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监扩大,是豪强狂欢的时刻。
有所得必须有所出,郑朗借机推出一次小小的改制,对治平改制进行补充,三次磨勘二次保荐制度,原来职官仅是等候朝廷实封,不会做事的,三次磨勘制度就是所有职官必须做事,或授课,或担任散布在各个县担任小吏。根据他们的表现,知州以上的官员保荐,然后调到各州府担任重要的小吏,进行进一步观察。再由知州以上的官员进行第二次保荐,朝廷将这些职官集中起来,进行一次规模庞大的磨勘,比如现在的查隐田,未来不会大规模查隐田,但有的是事务,比如水利河工,兴修道路,赈灾济贫,再根据各人的表现,才能将他们进行差封。
一是减少贪婪的职官进入官场贪污,二是减少无为或者暴厉的职官进入官场。
还有就是提高经验,官员下去后,不仅要治民,一个知州或者知县就象当地的皇帝一样,仅靠自己是不可能的,必须任用小吏。从小吏这一道关卡过来后,就不容易为当地小吏所制。
那么官场风气会进一步的好转,无能官员也会进一步下降。
但这次多少还引起了争议声,因为清查隐田是几乎针对所有东南六路与京东路,这也是宋朝人口最繁多,隐田最凶的地区。
此次清查隐田,一直持续来年三月结束,银行监扩股也是到了三月底才正式扩股的。规模大,职员要培训,同时朝廷到了三月后,才方将资本筹足。这才公布两年朝廷的收支,熙宁三年的收入,让人咋舌,四年再度打回原形。总开支达到了一亿五千两百多万,总收入只有一亿八千六百余万。中间有大祭的开支,以及军费开支。老百姓不会细分的,只能看到支出一直居高不下,欠负又重,对熙宁三年的敛财争议声也就小了下去。
郑朗仍然没有离开三司,这次不是为了敛财,还不是为了河湟,而是粮食。去年秋收多少受到雨水影响,夏收却是一个丰收年,麦价也便宜,京师麦价不过一石不足两百文钱。郑朗在三司生生挤出五百万缗,大肆购买大小麦,调到各个仓储里。名义是平衡粮价。同时麦价太低了,粮价高伤民,粮价低伤农。去年粮价疯涨,作为官员也想粮食价格进一步下跌,一斗米二三十文钱不要想了,但跌至四五十文钱,那是最好不过。此举顺利通过。
王韶小动作不停,西夏人得知。
董毡其子蔺逋比,初娶甘州回鹘,环庆之役,董毡出兵,朝廷封其为锦州刺史。梁氏久畏其强,闻王韶降青唐,将复河湟,诸蕃势蹙,于是以李秉常才几岁大的妹妹嫁董毡子。
未必全部得到好处,邈川(青海乐都一带)城主温纳支与董毡有仇,投靠西夏,作为砥柱,拱守着吐蕃东北大门,让西夏从容于东方扩张。闻听两家结亲后,害怕夹在中间,两相夹攻,灭亡,派人明告西夏道:“如此,我必归汉。”梁氏不听,后来蔺逋比死,董毡又将其二女再嫁给养子阿里骨为妻。
还有一个好处,宋朝一旦讨伐吐蕃,多少失了道义。董毡不顾世仇,迎娶世仇女,虽给宋朝讨伐带来困难,却给了宋朝大义之名,再加上木征等于是向西夏归顺,宋朝再也没有了顾忌。
开始时,宋朝君臣有些忧虑的,王安石道:“洮河一带纷纷内附,董毡不能不惮,与秉常联亲,理或有之。”
赵顼忧其合,王安石以为可以让王韶以计取之,若擒木征,缘羌素畏大种(大族首领),朝廷就能威申诸蕃羌。冯京以为木征不犯中国,何须如此。赵顼反问一句:“中国每派使臣前去,让使臣坐之堂下,言语悖慢,岂得为不犯?”
冯京道:“汉文帝于匈奴,但来则卸之而己,未尝与校。”
现在的冯京,颇让郑朗失望的,文景二帝虽没有与匈奴为敌,然每每看到匈奴狂傲,心中耻辱无法道出,这才给幼小的汉武帝深刻印象,否则以后也不可能大张旗鼓,不顾国力一再攻打匈奴了。
并且木征又有何德何勇与文景时强大的匈奴相比,难道宋朝做契丹的乖儿子不够,还要做木征的乖儿子?
