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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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战争-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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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老旦轻轻地说。

服部挪动了一下,也看了看自己的后面,又回过头说:“好吧,一会儿我们会来拉人,再之后,我们会进攻,彼此……保重吧。”

服部立正敬礼。老旦犹豫了一下,也举起了右手。陈玉茗诧异地看着老旦,他没有举手。

日军送来了四十二具尸体,拉回去两百多具,这些都只是找得到的,找不到的那些,大家心照不宣。

“龙参谋说援军很快就到,第10军已经靠过来了。”二子从上面回来说。

“晓得了。”老旦头也不回,他看着摞成一堆的战士们,将燃烧的火把扔了上去。浇了汽油的尸体腾地烧起来,炙热卷着每个人的脑门。老旦后退了几步,自言自语道:“回家吧,弟兄们……”

弹尽粮绝,为国捐躯!

看着熊熊的火焰,这八个字闪电般掠过老旦的脑海,令他通体冰凉,腿脚打颤。不就是这样么?不就是这么一个结果么?从黄河边上辗转到这里,早晚不就是这么一个结果么?马烟锅去了,麻子团长去了,那么多弟兄都去了,自己有啥理由不去?他望着升起的太阳,听见鬼子那边传来吆喝的声音,那么喜人的太阳,终于要告别了,他想拿出最后那只鸽子放了,却觉得矫情,让玉兰留在那里,等着这只鸽子吧。他的嘴角咬出了血,他的眼角挂了泪花。

朱铜头和几个战士搬来了五箱子弹,老旦颇为诧异:“咋回事儿?”

“城里的警察找的,他们半年前埋在地下两万发,头都打晕了,这帮笨蛋差点忘了。”朱铜头用刺刀咔嚓撬开一个,黄澄澄的子弹啊,看着比金条还要喜人。二子嗷地扑上去,抓了一把在嘴上亲着。

“乖乖,俺的亲乖乖哟。”

“快把咱的枪找来,这下有的使了,鬼子,有种的来吧!”黄瞎炮一把丢了三八大盖儿。

“装……装……装甲车!鬼子来啦,准备战斗……”黄瞎炮扯直了嗓子喊着。

能够战斗的不过四十多人了,旁边阵地上的残兵也到这里集中,他们的连长营长都没了。二子点上烟,拉下他的摩托镜,背靠着一排弹药箱托起了机枪,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样儿。朱铜头像个卖手雷的,一个个摆整齐显摆着,他嘴里咬着一个手榴弹的屁股盖儿,早咬成了一块铁皮,在牙齿间磕磕碰碰,发出脆硬的响儿。小色匪用舌头舔着子弹,一颗颗地舔,他说这样子弹就带了黄家冲神婆的咒语,鬼子挨了将必死无疑。老旦去兜里掏烟,没了,烟丝也早断了,可他仍在身上摸来摸去,就摸到了那熟悉的梳子。一摸到这东西他便放松下来,像摸到了踏实的土地。他悄悄拿出来,摘了帽子。半个月没洗的头发已经黏成一片,梳子从里面艰难通过,头皮被拽得生疼。这疼比眼泪还要熟悉,马烟锅就是这样给他梳的。他用它梳过阿凤的秀发,梳过玉兰的鬓角,梳过好几个死去的战士的毛,梦里还梳过翠儿和有根。

“弟兄们,能和你们一起干鬼子,老旦三生有幸!”老旦揣起梳子,憋足了劲喊了一声。战士们惊讶着看他,一个个绽开了笑。黄瞎炮狗唤月亮那样嗷呜嗷呜地叫,黄一刀杀猪那样呀呀呀呀,小色匪学着林子里一种怪鸟的噶及噶及,二子却唱起了豫剧:

“俺一见俺的父王动真气,走上前来扯龙衣……”

唯独陈玉茗不哼不哈,不说不笑,只扔了帽子,掏出红色的铁面具挂在脸上,他身上别了好几支手枪和匕首,老旦知道,肉搏中他能以一敌三。

匪兵们见他如此,纷纷找出自个的面具挂了,壕沟里冒出二十多张红鬼脸儿。可有人没有,凑过来的其他连的更没有,黄瞎炮颇得意地用手指弹着面具:“怎么着?眼热了?等俺死了你就拿去戴上……”

