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玩味地看着富弼,问道:“彦国,难道你反对乎?”
“行知,不要小看了我,我非是你嘴中所说的苟和派。这里还有一封特务营送上来的情报。”富弼说着,又抽出一份邸报。
董毡有一个族弟叫董容,两人素不和睦,两个吐蕃大和尚结吴叱腊与康遵新罗结,将董容迎到武胜军。这个武胜军便是古代的狄道,唐朝的临州,后来的临洮,包括后来的宋朝熙河二州。吐蕃得到狄道后,改为武胜军。狄道城附近最大的部族乃是玛勒族,周边还有突门、结斡洽尔、康藏星罗、吹斯伞王阿噶、蒙罗角、抹耳水巴、鄂特凌、托硕、隆博、冷鸡朴、兰山等大族,有的定居,有的游牧。熙河交界处的北方地区因为邻近兰州,四个大族剡毛、鬼驴、耳金、星罗述以及一些小族已为西夏收拢。狄道城西南与河州界有最大的部族乃是唃厮啰第三个妻子,董毡的母亲乔氏的娘家乔家族,还有布沁以巴勒、岱尔、郎家、日珠、结彪、耸昌厮钧、何郎业贤、常家、杓家、赵家、羊家、摩雅克、咱家、沈千、结河、伦布宗、磋藏、丹贝、叶公、章罗、谒兰冬、铎精等部族。
后者在狄道城西南,或者在河州境内,以乔家为首,这些部族与董毡十分亲近,董容不想了。
中间的为西夏人收拢过去,也休想了。
想的是前者,两个大和尚将董容迎到武胜军城,也就是狄道城,或者临州城,或者以后的熙州城,共立文法,准备图并诸羌诸蕃,然后派使到西夏请婚,梁氏许之。
正好王韶派人拉拢招降诸蕃,武胜军几大蕃酋撒四等人,不约而同与王韶眉来眼去。他们想与宋朝交好,董容与大和尚结吴叱腊将并立诸蕃诸羌投降西夏,这些部族肯定不同意了,于是约解法废。
董容得到熙州诸蕃,意义非同小可,宋朝虽经营古渭州,一旦让西夏将狄道控制起来,河湟与南丝绸之路无疑因此隔阻,甚至西夏可以从容绕过古渭州,从武胜军南下,继续招揽收留南方诸族,对宋朝形成一个更长的包围圈。
那么嫁一女又有何妨?
然而董容没有将诸蕃诸羌并拢,一个野家子,两个野和尚,能有什么?梁氏听闻后,又不同意董容的请婚。
富弼拿出这份邸报,没有心情八卦。
这份情报验证郑朗与王韶的看法,不经营河湟,河湟分裂,董毡不能控制,早晚必被西夏慢慢蚕食。到时候局面危矣。
“行知,我知道轻重,但不能说他们说得不对,毕竟这么多年来,吐蕃不管是不是盟友,至少没有与我朝为敌,或多或少牵制了西夏。无罪冒然开边,心里面总有一些不安的想法。再说西夏梁氏凶恶,一旦逼得急,使吐蕃真正与西夏联手,再来一个契丹,我朝那就三面受敌了。”
“彦国,吐蕃是没有与我朝为敌,但不要指望他们安多少好心。我不说河湟自古以来就是汉人的领土,也不说湟中、浩亹、大小榆谷、抱罕土地肥美,更不说此时吐蕃许多部族开始逐渐忘记世仇,渐渐向西夏倒戈,我只说唃厮啰为人。有我朝的原因,当年西夏出兵吐蕃时,我朝未出多少兵力物力相助,但正是因为我朝,让吐蕃休生养息,逍遥自在的做壁上观,然唃厮啰是如何对朝的?曹彬替他削弱了最大的仇敌,提及曹彬唃厮啰立即伏拜,但我朝去使下旨,唃厮啰卧于胡床之上,仅拱手而己。对我朝陛下轻视如此。想让他们做我们的真正盟友,也要让他们看到实力。一个软弱的国家是没有多少朋友的。”
“行知,要小心啊,反正我朝不动手,西夏也要动手,这个分寸,我希望你能把握住。”
“好。”
郑朗又盯着邸报看,忽然道:“钱啊。”
王韶开始动手了,郑朗不知道罢了,知道了不可能让王韶苦巴巴的发起河湟开边之战。这要钱!