赵顼很不悦地说道:“汉文帝与冯唐言及匈奴,寝食未尝忘李牧(赵国大将,多次击败胡人),岂是不欲与匈奴校?要安疆场,须威足以制,乃能无事!”
王安石道:“文帝固不如文王,是伐是肆,是绝是忽,故能四方以无拂,然后民始附,可以有台沼之乐。先王以天保以上治内,采薇以下治外,未尝不始于忧勤,然后终于逸乐。今木征,河州刺史也,以区区万人之聚,乃敢陵侮如此,我以天下之大,四夷不敢伐,不敢忽,非文王之事也。且元后作民父母,使疆埸之民为夷狄所陵,岂为得已?然此事要以谋,不可以力,当居万全之地以制夷狄之命而已。”
也就是郑朗所说的内为圣,外为王,内为仁,外以威。不过王安石说得也不对,文景有诸王所掣肘,这个问题没有解决,如何能对付匈奴,非是不想对付匈奴,乃是国家不能对付匈奴。
赵顼看着郑朗,郑朗淡淡说道:“迟早要走到这一步,孙子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以五事索性,第一就是道,这个道可谓政治,也可谓道义。没有道义的战争,对战争不会有利。本来董毡对我朝略略恭顺,用兵河湟我朝多少失去道义。如今木征恭于西夏,倨傲我朝,董毡与西夏联亲,已经失去道义。虽有忧,但当抵十万兵也。失小得大,可以讨伐。”
“准!”赵顼道。
郑朗说能打就能打。
军事上赵顼对郑朗无比的相信,比如葫芦川战役,大捷,郑朗也有谋划之功。比如西夏攻打庆州,举国不安,郑朗说无事,那就是无事。比如罗兀城,郑朗说不利,真的就不利。
王韶用兵河湟,非是小事,朝廷必须通过诏书,他才能用兵。
郑朗说能打,诸相不作声,也就通过了。
河湟之战开始,第一战不仅是与吐蕃交手,而是西夏与吐蕃的联军。诏书前面到达秦州,后面武胜军战役就打响了。
第八百七十三章 河湟(六)
王韶还未出兵,西夏就陈兵于武胜军边境马衔山,不是相助,而是另有打算。
郑朗与赵顼开了一个玩笑:“陛下,西夏于两府开了一个办事处。”
不然为什么诏书还没有下到前线,西夏人就提前有了反应。弄得赵顼也郁闷不已,于是与郑朗商量一些关于西夏的布置,都是以召进皇宫侍讲名义,暗中询问。
但在河湟用兵之前,章惇南下了。他南下乃是经营南北江蛮与峡州蛮。南北江乃是指沅水流域,沅水自辰溪以上,包括各条支流统称为南江,也就是辰州以西到四川最南部,贵州东北大片区域。北江则是指沅水东北支流酉水一带的蛮人,狭义的北江就是指彭氏,广义的北江还包括少量彭氏以北的蛮人地区。南江面积更大更复杂,有舒氏四州,田氏四州,向氏五州,每一州面积皆几乎与彭氏二十州相等。
峡州蛮也就是三峡一带的蛮人地区。
虽不是原来的禁梅山,然朝廷一直不能插足,更不能真正管辖。
这倒无所谓,最关健的是一些蛮人傲慢不法,抢掠掳获贩卖汉人,如郑朗所言,不能瞧不起蛮人与蕃人,既是宋人,大家就是一家人。大汉族主义要不得的,但不能奴化汉人,凭什么汉人成了南荒地带的牛马?
