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回孙大人,令彪正在接受监察部门的询问。因为前些时有些事情牵扯到了他。”
“何事?”
“嗯。”来使咳嗽了一声,道:“好像是彭德志和梁公发生了什么,其他太具体的情况在下就不知道了。”
其实他知道,但他还是不敢再说了。
前些日,西秦内部的一场动荡让他到现在想来都后怕。
神仙打架烦人遭殃啊。
先是梁子任派一个叫邓志忠的去成都办事,不想那姓邓的半夜却被人砍死在了室内,梁子任得知后大怒,要亲自前往成都,彭德志却回了巴中来向他请罪。
彭德志护送邓志忠的灵柩入城的一刻,这厮就站在梁子任的侧面,虽隔的很远,但他还是看到了梁子任脸色的阴沉就好像那天的鬼天气一般。
彭德志给他磕头请罪,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梁子任居然半天没扶彭德志起来,然后那彭德志还突然爆发,自顾自的站起,梁子任气的浑身发抖转身就走,最后还是彭德志回头安排将那邓志忠下葬的。
但这并没有完。
第二日,他就听到王鹏说:“麻烦大了。”
开始他还没懂,下午便见不少大人一起涌入梁公府,作为王鹏心腹的他也得以进入,才知道梁子任召集众人是要商讨明年的大计。
可谁也没想到,梁子任开口就是:“本公现在觉得干不下去了,谁要我这个位置的,谁拿去吧。”
众人自然大惊。
梁子任又道:“现在是什么事情全怪在我的头上,昨晚彭大人就对我说,说我这个人不似当年了,我说彭大人,我梁子任做事不怕人说,昨天你私下对我说过些话,很中听,但大家还不知道,你何不在这里对大家说一说呢。”
大家偷偷去看彭德志,站在梁子任下首的彭德志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梁子任却非要他说。
彭德志是个老耿,被逼的无路可退后,彻底爆发,他对梁子任怒吼道:“你要杀我就明说,何须这样羞辱我?”
全场当时都惊呆了。
没有人敢说话,只有无数轻轻的唿吸,梁子任大笑:“彭大人你说的什么煳涂话,嗯?”随即把脸色一沉,吩咐书记官读昨天晚上彭德志和他的谈话记录,并吩咐王鹏和另外一个往日被打上彭德志心腹标志的臣子一起监督,免得书记官读错。
这一读不要紧,这一读,是个人都在心中暗自佩服彭德志,却又为他捏了把汗,当然也有人暗自窃喜。
到今天,这来使还记得当时,彭德志的那几句。
“主公,这样下去西秦要乱的,属下走过些地方,一些百姓已经连饭也吃不上了,可地方上的官吏还在吹嘘什么亩产上万斤,那是鼓吹太甚实在要不得啊。”
“主公,你该去地方上走走。”
“主公,全民锻造武器装备的事情做不得,打铁造器不是随便就能做的,做的不好要浪费材料人力。。。”
还有很多,很明显,彭德志是真心在劝梁子任,偏偏梁子任脸色阴沉,等念完,问在场的几个地方官吏:“地方上是他说的这样吗?”
几个人互相看看,其中有人点头,但有人摇头。
梁子任因此大发雷霆,指着其中一个点头的骂道:“那你上个月还说地方上一片大好?我虽还不是君却已是你主公,你这欺上之徒,来人啊,给我拿出去砍了。”
血淋淋的人头一拿上来,连彭德志也白了脸,接下来就是梁子任一个人的表演,他喝斥彭德志:“只看到坏的看不到好的,在什么位置要做什么事,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乱伸手。”
有他带头,下面马上有几个响应,指责彭德志目无主公云云。
这莫须有的罪名一顿乱扣。
便是性格老耿如姜的彭德志在这样的阵仗下也不禁额头冷汗淋漓,但这还不够,突然有人跳出来揭发,说彭德志和令彪在前线时,一直秘密勾结,令彪无论何事都向其请示,这两个人甚至压下梁公指示,不肯向凉山发动攻势!
