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赵宗实这小子不争气啊,韩琦首先主动闭嘴。
无奈之下,只好看着狄青的灵柩一天天运向京城,郑朗在这个争议声中动身,返回京城,准备吊唁狄青。
同来的还有江杏儿与郑航。
郑航的亲事同样是一出肥皂剧,范家求亲,郑朗不大乐意,女儿岁数太大了,时人也不大赞成这门亲事。狄家两个最小的儿子也没有订亲,相貌出众,一个郑狄赵,直接将两家联亲拒之门外。
但郑航一天天长大成人了,拖延不得。
最后郑家终于找到一个女婿人选,王直。
一个历史上名气很小的人,但将此人背后剖开,却是很了不得。首先其家出现三槐王,也就是太原王姓中最重要的一脉。一个是太原王,一个是荥阳郑,门第上十分般配。尽管现在崔卢李郑王已不再象唐朝那样尊贵。
还有背后庞大的权利门第。
发迹远自唐朝,王彻成为状元魁首,三槐王家开始显达。其子王祜为宋太祖与宋太宗手下名臣。王祜有三子,一是王懿,二是鼎鼎大名的王旦,三是王旭。
王懿有后代王白,王震,岁数还小,已进入仕途。
王旦不用说了,有子王冲,王素,王素还是郑朗的至交好友之一。另外这一脉孙辈中又有王厚,王益,王顼,皆开始绽露头角。
王旭这一支又有王质,王诲,王端,皆在朝廷为官,但没有王旦王素有名气。王质有子王毖,王复,皆中进士为官。王旭还有一个名声不显的儿子王徽,其有四子,次子王黯与王直皆有学问,幼子王黯更了不起,不足弱冠之年便于今年登为进士。
说老实话,虽然王旦王素名气很大,可是王徽王直父子名气却是很小。但考虑到王家的门第,以及王直没有订亲,立即成为榜下捉婿的香宝宝。
当时富弼母亲没有去世,庞籍也在朝堂。他们没有出面,但他们夫人先后出面,派人将王直拉到自家保媒,替郑航保的媒,门第差不多,郑家更贵一点,不过郑航有庶出的嫌疑,两相结合,算是差不多吧。王徽与王素为堂兄弟,王素与郑朗乃是好友,辈份也差不多。天作之合啊,没有经郑家允许,两个夫人自己作主了。
王直当时没有醒过神,富夫人出面,他敢拒绝么,况且他何必拒绝。接着又到了庞夫人出面,将这小子雷了。
不但他雷了,王家那边也雷了。
问了生辰八字,郑航实际还大一岁,但大一岁与大五岁性质不同的。老夫少妻在这时代彼彼皆是,可是老妻少妇却少之又少。何是生辰八字,还不在媒婆嘴中一句话?
十分般配,两个夫人又立即写信给崔娴,别挑了,过了这村便没有这店。
崔娴心中大肯,范家不错,可王家也不错。丈夫略重武将,已经让一些士大夫产生怀疑,若是有这门亲事,会将自家紧密地与士大夫联系在一起。况且还有许多,郑王二姓的渊源,官宦世家,年少进士,有什么可挑的。还有呢,王家是大名府人氏,离郑州不算太远,来往方便,家境情况好,郑航嫁过去不会受罪吃苦。书香世家,与郑家也合适。
一分析,江杏儿更是开心万分。
春天订下的亲事,明年王直才到加冠的年龄,那时候才能成亲。一年时间不要紧,但两家得准备商议了。因此崔娴与江杏儿带着女儿回京,顺便与王家商议这门亲事的操办。
其实在崔娴心中,自己女子挑的女婿都不及王直。不过看在种家对自家女儿好的份上,也就不计较了。女儿的幸福才是关健的。
这门亲事前面一订下,后面王直立授予知县,承事郎的官职,连磨勘都省了。
但谁敢反对?
