什么的,他还在琢磨,沈庆之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对王培正一躬身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王培正为难的看看夏都泽,因为此时走开实在有些违背官场规矩,夏都泽脸色果然不虞,对沈庆之道:“沈督护有什么紧要事情,需要本将回避的,只管说一声便是,何须让王大人屈尊?”
沈庆之没理他,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看似非常坚决,这般模样简直不可理喻,周围的文武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王培正尴尬的一笑:“哪里哪里,沈督护有什么事情稍候一下吧,且等安排了夏将军再说。”
“那现在就安排便是。”
夏都泽没听明白沈庆之说的什么意思,王培正也一愣,心想沈庆之在说什么呢,就在这个瞬间,沈庆之突然转身,如电一样扑到了夏都泽的面前,作势一脚就向夏都泽的下阴踢去。
夏都泽哪里能想到他突然来这一出,大惊失色之下本能的先躬身用双手去挡。
不想沈庆之这一招是虚的,见他挡,沈庆之立即逼进一步,右手扣住夏都泽的额头,另一掌扳托住他的下巴,勐地向左前方用力一拧,周围人只听到咔嚓一声,夏都泽的脖子恐怕已被拧断…
夏都泽身边亲卫为这突兀变化惊恐的目瞪口呆之际,沈庆之已经抽出夏都泽腰间的那把刀,一个半转身顺势恶狠狠的噼向了其中一人,随即又一个旋身,在一刀刺向夏都泽另外一位亲卫的同时,拔出自己身上的战刀,反撩而出,恰恰扫中夏都泽的颈部,对方头颅立马冲天而起!
谁能想到沈庆之突然杀人,谁能想到?看到这恐怖一幕王培正以下文武吓得惊叫起来,有些胆小的甚至跌倒在地。
连最熟悉他的田衡烈和李默都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那可是新鲜出炉的苏南镇将啊…
目睹此刻。
夏都泽所部那二百营丁们顿时大哗,几个瞬间红了眼的都尉立即带头向城内冲来,韩中正派来的信使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跳入护城河中…
城墙上的霍卫青历中原两个人几乎同时动作,噼手抓过身边士兵身上的弓,急速的搭上利箭对准了城外的人,就听咻咻之声,不绝于耳,几个带头之人当即被射倒在地,来兵势头不禁一滞。
已将进城的夏都泽以下所有从属全部斩杀当场的沈庆之,吼声如雷:“陷阵全营!”
“在。”霍卫青和历中原陈镇川喊道,帐下士兵们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沈庆之向外一指:“随本将向前,跪地请降者生。”
随即扑出城外双刀乱舞。
这厮一旦杀人就有些忘我,小小督护上次在孙正川面前就敢自称末将,现在又在当众厚颜以将领口吻下令,偏偏没人觉得他说错话了,那三人齐声答应,立即驱赶兵丁出动。
陷阵一过河,军阵就向两翼急速展开…
“右刺!”左翼历中原噼下战刀。
年轻的士兵们如训练中一样,当即整齐的向左前方的敌人右肋下狠狠的刺出手中的大枪。
“左刺!”这是带领部分士兵兜向战场右翼的霍卫青的命令。
他部下一众立即做出了和历中原部一样狠辣的动作。
只瞬间!对方兵马便塌陷了一片,敌人的惨叫中,陷阵军士兵旋转手腕,拔回长枪,又一声——刺!承平数百年的古城前,尸横遍野血已满地,沈庆之厉声大叫:“慕容平南勾结尔朱大石阴谋叛乱事败,从恶夏都泽伏诛,跪地者生,顽抗者死!”
与此同时,左右两军枪兵再度发威——刺!
来自中路陈镇川的口令响起:“护将!”
他身边五名壮硕的士兵立即扑出,沿着血路冲入敌人阵中,护到了主将身后。
姑苏城下河水渐赤…
在护城河内浮浮沉沉的几个信使震惊的看着这一切。
在沈庆之刚刚对他们低声说“我一杀人你们就跳河”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沈庆之疯了,现在他们终于知道那厮不是疯了,那厮直接就不是个人,难怪韩大人要自己来找他…
安熙十七年七月二十三日正午时分,赤西平遇刺重伤。
夜,淮南行省总镇军将尔朱大石领六万大军突入江东,兵锋直指金陵,号称奉天子之令扫除不臣。
韩中正闻讯,悄悄令人通报姑苏沈庆之,常州孙正川。
但表面诈做不知,于二十四夜才在管仲颜领骁骑一营部众的护卫下携昏迷的赤西平冲出金陵星夜南来,在走之前还令人急报丘林德,尔朱平此事。
城内因此大乱。
慕容平南闻讯怒不可遏,一边和尔朱平等对持,一边赶紧派遣人马追击,韩中正转道稷山坐守待援…
七月二十五日,得知此信的沈庆之二话不说,当场拔刀剁翻新任苏南镇将夏都泽于城门口,杀尽其属镇压其部,然后领姑苏城内合计三百骑军,一千步军向金陵进发,以迎韩中正。
七月二十五日晚,得信的孙正川星夜驰来。
第二卷 第十一回 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夏都泽被沈庆之一刀斩杀之际,金陵城内也是一片肃杀之气。
和丘林德尔朱平等已成水火之势的慕容平南,在韩中正走后就率部占据了金陵东城门以待尔朱大石,同时不停派遣人手打探关于韩中正的消息。
城下军马聚集铁甲森森,金陵国营军和宪兵军已对持良久。
从姑苏狼狈出走的赫连喜银正在慕容平南的身前,详细告知他,自己所认为的沈庆之,慕容平南听后森森的一笑:“匹夫何足惧。”
随即看向城下,此时尔朱平部的攻势已经暂缓。
赤西平遇刺后,丘林德和尔朱平这两个蠢货义愤填膺,以为是自己所为,可慕容平南知道这肯定是韩中正所为,然而他无从解释,也正是那两个蠢货的自以为是,导致了韩中正得以走脱,但他们在得知尔朱大石领军前来的消息后,态度又渐收敛…
“等此间事了,本座一定要请陛下清理江东,扫除这般蛇鼠两端的奸贼!”慕容平南低声咒骂道,随即问部下,杨栢烙部可曾按计划行事。
“回大人,一切如常。”
“好。”
听到这句话,慕容平南一直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笑意,尔朱大石的军马将不日抵达,想必韩中正此番再难逃脱!
