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的是谁?
郑朗是给他们带来好处,但对于一些产业巨大的士大夫家庭,例如富家,得给多少契股,才能让他们弥补损失?郑朗不恨他们,但他们必然恨郑朗。应当还好,郑朗做了无数谦让,拉拢了另外许多商人。否则眼下的境况更凄凉。
将这些奏折下传,说道:“陛下,请准富相公带臣去枢密院。”
看这些看不出来所以然,得看特务营送上来的情报。
赵顼准。
富弼带着郑朗去了枢密院。
卫阳等五人直接中断了消息,这也是郑朗的授意,让他们进行自我保护。
只是在去年周渊带来他们写的五封感谢信。
其他的都是虚的,作坊给出一万契股,那才是真正的真金白银,并且作坊规模膨胀很快,说一年能收益几千万那是不可能,但如郑朗所说的,一年收益一百万或者两百万,未必不是不可能。
仅此收益他们每户就可以得到一万多缗,即便朝堂中的大佬,一年年薪加上补贴,能达到一万多缗的官员也不多。再怎么摊,也轮不到他们享受到这种年薪。
但特务营其他斥候依然还源源不断将消息送到枢密院。
郑朗打开这些情报一一翻看,带了几封情报与富弼返回都堂。
递了其中的一份,递给赵顼。
上面只写了一件事,李谅祚在萧关城下受伤,随后退兵,伤势颇重,至今没有治好,反而越来越重。因此闻听绥州失守后,李谅祚没有亲自率军,只派手下大将带着四万军队来到绥州。
闻听大败,李谅祚气急攻心,病情更重。
至于重到什么地步,情报上未说,只说皇宫内外封锁,不知内情。
赵顼看后将它递给曾公亮,让他往下传阅,问:“郑卿,代表什么?”
“谅祚危矣。即便他身体健康,没有一两年辰光是休想了。一两年后,我朝已不会是眼下困窘的局面。”
大三元冯京说道:“郑公,昔日狄青出兵西北,得六州,还六州,还请三思。无他,因河工之困也,今天亏空不亚于河工之困,六州不得,为何仅取一绥州?”
冯京此疑问没有恶意,虽属于保守派范畴,因其祖籍乃是广西宜州人,一直对广南西路怀着深厚感情。郑朗开发南方,使得两广改天换地,对郑朗,冯京一直十分敬仰的。
“当世,此时,彼时。一是民心,如韩公所说的想要横山所有部酋归心,那几乎是妖言惑众,怎么可能?彼时虽乱,对我朝归心的部族却是很少。甚至许多部族还盼望着西夏王室振作。再有河工之困,且得了六州,李谅祚必鱼死网破。乃是彼时。数年用了一些钱粮招抚,因此才有令凌内附,之前也有多部族要求内附,不会所有横山部族对我朝归心,但这些内附的部族没有问题,包括嵬名山部。西夏王室一统西夏,然穷兵黜武,民不聊生,百姓对王室失望。得一绥州与得六州性质又不同。关健此时谅祚身体健康,生命垂危。因此彼时得六州必须还六州,此时得绥州未必要还绥州。”
“万一呢?”
“就是万一,西夏也未必及我军对手。此次嵬名兄弟归,若不接受,必遭谅祚杀害,就象当初山遇一家一样,以后横山各部族再也不可能归心我朝了。但我都有一个方法,先修绥州城,以便防御,再探谅祚动态做决定。”
大家已经将这条情报看完了,韩绛说道:“郑公,此乃妙策也。”
李谅祚一死,西夏又成了孤儿寡母的,还能怎么样?
