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怀吉带着一个小黄门跟在四个小孩后面,不时的嗲声喊道:“慢点跑,我的小祖宗哎。”
李贵与三小姑姑一边路一边咯咯地笑。
但一会儿宝寿大声哭了起来。
她最小,勉强能走能跑,什么都不懂,身上涂了些香脂,一只蜜蜂不清楚,顺着她脸颊爬,伸出小手拍它,结果被它狠狠叮了一口。梁怀吉连忙喝令另外一名内侍回去拿药,一个劲的安慰宝寿。
郑朗与赵念奴、崔娴一道也跑了过去。
几个小孩子紧张地围着她,脸上也肿了一个小包。郑朗安慰道:“殿下,不能哭了,那只小蜜蜂才可怜呢。它咬了你后,马上就要死了。”
李贵带着两个小姑姑东张西望,问:“郑公,为什么它会死?”
“蜜蜂那根钉连着内脏,叮了人,拨不出来。但蜜蜂叮后要飞走,可内脏坏掉了,甚至能掉下来,只飞一会儿它便要死了。”
这一说,宝寿再也不哭了,用清澈的大眼睛看着郑朗。
庆寿问道:“郑公,它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啊,它们很弱小,蜜糖又甜,会引来许多动物的觊觎,不但想吃它们的蜜糖,还会破坏它们的蜂巢,所以要有这根毒钉,保卫它们的家园。”名义三个小公主是赵祯女儿,实际上郑朗也将她们当成自己女儿在痛爱教导,只是因为赵念奴,关系也有点儿乱了。
“郑公,我长大了也要保卫几个小姑姑。”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赵念奴在儿子头上狠狠敲打一下,多不吉利的话。
“我去找它,将它埋葬。”宝寿捂着肿起来的脸说道。
“好,慢慢找。”郑朗说道。
“还未上药呢。”崔娴道。
“不要怕,蜂毒也有好处的,适当让它咬一咬,就不会得哮喘风湿关节等病症。当然,也不能让它叮得太多,毒性大了,人也会危险的。”郑朗淡淡道。
听到没事,赵念奴让几个孩子又远去了,看着他们的背影,说道:“看着他们长大,我心中很欣慰。”
担心啊,高滔滔替赵曙养了八个孩子,仅次子与幼女早折,其他六个皆平安长大成人,但赵祯的子女率成活率不足二成。
“他们会平安长大成人的。”郑朗说道。
赵念奴怕他伤心,说话时勉强带着笑容,郑朗也怕她伤心,说话时也同样带着温和的笑意。
崔娴看着他们,心中无言。其实能从赵念奴身上看到一些先帝的身影,但就是自己不介意,能将赵念奴纳进郑家?
远处的百姓也看着几人。
非是看好奇,那是一种忧伤。
忧伤越来越浓烈。
是因为国家的财政。
韩琦与欧阳修本人不管是否善长经营,本心并不想苛民。国家财政留下黑窟窿,引起一系列的大事,然史书没有恶之,也正是这个原因,再加上他们的文章,后世君子们的篡改,以致于让后人很少看到王安石急功近利与韩欧阳二人之间的联系。
但现在宋朝与史上的宋朝肯定不同。
先是说亏空,明宋常出现两个词语,偿付天下欠负,或者是蠲(罢免)天下欠负。两个欠负两种意思,后者乃是五等以下户无论交税,若是重视内治,不能因为欠税将人关进牢房里活活打死,于是一年年欠下了。在经济转好的情况下,适度地蠲去这些欠负,给贫困百姓一条生机。但有的官吏想要政绩,还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将人捉来逼迫家人卖房卖地或者利高贷偿还,包拯曾制止官吏捉捕,就是制止这类的行为。
前者则是朝廷在财政周转不过来,特别是明朝最明显,又没有公积金与银行等资金可以挪用,但国家必须要运转。于是向富户借债,又不能一直借下去,在财政好转的时候偿还。或者拆东墙补西墙偿还,维持国家的运行。
这个借,只是向一些无权无势的富户去借,真正的权贵人家却是不敢动的。若动,那必得有昂贵的代价。
就是偿还,也未必能偿还起来。