大旱还有四年时间了,更要钱!
“什么钱啊?”富弼一愣,他不知道以后的事,认为朝廷经济很好了,一年一亿八千多万,再节约节约,几年债务就全部偿还。郑朗挠了挠头,郁闷地走了出去。一年一亿八千多万,能与王安石强行敛财的最高峰相比了,节约到一年开支仅一亿两千几百万,大约王安石都做不到的。但这个钱却成了头号难题。到时候,郑朗才明白史上的王安石为什么变成一个钱篓子,明知下面发生许多不好的事,仍然坚持更强硬的改革。
国家缺钱,逼的!
实际此时,朝政渐渐平稳,张方平进入三司,郑朗没有丢手,两头兼顾,改革结束,不管国家有多少欠负,百姓生活却是一天天变好,而且先是河东欠负,再就是陕西路欠负,全部偿还,接下来就是成都府路、河北路以及两广,准备今年一口气全部偿还清。因此反对舆论渐渐减弱,赞成的舆论多起来。
渐渐三年时间,若没有大动作,似乎有了子产治郑的迹象,头年怨,二年恨,三年爱戴。
随着郑朗又将吕诲等人陆续调回朝堂。
谦让啊。
不过吕诲又下去了,开始时吕诲看王安石不顺眼,最后王安石看吕诲也不顺眼。事情起因还是王安石喜欢兴事,但真正原因有些灵异。赵顼弟弟及冠了,按照道理要将他赶出皇宫,不然就有政变发生的可能。然而高滔滔就当没有这一回事发生一样,继续将岐王赵颢留在中宫。著作佐郎章辟光看不下去,便上言宜将岐王迁居外邸。
高滔滔怒,她不能走出来向章辟光发火,只好找赵顼谈心。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于是赵顼以离间罪外放。王安石说了一句,章辟光无罪。难道说错了吗?
吕诲偏要说章辟光有罪,不但要处罚,还要从重处罚,下狱吏审问。
这时候吕诲开始中邪了,按照封建制度,无论是王安石或者章辟光皆没有说错。
王安石不从,赵顼也不从。母亲发火了,安慰母亲,将章辟光外放是做一个样子的,当真啊。
随后不久,吕诲更加怀恨在心,上书言王安石十条大罪。
郑朗安慰了很久,又再三写信给吕诲,你是清臣是直臣,得实事求是,然后将吕诲调了回来。可是吕诲仍死性不改,继续争执不休。王安石忍无可忍,直接对赵顼说,陛下你要诏吕诲,郑公也要诏吕诲,那么是臣不好,让臣外放吧。赵顼同样无可奈何,老吕,你还是到邓州养老吧。
郑朗想谦让的,是他性格造成的结果。不想多争,不想多吵,大家团结起来,上下一心,将国家治理好。但吕诲的事,给了郑朗一记警钟。不仅吕诲,还有那个义利。
郑朗说的仁义阴阳圣智忠恕,仍是本源,就象化学里的元素一样,现实当中没有百分之百的纯净化学元素,同样,现实当中没有百分之百的仁义阴阳恩威忠恕,有的是三分中庸。因此所谓的利不可能是纯粹意义上的利,就象用人一样,能断定某人是好人或是坏人,用之得当,周处能变成烈士,用之不当,革命英雄也会变成汪精卫。利也是如此,持之正就是好利,持之不正就是坏利。
但还是有人钻牛角尖。
要感谢的第一个人是范仲淹,首开先河,顺我者就是君子,逆我者就是小人。后来这股风气被赵祯压了下去。
第二感谢的人是韩琦欧阳修与赵曙,因濮仪之争,许多人再次走向绝对的对立面。也就是极阳就有极阴,极阴就有极阳。导致他们的性格既固执又暴戾。
郑朗调教,几个学生仍有一点。吕诲更严重。
看似上下开始交口称赞,可危机还是很严重,仅是暂时压制下去。
无论自己做什么妥协,对于某些人来说,还是不管用,相反的,若是因为过份妥协,导致改革失败,反而为他们抓住把柄。
就在这时候,朝廷接到一个大案子。是因为茶商举报商税引发的。
发生在四川资州。
宋朝因为吃的是半发酵式的茶饼,因此对茶叶的口感与后世是不一样的,排在第一位的建州茶恐怕在后世连前十也排不上,后世排在前十的龙井、碧螺春、黄山毛峰等等,现在有茶但没有名气。
