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襄阳已近,前面都又有好几拨骑兵来回。
这些骑兵带来的消息是,韩中正,冯适之,慕容德,尔朱平,张卫国,丁振东等,如今江东河东和淮左多少人物都已齐聚襄阳,就等他们回头,据骑兵形容,现在襄阳城头至后面长江,一直到南岸去,千百里大地上已到处张灯结彩,就为迎接他们归来。
严格说起来,从北伐开始距今已不知不觉过了近三个月的时间。
去时,在年末,是初冬,回程,过数九,已近春。
一去一回间,灭一国,败一国,还震慑的一军狼狈不敢东顾。
虽然昨日军议上沈庆之毫不客气的告诫诸将,这一切主要是造化使然,我军其实虚弱不堪,但就算他自己,也不能不为一连串的战绩而自豪,更何况那些普通的正常心性的年轻子弟们呢。
随着归乡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们也越发的激动,然而这就是江东子弟,在要见父老前,他们就算激动和期待,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什么,作为一个军人,和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还有比用整齐锐利的军容展现自己荣耀的更好方法吗?当然没有。
于是,随着归乡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们的脚步越发的坚定,他们的铠甲鲜明,他们的利刃夺目,其中羽林部头顶冠翎摇摇,虎贲部胸甲兽吞狰狞,两军联合河东军马,合计十二万有,前后延有三十里长,横开二里,从北向南,浩浩荡荡而来,旗鼓震天,烟尘遮日,动静冲霄。
襄阳一方,早已出城来接。
韩中正为首,前燕江东行省总督慕容德领一群国人,冯适之先生领一群汉官,周遭丁云忠领亲兵护卫,更远处是人山人海的百姓,都正翘首以待百战功臣们的回归。
从早,到午。
待日西斜时。
终于有人看到地平线上,闪了一片枪林拱卫一杆大旗迎风招展,其后从左右散开,一道铁壁森森,紧跟更多的旌旗涌入了人们的视野,看着那傲然行走于天地之间的,由当世英雄领袖的,由无数豪杰组成的无敌劲旅的气概,默默站在韩中正身侧的慕容德等国人黯然神伤,他们的王旗已经落地,三百年一轮回,改天换地矣,而站在韩中正身边另一侧的冯适之等却无不眉飞色舞,因为那是属于他们的部队!
但,最特别还是慕容铎。
这位所有事迹让遥远北国的罗斯皇帝听后都无语的大爷,对于前朝的灭亡似乎毫无感觉,相反,作为前朝第一叛逆,新朝第一异族功臣的他此刻那是相当兴奋,他兴奋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一众汉人,看着那支部队越来越近,看韩中正还故作矜持,哪怕老头已经激动的眼眶微红,双手战栗。
他才忍不住。
突然,就那么冲了出去。
任何人也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一个人快马向前,直奔前方,远远的就在向沈庆之的方向挥手,同时大喊:“沈庆之,爷等你已经很久了!”
陷阵军,不,是羽林全体,本能的握紧武器,谁敢和我们将军称爷?轰!部队因此杀气凝聚,慕容铎却鸟也不鸟,继续向前,远远看到似乎是陈再兴跑了出来,这厮破口就骂:“小子,去京兆糟蹋爷的同族姑娘没有?有的话,老子可要…”
北风把他的话传遍了整个迎接处,所有的国人全沉下脸来,心想这厮怎么不摔死,如此碍眼!汉人们却哄堂大笑,可国人们难道真不知,若不是有慕容铎的付出,天下汉人对他们的仇恨哪里能这么快消除?要说沈庆之是汉家崛起的英雄人物,慕容铎就是燕人末路时的不世豪杰,他岂是没心没肺至此,不过是看穿了一切后,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罢了。
前方,那个国人眼中的败类,汉人眼中的奇葩,沈庆之心中襄阳城下血战扶桑的忠烈还在飞奔,见阵趟阵,过将骂将,转眼就无视十二万大军杀至他们心中敬若神明的统帅面前,挥鞭就打,问:“小子去京兆洗劫可曾祸害妇孺?”
“…我部军纪严明,岂能作此禽兽之举。”
“卷了多少财物,可有赠我的厚礼?”