装甲车走到半路,喘着气停了,迫击炮和平射炮也没响起,更不见扎着红头绳的敢死队。将散的迷雾中人影绰绰,像梦里夜半谁的游魂。老旦终于看清了,战士们都张大了嘴面面相觑。前面一排是十几个踉踉跄跄的国军弟兄,他们反剪着双手走在前面,有人被两柄刺刀穿过双臂,几乎是挑着走。一个鬼子中队长傲慢地走在前面,小胡子撅得羊屎一样,却不是服部和他身边那个。这军官后面跟着几十个鬼子,再往后就看不到了。

“日你妈的小鬼子,有种自己上来!旦哥,这他妈的怎么办啊!”朱铜头攥着手雷无措起来。二子端着机枪傻了眼,对老旦喊:“是王团长,前面的是王团长。”

老旦看到了,被顶在前面的人血流满面,那两道笔直刚毅的眉毛,宽大瘦削的身板儿,略带佝偻的长身,正是抓他和二子当兵的王立疆。

“是王团长!大家别开枪!”老旦命令道。他明白为何王立疆没有消息,为何服部说援军不会再来。

王立疆的两条胳膊上各透出一把刺刀,斜斜地挑向两边,脸上血污狼藉。两个矮小的鬼子躲在他身后向前推。老旦想叫大薛和神箭手梁七,却想起他们已经埋在地下,老旦很快晓得,除非投降,否则救不了他。

“旦哥,投弹距离要到了……”陈玉茗说。

“弟兄们!听好了!老子是虎贲169团副团长王立疆,你们都是老子的兵,给我听清楚了!开枪!向鬼子开枪,你们要是心慈手软下不了手,让鬼子夺了阵地,老子做鬼也扒了你们的皮!扒了皮还要枪毙你们!前面的指挥官是老旦吗?命令你的士兵开枪!这是命令!”

王立疆挣扎着大喊,其他战士也纷纷叫起来:“弟兄们,听王团长的命令,他做鬼有我们陪着,你们放心!”

“开枪啊,这算个球?鬼子快不行了,硬了一晚上,别最后给爷们流在炕上!”

“求你们,开枪啊,把我后面这鬼子弄死,快点呀!”

鬼子军官一摆手,他们停了下来。鬼子们在刺刀上使劲,众人疼得住了嘴,却发出阵阵惨叫。

“弟兄们听着……鬼子快撑不住了,别看能诈唬,可他们也弹尽粮绝了,打东门的指挥官刚被撤了,他们没招了啊,咱们的援军正在包围他们,你们就等着中心开花吧……”

见王立疆仍在喊叫,一个鬼子猛地举起枪托砸他的头,王立疆一个趔趄,黏汪汪的血又流了一脸。陈玉茗见那鬼子露出半个身体,抬手就是一枪,子弹击穿了鬼子后背,又捎到后面一个的胳膊。鬼子军官大怒,闪电般抽出军刀,熟练地一刀挥出,一个挑在前面的战士登时人头落地。

王立疆见这弟兄的头滚过脚边,眉头一皱,又挺直了身体:

“弟兄们……从为国当兵起,老子就等着这一天……你们一定要坚守阵地,和虎贲等到最后的胜利!老旦,二子,你们俩给我听着,老子抓了你们来当兵,你们不冤!男子汉大丈夫,为大义生死一遭,夫复何求?替我向柴团长和余师长问个好……”他回头看着身边的弟兄们,“弟兄们,跟着我这一趟,辛苦你们啦,还认我这个副团长的,都跟老子上路吧!”

王立疆血面狰狞,哈哈大笑起来,继而是一声大吼。他猛地一拧身子,穿过胳膊的刺刀横着切了出去,鲜血划着半圆洒在地上。王立疆一声怪啸,冲着那近在咫尺的鬼子中队长一头撞去。鬼子军官忙挥起刀,哪里还来得及?被他结实地撞中面门,那一声脆响像掰断新熟的苞米,掰开熟透的西瓜,二人俱都脑浆迸裂了。其他战士也大叫着纷纷转身,或撞或咬,阵地前面惨叫连天,血雨横飞。

“杀!”

