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
他这种想法,早在沈庆之意料之中,也在韩中正意料之中。
只是,这条路难走啊。
“大人,还有庆之,我以为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或者就是直接和罗斯翻脸,那样的话我又担心会不会惹的他们直接出手呢,如果那样,局面反而更难掌控。”
“加上现在扶桑态度难料。”沈庆之插话道。
看他语气似乎有些支持孙正川的想法,韩中正忙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你支持正川这么去做?”
沈庆之点头道:“孙大人说的很有道理,我认为可行,但我现在担心几点。”
孙正川不由大喜,他其实就担心沈庆之反对,因为沈庆之才是整个江东下一步战略的制定者,其实韩中正不过是“副手”,这已经是很明确的事情了。
于是赶紧催促沈庆之说。
沈庆之便道:“第一,你的安危,罗斯不是傻瓜,必定也会防备我们这么做,那么一旦被其发现,对方一定就会对你下手,而那个时候你在京兆,我等未必救援及时,所以此事必须慎重考虑。”
“第二,一旦执行此事,会造成江东分裂的假象,可我们知道这是假象,外人不知,那么这种假象会不会给我们带来强烈的负面影响。”
韩中正闻言也叹息起来:“庆之说的对,我们自家人什么也知道,外人不知道,一旦你北上去割据一方,这世间不知道多少投机之辈要借机生事啊。”
孙正川也被沈庆之说的为难起来,他之前倒没想到这么深,但他也是个坦荡的豪杰,知道沈庆之这是为大局考虑,而绝非担心他什么,所以他在那里郁闷的道:“看来,此事还真不成。”
憋着,忽又丢出一句,道:“看来我不成,要是庆之你和岳父两个人配合就好多了,唉,岳父还是把你的拉出来拉的太早了点。”
也就是江东有这样的气氛,换天下,乃至历朝历代任何一家来说,那个敢这么和未来少主说话,也不怕被指为贼心不死意图篡位给收拾了?
韩中正失笑摇头,心想自己这二女婿还真是个直肠子,沈庆之则扑哧一笑,道:“看来姐夫立功心切啊。”
“哼。”孙正川现在不太高兴,和家里人嘛,说不爽他就不爽。
然而沈庆之接下来一句,却又把他给吸引了。
沈庆之缓缓的道:“其实,也不是不行。”
“嗯?”孙正川诧异的看着他,沈庆之再次重复:“虽有这么写困难,但不是不行。”
“如何克服?”这次是韩中正问话。
“先平河西,再结扶桑,后定京兆,如此可行。”
“不懂。”孙正川老老实实的道,韩中正却眼睛一亮,但没有吭声,沈庆之便继续道:“此次他们主动来找,孙大人最好用拖字诀对付,不拒绝不反对但也不肯定,显得顾虑重重,如此反而真实许多,而等我们完成以上布局时,孙大人再做一副在江东又受排挤,终忍无可忍状,去主动找他们,那样才可信许多。”
他话音刚落,韩中正喊道:“妙!”