一路西上,确实宋朝变好了。
没有河工也变好了,郑朗这些年一直不敢动制度,怕引起争议。但做了很多的实事,不但有农田水利,轻徭薄敛,还有一条,就是不得将牲畜计入财产,更不得征税,用来鼓励百姓饲养牲畜。
再加上朝廷从西夏与契丹购买了大量牲畜,通过借贷或者其他手段,甚至有时候免费赐给有功将士之家,或者免费发向五等以下户,普及到了北方整个大地上。
实行结果未必有那么理想,最大的好处还是各个权贵获得,不过也推动了宋朝牲畜数量的增加。养牲畜的人多了,养家禽的人也多了,鸡子价格大迭。甚至朝廷一年采购几千万只鸡子,用来喂养朝廷的马匹。
河工带来的好处更大。
耕地仅是一部分,黄河河工已经砸下去两亿缗钱,再加上南方砸下的钱,达到三亿多缗。不是砸,这非是苛民之政,而是雇佣制,因此产生的连带经济价值更是不可估算。甚至十亿缗都会有之。
好处仍然为大户所得,不过老百姓也多少有些受益。比如一个五等户,家中儿子没有钱帛结婚,父子俩上河工劳动两年,苦一点三四十缗钱就攒了下来,办一场婚礼还是漂漂亮亮的。这个钱又流放到市场上,一个不多,十个许多,产生多少良性的循环。儿子成亲,父母心愿也了,一家人便会感到幸福。
唯独不好的地方,便是商税的不完善,朝廷得利不是很大。
但朝廷未得利,这个产生的良好经济,便会在民间循环。最大的变化,造就更多的顶级巨商。现在有银行诱惑,资本没有形成危害。若没有银行诱惑,这么庞大的资本一旦倒在兼并土地上,那真的乱了。
懂的人不多,仅是郑朗提醒下,少数几人知道。庞籍知道未说,司马光与王安石也知道,因此他们不想老师淡泊政坛。
国家真的需要老师。
一路西上,能看到原来的道路上出现许多漂亮的房屋,有的老百姓穿着也变得更好。这就是变化。
当然,还有不好的。在所难免。司马光与苏辙说不好不好,那是让帝王戒骄戒躁。郑朗却看得很开,就是到达后世美国的地步,依然有贫民窟,有人睡马路。
以宋朝的条件,能到达后世美国的经济程度?生产力与科技的制约,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在这五百年时间不可能。除非科学推广发达,宋朝没有灭国,还要引向正确的方向,那么五百年后会是什么样子,那就可观了。
郑朗没有作声。
崔娴担心万分,国家是在变好,几乎一年一个样,但这一年发生太多的事。庞籍离开朝堂,司马光违背郑朗心愿,使赵宗实走出前台,狄青身死,让丈夫很不开心。
怕丈夫回京怒气发作,弱弱地问了一句:“官人,你以为狄青当得以何等谥号?”
第七百七十六章 纯洁
“为何要参与进去?”郑朗反问道。
崔娴抿然一笑,赵宗实走出前台,让她大惊失色,但随后听闻种种,默想韩琦与欧阳修的苦逼,崔娴感到很好笑。狄青一案,丈夫是没有必要参与进去,就是给狄青忠武谥号与郡王追赠,狄青能从灵柩里活回来?
可下面郑朗所做的所说的,又让崔娴心悬了起来。
郑朗道:“航儿,替我准备笔墨。”
郑航拿来笔墨纸砚,郑朗写了一封私信给狄谅。
信的大意还是很温和的,让狄谅主动写辞呈,辞去郡王追赠与武忠谥号,言语要诚恳。还有一个中书令,保留那个对狄家没有多大妨碍。
崔娴看着信道:“这样做好。”
“非是好,若狄家真如皇上的愿,受了武忠谥号与郡王追赠,那么狄家从此休想有抬头之日。”
就是狄青死了,也休想安份。
“是啊,做人,要学会牵就与忍让。”
“牵就的是狄家,但我倒想参与进去。”
“官人……”
“非是为狄青,而是为千千万万对国家忠心耿耿,浴血奋战在前方的将士。”郑朗说完,将信装入信函袋里,派下人提前送向京城。
别人的话狄家也许不听,但郑朗的话不能不听,狄谅于是上书辞表。
欧阳修进谏,既然狄家都不受了,皇上,你就听听士大夫的话吧。谥武肃,赠中书令,对狄青已谓不薄。这一省,那个郡王又没有了。赵祯更是不悦,道:“诸卿,朝廷诏命官职,往往拒之不受,朝廷非得下三诏四诏五诏,方才受之。若此,朝廷可因诸卿一诏不受而不授任也?”