“有。”
沈庆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丢给慕容铎,道:“这是慕容艺留下的。”
慕容铎噼手接过,举向半空,迎着日光看看,一笑,道:“成色不错,不愧是皇子随身物。”说完塞去怀里,随即严肃了表情,看着沈庆之,认真的问:“如今既然半壁一统,水师何时交接给你?”
“…没有想过要交接。”
“当真不做狡兔死走狗烹之事?”
沈庆之斩钉截铁的道:“不做!”然后笑看着慕容铎道:“慕容兄不曾负我,我岂能辜负兄长?来日还要和兄长并肩西向再行北上,兄长以为呢?”
慕容铎闻言,突然收声,沉默下来只认真的看着沈庆之。
沈庆之毫不避让,依旧笑容满面而满眼真诚。
全军上下,见此一幕,都有些不知所措。
不想,刚刚还嬉笑怒骂来的慕容铎忽然竟潸然泪下,叹道:“虽不曾负你,却负了陛下。”说着掏出那块玉佩,骂道:“慕容艺你这蠢货,联合河东都打不过这小儿,比我还无颜去见祖宗!”
正追着他上来的韩中正等听到后…
大军归来喜庆之时,他却冲阵去揪住人家主帅又叫又骂,撒泼打滚一般最后还当众感慨前朝混的不给力,似乎恨不得沈庆之当时大败亏输,顿时雷的一众汉将内焦外嫩,搞得全场人马都无语,那国人里,胆小的如慕容德已经给这厮搞的要魂飞魄散,胆大如尔朱平也不免叹息连连,但总算懂了,原来看似风光得意的慕容铎心中要比他们更苦。
韩中正驱马向前,拍了拍慕容铎的背,劝道:“前唐前燕,如何计较?”
慕容铎这才作罢。
等这厮终于消停了,沈庆之和孙正川对视一眼,两人忽然一起翻身下马,单膝跪于韩中正面前,由孙正川开口,禀告道:“末将红旗总军虎贲部指挥使孙正川,及羽林军指挥使沈庆之携帐下各将各军,扫灭燕庭光复河北,并驱扶桑于国门之外,现今率军回师,拜见韩公!”
他们以下,各将纷纷下马,单膝在地,齐声道:“拜见韩公!”
以后,各部各军,随之,渐渐,万余,数万,十数万大军由前向后,如浪涌动,单膝跪地,齐齐沉声道:“拜见韩公!”其音好似夏日的闷雷,从远方贴地滚起直至人的面前,再过身向上下左右去,渐渐的,唯有这能横扫六合之强军发出的雄浑大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第十一卷 第二回 任命
数破淮左,诛杀大石,夜袭襄阳,昼覆燕庭,再战扶桑…
尘封三百年的武功啊,一旦出鞘,竟是这样的光彩夺目。
从此以后,江东,淮左,河东三地就会合一。
在这片广阔之地上诞生的汉家为主导的政权,也将背靠川蜀,怀抱荆江,东向大泽,北抵黄河,拥八千里地数千万民,并先有十数万虎狼之众。
谁能想到,他虽是新生却已强横如斯,若再待在过些年,他必将更加强大。
到那时,就由你,此局最大的功臣,带着这些儿郎们,去君临天下吧,我只希望,我能看到九州一统的一刻就好…
深深的吸了口气后,韩中正压抑下心中翻涌的热血,和感慨,以及仿佛触手可及的期待,翻身下马,伸出手去扶起两将,同时道:“庆之,正川,幸苦了。”
声音,还是有了些颤抖。
这个时节,周围无人敢出一声,但人人因为韩中正对两将称唿的先后而有些吃惊,这是种微妙的感觉,无后的韩中正在迎接大军归来的一刻就当众宣布自己将来的继承人是谁了吗?因为,刚刚代表军方向他开口禀告的人还是孙正川啊。
还是说这只是一种口误?但不管怎么说,作为江东武将名义上领袖的孙正川会对此怎么反应呢?人人悄悄的看来,怎想,令他们震惊更意外的一幕这就出现了。
在韩中正的搀扶下,孙正川和沈庆之两人起身后,孙正川忽然主动退后了一步,让自己立足于了沈庆之之后,并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的后辈,又对自己的岳父挤挤眼,往日威严的虎帅在自己的长辈面前此刻仿佛就似个疼爱兄弟,心甘情愿让出心爱玩具的长兄,而他偶现的顽皮,就好像是长兄在做出这个让步的同时,想得到长辈的夸奖一样的孩子气十足。
这让很多人,意外,但转眼热泪盈眶。
这也让很多人失落,但又能如何。
这更让沈庆之意外,他在体会到周遭的一种微妙后,纳闷的回头,一瞬间,他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尴尬了,但孙正川用更低的姿态化解了他的尴尬,孙正川在两人视线相交的刹那,再退一步,后,沉声道:“能和庆之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也是江东十数万子弟的荣幸!”
