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他对父皇很忠心……”
“你舅舅对贵国是忠心,但这个忠心能看得见么?若是张孝杰与耶律乙辛再挑唆,你父皇会怎么想?”这一条郑朗也是过了许久才想通的。郑朗话音一转,又说道:“殿下,我当时判断出有可能耶律乙辛会对你们母子不利,父子反目,夫妻相残,终是人伦惨剧,况且你父母虽为贵国人主皇后,昔年与我也有一些交情,因此插手此事。但贵国终是最强大的国家,我们大宋无能为力,甚至都不敢公开你的身份。你将来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
“你回契丹希望很缈茫了,就是能回去,为了保证你的平安,我朝也不知道会牺牲多少将士,才能使贵国拨乱反正。就算我朝上下愿意付出这个牺牲,这个可能性不足亿分之一,毕竟贵国太强大。付出这个牺牲,也未必达到这个目标。因此你多可能回不去,甚至不能公开你的身份。”
“郑公,我很想念妻儿……”耶律浚眼中流出泪水,说道。
“唉……”郑朗复叹了一口气,道:“陛下与皇太后对你身世也很慈怜,可终因为贵国强大,不敢表态。不过陛下有一个想法,不能给你正名,但想给你一世富贵。”
耶律浚抬起了头。
他不笨,但终是一个小青年,哪里知道郑朗的企图,郑朗的话,至少相信了一大半。
“陛下想授你一桩亲事,若是你愿意等,可以再过两三年,迎娶淑寿公主。若不能等,陛下于诸郡主中选一才貌双全,身份尊贵者,嫁给你为妻。”
赵顼十女,长女自幼机警过人,可是前年生病死了,才十二岁,赵顼与向氏悲哀不止。次女也早去,因此只有一个人选,第三女淑寿公主,不过今年才十三岁,显然不能成亲的,想成亲,必须等两三年后。史上高滔滔说赵顼念韩琦功德,将淑寿下嫁给了韩琦的儿子韩嘉彦。当然,这也是瞎扯,高滔滔与司马光联手,将赵顼与王安石所做的事推翻而推翻,怎么可能惦念着赵顼的想法?实际这是高滔滔变着法子替韩琦正名,替丈夫正名,替旧党正名。
耶律浚沉默良久,最后问:“那么我以何身份迎娶公主殿下?”
“以我养子的身份。”
耶律浚不解地看着郑朗。
深的道理他想不出来,但简单的还是明白,宋朝制度与契丹制度是两样的,韩琦小儿子能迎娶公主,乃是韩琦过世。现在郑朗仍活着,并且身为宋朝宰相,怎么可能让养子娶公主?
“殿下,你来到我朝也有两年多时光,又一直呆在我身边,多少知道我朝的制度。我在相位上呆了很久,再呆下去,必被群臣攻击。你想要迎取郡主,忌讳不大。迎娶公主殿下,我就会有忌讳。但那是两三年后,过了两三年,就是你不迎取公主殿下,我也要辞去相位。”郑朗道。
他准备下去对付西夏是不能说的。
但相比于李贵,耶律浚迎娶公主又算什么?
不过提到这件事,郑朗又有些苦笑又有些惆怅。昔日,耶律洪基差一点娶到赵念奴,自己也差一点娶到萧观音。这整上一笔糊涂账。
但他又想到昔日那个俏丽聪明的小女孩,如今香消玉殒,心中多少有些惋惜。
耶律浚低头想了一会,又问:“郑公,以前父皇想娶楚国大长公主(赵念奴),郑公没有同意,为什么今天又要我娶贵国公主殿下?”
第九百零九章 拜将
“殿下,你虽流落到我朝,连身份也不能公开,终是贵国的皇太子,就是郡主与你匹配,也屈了你的身份。”
“郑公,我还有何脸面提什么皇太子。”
“皇太子就是皇太子,不管何时何地。再者,你多半回不去了,公主殿下以后若是与你成亲,呆在国内,不是远嫁到你们契丹。当然,我也想你能回去,虽然希望缈茫。就是有这个希望,当初贵国想迎娶大长公主殿下,是强迫性质,大长公主又年幼,远嫁贵国,必受屈辱。你却不同,不能回去,公主殿下一直在京城,就是能回去,必是我朝鼎力相助,我朝对你有恩惠,又随我多年,难道不善待公主殿下?”