这,这。。。彭德志急的骂道:“鼠辈,江东兵锋正盛,又占有利地形,你要我们如何能轻易对其进攻,你还看到当地地形?凉山一线壁立千仞无依无倚,不耗费十万大军哪里拿得下来!”
“放屁,给某三万军马,一日就可攻下凉山。”这是一员比彭德志资历浅但权势很重的大将的话。
这位一出马,现场风向彻底倒了,然而他一直记得王鹏从头到尾就无力的喊了几句口号,如同呻吟,他更记得,一位巴中地区的小吏,在那声讨彭德志的谎言大潮里居然一直在为彭德志辩解,到最后他甚至站在了彭德志身前护住他和那位大将掐了起来,这种人当然是被拖出去砍了,可是他的声音犹在。
他喊:“你们这是污蔑,彭公说的是真的。”他还喊:“主公英明,主公一定能看出真假的。”他还曾喊:“地方上已经快饿死人了,明年确实不能这么搞了。”
但最终他喊:“梁子任你这昏庸无能的废物!”
而这些,叫这位来使和孙正川怎么说呢,他只能叹口气,对孙正川和付安德道:“在下人微言轻,不知其中真相。”
孙正川善解人意的说:“既然如此就不问了吧。”
当晚却通过一个心腹,把这消息向江东传递去。
第十三卷 第八回 恶人自有恶人磨
彭德志蓬头遢面的坐在一间只有一扇小窗的土牢中,天光投下的光影恰恰在他的头顶对面。
“午时了。”彭德志知道,这片光很快就要过去,然后室内就会灰暗一片。
室外寂静无声,不过彭德志知道室外最少有一个千人队在守着他。
至于这个地方是在哪里,他不清楚。
那天在朝堂上被拿下后,他就被蒙上眼睛带上了一辆马车,七拐八拐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来到这里,不过彭德志想,一定还在巴中,说不定还在城中,因为他记得马车拐了好几道弯,似乎是在绕行。
这已经是他在这里的第六天了。
啪嗒,头顶又掉下几个饭团,彭德志立即扑了上去,因为他不赶紧把那几个饭团捡起的话,那饭团就要滚到他的排泄物中。
这就是他一天的伙食,至于水,双唇干的冒泡的彭德志在捡起饭团后抬头看向窗口,窗口伸进了一根芦苇,有人沉声喊:“接着。”
紧接着就有一道细微的水柱从天而降,彭德志赶紧上去接住。
已经变得极其虚弱的他扶着墙,艰难的仰起头来,准确的让水柱射入自己的口中,并大口大口的咽下,可突然,水柱没有了,彭德志忍不住喊道:“再给我一点水,再给我一点水。”
他几乎每天都会重复这样的话,在一开始,他还愤怒的声明自己是彭德志,不可以受这样的屈辱,然而这一切都是无用的,外边只会传来严厉的喝斥。
外边果然立即响起一声怒喝:“你这个西秦败类,在牢里好好反省,能给你吃喝已经是梁公的恩赐!”