相反蜀茶因为适合做茶饼,倒是出了许多名茶,宋朝四十九种名茶,西南有大理昆明五果茶与普洱茶,四川的更多,蒙山顶的雅安露芽、蒙顶茶,泸州的纳溪梅岭,横源的雅山茶、鸟嘴茶(又叫明月峡茶),涪州的月兔茶,青城的沙坪茶,温江的邛州茶,峨眉山的峨眉白芽,四十九种名茶中居然占据十几种。
部分劣茶用来茶马,或者用其他方式与蕃羌交换物资,比较好的茶叶还是多提供中原,自各条长江支流运到长江,又从长江运到汉水,抵达中原,或者自大运河运向河北京东等地,或者自蜀道运向陕西。北方也有茶,包括西夏的横山地区都种了茶叶,不过产量低下,茶叶质量也很差,在宋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茶叶全面的通商,进一步地促进了生产以及销售量。
去年三司也算了一笔账,收入相差不大,是少了一点,可是人力成本下降了,净收入是相仿佛的,而且也利于政令更加简化。毕竟一项茶叶专营,朝廷也要花一些心思经营的。只是那些在茶专营中得利的权贵们再也不能得利了。
实际不是,专营未专营好,商税税也未征好,许多大户人家仍然在偷税逃税。资州一户姓周的中小茶商看到朝廷举报制度后,便举报了当地卢姓大茶商。
资州官府接到举报后,查了查,说没有这回事。但真实情况卢姓茶商根本就没有交过一文钱的税,无他,其子是中书户房令卢道言,与资州知州乃是同年,又是好友。
周姓茶商不服,又扬言说去益州监察司举报。
这激恼了卢家的人,正好周姓茶商包了一艘小船,运茶出峡,船至泸州境内,被卢家人盯上,用船尾随而上,将船上周家商人与船夫以及伙计五人杀害,仅有一名水手见势不妙,跳下中江。这一段江流很急,卢家人找了许久未找到,以为这个水手淹死了,没有在意,然后将船凿沉,伪造船触礁出事的模样,随后离开。
然而水手其实没有溺死,而是机灵的从水里潜行到岸边杂草丛中躲了起来,侥幸躲过这场杀劫。
上了岸后,仔细找人打听了原委,不敢返回资州,卢家财大势大,不是他能招惹起的,于是一路秘密地逃到益州,找到了监察司的官员,将此案举报。
五条人命案,还牵扯到一名京官,一名知州,事情大条了,监察司派衙差将这个水手押向京城,将此案又反馈给朝廷,赵顼看到奏报后,十分恼火,将卢道言喊来责问。卢道言眼中茫然,自家是有茶叶生意,不但有茶叶生意,还有其他的生意,两千多亩耕地,但自己从没有过问的,不知道什么情况。
案子不难查,周姓小茶商是贪图举报的奖励钱,可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人证,派一名官员下去问一问,真相便能揭开。至少现在宋朝还比较开明,虽有种种不好现象,但比后世要强。杀人买凶的,基本是判决死刑了,谁也不敢包庇。卢道言也肯定是罢官了,还有资州知州若真接到案子没有公断,多半也会被罢官。
但不仅是这个。
郑朗原来准备从三司里撤出来的,得知此案后,又将一些账目进行了核算,于都堂会上将它抛了出来。俺改革到此结束了,可不代表着我马上会全部的苟和!
赵顼打开一看,乃是商税的前四月账目,他茫然地问道:“郑公,这是何意?”
还未到一年呢。
“陛下,请看。”郑朗又递过另外一份账目。是去年前四月账目,两相比较,整相差了近一百万缗钱的收益。这才是四个月时间,一年下来,相差会更多。
两份账目传递下去,郑朗问道:“诸位,我还是要这个义呢,还是要这个义呢,或者说这个天下是陛下与天下百姓的天下,还是卢家等少数人的天下,百姓是奴婢,陛下是傀儡呢?”