简单一点,同样是嫁女,可性质截然不同。
郑朗又道:“殿下,从私人感情上来说,我也不想你受委屈,昔日我出使贵国,你母亲经常向我讨教书法,那时你母亲还小,就已经聪明伶俐过人,听闻你母亲过世的消息,我心中哀痛万分。现在每每想起,人鬼两茫,心中仍痛悲不止。”
“郑公……”耶律浚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唉……除夕将至,你随我一道去郊外北山,祭奠你母亲吧。”
“好。”耶律浚用手帕擦干眼泪,随郑朗走出书房。
其实对耶律浚的身份,崔娴很早产生了怀疑,看到二人古怪的走出来,耶律浚眼睛还是红红的,也没有过问。两人乘着马车,来到京城外北山之上,耶律浚一边烧纸钱,一边又再次大哭。
天色将暮,两人才返回城中。刚到家,就走出来两个太监,对郑朗说道:“陛下诏郑公入宫谨见。”
“遵旨。”郑朗随着两个小黄门,到了内宫。
内宫摆着酒席,正中坐着高滔滔,如今郑朗与高滔滔渐渐年老,郑朗身为道德君子,天下士大夫的楷模,高滔滔没有避嫌,直接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看到郑朗,高滔滔说道:“郑卿,等了你很久。”
“启禀太后,老臣带着那个孩子去北山祭奠其母。”
“那个孩子也可怜。”
“是啊,太后,夫子说父母慈祥,子女孝顺,兄长友好,弟弟恭敬,此乃治家之要术,小者为家,大者为国。特别是晋朝南北朝父子相残,兄弟仇杀,以至国家迅速败亡。然而我朝几代祖宗包括陛下,对父母孝敬,对兄弟友爱,由是数君皆能平安登极,权力顺利交接。契丹国主杀妻害子,以后契丹会更加江河日下了。”
“郑公所言极是,顼儿,你要铭记在心。”
“儿臣遵从母后之命。”
郑朗又道:“不过那孩子就是平安,也未必是好人主。”
“哦。”
“此子喜欢文章书法,读书是好事,可以从书中学到学问,治家辅国,但不能读死书,读书是为了从书本中吸取学问,用到实际当中来。因此国公赵普只读了半本论语,却是我大宋的良相。然观现在许多士大夫,饱读诗书经义,却不能做好大臣的本份。这是其一。第二不能沉迷于读死书,更不能沉迷于一些小道中不拨,作为士子,精通琴棋书画,也许是美事,但做为朝中重臣,未必就是美事了。人的精力有限的,分散于其他方面,必耽搁于政务。作为人主,更不能沉迷于这些小道里不拨。故几位祖宗,无论诗词文章,或者琴棋书画皆不能称善,但却是好人君。特别是仁宗陛下,什么都不会,但只会做官家。故成为千古贤主。”
高滔滔与赵顼听后长长的叹息。
郑朗少年时也沉迷于琴棋书画之中,甚至为了学习书法、画艺与琴艺,闹出无数的雅事。但执政后,这些爱好全部一一耽下,如今他在书法上的造诣反不及其学生苏东坡,也不及昔日的朋友蔡襄。画艺更不用说了,连琴都为了仁宗封了起来不再弹。
但他们还不知道郑朗的用意,大后年赵佶这个浑蛋就要出世了。这个未必,宋孝宗书法也不错,但不失一个好人主。李世书同样爱好丹青,却是千古一帝。
不过赵佶这厮危害可是极度凶残的。因此郑朗粗暴地下了这个结论。
郑朗又说道:“方才老臣与他谈过,他愿意迎娶淑寿公主。”
“这孩子,是回不去了,淑寿下嫁给他,以他的身份淑寿倒也不委屈。”
“老臣也以为是,而且以后若是利用他,我朝多少也失了一份道义,当成补偿吧。”
“嗯,郑卿,吃过饭没有?”