因此郑朗并没有认为现在就能出现资本主义,官本位思想太严重了,就是没有借款,也能利用不完善的税务制度与律法,将一些无权无势的富户活活整垮。这才出现榜下捉婿一幕幕闹剧,有的有钱人家将一些白发苍苍的老年进士捉来,不但贴钱嫁女,嫁的还是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没有办法,沾上官员与权贵,他们手中的资本很不安全,说垮就垮了。
在赵祯与郑朗共同经营下,宋朝信誉转好。
可是出现一些不好的物事,两人一个德性,对百姓太过心软,比如黄河河工,挖就是了,郑朗不胜其烦地派官吏向他们劝说补偿。百姓是优待了,也惯了起来。
以前宋朝有钱人家资本无处可去,放在钱柜里还要付利息,存放保险金。要么放高利贷,不过做这一行的没有几个好人,不是所有富户都愿意用余钱拿来放高利贷的。
银行的出现,使得这些资本有地方可去,还能获得一笔利息,尽管利息不是很高,终是有利息的。银行未出来之前,朝廷那怕欠付十年二十年,大家并不计较。况且宋朝经济远比明朝要好得多,总归有一天要归还的。然银行出现,各地官吏要保证国家运行,向富户借款又不付利息。必引起许多怨言。
有权有势的人家不敢动,只能往普通的富户上转移,甚至最终转移到百姓身上。去年司马光已经上书提到此事,国家还是想办法经营,借款会引起许多骚动。
但韩琦不用这条办法怎么办呢?
要么鱼肉百姓,不想。要么动用银行的钱,严荣死死看着。但看去年的开支,山陵的钱让银行挡了下来,可仅是赏赐兵士就花了近两千缗钱。还有官员权贵宗室外戚的赏赐,以及官升一级带来的额外支出。这就是一笔巨款了。
银行也确实欠下一大笔款项,欧阳修匆匆接手,没有误大事,可因为浪费,又额外多产生几百万缗钱的欠款,一度使银行欠下九千五百万缗钱的巨大债务,难道不偿还?
因此走上老路子,让官吏向富户借款,可此时借与彼时借两回事了。
他们不想苛民,甚至放松了税务,可层层推广下去,压力最终还是摊于平民百姓身上。
眼下还不严重,老百姓也看不到这种变化,只是觉得先帝刚死去半年时间,似乎各方面没有以前好了。
这一大四小也就是先帝所有后代,因此看着他们,老百姓眼中皆充满同情,还有一种别样的酸楚。
郑朗不是这样想,崔娴也不这样想。
丈夫做了退步,许多大臣认为丈夫软弱。实际不同,争有三种方式争,第一种也是最低下的那种,象范仲淹孔道辅拍打宫门,甚至将十几岁的郑朗都绑架过去。这种争固然看似刚硬,实际往往成功率低下,还会激起仇恨。第二种争就是利用利益进行诱导逼迫,例如高滔滔优待郑朗,赏官加爵,承诺以后让李贵儿子姓郑,还有那个太子太傅,太傅最贵,可那是往火坑上送的,太子太傅问题就不大紧了,诚意十足,逼丈夫妥协,郑朗在中书为相时多方利益平衡,也是这个范畴。第三种那是更高妙的争,例如先帝执政的“无为而治”,例如丈夫让自己的转授,例如句践的卧薪尝胆。前者是一种高明的调控,后者乃是一种高明的进退把握,中者两者皆有之。
既没有与皇家翻目成仇,又将赵祯几个女儿救出火坑。
在宫中能有什么,一只关在笼子里高贵的金丝鸟,先帝一死,除了华丽的宫殿之外,实际什么也没有,出宫虽住在济宁观,住处不及原来尊贵,其他的一样皆不缺少,下人,太监,宫婢,赵曙敢不给?但不会再因赵曙的打压,遭到后宫的岐视。还有自由……
“我们去作坊看一看吧。”郑朗道。
郑朗说仅是日用品,无关紧要,实际不是。
这将又是一个庞大的托马斯,本来郑朗是想交给朝廷的,赵祯去世,心中悲伤难受,觉得亏欠,又改变了主意。
那就是肥皂。
肥皂未出现之前,古代很早就出现洗涤用品,主要成分是碳酸钠与碳酸钾,前者是湖矿产品,后者是草木灰为主的洗涤成分。西方灵感乃是一个地中海的厨师无意中将油脂打翻在草木灰上,发觉用来洗手特管用,这是史载最早的西方肥皂记录。后来出现原始的肥皂,效果一直不好。十七世纪一个化学家将原来的肥皂改良,进步了一点,再到歇夫尔发明牛油碱化,这才迈出工业化制作肥皂重要的一步。