孙正川也懂了,自己的提议不是不行,是时机太早,反而不像,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作为一方统帅难道真的一点耐心也没吗?当即笑道:“庆之说的对,我之前还是有些太急切了。”
“也不怪孙大人急切,毕竟遇到冤大头的机会难得,大人这是怕傻瓜跑了嘛。”沈庆之笑道。
韩中正和孙正川也大笑起来,再问他具体怎么去做。
沈庆之就一五一十把自己刚刚在短暂时间内的想法详细说了出来,他一边说一边并考虑和补充。
他的意思是,李耀武是胸无大志之人,是罗斯扶桑和西秦中最好对付的一个,因此可以先对付。
等拿下河西,江东就彻底拥有半壁天下,有个稳定后方后,孙正川再行决裂之计,但一等孙正川差不多巩固京兆时,江东就突然出兵攻打西秦,那时候罗斯必定要南下援助傀儡,而对方阵营内有孙正川在,罗斯不来也罢,来就必输,且双方一旦开战,扶桑必定不会坐视,不过比起遥远的江东,扶桑第一个要动的,肯定是罗斯大军的后路。如此或还可一劳永逸。
至于孙正川如何操作,那是以后的事情,也是他自己的事情,在座的,包括韩中正都是知道军事的人,明白以孙正川之能,就算罗斯用尽办法,他也能牢牢把握住一部分部队,而掌握一部,在战争中突然反水,对方就不可能不输。
所以他们听完后,都明白,比起孙正川之前的计划,沈庆之这个计划的步骤更切实一些,并更有效许多。
如果说孙正川是看的京兆,沈庆之这个计划却是从整个天下来考虑,他甚至考虑了外敌的因素在内,可谓高明。
孙正川不由佩服的道:“庆之大才。”
“不敢。”沈庆之道:“这只是个简单的想法,再具体就必须要参谋情报人员一起,详细分析种种情况等,假如真可行,其中最主要就是孙大人你,你必须要敌我难分的环境下,一直隐忍到最关键时刻,并拥有可以翻盘的重要力量,所以主要还是靠你啊。”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然而,何时动河西呢。
面对韩中正的询问,沈庆之却也无法回答。
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
沈庆之曾说过的三路灭李,旦夕可覆,不过是为震慑他人而已,其实真正做起来哪里那么容易。
因为,就算河西最弱,也是带甲数万的强镇,更兼李耀武在河西经营多年,那厮开拓不足但守成有余,要主动去打他,甚至比打尔朱大石还难。
因此只能慢慢盘算,见机行事。
不过好在有西秦在那里欺软怕硬,不敢惹江东,却要吞河西,所以李耀武在时刻被消耗着,时间对他不利,对江东却利,而沈庆之年轻力壮还怕耗不过他吗。
三个人将事情谈完后,沈庆之和孙正川便并肩离开了城主府衙,他又去了军中,孙正川则去忽悠博尔雷夫了事。
而韩中正在他们走了以后,派人请来了冯适之,把刚刚三个人的交流内幕和老友又好好的说道了一番,看看他能有什么意见,冯适之听完后摇摇头,道:“庆之少年老成,所思甚远,我看此事正当这么处理。”
但他在最后强调道:“中正公,你还是要劝诫下庆之,河西的事还是宜早不宜迟,因为北方虎视眈眈啊。”
“嗯,不过我看庆之心在是有数的,这小儿从两年前就开始惦记罗斯,念念不忘,要他忽略西秦恐怕比忽略我女儿还难。”
冯适之哑然失笑,怎么,现在生米煮成熟饭,就豁达起来,不计较小贼曾经躲你女儿如避瘟神的往事了?正说话间,韩诗琪款款走来,见到冯适之连忙给叔父见礼,然后对父亲道:“父亲,女儿想做点事情。”
“什么事?”韩中正奇怪的看着她。
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韩诗琪也不避让相当疼爱自己的冯适之,对韩中正认真的道:“女儿看到父亲和他还有姐夫整日操练,自己整日却无所事事,觉得不该,于是来问父亲,可有什么需要女儿做的。”
又去缠着冯适之:“叔父那里可有适合我的事?”
韩中正还没开口,冯适之已经头大如斗,开什么玩笑,你可是未来的江东主母,如何能做我手下做的那些事情,赶紧把头摇的不停,口中劝解道:“既已做人妇,便在家相夫教子不好吗。”
韩诗琪大羞,喊道:“哪里这么快就有孩子。”
一句话把冯适之堵的…
韩中正气的一拍桌子,骂道:“一天到晚不着调,每每听人说话打个比方就非要往上凑,说你像惊弓之鸟你就和人吵人家骂你是鸟,说你做事犹豫不决蛇鼠两端,你就去怪别人骂你是老鼠,有你这么胡搅蛮缠的,适之你别理她。”
冯适之听的大笑,韩诗琪自然恼怒不堪,这就尖叫起来:“小贼居然把这些事情也和你说?”
韩中正冷冷的道:“我家女婿不和我亲和哪个亲?”
