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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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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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可爱贵、贱道宁(上)

“环儿,你替我问一问,客栈里的那个厨子岁数有多大。”几个哥哥离开后,崔娴对环儿说道。

与郑朗不同,崔家三兄弟来到京城后,怕委屈了小妹,先问了一下京城客栈的情况,不仅居住环境要好,烧的菜还要美味,最后才选择了这一家。在内城,非是在外城。

这时候,所有客商经营方式,与后世相比,肯定有一些差距。大多数是粗犷的经营法。比如客栈,因为没有多少高楼,一般三四层高,都要仰头望,好高的大厦。

所以大多数客栈,将临街的门面都当成了饭店来经营,以获取更大的利润。比如郑朗所在的严记客栈,或者崔家兄妹所居住的客栈。

来到此地后,果然名不虚传。

环儿不解地问:“小娘子,你要做什么?”

“不要多嘴,去问一问。”

“喏。”

一会儿环儿回来禀报道:“有三个厨子,还有几个杂娘。两个岁数都很大了,一个五十多数,一个六十多数,还有一个只有三十几岁。”

崔娴心里盘算了一下,五十多岁了,六十多岁了,还有几个打下杂的杂娘在,不需要那么多忌讳,于是说道:“带我过去看一看。”

几个大厨正在忙碌,看到这个美丽的小姑娘走进来,不解地说道:“小娘子,这里是烧菜的地方,莫要进来。”

崔娴冲着最年长的长者欠了一下身体说道:“大师傅,妾想跟你后面看一看如何烧菜的,扰搅则个。”

按理说,象她这般大,离出阁的时候不远了,这个要学烧菜,懂的。

最大岁数的大厨道:“小娘子,不嫌,你就站在边上看,但不要碍着我。”

“好。”

大厨又看着她,好奇的问:“小娘子,对方是啥郎君,以小娘子的相貌,居然要烧菜逢迎,恭贺喽。”

道理很简单,若男方条件不好,能让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放下身架吗?

环儿睁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小娘子,小……”

“别对我哥哥说。”崔娴凶恶的说道。

“喏。为何……?”

“为什么二娘始终得不到我爹爹的欢心?”

徐氏脾气也不好,而且有些眼皮子浅,可烧得一手好菜。

“为什么不跟大娘子学?”

“不要罗嗦!”能跟娘娘说吗?准得让几个哥哥笑话死了。此时郑朗悟字,崔娴真有些压力了。只不过才气很好,傲气也高,无论如何,不愿服输的。

环儿无奈的摇头,即便现在学,一是不大方便,二时间短,你能学什么?但不敢说。

……

郑郎没有失望,高克明亲自迎了出来。

其实都无奈,除非象宋澥那样,远离世俗,这也有基础的,第一个家底子好,不但有钱有势,父兄地位又那么高,有傲的本钱,还有足够的经济让他过着逍遥的生活。第二个是进士,有功名在身,外人不得不表示尊重。

燕肃也傲,八大王向他求画能拒绝,然而皇上或者老太太让他作画,能不能拒绝?这就是为朝廷打工的下场,不得不从。

高克明性子淡泊,可地位底,能拒绝商人。高官贵人的请求,敢不敢拒绝?

对郑朗也是如此,心理不反感一方面,第二方面前程不可限量,也得罪不起。很客气的迎到了家中,问道:“郑小郎,来到寒舍有何贵干?”

郑朗手一招,江杏儿递来画具,有画笔,墨砚,颜料,画碟,色勺,水滴,画绢。

高克明不惊奇,听说此子求书法时,也是自己先写,让人观摩,最后才让人家写。大约现在同样是此意。郑朗提起了笔,想了想,其实自己无论画那一家的画,效果都差不多,了无新意,仅是摹仿。

很随性的选了唐伯虎的《茅屋清风图》。也不是全幅都画,不象写字,一气呵成,绘一幅图画,除非象南宋的奇才梁楷那样玩,无论是充满禅意的《布袋和尚图》,或者淋漓尽致的《泼墨仙人图》,或者《李白行吟图》,都仅仅是廖廖几笔,却成了中国画史上写意的巅峰之作。

这一辈子,郑朗也不想达到那个高度,无他,个人性格与经历不同,必然也让他无法画出梁画的真味。

因此,取了这幅画的局部,之所以选择这幅画,是因为有一种独特的皴法——长斧劈皴,山头依湿墨铺就,山石结构以中锋拉出长线,似皴似写,似石似是瀑布,此幅画不是唐伯虎的代表作,可正是这个皴法,使主山体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所在。

画山水画,基本有四个步骤,第一步勾画山石与树干景物的大结构,第二步是对山石树木加皴,并且用细笔画树叶,第三步画小树、藤蔓、小草和远山等,用中墨与淡墨画树叶,继续破皴,第四步上色。

因此,当此画没有画到一半时,这种皴法就出现了。

高克明很讶然。

实际上在这样的交流过程中,很难说清谁受益更多,比如欧阳修,比如范仲淹,再比如周越,这是一个互动,互相受益的交流。仅是这种皴法,高克明接下来的赐教,也值得了。

就是局部,也画了一个多时辰,这幅画才勉强完成。

高克明却皱起眉头来,喃喃道:“画是好画,也新奇。”

无论布局,远近的分配,或者新画法,果然是出自天才少年之手。不过又说道:“为何涩?”