中国则走向另一条道路,用动物脂肪和碱捣一捣,晒干几天就可以用来洗东西了,称作胰子。实际这几天就是一个化学反应过程。也有人用清水浸草木灰,过滤后余下的物质也可以用来洗东西。或者使用皂角。至于沐浴,没有沐浴,用水与木屑擦洗皮肤,用抹油滋润。郑家也多用这种方式来洗澡。
这是可以接受的,但用马尾巴刷牙,郑朗却不能接受,因此一来宋朝就发明牙刷。
能制造出更好的肥皂,不过还是那种原始的,郑朗并没有想到它。直到改进甘油的制作方式后,郑朗这才灵机一动。
想要大量生产更多的黄色炸药,必须将它工业化,甘油在中间必不可缺,郑朗又换了一个方向,用烧碱与油脂共煮,这个化学反应后,再经水解,就会产生两种物质,一个是高脂肪酸脂,一个就是甘油。
碱很早就在普遍使用,但不是纯碱,从天然碱提炼到纯碱,再从纯碱变成烧碱,看似都是碱,化学成份截然不同,一步步走来,又过了数年时间。主要还是研制的人少了,一旦多起来,这些物质一个个出现,最终一个化学时代必将到来。工业基础太落后,依然很遥远,不过象这样一步步走下去,也许不用两百年时间,就能将宋朝提前迈入十八世纪十九世纪。
为的是甘油,但前者那种高级脂肪酸脂,终于使郑朗想到肥皂,其实一路发展到今天,若是不计成本,从试验室能制作出近百种化学物质,就是不易能将它们工业化与普及化实用化。
又是很长时间,直到去年春天,时恒才写信给郑朗,说制作成本真正下降了,郑朗才想到用它来制作肥皂,当然它还可以制作另一样东西,洗涤剂。不过若是用来制作洗涤剂,估计只有樊楼与极少数达官贵人家才能用得起。还是肥皂,加一点香料,让它变成香皂,进行商品化。
究竟会产生多大的效益,郑朗也不大清楚。
作坊就设在郑州,一是不想惹多少人注意,二是京城人多,他与赵念奴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走得太近会引人说闲话,三是他在丁忧,这几年全部会呆在郑州。
作坊建设起来很快的,听说是为了先帝几个公主所建,许多百姓自发赶来,发工钱给他们都不要。甚至有人一边建一边哭的。
但正式上马,还要经过一系列的组装,以及试验,直到三月,肥皂才真正面世。加了香料,还有精美的包装,一些用了名贵香料的高档香皂不但包装精美,还有一些包金镶银丝的奁盒,里面用绸缎包裹着,低者一块售价也达到五十文钱,高者一块能达到一缗钱。这是最初的价格,一旦甘油能普遍使用,效率提高,进一步下降成本,便能一步步将价格降下来,向民间普及。
而且肥皂才是一个开始。
为了提高它的销路,打消一些人不诡之心,郑朗用模具刻上三个大字,帝王心。
这是为先帝几个女儿制作的产品,别要打它的主意。
当然,它也不在征税范围。
提前于报纸刊登了销售时间与地点,清明节选择京城几大店铺先出售第一批。
结果清明那天,无数百姓涌来,一缗钱的日用消耗品舍不得用,但五十缗钱的消耗品普通人家还能买得起的。实际买的人有许多都不知道它的功用,只是想几位公主过得好一点,盲目地来排队购买。
清明又是一个让人感伤的节日,有的百姓一边排队,一边烧着纸线,低声抽泣。
买回的人终于发现它的妙用,甚至用来洗衣服,衣服上不用薰香,却有一种自然奇特的香味,有人撰文将它狠夸了一顿。可并没有多少人注意,注意的仅是百姓过了半年时间,居然还继续对先帝遥思。虽然朝廷谥号为仁,可能让百姓遥思这么长时间,不提武功,仅是这份仁政,也可以说是空前绝后了。纷纷写文或者赋诗赞扬此事。
终于传到庙堂之上,张瑰隐晦地上书,大家是默认了两位贵人出家为道士,带着三位小公主为先帝祈福,甚至默认长公主将三位小公主带到郑州。两个贵人不敢去郑州的。
一起不知道赵念奴真相,又是济宁观观主,作坊真正的主人,不得不去。若是两个贵人去了,还没有赵念奴大呢,有点儿瓜田李下之嫌。这个没有人说闲话的,张瑰说的是帝王心这个招牌。
沾到帝王二字,如何让它来给百姓洗澡去垢呢?