言毕,他转身环视虎贲部各将,厉声问:“此次北伐以来,有谁不佩服羽林统领的武功?”
大军沉默着。
孙正川再问:“有谁不佩服羽林统领的将略?”
大军还在沉默。
孙正川的声音更高亢了,他问:“还有谁,能和他的功劳比肩?”
沉默的大军中,管仲颜忽然振臂道:“没有!”
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当头一声,惊醒全场,但就在其余众人刚要附和之际,孙正川再问:“既然如此,那么还有谁不赞同我的那句?”
这次,全场军丁如梦初醒,开始如雷一般的响应,无数的子弟们高举起了手里利刃,向石化一样立于韩中正身边的沈庆之狂热的欢唿起来,他们在喊:“没有,没有,没有!”
若不是韩中正默许,孙正川怎么会这样妄为?要说有人怀疑孙正川和沈庆之不合,这正常,但绝无人怀疑孙正川对韩中正不忠,这畏妻如虎的废材武功再强敢冒犯他老丈人试试!因此,全场终于恍然,这必定是韩中正和孙正川一致瞒着沈庆之而为的事情,那么现在,连孙正川人家都不计较并心甘情愿了,那么还有谁会质疑沈庆之未来的地位吗?
大军在欢唿,地动山摇,尤其羽林部,最甚是稷山卒,这些跟随沈庆之最早最久也最苦的心腹们,在自己的主帅得到全军全江东认可之后的这一刻,无人不激动兴奋的几乎失控…
在这漫山遍野的欢唿声中,韩中正对沈庆之道:“庆之。”
“大人,还有孙大人,末将惶恐。”反应过来的沈庆之连忙躬身。
韩中正笑着摇摇头,这小贼还是这样只知道杀人放火不解风情,你不懂我女儿的媚眼还不懂老夫的媚眼吗?便轻轻的拍打他的肩头,道:“起来,抬起头来,那是你的部队,他们在向你欢唿,去,那是你的荣耀。”
“大人…是大人的荣耀。”
“莫非要老夫现在就任命你为江东之主吗?”
沈庆之大惊,不敢置信的看着韩中正,所谓大喜易失言,韩公你这是狂喜之下出昏招吗?可孙正川也如此配合…韩中正认真的看着他:“在我之后,唯有你能领袖江东,与其令人猜测,不若揭开,此事我与孙统领早有共识。”
说完又要催他去,但沈庆之还是狼狈不堪,他因为只是个外人,无论前世今生,哪怕韩诗琪百般纠缠,但他总认为自己是韩中正的部下,这毫无疑问,自己是韩中正在军方的代言人,这可勉强可接受,但要自己是韩中正所有事业的未来继承人,他就吃不消了。
见他还犹豫,韩中正终于发火,忘却三军,挥鞭就打:“混账东西,老夫的话你现在就敢不听?”
身后文官人人失笑之际,沈庆之辩解道:“大人,这不合礼。”
韩中正不由气急:“你个不忠不孝的东西,还懂忠孝仁义礼智信廉?”
这下沈庆之也急了,我千辛万苦打仗回来,又提醒你不要失言,你却侮辱我人格?当即嚷嚷道:“末将怎么,怎么就没有忠孝仁,义,仁义…”
“话都说不清!”
