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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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战争-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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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换着窝里的树枝。大伙愉快地等待着,老旦等五十七人奔赴常德,这简直是百年的壮举。黄家冲没少过流血和眼泪,也没少过层出的英雄。年过五旬的男人们都藏着各自的豪迈往事,或杀匪,或械斗,或与猛兽搏斗。岁月磨掉了身上的伤疤和老茧,却没有磨掉他们天生的悍气。冲里的老人常带着子嗣进山徒手抓蛇,捕猎野兽,走炭堆踩刀排。他们用各种方式提醒和鞭策着后人,告诉他们人心无畏则万物不畏。眼见着长大成材的后生们要远离乡里,续写黄家冲的传奇,他们毫不悲戚,心胸如正升起的太阳般炙热。

朝阳四射,山谷映得通红,仿佛染了色的新鲜棉絮漫着温暖。山坡上人声嘈杂,星星点点的烟袋锅子冒出青色的细烟。老人咳嗽着,娃子哭喊着,女人哄着孩子,男人们肆无忌惮地放着屁,被人群惊得回不了窝的鸟雀鸣叫着。这些声响在山谷中交织起来,使老旦突地想起板子村春播时的祭祀。神圣感油然而生,他觉得像要回家一样,可又不舍得,这客居多年的异乡,竟也如此留恋了。

黄家冲几乎出尽精挑细选的驴,这就是一支骑兵了。他们整齐地背着枪,左腰插着盒子炮,黄家冲特有的长刀和枪反插着。身后是鼓鼓的行囊,那是女人们一夜的心血。老旦一行七人戎装在身,刀枪一挂更是威武,磨得发毛的武装带一扎,满山坡的人都眼前一亮。就连朱铜头都招摇起来,小甄妹子连夜改了衣服尺寸,又宽又大,让他居然像半个将军。梁七悄悄告诉老旦,昨个后半夜铜头和小甄一炮干到天亮,他们家的两只驴饿得嗷嗷直叫……

骑兵排成两列出了寨门,黄老倌子带着五十多个老兵匪列在村口。老兵们全副武装,腰刀斜挎,列在两旁纹丝不动。黄老倌子居然破天荒地穿上了雪藏多年的中校军服,那衣服笔挺地贴在身上,显然经过村里裁缝的妙手。崭新的军帽不知哪弄来的,泛着油油的绿光,将一双犀利的虎目衬出不怒自威的神采。玉兰又披了一条红裘,白袜红鞋,发髻高高地挽着,像要出嫁的新娘子,只是腰上挎了吓人的双枪……她又开始这样了,她不管什么样老旦都喜欢,有一天她光着屁股挎着双枪,在他身上骑着马,放着枪,子弹穿过屋顶,击碎一块块瓦片,弹壳烫着老旦的前胸和脸庞,老旦被她的疯吓着了。他身后备着长长的条案,上面自是烈酒横陈,几排海碗满得要溢出来,旁边还有巨大一盆的辣椒,红艳艳地冒着尖儿。

老旦一摆手,陈玉茗吼起长长的号令,骑兵哗啦就站住了。老旦下了骡子,给黄老倌子敬了这几年最标准的军礼。老爷子神情恭肃地回敬了,转身接过玉兰递过来的一碗碗酒。老旦是第一碗。酒是热的,辣的,涩的,火一样的。老旦捧着它一饮而尽,大早晨喝这么一碗,浑身都像点着了。玉兰只看着他,对他从头到脚微笑着。黄老倌子给每个匪兵端了酒,看着他们喝得一滴不剩,那每一张脸都烧得红了。

“在家靠我,出门靠身边的弟兄!离开这黄家冲,天大的事任你们去折腾。战场上生死有命,回得来的,回不来的,都给我和你们的爹娘有个说法。黄家冲的男人没有孬种,只有威震八方、顶天立地的汉子!既然要走,要去打天下,就打个样子出来,不准在鬼子面前栽了威风,也不能在部队里栽了面子。喝了这酒,再吃下这辣椒子,记住生养你们这帮崽子的黄家冲的乡亲们!”