看来现在就该是让尔朱平等认命的时候了,想到这里,慕容平南问面前的赫连喜银:“赫连大人,待本座修书一封,然后想请你替我去丘林德尔朱平处一次,不知…”
赫连喜银连忙道:“在下愿往。”
慕容平南这就提笔疾书,不久,赫连喜银便在几个兵丁的护卫下,高喊自己身份,跨过双方士兵之间的空白处,向心神不宁的丘林德尔朱平那里走去。
此时,在管仲颜的护卫下,站在稷山之上的韩中正面有忧色。
他虽然被监察厅数千人马团团围住,但韩中正担心的倒不是这些,他只顾看着东方,管仲颜劝道:“大人,孙统领通晓兵法,肯定能看出埋伏,应该无碍。”
“不是担忧正川啊。”
“…莫非沈庆之?”
韩中正缓缓点头:“慕容平南不知沈庆之之能,只派夏都泽去又有何用,恐怕我信使一至,那小儿便要和其火并,有王培正田衡烈李默帮衬,夏都泽必定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立即来援的话,怕就中了杨栢烙的埋伏。”
“大人可曾提醒过他?”
“关照正川和他说过此事,不过他才多大年龄,勇则勇矣…”
管仲颜连忙再劝:“有历中原霍卫青陈镇川在,他们就算中伏也不会吃上太多苦头,恰恰还能为孙统领拨出隐患,我看这是好事,大人就不必担忧了,至于那沈庆之,武艺了得福气深厚,如此良将必不夭折,搞不好在孙大人抵达前就破杨栢烙也不一定呢?”
“…”韩中正最终叹了口气:“希望吧。”
但他显然不看好沈庆之的命运。
因为两军对阵,只一勇将怎能左右结果,那杨栢烙之悍勇,部下之精锐,不弱孙正川部,沈庆之斩夏都行时,若不是孙正川部抵达,又是出其不意,他也不能得逞,何况这次还是杨栢烙主动去埋伏等待,围点打援!
这时山下,慕容平南的士兵开始又了一轮进攻,夕阳惨淡,喊杀声烈,整个稷山被晚照熏的如同一座火焰山一样…
韩中正在担忧,但人算岂如天算。
他怎知,沈庆之来历之诡异,历经厮杀血战的他经验是何等丰富,何况还预知局势之走向,就连那杨栢烙,也不是他以为的。
此时,沈庆之正向西来。
他派霍卫青领杜明律宋平,带三百骑散在苏水之侧的平原上,戒备四方并拱卫上千陷阵在其中,偃旗息鼓而来。
军列里的历中原眺目远望前方,又不时回头去看自己身后,只见苍茫大地前后左右,除了自己一军之外并无他人。
“这是要乱了吗?”历中原在心中想。
跟随在沈庆之身边的陈镇川也在这么想着。
唯独沈庆之面色平静,在停驻间歇,历中原终于忍不住问悄悄的问沈庆之,尔朱大石此来韩大人这边可会…
沈庆之摇摇头:“尔朱大石又有何惧?韩大人既然能在他们来袭之初就得到消息,看这局势,韩大人得信还在慕容平南之前,不然韩大人如何能这般轻易离开金陵?”
“这倒是,不过孙大人才回常州金陵就出这种变故,来援恐怕要有延迟。”陈镇川忧心忡忡的道。
“那又如何,你们为何不去想,说不定这是韩大人故意为之的呢?”沈庆之反问,他不知道安熙17年尔朱大石先入江东的事,却记得17年秋时,孙正川入淮左之事,如此看来尔朱大石必定来了就回,但现在孙正川还在常州,那么这个过程里河东张镇国没捣鬼才怪呢。
陈镇川闻言一愣:“韩大人故意为之的?”这一声说的大了点。
附近一些基层军官和士兵们都竖起了耳朵,沈庆之道:“当然,你只知孙大人,难道不知河东镇守将张将军和韩大人的关系?尔朱大石空巢而出之际,张将军难道会坐视韩大人受难却按兵不动?”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镇川不由恍然:“确实如此,我就在琢磨韩大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让孙大人回头的呢。”
沈庆之大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