梁子任。。。
彭德志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和自己,他觉得自己当年就不应该和那样的人成为朋友,早知有今日真该不回来,他知道令彪一直希望自己做点什么,他甚至知道令彪已经在做些什么了,但他还是恋于旧情,不忍心去做对不起梁子任的事情,哪怕当时他已经知道邓志忠那狗贼是为什么来的,他总以为梁子任最不济也就是让自己无权无势罢了,因为自己毕竟是他少年时期的朋友啊。
可他怎么能想到,梁子任的心这么的狠毒。
这是比死更残酷的惩罚。
彭德志心中的恨已经无法抑制,可是现在已在囚牢,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旧部就算知道自己被抓, 也不会知道自己被关在哪里,好吧,就算他们知道,那他们之中有能有多少人真的肯为自己不顾一切呢,坐在那里的彭德志就这样呆呆的想着自己的心思。
那光斑就在狭窄的墙壁上流转,一日再复一日。
也不知又过了几日。
外边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门被轰然打开,已经几乎昏迷的彭德志躺在恶臭的牢房里,微微睁开眼,他看到王鹏正掩着鼻子站在门口,看到王鹏这个对自己往日还算恭顺的晚辈时,彭德志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容。
如果说西秦有两个人他不太放心的话,一个就是令彪,另外一个就是王鹏。
偏偏这两个,是西秦现在的重臣。
哈,这还真是搞笑啊。
彭德志诡异笑着,他在这两个人身上都下过些功夫,所以他了解一些梁子任无法了解的事情,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彭德志判断过,这王鹏绝非死心塌地的效忠梁子任的人,且这个人更不是向忠章康平等无脑之流,所以他比令彪还要可怕。
过去,他很担心他,但现在,他看到他就觉得欣慰。
然后他听到了王鹏的怒吼:“这是谁安排的。”
“回大人,是,是梁公安排的。”
“放屁!假如是梁公的安排,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监守显然很害怕,连忙辩解道:“大人,梁公说过,对敌人要如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无情,这彭德志是我们西秦的敌人,内奸,梁公吩咐将他看押囚禁,并要严肃对待,小的才这样的啊。”
王鹏一脚踹去:“自作主张的蠢货,彭公再如何也轮不到你这鼠辈来羞辱,来人。”
“在。”
“给我把彭公请出来,把这厮关进去,他怎么对彭公的,就怎么对他。”
王鹏。。。彭德志默默的看着王鹏,有几个人挤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将他抬出,在走上地面,被阳光照耀的瞬间,彭德志赶紧闭起眼睛,这个时候他的眼角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虚弱的汗水,微微沁出。
与此同时,那个监守,被王鹏的人恶狠狠的推进了监牢,就听到他凄楚的惨叫,这一刻,曾统领千军万马心如铁石的彭德志也不禁生出一股快意,上一次他和这样的小人物计较还是在十年前,哦,不对,比起当时的他来说,这样的监守已经是天大的人物了,命运之诡奇,实在令人叹息。
“备汤,先给他调理身体,有什么事然后再说。”王鹏在吩咐,然后走到彭德志身边,低声道:“彭公暂且宽心养伤,再好好睡一觉,我们明日再谈就是。”
彭德志微微点头,看情况,不是要来杀自己,不过又或者是的,只不过王鹏这厮还有些兔死狐悲,这不过是王鹏的自作主张,但管他如何,先睡吧,久未曾能安睡的彭德志仿佛刹那间,就发出了睡的香甜的鼾声。
他并不知道,在他睡着后,王鹏赶走了所有人的,默默站在他的榻前,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容,缓缓流泪。
如果有人能看到杀人王的这幅面孔,恐怕会惊掉大牙,但这就是王鹏真正的面目。
本是小人物的他,在剧变的时代浪潮中,阴差阳错的走到了官场上,而这一走,他就再也不能停下来,不是被杀就是杀人,不是害人就是被害,他别无选择,能活着不是说他是最厉害,他只不过是最运气的一个罢了。
“其实我想做个好人。”王鹏喃喃的道。
他常常幻想,假如自己身在江东,会是什么样子,虽不确定自己能混的如何,但他能确定一点,那就是在沈庆之那样的英雄人物的治下,自己无论是什么身份和地位,应该都不会如现在这样,整日生活在不确定的,仿佛随时会来的恐怖之中!
一夜,过去了。
没有人知道王大人为何独坐到天明,他的部下们只看到彭德志醒来后,王鹏对他还是那么的恭敬有加,甚至亲递衣物端茶递水,视对方如父辈一般。
谁能想到这一出,就是彭德志也想不到。
他很惊讶的看着王鹏,低声道:“老朽不过是个罪臣,大人却如日中天,何须对老朽如此客气?”
“彭公,您是前辈。”
“不可不可。”
“彭公安坐吧,我王鹏这个人,虽说手下也有无数人命,但我和他们不同。”说着王鹏认真的看着彭德志问:“你信吗?”