黄老倌子大手一挥,那盆辣椒便端过来。匪兵们抓起辣椒扔进嘴里大嚼,吃得真不含糊,一捧一捧地吃,咔嚓咔嚓地咬。老旦七人也早就历练出来,却仍不敢这个吃法。老旦只拿起盆底几根慢慢地嚼着,黄家冲人一碗辣椒可以就下半斤酒,吃饭可以没酒,却少不了辣椒。黄家冲夹沟里的辣椒细长香辣,在方圆百里都有名气。老旦见匪兵们将辣椒吃得一根不剩,一个个辣得涕泪横流,心里涌上同样的热,见玉兰始终盯着他看,忙打两个哈欠掩饰过去。

“有事儿就放鸽子,没事儿也放鸽子,反正我天天等着……”玉兰轻轻地说。

老旦点着头,绷着股奇怪的劲看着黄老倌子。

“上驴!”

陈玉茗下了令,众匪兵咬着牙吸着凉气,一个个翻身上驴。山坡上的乡亲们聚拢下来,向他们挥手告别。有人开始哭泣,也有人哈哈大笑着。林子远处有人清了清干涩的嗓子,高声颂道: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

老旦抬头望去,却只看见山巅那棵半截大树下一个瘦长的身影,在朝阳下披金戴甲,犹如一员天地之间的战将,那是了不起的黄老举人,是年轻时斩关夺旗双枪如神的黄老举人。老人的声音高亢凝重,撩云而上,在他庄重的颂别中,黄老倌子对着远去的马队敬着礼,山寨的钢炮崩然响起,如雷的炮声震得竹林抖瑟,大山动容,间或有山坡上的女人哭成一片的声音。匪兵们纵马前行,马蹄踢着火星,老旦回望黄家冲熟悉的清晨,想起了离开板子村的时候……

第九章 八千虎贲男儿血

为节省时间,避免在长沙北部遇到日军,老旦听从黄老倌子建议不去长沙,而是从邵阳急行军向北,沿山路直奔安化,一路诸多山寨尽皆放行,出枪出粮,只是驴队实在带不了那么多。再往前走,沿路的村庄和山寨都是空的,连狗都跑得干净。山民老远就能闻出不对劲,早就钻进湘西了。两日后将至桃源,为避免友军误伤,老旦派陈玉茗和梁七前行去常德寻二子和王立疆,告诉他们匪兵部队即将到达,准备从常德西南进入。

二人快马前去,不到一个时辰便跑了回来,陈玉茗的白驴被打断一只耳朵,血糊糊地耷拉着。

“有鬼子骑兵,一百多人!在往东北方向去。”陈玉茗大叫。

老旦一惊,忙展开地图。鬼子怎地到了这里?如此常德岂不三面受敌?国军的大部队呢?第三和第六战区那么多军团,怎地能让鬼子钻到这么深?常德是湖南乃至川贵的门户,丢了它这仗可不好打。

“莫非是偷袭的鬼子?常德方面是不是不知道?”海涛歪着头问。

“这不好说,咱对战场一无所知啊。”朱铜头倒是个眼亮的,“他们没追你们?”

“没有,可能看我们不像国军,打了几枪就往前跑了。”梁七背上还背着弓箭,鬼子定是将他们当作了猎户。

“一百多人能干什么?他们多快?”老旦看着地图,鬼子离他们不过十几里。

“全队颠步前进,不是急行军。”陈玉茗喝着水说。

“干脆,弄一下?”海涛做了个砍的样子,“别看鬼子多,咱们这帮人突袭的话,倒不见得吃亏。”

“吃不了亏,但也要死人……”老旦自己也手痒起来,这感觉好怪,就像好久没摸女人一样。可他不忍下这命令,这五十精兵个个金贵,不想扔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

“弄呗,有啥不能弄的?”麻子妹在一边嘀咕。

“你懂个球?边儿去。”老旦气呼呼地说。

“二当家的,干个球的吧?你教了我们那么多,总得试试刀吧?”一个粗壮的匪兵凑过来说。这家伙叫黄瞎炮,枪法不济,但惯使双刀,他的刀比别人长出一号,马上砍人占尽优势。

“老旦哥,瞎炮说得对,干吧!我得把名声挣回来先!”黄一刀苦着个脸走过来。自打他被老旦木刀拿下,玉兰就让他杀猪去。还是老旦又将他从猪圈揪出来,略加实战调教,黄一刀仍是这五十多人里出众的刀手。

匪兵们围了过来,眼睛都喜得贼亮:“老旦哥,都撇着腿儿送到鸡巴下了,还不操了他?”

“两年没杀人了,让咱们开开荤吧?”