这是最关健的问题。

不是说郑朗画的不快,速度很快,可他照着脑海里的图画在临摹,该快时不快,该慢的时候却很快,画是形似出来了。放在高克明这样的大家眼中,立即看出它的不流畅,也就是呆板,郑朗自己说的,没有神,没有灵魂。

但随即给予了公平的评价:“不过你还小,在画上分的心大约不多,能将画画到此境界,也是不简单。”

“请教。”郑郎道。

我画完了,到你了。

高克明呵呵一乐,道:“好。”

也画了一幅山水,几片枯柳,一叶横舟,远处隐隐有山,符合他一惯的风格,皎洁而又清冷,善画近景。画法似乎也不新奇,可两相对比,立即能让人察觉高画十分流畅生动,郑画却有些呆拙。

两幅画画完,近三更时分,郑朗说道:“谢过赐教。”

不客气,管你的画人家出多少钱买,先卷起来往怀里一放再说。高克明再次一乐,反而很喜欢,还有些小小的遗憾,他也曾到过客栈看过,那么多字体,若放在画上呢?是不是能想出更多象这种长斧劈皴的画技?可惜此子前程远大,非是自己所敢挽留下来的。毕竟画道比书道还是更小的“道”。

回到了客栈,几个舅哥正等得苦。大舅哥问道:“小郎,为何到现在才回来。”

“去了一趟高克明的府上,请教了一些画技。”但主流文人很不耻画道,怕几个舅哥罗嗦,立即解释道:“仅是爱好,不会为它花费多少精力,难得来一次京城,顺便请教一下,包括琴技。过几天就回去,还要安心学习。”

“这才对。”大舅哥道,虽聪明,可你不象小妹,她那纯是好玩,再好学问能有什么作用?你还要靠它赢取功名,不然小妹要等你等到什么时候?你二十岁不急,身边有两个小美妹左拥右抱,可小妹怎么办?爹爹也是……

但四年前是什么情况?就是这个约定,徐氏都不乐意!这点大舅哥此时却主动遗忘了。

“为什么你们还不回去?”郑朗反过来不解地问他们。眼看大舅哥婚期就到了,自己上次还买了一些礼物馈赠,再不回去,难道崔家不想大舅哥结婚?

“啊哈……马上回去。”不正等你破蛋吗?不好明说,打了一个哈哈,又说:“听说你想通书法了?”

“侥幸一只脚迈进门槛里,离登堂入室尚早。”

“写几个字让我看一看。”

其他人郑朗几乎一率拒绝,麻烦,一旦索字就给,自己又要陷入应筹当中,索性一起不给。连今天高克明都想他留下几字,最后主动没有开口讨要。可大舅哥讨要怎么办?随着摘了孟子的一段话,写在白纸上。

现在的字一悟后,明显能看出它比上次在崔家有了飞跃性的进步,变得更加灵动,充满了飘逸天真烂漫之气。大舅哥看入了神,大声说道:“好字,好字,小妹要更急了。”

郑朗不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正凭借着才气,想与他较劲,好奇的问了一句:“什么更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可爱贵、贱道宁(下)

老三急得要捂大哥的嘴巴。

大舅哥也知道自己看入了神,口误了,急忙说道:“是这样的,我小妹的一手字写得也很好。她稍稍要一些强,若是看到你的字,大约会很服气。”

无论他如何隐饰,郑朗都能听出一些。难不成这个小妻子要与自己在字上较一下劲?嘴角洋溢出微笑。这时候他想到的是苏小妹的故事。“没见过”小妻子,四儿的说法,加上大舅哥的口误,脑海里印象丰满起来,漂亮,有才气,温柔,有些好强,有些小调皮,似乎也不错啊。

只可惜一次也没有看到。

要不要今年回去再去一趟崔家?

但没有让大舅哥难做人,并未问,谈了一会儿,哥仨人也就回去了。

……

第二天吃了早晚饭,接着出去。

这次拜访的正是燕文贵,抛开过世的,以及还没有成长起来的,燕文贵此时画技足以傲立于宋朝前五行列。此人一开始出身很卑微,隶籍军卒。在宋朝,文人是天堂,军卒就是地狱,几乎是最低贱的一行。退伍后流落到京城,靠卖画谋生,为画院待诏高益发现,向宋太宗推荐,得入图画院为祗候。

因为出身的问题,倒不是很难见到。

听闻郑朗前来,燕文贵立即将门打开,热情的迎了进去。照例还是郑朗先作画,选了袁耀的《桃园图屏》局部,主要还是取其皴法,用钉头皴与点子皴皴山石,合起来又叫鬼面皴,北宋时还没有这种皴法,是南宋画家关次平从太湖石得来的灵感,创造出来的。之所以选择这种皴法,是燕文贵自己也善长小钉头皴与小斧劈皴。

其人绘画特点质朴而绚烂,也富有创造精神,可始终都能看到李成的影子,为后人所诟。燕画还有一个特点,画法细碎,因此画面给人感觉细碎清润可爱,缺点同样明显,少了骨气!