“还没有。”
“正好,一道用餐。”
“谢过陛下与太后。”郑朗也不拘束,态度端庄自若地用餐。高滔滔看了心中很欢喜,在心里想,这是天助大宋,这才降下这名臣子。食不语,吃饭三人未说话。
吃过饭,高滔滔这才谈正事,问道:“郑卿,你打算用兵西夏?”
“九成未来西夏会有变,有变就用兵,无变则不用兵,有变若不用兵,以后再无这个机会了。”
“若明后年用兵,哀家担心钱帛啊。”这是高滔滔将郑朗喊到内宫的主要目标,若是再迟几年,欠负偿还,国家充盈,倒也不是很反对,现在过于仓促了。有数条对比,宋朝征李继迁,用费几达一亿多,不得不用茶盐引从民间换取粮草物资进行支援,否则国家吃不消。短短的澶渊之战,用费七千多万缗。庆历之战,花费几达近两亿。收复河湟,前期只用兵数万,后期才用兵十几万,短短时光用费达到近七千万缗。一旦收复西夏,战争规模将会是这数战的数倍费用。靠现在储蓄与未来两年盈余肯定是不够的。那么必须再次借债,或者苛敛百姓,现在国泰民安,若不是为西夏与契丹所逼,几乎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只要借债或者苛敛,这个盛世的局面必将破坏,这又不是高滔滔所想要看到的结果。
“启禀太后,老臣也知道不够,就是够了,还要西夏国危时,契丹有聪明人进谏,让辽主出兵相助,战斗扩大,费用更高。未来两年又不知道会不会有灾害,或者其他的变故。不过老臣还有一个办法。”
“说来听听。”
“太后,这十来年,国家财政情况虽好,可支出庞大,又在偿还欠负,那怕是熙宁七年财政那么紧张的情况下,都熬了过来。因此国家信誉在民间良好,可有一件事,朝廷未做。银行盈利主要是放贷。向私人放贷,一直担负着一些风险,事实银行里陆续出现一些死账呆账。但若是国家借款呢?虽利息高,但最终一半利润还是归还给朝廷,扣除了这一半利息,实际利息并不重。有了银行支援,还用担心钱帛么?”
“郑公,这是一个好主意,刚才为什么不说?”赵顼道。
“陛下,老臣怕争议啊,这个想法最好不到一定时候,陛下都不要公开。”
高滔滔不由乐了起来。
但高滔滔提到这件事,郑朗顺便将他另一个想法也说出:“太后,陛下,臣还有一个想法,请太后与陛下参考。收复河湟多是攻防战,伏击战,那是计谋的表现,与兵士战斗力无关。真正的野战有两战,一是汝遮谷口一战,也不能算,那只是一场崩溃战,还是不能看出兵士的战斗力。真正野战只有廓州城外一战。”
“嗯。”
“廓州城外一战虽大捷,然王韶对臣说过一件事,我军大捷胜就胜在苏南党征指挥能力不足。不过王韶指挥战斗时,发现了一件事,虽然我军军纪严明,诸将勇敢,可是各队兵士调动运转时,略有些涩,还不够圆转。这是对付诸放心散掉了的吐蕃军队,当然,对付西夏军队还是占据上风。但对付契丹军队,恐怕不足。”
“有这回事?”赵顼惊讶地问。在他心中认为此时宋军足够强大,若不是为了不打草惊蛇,都能与契丹人战上一战了。
“陛下,在军事上,要相信王韶的判断。因此老臣有一个想法,拜将。”
“拜将?”
“嗯,王介甫与老臣谈过,认为设团都使,规模还是小了。但老臣并不赞成介甫的建议,若再扩大,各团指使拥有部分军政财权,会引发不好的苗头,士大夫们也会反对。并且规模大,必然让各勇将领任,可这些大将多有官职在身,时常调动,一团随将调动问题不大,若上万人随将调动,也必然不便。但这是和平时代,若是战争时代,倒是可以参考介甫的意见,将规模扩大,让将知兵,兵知将,那么各大将在战斗时,因为熟悉手下,调动自如,就不会发生王韶所说的运转生涩的局面。等到战争结束时,即可解散,继续采用以前的措施,保障各大将领对核心的一团兵士了解。”
“如何拜将法?”