欧阳修不能辨,但这个好办,亲自来到狄青家中,非是包拯,一个武将家庭,主心骨都死了,有什么好惧哉?直接对狄谅说,你上辞表做得不错的,但上一表不行,得连上三表四表,就象皇嗣赵宗实那么做。
狄谅哪里敢得罪这个大佬,于是又上第二表。
狄青灵柩此时也来到京城。
不过因为谥号之事未决,也无法下葬。甚至都不大好下葬,现在士大夫争的乃是谥号,随后还有赠郡王一案,得逞后又要争陪葬一案。早着呢。
赵祯是好心,可导致一个活着的狄青不得安生,一个死着的狄青同样也不得安生。
郑朗来到狄府,呆在狄青灵柩前久久不语。
狄青乃是范雍提拨上来的,上位过程中有范仲淹、尹洙与庞籍多人的功劳,不过郑朗遇到狄青时,仅是一名副将,在狄青上位过程中起的作用最大。当初遇到狄青时,仅是一员勇将,还有些青涩。郑朗是一步步地看着狄青成长起来的,狄青的过世,对郑朗打击也很大。
闻讯,许多大臣赶来。
一是郑朗对狄青谥号的态度,二是一大堆事务。
今年淮南用工比去年少了,包括京东路,然而黄河开始正式着手,从三门峡开始,一直到济水入海处,江东两浙百姓这次没有惊动,可是淮南,两京,两河全部惊动,甚至从陕西路发来少量劳工。
民夫数量最高峰时仍达到两百四十多万人。
工程进展快了,但钱帛用得依然象黄河之水一样,朝堂为赵宗实分了心思,郑朗回京,正好过来问一问。
韩琦、曾公亮、张昇、欧阳修等重臣全部陆续到了狄家。
司马光与王安石也来到狄家。
郑朗也不作声,就呆坐着,这些大臣有的比郑朗职位低,有的心中有鬼,于是不敢打忧。实际论资历,此时朝堂上仅有一人可以相比,韩琦。庞籍也来了,可他已经不能算是宰相。
其他的人,要资历没资历,要政绩没政绩,许多人比郑朗岁数大,可在郑朗面前仅算是一个晚字辈或者小字辈。
郑朗终于抬起头,淡淡地冲大家施了一礼。
论态度的谦和,无人能出郑朗与富弼。
然后来到司马光与王安石面前,两人老实地认错:“郑公,我们错了。”
赵宗实这小子太二百五了,司马光此时心中十分后悔。
“对错我不提,介甫你性格怮固,君实你性格偏激,都有点儿喜欢走极端。论才华资质与能力,整个宋朝能超过你们的人所剩无几,可这个极端正是我担心的。因此我时常让你们书信往来,或者呆在一起共同协商政务,就是让你们相互的中和。因为极端,必然会重视各种手段,以达到自己目标。有利有弊,但想你们成为第二个范希文那是不可能了。”
就当着诸人的面,公开点评两个学生。
有好的一面,有坏的一面。可总体而言,好的一面胜于坏的一面。个个象范仲淹,可能么?