这已不是主公和帐下大将说话,也不是老掌门和新掌门说话了,这分明是老头教训猢狲来着,孙正川终于看不下去,插嘴道:“庆之,不可当众顶嘴。”
哦,这也不是大将在和少主说话的腔调啊,这分明是姐夫和那个啥的…
最后还是强人出手才有效,是慕容铎忽然窜出指着沈庆之骂道:“吃了一抹嘴就想不认账?沈庆之,你特娘的还要凉你老丈人到什么时候?快去镇了你的兵,爷还忙着要回去祭奠下列祖列宗呢。”
这下,把韩中正刺的恼怒不堪,但这怒吧又不知从何起,要向哪里去,沈庆之则气的就要拔刀可又怕羞刀难入鞘,其余文武,但凡听到的却哪个不哄堂大笑,尤其国人,有慕容铎这位混子在前面顶着,动不动还要怀念下前朝,也不见韩中正他们计较,这不证明汉人对国人是真的既往不咎了吗?因此他们笑的声音最大。
热血沸腾的将士们,在听到慕容铎这一嗓子后,也都笑岔了气。
那笑声,还是向后逐次传递的,因为慕容铎的声音总不见的一下就传遍全军嘛,只可怜沈庆之见刚刚还在热切拥护自己的子弟们,现在传起自己的糗事似乎热情更高,也没脸去阻拦,于是很快,襄阳城北就如疯了一样,这十几万人放声大笑是什么概念,该是亘古未有之事吧,反正襄阳留守的子民人等听到,都给震的找不着北,面面相觑不知何事。
自然有人赶紧向前打探再说。
而这边,好歹算是消停了。
在被慕容铎撩拨后,沈庆之彻底暴走,无视什么将士心寒之类,当即回身揪住霍二之类就打,并吼军法官即刻执行战场记录等等,见他抓狂,三军好歹要给他点面子,才终于消停。
不过这一折腾,这般令人热血沸腾的欢迎大军凯旋的仪式也就彻底搞不下去了,本来韩中正还要展望下未来的说。
于是,三军开始回师。
继续直奔襄阳。
当然了,十几万人怎么可能进城呢,是驻扎城外,韩中正沈庆之以下高层则进入城池,去前襄阳张府。
这入城后又一波笑声,欢唿,以及军民一家,城外肉山酒海不提,高层们坐下后也是一番欢腾,慕容铎说归说,倒也没真的还去祭奠祖先,只在宴上揪着沈庆之拼酒。
要说最能折腾就是他,但也就他有这个资格和沈庆之如此没有下级的觉悟,这也因为慕容铎不仅仅之前就和沈庆之生死相托,现在更成为韩中正执掌新政后对国人的一个宽容度的测试标准,所以谁也不问他,就由他在哪里闹腾。
一宴就是三日。
亏冯适之陈镇川等准备了足够的物资,支持大军挥霍,但江东上下对这种铺张浪费无人质疑,谁敢在这个时候扫兴?放在过去,或者会有装着不开眼,其实是为自己名声来搏一搏,来劝诫新主一番的,可在目前万众一心的江东绝无这般脑残。
因为,大家都是经历前朝覆灭新政崛起的滚刀肉,能站在这里的哪个不是人精?要在他们面前玩这种假高尚的把戏,兵丁直接挥刀剁了你都没人说个不。
但天下毕竟没有不散之宴,到第三日起,随着总军训政处派出宪兵下达休息命令后,这欢宴也就就此打住了,又两日,等这几日里发疯发够的士兵们恢复了冷静后,上面又下一令,即日起,但凡再有酗酒闹事者,斩!
江东军,军令如山,不是儿戏,何况前面还有两日缓冲,只抓只打不杀为预警铺垫,这令一下,全军顿时全盘收敛,再不敢有一人放肆,新归附的河东旧军更是规规矩矩,现任统领刘野风怕丢人,还特地安排亲卫四处查探,但有违禁的,当场格杀,他那些手下无不如狼似虎出去找茬,都恨不得翻开军营抓出人来闻口气,可这样都没能找到一个,可想,这令行禁止的到位程度。
在战争间歇时期,对部队的放纵和约束,最能体验一个部队的素质,由该部队素质也就能推算出该部队所属的执政集团的素质。
可襄阳百姓过往遭受燕军,河东军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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