陈玉茗声嘶力竭下了令。老旦哇地哭了,拎着大刀就去了,他像着了火的奔牛,直通通就去了。战士们号啕一片,吼声和子弹一起喷发。子弹穿过国军弟兄和鬼子们的身体,让他们纷纷倒伏了,鬼子扭头要跑,可屁股后面追来个举大刀的家伙,咔嚓咔嚓就砍他们的脑袋了。他身后还跟来几十个鬼一样的家伙,拿着各种奇怪的武器。一个大胖子头戴着一口锅,挥着两把大号的菜刀;一个独臂的鬼脸儿,怎么跟个猴子一样蹦来跳去?可他们都如此凶狠,满地的人头他们看也不看,机枪的扫射他们都不怕,他们疯了,傻了,哭了,他们是不想活了。

“冲,干脆冲到底!”老旦抓起一支步枪喊道。陈玉茗犹豫了下,见弟兄们全上来了,也操起一支步枪上了。二子端着机枪飞奔着,见鬼杀鬼,见人杀人;朱铜头揣起菜刀,手雷一颗颗精准地落在鬼子眼前;鬼子没料到这支残兵还敢反冲锋,坐在锅边吃牛肉的小队长刚把军刀举起来,就被飞奔而至的黄瞎炮横削一刀,嘴里的牛肉也砍作两半了。他们乱了阵脚,一帐篷的敢死队正在脱光膀子喝践行酒,二子的机枪已经扫了过去,帐篷被敢死队的血染得通红,好容易出来几个,一颗手雷就炸飞了;又一窝鬼子东瞄西打没了章法,看到拥来这一群不要命的国军,干脆一咬牙,子弹哗哗卸下,做出了拼刺刀的架势。

“谁他妈跟你拼!”

二子抬枪便扫,鬼子们横尸枕藉。黄瞎炮剁着个负伤鬼子的腿,他是故意砍腿呢。那鬼子眼见一条小腿被这支那兵剁下来,竟从其他同伴的尸体上拿过一颗手雷拉了,他举着手雷死死抱住黄瞎炮的腿。黄瞎炮纵是削掉了他的头,仍是挣开不得,黄二愣用刀去砍鬼子拿手雷的手,可刀早已经卷了刃儿,一下子竟没砍断。火光闪处,他们三个像一堆碎木头飞起来了。

“全杀了,一个不留!”老旦还要前冲,又被陈玉茗拦住了。

“就地防守,不能再冲了,咱不知底细!”陈玉茗拦住了众人,“快点布防,鬼子马上就会来反扑了。”

老旦知道他是对的。战士们纷纷跳进鬼子的工事,扭过机枪,寻找手雷,指着东门的城垣。

“打炮喽!鬼子的迫击炮!”小色匪指着天喊起来。

弟兄们纷纷埋头,可明明听见炮弹砸下来的哨音,却没爆炸声,再猫出半个脑袋看,只见身后弥漫起浓密的黄烟,低压压在阵地上蔓延着,腥辣辣的味道闻之欲吐,双眼更是像洒进了辣椒粉。

“是毒气弹!快点拿帽子蘸点水……”

老旦大惊失色,想命令大家撤退,可大家已被毒气弹远远隔在了鬼子的阵地上,烟雾中的几个战士只跑了几步就栽倒在地,咳嗽了几下不动了。

“冒失了,冒失了,这咋球办?”老旦没了主意。太小看了鬼子,他们什么招都会用的。鬼子在长沙就听说用过这东西,怎就忘了?小色匪强忍着呼吸用帽子把尿,可这当口怎撒得出?

“能撒的赶紧尿!尿不出就蘸点儿血,都散开……”老旦咬牙指挥着。

但这无济于事,暴露在鼻子外的眼睛和裸露的伤口泛起无法忍受的剧痛,眼皮下像是开了锅,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有人拼命抓挠着双眼,直到它们血肉模糊。黄一刀一只手捂着脸,惨叫着向着鬼子那边跑去,一串子弹立刻打翻了他。他倒下的地方,上百个戴着防毒面具的鬼子端着枪上来了。

“旦哥!是时候了!”