两人恭敬地低下头道:“我们受之有愧。”
“不需有愧,实事求是也。介甫,你重视结果,重视国家与百姓,可重视的是表象。例如看到国家疆域的变化,收入的多少,这都是表象。虽重要,败坏起来也快。君实你重视的是制度,国家的框架,以及稳定,轻视了表象,内核未必是表象,但表象却是内核着重反应的物事。其实无论是表象,还是更重要的制度与稳定期,你们皆疏忽了一样东西,一样更隐秘更深层次更重要的物事。”
“请赐教。”二人更恭敬地说。
到此时已明白过来,老师不仅是说给他们听的,也是说给朝堂诸位大臣听的。
“那就是精神。例如士大夫的精神,士大夫作为国家的臣子,实际乃是君王的大脑与眼鼻耳手足,眼鼻耳将所听到的所嗅到的所看到的反馈给陛下,给两府宰执,两府大臣协助皇上决策,用手足来施行。这才是士大夫的职责与精神所在。可是许多人产生误会,认为做官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官员手中有权利,自贵,可如何富?即便宰执一年薪俸也不过数万缗,然而我朝一年收入几十万缗的大贾大户彼彼皆是。因此即便做了宰执,仍然贪墨,或者用国家利益收入中饱私囊。有了这种思想作祟,如何做好士大夫。希文去了数年之久,仍为朝野敬重,正是他身上这种真正的士大夫精神。”
大家伙儿一起不作声。
敢质疑死了的狄青,可敢质疑死了的范仲淹,况且所站的几十位官员一半是范仲淹的信徒。
“鱼与熊掌不事兼得,想要钱帛,更多更多的钱帛去做大贾吧,想要权利,就不能过份的要求钱帛,而安心地替陛下与国家做好大脑耳鼻眼手足。这仅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精神便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精神。我朝包容商贾,由是国家举世最富。但其他方面就差了,内敛,内斗,懦弱,保守……道家讲究此消彼涨,荣极必衰。如开元盛世,于是有天宝坏政,安史之乱。但这是道家消积的法门,不是儒家真义。儒家也讲亢龙有悔,泰极否来。但不是道家那种消极的亢龙有悔,泰极否来。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夫子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躁,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
“只要戒劝人君不要挑战天地尊严,凌驾于天地法则之上,不顾国家百姓,成为炀帝秦皇那样的暴君,顺应民意地利天时,让云气随龙而舞,让风随虎啸而起,让河水流向低湿之所,让火烧向干躁的地方,让扎根在天上的亲附天,扎根地上的亲附地。各安其所,各伺其职,百姓爱戴官员,官员忠诚君主,君主兢兢业业。那么天下便会停留飞龙在天这一层次,而不会跃于穷天之上,亢龙有悔。或者帝乙归妹,中以行愿也。把持着公正中立的心,用公平之心做事,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意,那么泰就不会变成城复于隍,其命乱也(泰卦最后一爻,城墙倒在护城河里,政令错乱,于是卦象演变成凶卦否卦,这也是泰极否来成语的来历)。”
“国家虽富,可是仅仅到了见龙在田这一层,只要我们小心的如夫子所说的那样,庸言之信,庸行之谨,还可以飞龙在天。至于其他的,莫要说飞龙在田,不如说是潜龙在渊。此消彼涨,乃是万物定理。国家缺少自强不息的强者之心,就不会强大。若此满足,必潜龙勿用,潜龙为深渊扼杀,我朝必被他国慢性扼杀,或者因贫富分化,导致揭竿而起,土崩瓦解。这个国家也许算是开明了,可有没有这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强者之心?”
欧阳修道:“夫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故一个国家不能穷兵黜武。”
“永叔,我朝因为积弱,故我夺下升龙城,立即撤兵回国,狄将军夺下西夏六州,也随后撤兵回国。你从哪儿看到穷兵黜武这四个字了。此消彼涨,我朝积弱,必有敌国强大。因此龙的成长,必须从深渊里插翅飞出,而不是困于深渊。不谈经济,仅是兵事,我朝能否达到乾二之数,不用兵就让周边诸国善世,而不来侵犯的地步?”
欧阳修不能言。
郑朗与狄青先进而后退,让保守的士大夫确实无懈可击。
“即便见龙在田,它还是很弱小,随时会被强敌扼杀,只有飞龙在天,才是一个真正富强的国家。我朝想达到这一步,还差得太远呢。何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道刚强健壮,无论君子的个人作为,或者国家,或者人君,必须要奋发图强,永不停息,这才是合乎天道的唯一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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