先是赵鼎上书,峡州峒酋刻剥无度,普通蛮众纷纷要求内附。内附是不可能的,无法安置,就是有法安置,那些蛮酋也不可能让朝廷将蛮汉奴隶带出山来。这是委婉地要求借助大好民意,让朝廷将峡州蛮这一根刺拨掉。
辰州布衣张翘又上书言南北江利害。郑朗经营梅山,花了很多钱,也杀了很多人,这也是必须的,不杀不能立威。但威是辅,立恩是主,兴修道路,教导耕种礼仪,渐渐归化,又于去年春天大兴学校,教其学习,甚至每年科考拨一二名额,对梅山蛮照顾,择其优者,破例录取进士。梅山蛮渐渐安定,辰州经营得很早,在宋太祖时代,辰州蛮就入贡了。彭氏却一直首鼠两端,郑朗南下时,还发生了一系列战争。后来张亢与种谔击败,让其分化。然而对朝廷却不是那么忠心。
宋朝对荆湖南路大开发,湘水一带刀耕火种现象几乎绝迹了,诸多道路与两广、江南西路相连,商业气氛也渐渐浓厚起来。因此一些蛮民都有了成为宋民的意愿,张翘上书刻意写了这个民愿二字,以前经营南北江很难,蛮民会不服,强行征服,必然发生惨战,但现在可以经营了。
两份书奏先后到了朝廷。
诸多官员不约而同看着郑朗。
夔峡路乃是郑朗未完成的心愿,而且他有经营南方经验。
郑朗说道:“可以派一重臣下去察访,准备经制。”
这一次居然没有任何反对声音,郑朗不由地看着冯京等人,最后一笑。与经营河湟不同,那是开边,这些蛮区是宋境,一直不臣服朝廷,时叛时归,又有诸多不好的现象,而且力量弱小,还有,若经营南方,朝廷很有可能无法分心河湟,因此大家一个个没有反对。
但皆想错了,经营南方就不能同时经营河湟吗?
下诏让章惇察访湖北路,暂时不可能南北江与夔峡蛮一口气全部吃下的,先是准备经制峡蛮。
郑朗推荐的人选。
诸人一起狐疑地看着章惇,非是开玩笑的,你南下能成么?难道你与你堂兄弟一样,也是一个军事家?
章惇额首道:“郑公,我一定不负朝廷重托。”
郑朗又是一笑,这乃是一个猛人,郑朗十分欣赏的,那怕他就是一个小人。章惇很快骑马南下,不是去荆湖北路,而是去了四川,先来到南川县,峡州蛮包括的就是四川东南部、重庆与湖北西部的广大地区,对此章惇也不熟悉,因此要找一名熟悉,有能力的官员进行指导,孙构!前面章惇到了南川,后面就象朝廷推荐一人,张商英。
据说章惇南下后,因为才情,气高绝顶,狎侮郡县,吏无敢与共语,南川知县张商英负气倜偿,豪礼一世,著道士服,与章惇从容落落,侃侃而谈,章惇大奇,以为能人,延为上宾,又随着推荐给了朝廷,乃是一个大才,放在我身边用都委屈了,朝廷得大用。
看到这个名字,郑朗有些苦笑。
确实是一个大才,哲宗亲政后,第一个召回的就是张商英,张商英对付的第一个人就是苏东坡。但他一个人还不行,资望太浅了,随着另一人回来,章惇,范纯仁、吕大防等人一听章惇回来,一个个吓得写辞呈,然后率全体群臣象哈巴狗一样,跑到城门迎接。绍圣清算开始,苏东坡子瞻,去岭南儋州,苏辙子由,没有由州,但有一个田字,去雷州,刘挚字莘老,去新州,传说刘安世一生命好,那么再往南去,昭州,罩死你这个命好的。还有吕大防、梁焘等等。
而这一切的一切,却是由司马光开始的。
不顾一切疯狂地将所有新法推翻,不顾一切将占领的西夏城池一一交还,不顾一切的打压,甚至让蔡确生生病死在岭南也不赦。
其实自这时起,党争已经很疯狂了,高滔滔盼望儿子赵顼早死早投胎,小赵煦盼望着亲奶奶早点见冤罗王,甚至高滔滔坐视大臣抹黑儿子,赵煦坐视大臣抹黑奶奶。
但抛开这一切之外,章惇与张商英这两人,那一个不是栋梁之材?