“信,信。”彭德志连连点头,神态那般猥琐,比寻常手下对王鹏还要恭敬。
旁观者看到彭德志如此,不由露出不屑的神情来,王鹏却没有,听他笑道:“大人信就好。”
接着说:“这次我来呢,是奉梁公令,要问大人几个问题,大人听后需认真回答。”
说话的时候,已经变得相当的严肃,这是西秦的规矩,彭德志自然知道,但见王鹏片刻前和蔼可亲,片刻后杀气腾腾,就算是他也有些心头发毛。
他连忙道:“是,是。”把神态也放规矩起来。
于是王鹏问:“首先,问彭德志在成都时,可曾收受前燕都督赫连西七万两黄金?”
“回大人,全天下现在恐怕也就几十万两黄金,赫连西难道就独占两成?”
“好好回答。”
“好的好的,在下放肆了,主要是在下气不过啊,污蔑在下的这人这辈子大概没见过超过百两的银子吧,他可知道一万两黄金要多少大车才能拉走,何况七万两,拉走后我又能藏在哪里?在下去成都时只带五百骑,来去不过三天,算下路程也可知道。。。”
“好了,第二个问题,彭德志你对令彪这个人怎么看?”
“赤胆忠心,勇勐善战,是我西秦唯一能抗衡江东的人物。”
“你这话错了吧,我西秦人才济济,英雄辈出,过去不过是不想打,真要打的话,当年沈庆之都跑不掉,令彪将军虽然英勇,但还谈不上我西秦第一吧。”
“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在下眼界浅薄,实在该死。”
“其实也不怪你这么抬举他嘛,梁公说了,成都就是你的天下,你就是蜀王,我们西秦已经分成了梁彭两家,你算一家,那令彪就是和你一党的。”
“大人冤枉啊,令彪那二愣子就晓得杀人放火,在下若不是次次拿梁公的名头去压他,他哪里肯听我的话,要说党,我西秦也只有一党,那就是梁公党,梁公是我们的英明神武的领袖,小人自幼跟在他身边就是因为小人知道只有梁公才能救天下,但我听说居然有人说我和令彪要反梁公,老朽要是知道这是哪个王八蛋说的,我不把他老婆给轮了!”
旁观者默默的看着这场怪异的“审讯”,心中知道这是王鹏在宽容的对待彭德志,而彭德志心中有怨气,因而看似言语平和其实阴阳怪气,都在想,王鹏这样问下去,彭德志怎么肯定低头?
就在他们担心自己的上司无法向梁子任交差时,王鹏笑着道:“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大人请说。”
“我听说,彭德志你在绵竹时,故意违背梁公命令,暗地里开发私营,并允许治下奸商向其他兄弟地区偷偷购买粮草,有人因此举报你,说你这是在囤积军粮勾结大将意图谋反,此事彭德志你又准备作何解释?”
“在下当时是失心疯了,不相信治下百姓能亩产万斤,还认为粮食会不够,才向外地购买准备救济百姓,这是为梁公声名想,但小人怎么也想不到,梁公光辉无处不在,梁公英名照耀古今,便是默默的对着稻田念叨梁公录,便能吓退害虫并使稻谷疯长,唉,说起来还是怪在下,当时不懂,后来才得知,隔壁城邦的李泽都督从一开始就坚决执行梁公的布置,结果他那里的稻子都能亩产十万斤了,当时可把小的羡慕的,小的之所以向他们那边购买粮草,也是因为人家富裕,我家贫穷,就想等度过这个难关,明年开始小的也那么做,一定要争取亩产二十万斤!小的都已经做好计划了。”
“什么计划。”
“小人准备安排士兵们轮休对着稻田歌唱梁公录,日日夜夜不断绝,那李泽不过是安排士兵白天这么做,小的要安排人手日夜一起,这不就能翻一番了嘛。”
“好主意。”王鹏赞道,但突然抽冷子发问:“那你在那日还和梁公上书胡言乱语那些?”
“小人被属下蒙蔽的,小人这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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