赵曙难得以说了一个字:“准。”
司马光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张卿之言不妥,何为洗澡去垢,此乃沐浴也。何谓人主之德,沐浴人间,春苏万物也。能给所有百姓带去春天般的沐浴,此乃仁主所为也。先帝执政,无为而治,仅铭记一点,爱民。帝王的心就是用来沐浴百姓的,何忌所为?陛下为皇嗣时,百姓对陛下交口称赞,万望所归。若如张卿所言,帝王心不能用来沐浴,难道让陛下恩绝百姓乎?请陛下三思。”
反对但更多的是在忽悠,赵曙不能作声了。群臣同样站出来纷纷附和,至少在宋朝,司马光理论能说得通的。
此事算是揭过,无人再敢提。
但肥皂仅是这个作坊的开始……
春天到来,国家继续太平无事,黄河更是无事。似乎仍然是一个盛世王朝。
不过细细观察,有的不同了,不但各州府向富户借债,原来每年一次清查各州隐田的事,今年入春以来,再无一人提及。至于御史台的监察司清查各地官员不明收入与商税征收不均也慢慢倦怠。
也有好的一面。
郑朗提议,东宫增加了几位侍读,有欧阳修,吕大防,吕公著,范纯仁,贾黯五人。各方利益的一个微妙平衡,但师资力量远比原先雄厚得多。特别是欧阳修,在经义与文学造诣上,更是整个宋朝也没有多少人能超过的。
教的是所有的三个皇子,可能算是赵曙的一个小小进步。
但没有想到,大家刚刚前面交口称赞,赵曙再次原形毕露。
山陵修好了,赵祯灵柩要送入山陵,在京城还有一系列的活动。大臣们先来到琼林苑,太后到来,大臣与侍卫山呼万岁,可大家东看西看,一个最重要的人未来,先帝的儿子!
当天没有发作,第二天虞于集英殿,还没有看到赵曙。司马光与王畴等人对礼法格外看重,再也忍不住,一再向宫内上札子,请皇上前来亲虞。赵曙未来,派一个小黄门轻描淡写的带了一句话,朕病了。
再病也得来啊,难道得了绝症。看看当初的赵祯,知道生母真相后,刘娥出丧,仍然嚎哭悲哀,这才赢得大臣们的爱戴。况且是先帝与父亲两重身份。
司马光忍无可忍,将御医们一起抓起来,察看病历报告。
郑朗很早说过,用事实说话。俺们不胡来,将报告一一察看,复杂的看不懂,但简单的能看懂,所有诊断结果都有十个大字,近来六脉平和,体内无疾。
再联想到前几次皇上奇怪的及时生病,所有大臣们一个个暴跳如雷,就差一点骂赵曙是一个畜牲。群情汹涌之下,赵曙勉其为难,终于走出前台。到了这时候,许多大臣也就想到赵祯一生。太苦了,生母未见面,儿子女儿一个个地死,唯一看到长女出嫁,还碰到一个恶婆婆,身后事更是一塌糊涂,群臣皆嚎啕大哭。
赵曙来到,要山呼万岁的,一个个将泪水拭去,然后带着气愤看着赵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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