黄烟里的陈玉茗慢吞吞站了起来,他扔掉了捂着口鼻的帽子,面具后流血的眼里凶光毕露。

“弟兄们哪!再去赚几个鬼子啊……”陈玉茗捡了支带刺刀的步枪,搀着老旦往前跑出烟雾,鬼子们近在眼前了。

“走吧走吧,就这么着了。”二子也跳出来。他揪起喘不过气的朱铜头,二人磕磕绊绊地跟上。战士们也强睁开糜烂的双眼,嘶哑着流血的喉咙,大喊着举起了刀。

老旦跑了一阵跌在地上,他说不清哪里的伤偷走了他的力气,腿脚无力,呼吸艰难,眼前重影一片。陈玉茗定是杀去了,哇呀哎呀叫得凶。老旦听见刀锋划过空中,听见刺刀没入人的身体。他终于睁开了眼,一下看到一颗戴着铁面具的脑袋滚到脚下,旁边一个匪兵摘了面具,把手榴弹凑在嘴边去咬那拉绳,一颗子弹兜着风打中了他的头,那头颅烟花一样爆开了,铁面具打着转飞到半空,重重地摔在地上。这定是颗开花弹,鲜血从他的脖子箭一般标向天空,撒下绚烂的雾。鬼子们也都戴着面具,防毒面具看着和树上的叫驴蛋似的(一种会叫的大虫子,类似蝈蝈,比蝈蝈大)。陈玉茗的刀咔嚓劈开一个鬼子面具,硬生生嵌在鬼子脑袋上。鬼子却不死,伸着手抓他,又够不着。朱铜头庞大的身躯跳起来,他那菜刀舞得风一样,嗖地就把鬼子头砍耷拉了。一个战士瞎了到处摸,抱着一个背朝他的鬼子,一把揪掉了防毒面具,啃棒子样找着鬼子脸上的零件,一个个往下咬着。周围的刺刀将他扎得活刺猬一样,可他仿佛浑然不知,最后啃在鬼子的喉咙上,铁闸般不动了……

老旦不知眼中流出的是泪还是血,肺里火烧火燎,几乎要疼晕过去。二子的胳膊上泛起鸡蛋般大的燎泡,闪着晶黄的光,可他不在乎,那刀法也不俗了,竟然敢一个拼三个呢;小色匪这兔崽子最是机灵,他躺在自己脚边装死,只用手枪一个个打着鬼子,打完了再换枪,被他弄死好几个还不知怎么回事呢。

看着越围越多的鬼子,直不起腰的老旦嘿嘿笑了,他等着一个鬼子来寻自己,可他们都瞎了眼,就是不来找这个站不起来的,老旦只能嘿呦嘿呦地叫,希望引起一个注意的,好容易跑来一个,还没等老旦举刀,他却跑过去了。妈了个逼的,哪有这么看不起人的?老子可是青天白日的!

毒气久久不散,大家终不是戴着防毒面具的鬼子对手,那二十多个冲来的战士纷纷倒伏,鬼子的刺刀在他们身上进进出出。死尸里站起来一个人,端着挺没有把子的机枪扫着,将十几个鬼子打得七歪八倒,但斜次里立刻冲过来一群,尺把长的刺刀扎穿了他。他盯着这一片鬼子,拉了胸前一串手雷,白烟里,陈玉茗那张血糊糊的脸冲老旦微笑着,他抓着刺刀向前狂奔,鬼子们扔了枪想跑,却被他用手枪一个个打死。火光在他的胸前一闪,毒气呼地飘散了,他和一群鬼子在这巨大的闪光里炸烂了……

二子总是最聪明的,这么玩命的肉搏时刻,他竟抢了一个防毒面具戴上,扑哧扑哧砍着鬼子。他身后是毒瞎了眼的朱铜头,眼眶里流着黑红的血,他将两柄菜刀转着圈瞎抡着,二子扔到身后的人都被他剁烂了。老旦挣了几步,脚蹚进地上的血泊,那血热乎乎的,哗啦啦的,像盛夏里家门口雨后的积水。几颗子弹从身边飞过,嗖嗖的尖叫声很是亲切,他辨得清每一颗飞来的方向和远近,以前怎么会害怕这可爱的声音呢?脚底下有个戴面具的弟兄只剩半拉身子,肠子泡在肮脏的血水中,可他还在挣扎着。老旦被他绊倒,他抚摸着这战士的面具,握住他残缺的手,抓过旁边一支手枪,顶着他的下巴打了一枪。

二子腰上挨了一刀,疼得站不起来。朱铜头被一个鬼子军官踩住了脑袋,一枪枪打在后背。鬼子像发狠一样慢慢打着,有个匪兵砸在他背上一枪托,他踉跄一下,连看都不看。一枪下去朱铜头就颤一下,后背喷泉样冒着血,那血像板子村老井翻水一样喷起老高。二子抡着双刀,跌跌撞撞摔到老旦面前,他摘了面具,对着就要晕过去的老旦说:“你个球的,就你能有青天白日?”

老旦呵呵干笑,摸着他满是血的脖子,鬼子的腿从四方走来,挂着鲜血,踩着尸体,他们慢慢都摘了面具,老旦看了几个离得近的,长得还不错么?有点小白脸的意思。打死朱铜头那个军官也走来了,这个长得差些,和踩了高跷的鳖怪似的,可没有服部那个派头。这家伙揣起手枪,颇威严地抽出了腰间的刀。鬼子的刀就是好,砍了那么多弟兄,刀刃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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