郑朗一笑,不能小瞧了这个凶残的梁氏。但不说,又道:“名不得,暗得实得,先不要冠以州军名,但派一能吏……这样,让范纯祐去绥州,范氏父子久在西北,安抚百姓,颇有威名,包括西夏各蕃部对范氏父子皆十分相信。再带一些钱帛粮食过去,不冠名,可要使其各部各民进一步归心。若李谅祚有危,广筑寨堡。诸位,看一看地图。”
郑朗指着地图,以前郑朗一直说丰州孤悬于海外,非是大海之外,而是指丰州的地形,包括府麟二州。以前麟府若有警,延州兵马必须东流黄河,北入岚石二州,方可援应,于其这样,不如从并州发兵救援。一旦得到绥州,将绥州经营,于大理川与无定河建设一些寨堡,府麟二州就可以与延州联成一线。
杨绘说道:“虽如此,种谔终未得诏书而行事,破坏了祖宗制度。”
“治平三年来,破坏了多少祖宗制度?”郑朗反问,但不想追究杨绘为何一再为难种谔,又道:“汉景帝问周亚夫取胜何道,周亚夫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授,由是七王反叛遂平。若种谔等到朝廷争议平息,会等到何年何月?又如何建此奇功。不过既治制度,须立制度,制度才成为制度。即便种谔有功,也不能坏矣。诸位,你们看如何裁决吧。”
种谔有功了,不提奖,但有过了,必罚,是杀了剐了,你们自己儿摸良心去。
又道:“臣再提议,张方平因父丧回家丁忧,可着文彦博回京担任参知政事。”
“不可。”赵顼道。这次改革正是关健的时候,不上不下。文彦博不回京罢了,一回京必然掣肘改革,有可能前功尽弃。
“妥协吧,陛下,祖宗善待士大夫,指望士大夫知恩图报,忠君爱民,但有的人对君王未必有多忠,对百姓未必有多爱,相反的,他们以为这个天下非是君王的天下,也非是百姓的天下,而是士大夫的天下。臣累了,这两月来真的累了,想请陛下告假两天,好好地睡上一觉。”
第八百二十七章 五更
真累了,郑朗心态不可谓不好,也比史上的王安石条件更好。
赵顼不用说,大力支持,连宫中的高滔滔甚至对自己放出口风,若是隐田不好动,直接拿亳州高家开刀,到时候让高家“意思意思”,替豪门做一个表率,减轻朝廷压力。
郑朗未当真,今天能拿高家开刀,明天就会拿更多的顶尖豪门动手,那是乱上添乱。
再说宗室,赵念奴小礼物送个不停,不当真,那不是小礼物,每次出手皆是以千缗,万缗计算的。郑朗又借赵念奴的嘴,向宗室放出风声,宗室马上就有大麻烦了,宗室子弟越来越多,不解决财政会更困难,一解决宗室何去何从?这不是不讲良心的问题,光武皇帝刘秀是一介布衣,先主刘备则是一个卖草鞋的。不用多,再过二三十年,必然有一批宗室必被淘汰出尊贵的行列。赵念奴放出风声,说郑朗正在想解决之道。
宗室对郑朗此次改革未必支持,也未有多少人反对。
回到朝堂,曾公亮与富弼因为出身问题,对自己此次改革不是太赞成,但默默地配合了。韩绛则是竭力支持,吕公弼态度暧昧不清,也未怎么反对。张方平回家了,否则张方平算是一个得力助手。赵捴С值枚啵炊缘纳佟U愿胖辛ⅲ嬲炊缘慕鲇猩劭阂桓鋈耍故腔坝锶ㄗ钚〉氖嗝芨笔埂
三司则是最得力的助手,吕惠卿未到达一定高度,暂时不存在“野望”,与王安石二人成为自己理财的左膀右臂。
言臣里,仅有杨绘等少数人与欧阳修走得近,其他言臣要么中立,要么支持。压力并不算大。
至于监察监则是范纯仁,就算不支持,也会对自己顺从的。
两制情况也不恶劣,司马光、吕公著乃是自己学生,钱公铺乃是自己的粉丝,王珪等人未必太支持,可胆子小,不碍事,冯京等反对的少,支持得多。
但就是累。
不由地又看着王安石,自己拥有多少有利条件?种种金手指让利,换取一部分的苟和。以前赫赫的政绩,以及儒学上的造诣,在天下百姓心中地位,就连许多官员都是自己信徒。
王安石当时有什么,不知道他是如何支持下来的。
又道:“陛下,臣真的累了,全身心皆累,请允臣休假两天吧。”
赵顼想要站起来。
他这个情形,仅是中书少数几人知道。
下面几千京官红了眼,搅得乌烟瘴气,但上面不能乱。因此中书事务繁多,郑朗这才抱着被子,睡在中书。无奈,一些绝密的文件,总不能拿回家批阅。
赵顼一听急了,亲自来到中书劝慰,让郑朗不能太忙碌,别人能倒下来,郑朗在这时候千万不能倒下去,否则这个皇帝没办法做。郑朗答了一句话:“陛下,事务太多,其轻则下面怠慢,此次空惹骚动,反不得功。其重,争议声更大。主要太乱,未上轨道。一旦到了明年三月,一切就会变好。”
到了三月不能结束,但三月能将两京路与两河路,淮南路结束。
若不是郑朗,后果无法想像。这是多年吏治积累的经验,并且撰写儒学时,多讲中庸之道,中之道。也就是分寸的拿捏。
不是曾公亮不积极,是他很多时间想帮忙都帮不上去。
侥幸郑朗身体素质好,就象一个铁人一样,坐镇在中书。现在喊累了,喊了几次,皇上能不着急吗?