“听说鬼子的马靴好,咱一人能弄两双呢。”

匪兵们来了劲,烟袋锅子就叼起来,还有吸着鼻烟嚼着辣椒的。老旦知道这帮家伙手痒难耐,也知道他们本事不凡。此去常德,虽有王立疆熟识,但匪兵不是正规军,不做点事儿,怕是要被74军的老兵们看不起。

“绕到鬼子前面有没有路?”老旦摸了摸他的大骡子,回头问陈玉茗。

一百多日军骑兵不徐不疾地前进,他们是护送13师团几个参谋官员到常德南部送达最新作战命令。也许正是因周围空荡不堪,既无国军兵力部署,也无土匪斗胆来犯,便选择这样轻松的方式,算着时间,还有半天便到了。

路上风光壮阔,湖南的大山不比日本,长成啥样的都有,这个像颗地雷,那个像支步枪【wWw。Zei8。Com电子书】,那个像个寿司,这个像个酒壶,远方那个头大身子小的像中国人笨重的手榴弹。一位来自北海道的中佐心情愉快,每天闷在参谋本部,在这阴郁的冬天都要长毛了,好容易有这样惬意的旅程,可不能亏了眼睛。

转过一个小山包,前面的路七扭八歪,大山里细得鸡肠子一样,两边是壁立的山崖,山峰上似云似雾,绕得像艺妓的纱裙。带路的少佐说这里叫山羊岭,翻过去就下山了。听到这好消息,士兵们欢呼起来,前路太窄,马队便列成一长串儿,头尾相连地慢慢前行。

前面白光一闪,传来奇怪的声音,战士们诧异看去,见一匹雪白的驴慢慢跑来,头上系着个红疙瘩一抖抖的,驴背上坐着个红脸的怪物,背插两柄奇怪的弯刀。他不哼不哈地冲过来,活像传说里山里的活鬼。当头的战士愣愣地看着眼前此景,竟一时忘了抬起枪口。

黄瞎炮临近鬼子,摘下挂在鞍上两个三角爬钩子扔去身后。他大喊一声,猛然加速,白驴久经训练,可有一副狗胆,直起耳朵奔着鬼子马队直通通撞去。鬼子来不及抬枪抽刀,只掏着手枪要打他,可这家伙扔出几包什么东西,半空里“扑扑”地爆了,红色的沫子顺风飘来,鬼子们的双眼登时如遭针刺——那是要命的辣椒面儿吧?可比日本国的芥末厉害多了!前面的鬼子睁不开眼,只知道毛驴和怪物冲过来了,忙避让着这可怕的家伙。黄瞎炮抽出双刀交叉架在身前,弯腰纵驴,从鬼子马队狭窄的缝隙里强钻过去。刀锋嗖嗖割着鬼子的腰腿,拖在地上的爬钩子噼里啪啦勾折了鬼子的马脚。鬼子情知上当,哇哇大叫,却拿这样的土匪打法毫无办法。一串人被割下了马,十几匹马被绊倒,连人带马栽下了山崖。后面的鬼子们终于抬起了枪,要给这不要命的家伙当头一枪,却听见山坡上枪声齐鸣,一个个战士的头便爆开了。带队的少佐刚抽出雪亮的军刀,准备将奔来的红面具一刀劈断,却觉得一个东西从左到右穿过了他的太阳穴,掉下悬崖前他伸手一抓,竟是支带羽毛的箭。

树林里嗷叫着跃出戴着同样可怕的红面具的家伙,他们投掷出一片削尖的柱子,扑哧哧刺穿了人马,两个鬼子被一根竹子串成了糖葫芦,惨叫着跌入山谷。一匹刺猬似的马惊跳着踩死两个,哼着倒在路上。暗处跳出来的人们个个凶狠,手起刀落,一个个劈下马上的鬼子,也有机灵的从马肚子下钻过,从那边拉着脚扔下了山。黄一刀身轻如燕,腾腾两步飞上马背,噌噌两刀,两个脑袋就飞到天上去了。