而且才开始也非是这样的,张商英到了朝堂,第一件事就是上疏,说:陛下即位以来,更张改造者数十百事,其最大者三事:一曰免役,二曰保甲,三曰市易。三者,得其人,缓而讲之,则为利:非其人,急而成之,则为害。愿陛下与大臣安静休息,择人而行之。苟一事未已,一事复兴,虽使裨谌适野而谋,墨翟持筹而算,终莫见其成也。
直接就说出王安石变法最关健的两条,一是没有得人,二是未得人,反而兴之急,因此有诸多争议,许多改革未得利反为害。
王安石还有机会的,对王安石变法,史书多写富弼是反对者,其实是不对的,富弼不是反对,而是反对太急了,让王安石稳重一点,由是让王安石打压下去。这是挡在王安石前面的棵参天大树,可以为王安石赵顼,可以为改革遮风蔽雨。富弼一去,所有温和派一起失望,王安石只能用“小人”了。
而这一切,现在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连,章惇非是王安石提拨上来的,是自己一手亲自提拨上去的,再看司马光、王安石、大小苏、吕公著、范纯仁,皆是自己的学生。
现在章惇又将张商英弄上来,这一大伙儿,想想就头痛了。
俺没有免役保甲市易,看看这一回张商英说什么。还真说了,张商英一来到朝堂,就上疏说隐田之事,朝廷大肆清查隐田,规模与祖宗相当也,操之甚急,民得益怨也多,当徐而图之。
一下子说到问题的重心。
这个民指两种民,前者为普通百姓,后者为豪强。
原来史上宋朝耕地面积在户册上只有两亿来亩,抛去官田与免税田,真正交纳两税的不足两亿亩,却要完成四千余万的两税,再加上各种杂税与附加税,一亩地相当于要交五斗粮。原来产量只有两石多一点儿。五斗粮交上去,还能余下什么?
现在产量增加,渐渐超出两石半,大肆清查隐田,使户册耕地面积达到六亿四千多万亩,张商英说与祖宗相当,就是指宋真宗时的五亿两千五百万亩,虽增加了一亿两千万亩,然而这些年南方与江东圩开发,农田水利法带来的耕地,几乎也达到一亿两千万亩,因此与祖宗相当。并未高出,仅是持平。但其进步意义非同小可。两税今年很高,整整达到五千四百万,然而完税的却是六亿多亩耕地,抛去官田与隐田,当然豪强的田查出来,多半不指望他们分摊附加税,但两税必须交纳的,等于是四亿亩分摊,再加上附加税,老百姓一亩地平均起来,完税仅需不足三斗。但从今年冬末蝗灾过后,每年都在徐降,大旱过后,朝廷两税也没有增加多少,渐渐仅维持在四千五百万,实际最后百姓亩摊税务只有两斗多一点。从这时,理论上的十交一已经达到。老百姓生活负担轻松了一半。若是一个拥有四十亩耕地的四等户人家,原来勉强维持温饱,现在能积余十几石粮食,就能实现真正温饱了。
老百姓开心了,可是豪强一直不开心,就是不交附加税,两税要交的,若是拥有几千亩的耕地,往往一年损失几百石粮食。无论朝廷做多大的谦让,天下仍然因为这次大清查,而汹涌澎湃。大肆清查隐田所带来的争议声,不亚于史上王安石青苗法,若没有诸监诱惑,此时郑朗仅是因为清查隐田,就开始众叛亲离。
郑朗做得太狠也太急了。
看到书奏后,郑朗苦笑,是狠了,也是急了,可逼不得己啊。马上大灾到来,谁敢动?只能抢在前面,借着银行带来的利好消息,将隐田落实。事实春天清查后,郑朗以后也不准备大寻清查隐田,查,也不过查一个三四州,不会象现在这样,一查几十州府。
赵顼看到后十分满意,立授监察御史。
张商英也立即上书:“判刑部王庭筠立法,凡蝗蝻为害,须捕尽乃得闻奏。今大名府,祁、保、邢、莫州、顺安、保定军所奏,凡四十九状,而三十九状除捕未尽,进奏院以不应法,不敢通奏。夫蝗蝻几遍河朔,而邸吏拘文,封还奏牍,必俟其扑尽方许上闻。陛下即欲于此时恐惧修省,以上答天戒而下恤民隐,亦晚矣。”
赵顼御批,进奏院遍指挥诸路转运、安抚司,今后有灾伤,令所在画时奏闻。
王安石发出怀疑:“陛下,虽有蝗灾,仍不重,诸路安抚司事务繁重,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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