“设上将十人,每人暂时领手两万人马,就能保证这一支军队能独立运转。中将十人,每人暂时领手一万人马,那么就能保证能独立为前后行军队。下将二十人,每人领手五千人马,就能保证作为副手军队,与中上将配合。”
“这么多人……?”高滔滔惊讶地问道。
显然这个拜将是为了伐夏准备的,这一算就是四十万人马了,还有呢,不可能全部用禁兵,必然用到陕西各地蕃兵乡兵,有可能又有十几万人马。还不算,这么多兵马下去后,最少押运粮草准备三四十万民夫。这一来,国家需要花费多少钱帛?
并且高滔滔还产生一个疑虑。
经过了陆续的裁兵,现在国家只有六十万左右的禁兵,一下子动用了四十万禁军,河北河东怎么办?京畿怎么办?若是契丹借宋朝北方与内腹兵力空虚时,大军扬长直入,宋朝就是得到西夏,也会被契丹灭亡了。
第九百一十章 排名
“启禀太后,燕赵自古多侠士,祖宗统一天下,一半精锐兵士就是来自河北。真宗陛下与契丹搭成澶渊之盟,虽有些屈辱,对两国百姓却是有利,因两国和平,百姓得以休生养息。但有一个严重的弊端,承平时久,河北河东兵士久不习战,虽设置了许多乡兵、壮丁与弓箭手,民间也有弓箭社等武装社团,但在实战中派不上用场。老臣曾从河北河东调走五千兵马,用于河湟战争,初始战斗力很羸弱,后来才渐渐好转,仍跟不上西军。”
以前郑朗也隐晦说过。
高滔滔沉默不语,这个问题有点儿严重,因为驻兵或者兵役,国家花费严重,并且也耽搁了北方农耕生产。但也非是高滔滔所想的那样,至少这些兵士与兵役对契丹会产生一些震慑力。
郑朗继续说道:“老臣心中有一个想法,一旦正式伐夏,从河北与河东抽去十万到十二万乡兵与壮丁,保丁,现在交给诸将操练整编,伐夏时让他们作为辅助兵力参战,这些兵士多用来后勤,在不关紧要的时候,让他们上战场磨练一下。至于空出来的兵力由禁兵填防,禁兵威慑力比乡兵威慑力更高,就能保障契丹不敢轻易攻打河北河东。真正用禁兵会不足三十万,这一点老臣认为很重要。各地的气候不同,兵士发挥作用不同。想收复幽云十六州,必须要河北河东本土有一支强大的力量作战。就是不收复幽云十六州,河北河东乡兵与壮丁得到实战磨练,战斗力提高,也能预防北方游牧民族入侵。而且朝廷若设四十将,契丹与西夏必有防范之心。现在设四十将,笼括了陕西河北河东,从禁军到民间力量,两国只会以为我朝又在实行新的军制改革,而不再有防范的心思。至于用兵多,用钱帛也会多,这是无奈了。朝廷就是现在收复凉甘二州都可以办到,但收复西夏整个国家,不集大军,根本无法实现。至于钱帛,只要拿下西夏,就算国家有欠负,若是年光太平,三年足可以抹平。”
“郑卿,拿下了西夏,你与顼儿又要夺幽云。”
“太后,拿下西夏,还要治理。非是吐蕃,吐蕃人心散了,又与我朝不恶,因此治理比较容易。然而西夏不同,特别是银夏诸羌,想要归心,没有几年时光是办不到的。一旦实现,那时老臣也快七十,到了致仕之时。幽云十六州只能陛下解决了。”
高滔滔想说话,郑朗强行继续说下去。西夏的事一了,无论谁劝,他也要退休,就是高滔滔与赵顼不介意,也不知道让一些红眼的士大夫们惹出多少是非来。月满则亏,水满则盈!
继续道:“收复幽云十六州更难,最少等西夏事了,国家要储备五年以上的盈余。”
以现在宋朝的收入,五年盈余有可能是一个庞大无比的数字。但这是必须的。
“还要鏖战五到十年时光,才能使幽云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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