老旦站在半山坡,看着众匪兵对敌人的杀戮,觉得胜之不武。一个鬼子跳下马来,端着没上刺刀的步枪指着围向他的几个匪兵。匪兵们叉着腰笑话着他,黄瞎炮骑着毛驴又跑回来,双刀上下翻飞,劈翻一个个顽抗的,最终撞向这个家伙,一驴头就撞飞了,鬼子惨叫着飞下去。终于有人向后逃跑,人和马仍完好无损,就在要跳过横在路上的死马时,大薛的子弹追上了他,打的却是马腿,人和马一头便栽进了山崖。鬼子的拼刺在山路上毫无优势,完全不是匪兵们的对手,大家也懒得和他们一对一,一哄而上地乱刀放倒。

打扫战场,老旦颇为得意,又找回奇袭斗方山第一战时的骄傲。匪兵毫发无损,还不过瘾,活的死的都扔下去了。一个军官样的死硬着,抱着一个书包要往下跳,却被几个匪兵踢来打去。陈玉茗觉得蹊跷,过去劈了那鬼子,拿过他怀里的书包翻着。

“旦哥,有用的东西。”他说。

麻子妹一直和梁七待在山坡上,看着他弯弓射箭。见打完了她就下来,两个受伤的鬼子哀号着,麻子妹走过去,跪在他们身边,掏着包里的东西,老旦见她要给鬼子打针,以为她大发慈悲。

“妹子,那是鬼子,有药别瞎用。”

麻子妹也不说话,换了个鬼子继续打,刚才挨针的鬼子叫起来,那声音比杀猪还惨,抽搐得像什么东西在咬他的内脏,挣了好一会儿才不动了。老旦这时才看到她那针管儿里黄澄澄的,就问她给鬼子打了什么。

“辣椒油……”麻子妹冷着脸上了马。老旦吸着冷气看着她,见另一个鬼子抽搐得满嘴白沫,眼珠子都抖出来了,咧着嘴摇了摇头。黄家冲的辣椒油进了血管,老旦宁可跳下山崖。

不一会儿,山路上打扫干净。匪兵们换了鬼子的枪,穿上鬼子的鞋,拿光鬼子的弹药和香烟,一个个石头样丢进山谷。活的马拴在后面拉着,老旦令即刻出发,天黑之前到达常德。陈玉茗和梁七照样去打前站。他们顺利找到了王立疆和二子。二子打扮得蛤蟆一样,穿着皮衣皮裤,戴着皮帽子和大墨镜,威风地开了辆三轮摩托来,一见老旦就骂:“怎地才来?真要俺八抬大轿回去请你啊?”

五十六头毛驴和一头黑骡子组成的骑兵列队进城,除了老旦都戴着鲜红的铁面具,守卫部队看得目瞪口呆,以为哪个鬼城里发生了暴动。说是城池,这常德城更像一座坚硬的堡垒,城外坚壁清野,铁丝网和鹿蒺藜迷得老林子一样,水泥做的碉堡密密麻麻,下面是通连的交通壕。城门口的37毫米反坦克炮和7。62毫米重机枪都是俄国人的,轻机枪竟然是转盘弹夹。还有往城里面拉的115毫米俄式榴弹炮,城头的探照灯亮得和太阳似的,高射机枪也都是双排大口径。这配备令人咋舌,老旦没见过哪个师有这样的火力。可部队却没看见多少。城里车少马稀,没走的店家无精打采地卖着臭豆腐,穿着棉袄的老人在路边端着茶壶叼着烟袋,摆着一堆堆的龙门阵。每条街道都修了碉堡和麻袋工事,里面藏着崭新的平射炮。街两旁的墙上刷满标语,没错,这是74军57师,名震天下的虎贲之师。

听说老旦还带来了一支精干驴骑兵,路上还捎了鬼子一支骑兵,王立疆甚是惊喜。他说在这里闷出鸟来,等了几个月,鬼子就是不见人影,东面北面打得热火朝天,常德却声息全无。老旦说那还不好,没准外围阵地就把鬼子都干了。

“老旦,鬼子这次豁出去了,常德必是最后决战之地,你等着瞧。”王立疆拉着他进了城中心的中央银行,这里显然是最坚固的一处,石头房子本就结实,又加了麻袋包和水泥盖,牌子上挂着师指挥部的牌子。

“带你见一下团长和师长。”王立疆拉着他往里走。

“不能不能……”老旦忙摇手,“这么大的官儿,吓尿了,算了算了,俺是你抓来的,这次也是冲你来的,还听你的……”

王立疆可不依,拽着他往里走:“那你就服从命令,还以为给你戴花儿哪?师长要问你遭遇敌军的事。”

57师的余程万师长又矮又瘦,既不威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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