第八百六十四章 第三者(下)
案子肯定很大了,但不能看表面现象。
第一它起源于资州,发生在泸州,也就是后世的内江到宜宾一线,站在后人的角度,这一地区文明应当算是很发达的。但现在不是后世,而是在宋代,这里蛮汉杂居,管辖区也属于梓州路,郑朗所说的夔峡四路,其实是三路,成都府路不算,尽管成都西侧也有大量羁縻地带,不过情况是比较好的。四路而是指其他三路,利州路算一半,梓州路算一大半,夔州路是全部。资州就属于梓州路,即便后世还能看到许多少数民族居住在这一地区。因此朝廷管理力度不是很严格,时常发生凶杀事件。
也就是说若它发生在中原或者东南,这件案子有可能登天了,但发生在梓州路地区,所有官员心中标尺要求会自动下降。
引起朝廷重视,还要感到李顺与王小波,两人起义原因就是因为中小茶商因朝廷专营,利益受到伤害,这才造反起义。起义壮大原因乃是王全斌入蜀后的残忍杀戳,导致巴蜀百姓不服。
因此以后朝廷对巴蜀很是重视,几乎每一个派向巴蜀益州知州几乎都是朝廷的头等良吏,甚至四川传出侬智高将北侵时,朝廷不顾张方平正在理财,匆匆忙忙地将张方平调到四川。
若是没有牵连到资州知州,卢家,顶多就是一件凶杀案罢了。
第二件事就是周姓茶商告发的用意。
这个又要从商税说起。
新商税推出之前,朝廷也有防御措施,朝廷以前明文规订,有敢藏匿物货为官司所捕获,没其三分之一,仍以其半与捕者或告人。只要捉到了,将其物货三分之一没收,给捕快与举报人,做为奖励。
实际情况执行得不好,天圣元年,杭州富阳民蒋泽等人举报大商人沈赞偷税,官府派人对其抓捕,将其贩运的一百八十几匹上等婺州罗没纳入官,支给赏钱。按理婺州罗一匹在两贯多,也就是蒋泽等人可以赏钱两百多贯。执行时不是如此,省司官员看过此案后,重新判决,婺州罗客(指沈赞)沿途偷税,尽纳入官,即无条件支告人赏钱,欲依条支给,数多不得过一百贯,从之。
为什么如此,朝廷同样痛恨偷税现象,若是无权无势,执行力度会从严。不过朝廷憎恨举报,认为有伤民风,因此一百贯乃是上限。仅是一百贯钱,谁愿意冒风险得到这些大贾。资州杀人灭口,江东两浙多半不会,可得罪了这些有钱有势的大贾,天知道以后他们怎么报复。由是商税锐减,为了弥补商税,天圣二年又做了新规订,婚姻所用的聘礼物色匹帛,如在本州县内,可以免纳商税,若到其他州县,即依例收税,所在不得出聘礼公验。当然,执行的结果只是针对那些无权无势的人。郑朗迎取崔娴,也未看到那一个官吏前来征什么税务。
一个一百贯上限,举报人渐渐消失,庆历时最高将商税敛到两千三百万贯,别当真,权贵利益受到的伤害很小,悲催的依然是中小商人,甚至小摊小贩。
郑朗改革商税时,重新确立了举报制度,奢侈品举报验实者,就此货物实价罚款一百倍,那怕以前偷掉一千倍数量,也是一百倍,或者初犯,还是一百倍。以前不究,省得越理越乱,捉不到幸运,捉到了就倒霉。可奢侈品更容易偷税,故起步价乃是一千缗。举报人查验得实后,能得钱一半之数,起步价是五百缗,不作上限,若是罚了一万缗,就能得五千缗。
普通货物偷税同样很严厉,不仅是罚没,而是按照等级,同样分为三等,分别罚两倍、三倍、四倍之数,举报人仍得一半。正是因为这个森严的罚没制度与举报制度,朝廷名义上的商税减少,实际商税却在增加。从制度上来说,有效地保护了中小商人,但这一来,大商人会易被盯上,他们每次贩运物货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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