冯适之继续捧腹,韩诗琪继续抓狂,但这么一折腾她也就忘记纠缠父亲要做事了,没多久就气唿唿的走掉,她走后,韩中正对冯适之道:“由她去缠小贼,哼,开始舍不得她嫁人,现在看还是早点给庆之为好,不然要被她烦死,你说她这女儿家能做什么?”
然而他想不到冯适之却不认同,冯适之道:“中正你可记得你对我说过,在庆之破灭淮左,和夜袭襄阳之际,正是诗琪儿为你分担许多事务,这孩子天真烂漫又善良纯朴,极得百姓爱戴,可不好比一般的女子。”
自己家的孩子,能随口评价,但别人说好,做父亲的总是高兴的。
韩中正不由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瞬间忘记自己刚刚还把宝贝女儿说的一钱不值,冯适之又好气又好笑,道:“既然如此,便让她做点事情吧,她这活泼的性子,也闲不住。”
“比如呢。”
“北伐以后,我军大胜之余也有不少遗留问题,比如对士兵的抚恤等等,虽说我方指定的善后福利以及当即抚恤方面都没问题,可我也曾见过,有些失去主心骨的家庭的困苦孤独,尤其在河东军方面,甚至会有恶邻闲人欺负的场面出现,我看不如让诗琪儿去负责此事,这样也好为你的外孙积累福分,你看呢。”
韩中正连连合掌,赞道:“正是,正是,这就让她去做,由镇川帮她。”
冯适之却又摇头,道:“不必,把些材料交付给她,就由她招人去做,你这女儿江湖气重,镇的住人用的了人,再说这事,只要做就是好事,不可能做坏,不如全盘放手。”
“也好。”韩中正被老友说服,刚刚准备派人去叫女儿,忽然又觉得还是和庆之说下为好,冯适之也这么认为,因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水,不知道庆之肯不肯让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呢。
但等晚上抽空和沈庆之一说后,沈庆之便满口答应。
要说谁最重视军队,自然是他,而作为一个前世经历坎坷的老军,沈庆之更想当重视关于伤亡子弟的抚恤问题,从在姑苏时代他就这样,何况现在,只不过最近事务太多,这些事他就不太可能亲力亲为,现在韩中正既然提出,韩诗琪又肯定能做好,他当然同意。
这让把自己女儿自幼如男孩一样培养的韩中正见了也很高兴,膝下无子的他虽说早看淡此事,可总觉得百年后,韩家还有什么能留下呢?
他曾经甚至想,是不是等沈庆之和韩诗琪有后时,一个儿子改姓随他,但随着江东事业前景的可期,他已经不再奢望,因为自古哪有帝裔易姓这等事?对孙正川,他本有亏欠自不好再提。
但韩诗琪假如能得到沈庆之的允许,出来做事,且做的是这等好事,则未必不能为感恩的百姓口口相传,甚至可期民间追捧立祠,如此,足以让韩家人有事迹流传百代,乃至被其余韩姓主动攀附,这样也算一种无憾。
家国天下的理想壮志和传统理念并不冲突啊…
韩中正欣慰的笑着,却不知他对面的小贼早看穿其中奥妙,他想到的那小贼其实早想过,甚至已经和悄悄和自己的舅父商讨过,虽然田恒烈不是太高兴,但也犟不过他,他早准备次子随外祖姓,以宽慰老人。
只是,那小娘皮现在一个还没生出来呢,这事他便没先说。
而这里既然同意,韩诗琪那边能有什么问题?