富弼小心地劝道:“行知,真不行,缓一缓吧。”
搞出来那么多事,能不累吗?何必急在一时,可以慢慢来的。
“彦国,非是我想缓,船已在人门之中。所有纤夫团结起来用力拉一拉,船就过了人门,缓一缓,彦国,自己想去。”
人门就是三门峡的人门河,鬼门与神门不得过,只能从人门河走,若大的黄河压缩成三条小河,水势到此变得湍急。唐朝京城在长安,为了解决,一是用小船继续拉纤强过人门,二是于人门下游将货物卸下来,拉到人门上游重新装载上船。到了宋朝,因为都城不在长安,运输量不大。直到西北战争爆发,驻军增加,三门又再度成了宋朝老大难。
后来将三门的陆道修葺,两端建造许多仓库,刻意设置了一个三门发波使管辖三门漕运。这是指从淮南与江南过来的大船。但还有一些黄河上的小船用纤夫拉纤强过人门。
用费肯定比从陆地辗转后少得多,可其中存在着许多凶险。纤夫从下游处将船往上游拉,走的是两岸悬空栈道,水势急的时候,为了使船拉过去,腰有时候因为吃力都伏于地面。一旦此时纤夫的力量不够,或者出现了一些意外,或者某一些揽绳崩断,那么一场特大的悲剧就上演了。人力带不动船的后退力量,船开始后退。纤夫这时若一口气顶不上,船会飞快的后退,生生将纤夫拉出栈道。这些栈道悬空几十米,下面就是坚硬的石头,跌下去必死无疑。或者跌到波涛汹涌的黄河里,那更惨,尸骨无存!栈道上纤夫下雨点的往下掉,船飞快地后退,水手无法操作,那么根据水流,正好对着那个砥柱中流撞去。船毁人亡!只要翻船,无论水性再好,在三门那个湍急的河道里,必被暗漩吸下去活活溺死。
宋朝人文化,明确了纤夫数量与船舶载重的比例,事故率比唐朝少,每年还有一些悲剧发生。这个无奈了,比如三峡,比如四川许多湍急的河道,或者比如平安监船舶行驶大海上。
谁能保证不出事呢?
与三门无关,郑朗乃是一个比喻。很麻烦,但努力一把上去了,也就上去,若这时候松懈,不但改制不成功,有可能大家一起身败名裂,国家还没有好起来。
郑朗回家休息。
刚一到家,就倒在床上,只对崔娴说了一句粗口:“累得象一条狗在喘粗气。”
然后就睡着了。
赵顼与高滔滔担心。
此次改组中,郑朗做了一件十分苟且的事,未碰曹高向三个家族利益,但实行新的商税制度,三家利益必然受影响,因此借授课时与高滔滔做了交谈。拿两监契股安抚,也就是给出更多的契股给三个外戚家族,但让他们也得配合一点。即便受点损失,也不得吵闹,那边替你们补上了。作为宋朝顶尖豪门,你们也得率先做一个表率。
若是史书不认真分析,将郑朗这次安排记载下来,以后必有人唾骂郑朗乃是一个实质的封建头子,明为救普通老百姓,实质站在权贵的立场。但郑朗想这样?
若想改革,这三家那一家都不要动,谁动谁死!
还能说什么?
得知后,三家主动拿出一些田地,分给百姓,又“如实”上报一些隐田。意思意思,俺们也算是善户了,因此占有股契是合乎情理的。
没有人有本事对比,否则用郑朗这些退让的策略,与王安石的怮倔对比,几乎将所有外戚都得罪了,那一方成功率会更高一点?这也是郑朗常对几个学生说的话,能追求理论上的完美,但不能刻意追求真正的完美。一个是理论,一个是真正,定位不同,手段不同,效果也注定不同。
因此全国骚动,高滔滔与曹太后仍没有对郑朗产生任何憎恨的感情,反而交口称赞,此乃是国家忠臣栋梁。这幕后的故事……是没法说的。闻听郑朗累倒了,高滔滔、曹太后与向皇后,还有赵顼皆派中使来郑家慰问。
郑朗睡着了。
崔娴看着几个中使,央求道:“各位中使,官人难得睡得这么香,能否让他多睡一会?”
几个中使面面相觑,最后点头,回宫禀报。
曹太后叹息道:“顼儿,此乃仁宗之功也,替你留下一个忠臣。”
老太太好心换来回报,赵顼对她十分尊敬。但老太太心中总有些怒气,乃是对赵曙的怒气,因此经常对赵顼说赵祯如何如何的。
赵顼只是唏嘘,说道:“大母,娘娘,孩儿想去郑府看一看郑卿。”
郑朗教育终于看到成果,至少赵顼现在明白,就是做皇帝的,也不能欲所欲为。想做昏君,无所谓了,胡来就是。想做好皇上,就得象仁宗一样,做一个苦逼的皇帝。
高滔滔道:“行。”
下面的争议声,高滔滔也不是不知道,而且知道得更多,甚至郑朗很早就预测到这场争执,断言最少持续三年时间。但实际到来之时,换那一个人都有压力的。儿子去看一看,也是代表着一种支持。
赵顼来到郑家时,还有三个客人。
赵念奴听到外面的风传,来到郑家,对郑朗说道:“要么,将作坊里的分红交给国家吧。”
要那么多钱干嘛?
她是这样想的,但不是,几十年后,她与三个小妹妹的孩子枝开叶散,后代越来越多,这笔钱就会很宝贵了。
郑朗一边洗脸一边说:“不用,你那点钱放在国家身上,用在哪里?”
“要么让中书用来赈济?”
“更不妥。”郑朗斩钉截铁地说。在慈善会手中,还能将这些钱帛用在贫困百姓身上,若是让国家来主持,不但会增加冗官冗吏,即便在宋朝,也必然会有官员用这些钱包养郭美美。具体原因郑朗不说,又道:“奴奴,慈善会做得很好,其实已经替我解决了很多压力。”
至少慈善会是郑朗发起的,作坊也是郑朗一手筹办的,仅是今年,还没有到元旦,慈善款项就达到七百多万缗,几乎使全国一半地区的大量贫困户受益。无论是捐款人或者受款人,这批人无疑对郑朗会十分支持。一方面扭转不了大势,多方多面,就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不然自己压力会更大。
郑朗将毛巾挂在架子上,赵念奴过来替郑朗梳头,即便到现在,两人能呆在一起的辰光并不多,每当赵念奴来,一家人自动回避,甚至崔娴带着江杏儿在外室聊天,替他们打掩护。
只能如此,想再进一步,那是不可能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司马光与王安石一道前来拜访,赵念奴回避了。两人为郑朗提议文彦博发生了争执,司马光认为是好的,王安石认为是自找麻烦。
郑朗问王安石道:“为什么说是自找麻烦?”
“改制后,困难重重,若将文彦博召回,必然会对郑公掣肘,困难更大。”
郑朗又看着司马光,司马光道:“我认为非也,许多人已经暗暗隐晦指郑公排除异己,用人唯亲。故郑公先将欧阳永叔召回京城,现在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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