等沈庆之回去和她一说,韩诗琪就兴奋的抽了,一下跳到沈庆之的身上,如八爪一样死死抱住他,然后又激动的语无伦次的发誓,一定把这种事做好。
“别顽皮,我认真对你说,这事非同下可,做好是应该,做坏就是造孽,更关系到我江东军心的稳定,你可要认真对待。”
“我知道,你放心。”
“别说的轻巧,你性子活泼,热情真诚,但此事看似容易做起来相当繁琐,而且还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所以你一定要耐下心来。”
“知道啦。”韩诗琪不满的道,觉得小贼这么不放心自己真是扫兴,比爹还扫兴,想来明天又要被老头啰嗦,于是笑容全收,转身就气唿唿的进了房。
沈庆之不满的道:“就提醒你几句都不耐烦,那你别做了。”
这下击中了小娘皮的要害,小娘皮顿时郁闷在那里,想了半天,忽出一招,她换上笑容回头拉着摆架子的小贼进了房,主动撒娇献媚,逗的沈庆之终于再次同意让她做事后,便突然使出手段,将小贼按倒,勐的扑上去,险些坐断那背负着九万里河山的虎背熊腰,偏偏沈庆之还有苦说不出,只能自认倒霉。
第二日,他忍着疼痛去军营。
韩诗琪则开始接管此事。
她先从冯适之处索要来北伐至今的军队伤亡名单和过往抚恤底档,回房后就带着两个识字的丫鬟开始翻开了解。
自江东北伐至今,全军伤残和阵亡士兵人数已达三万。
其中阵亡者一万出头,那背后就是一万个家庭。
远的,在闽南,近的就在襄阳。
江东做事细致,底档上清楚的写着每个有家庭的阵亡士兵的家庭具体情况,好一点的还有人撑起门户,差一点的上有老人下有孤儿寡母,虽有江东的抚恤和地方的照顾,可韩诗琪知道,他们的生活,必定艰难。
对此,她决定将这些名单按着家庭的负担程度分档,然后先从襄阳地区开始一一寻访。
对此,两个丫鬟吃惊的看着她,问:“一一去过问?”
“是的。”
此时此刻的韩家三小姐,未来的江东主母,再无平日里那种顽皮娇憨,她的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庄重,甚至浮现出一种圣洁光芒,令人仰视。
她既是对她们,也是对自己,还是对上苍,正色的道:“是的,他们没有辜负江东,江东就不能辜负他们,我一定要照顾好这些勇士们的家人,如此,才不枉他们随他们的将军血战过!”
第十二卷 第五回 听
她说到做到。
从整理好所有档案材料后的第一天起,她便开始一一拜访那些为北伐阵亡伤残的士兵家属们。
她现在身在襄阳,所以她先行探望的是原属于河东军的子弟家眷们。
汉历五月一日,上午,城东定塘巷陈三,玉带街五行巷刘德,下午,城南关口街李平,书堂巷慕容真,五月二日,上午,中原路张旺,三阳街尔朱兴,下午…
韩诗琪就这样每天带着丫鬟和仆役等跑四家,替自己的父亲和丈夫去慰问那些曾经为江东大业付出血汗的伤亡子弟家眷了,她态度真诚,细致体贴,无论对方有何要求,只要合理都尽力满足,且她所花费用还都是自己的私房积蓄,并不曾动用分毫公款。
从做这件事,她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过去的娇憨顽皮几乎全部收敛,常常见她独坐沉思,又或者默默流泪,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而在她的带动下,不少官宦人家的女眷也开始响应号召,参与行动,和捐款捐物…
消息传出后,满城赞叹,江东官兵因此感动,用霍二的话说,大人以后若敢对不起夫人,恐怕全军要反,所以夫纲定难振呀。
这厮自然又被一顿好打。
但他也确实说出了韩诗琪此举多得人心。
用一位江东士兵的话说:“有主母照顾家眷,我辈再无后顾之忧,如此还不踊跃报效江东,更待何时。”
而看到韩诗琪做这些事,原先还对江东有些芥蒂的河东老人们也都再无话说,纷纷认为江东当得天下,等消息传到前河东汉军统领张卫国耳中,张卫国羞愧难当,随即把自己大半财物全部拿出,请人送来襄阳交付韩诗琪抚恤子弟,并终生不再踏足江北半步。
至此,河东江东军将彻底同心同德,双方终于真正的成了一家。
部队因此士气大振,更有无数精壮要求参军,江东官方便使用沈庆之治稷山时的旧招,于各处组建地方民团,并参考二线部队的级别进行作战训练,消息放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