郑朗所选择的桃园图屏手法同样很细碎,但布局上很有讲究,一块巨大的山石从中间突起,立即使图画产生了一种动感与雄奇感。

这是回哺。

借鉴人家的,也要给人家好处。

说不定自己这幅模拟之作,就能让燕文贵产生一些灵感,使画技更加完美。

但山水画不仅是皴法,皴法的妙用主要是用泼墨山水中的。除了泼墨山水,还有浅绛山水,多用来写生秋景用的,勾出线条,用赭石做主体,在林木上略施花青即可。还有工笔山水,也就是细笔画,略有些繁琐,先打成底稿,贴在壁上,观察删改,再用柳炭在稿本反面一条线一条线勾过,拍上纸绢,这才制画,水墨、浅绛、青绿、金碧、界画,都包含在内。

若再细分,还能分成很多。

但都不是郑朗此时研究的对象了,时间紧张,略略突破,能画出自己的画,心满意足了。

一幅画画完,燕文贵在沉思。然后也说了他的缺点,不过不是涩,是滞,意思差不多。接着到燕文贵作画。不管怎么说,依然比郑朗的画强了许多,甚至比昨天晚上高克明的画又多了一份润丽之气。

自己的绘画有没有给燕文贵灵感不得而知,但这两晚的临观,多少给了郑朗一些启发。

并不大,但比原来自己强行模索要好。

第三天不用在晚上,因为此人没有公职在身。

但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叫许道宁。他画画的目的不是为了画画,而是为了卖药。先摆了一个摊子,开始作画了,宋代人也喜欢看稀奇,于是全部围了上来。看围的人多起来,丢下画笔,将狗头膏药拿出来,向路人兜售。

一个地道混江湖的,性格也是如此,看到人长得丑,马上用画笔将这个人的画下来嘲讽于酒肆当中。甚至经常与人打架斗殴,碎衣败面,也不以为耻。

这种个性,也流显于画上,薄峭怒张,劲拔刷硬,缺点更明显,过于峭厉。画山水时喜用一笔焦墨直扫而下的长皴,颇似郑朗在高克明家中展现出来的唐伯虎长斧皴。不但山,连远处树木都喜用浓墨作长条状,少画枝叶。所以看上去不但峭厉,也显得狂逸。

他的性格与脾气,使他生前让世人不喜,直到他死后,才渐渐得到大家的承认,李成谢世范宽死,唯有长安许道宁,竟然将他列与燕文贵之上。其实应当两人画技相差不大,很难说高低。不过燕文贵已得到大家公认,连江杏儿一听燕文贵的名字,立即眼中就露出狂热。然而郑朗说许道宁,江杏儿则是两眼茫茫,不知何方神圣。

但抛开现在人们的成见,单论画技,当世之中,除了陕西那尊大神傲然诸雄之外,此人的画技绝对同样与燕文贵一样,排于前五位。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可能在长安卖狗皮膏药时间卖长了,暂时的要挪一个窝,许道宁跑到京城来了。上次郑朗无意闲逛看到他在卖药,看着画很眼熟,于是走过去观察了一下,才确认是许道宁。

当时郑朗的字正到了关健时候,没有敢分心。前些天派宋伯打听了一下,还在樊楼前卖药。

郑朗估猜着,难道他有意选择在樊楼,心想好吸引达官贵人的注意,也象燕文贵那样被召入国画院?不然为什么选择在樊楼不离开?(注,樊楼到潘楼这一段多卖衣物珍玩字画,樊楼在最西边,紧挨着皇宫)

绘画并不急,选择观摩的对象也不多。许道宁是最后一位了,这是刻意安排的。若是将他放在第一位,其他人会作何想?难道我的画技居然连一个卖药的江湖艺人都不如?

考虑到他的困境,郑朗还备了五十两银子。

上了牛车,驶向樊楼。

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这个“老江湖”。

此时。画已经画完,正在卖药。大约身体很好,天很冷了,但他依然穿着一件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短狗皮夹袄,上面还沾着一些油腥污诟,光着大膀子,下面穿着一条厚麻布黑长裤,用一根麻绳系在腰上。

手中拿着一包药,不是狗皮膏药,但黑乎乎的,也不知道用什么药材提炼出来的东西,能不能治病,更让人怀疑。不过此人特别有力气,一边举药,一边吆喝它的种种好处。

大约意思就是伟了的哥,吃了它能金枪不倒,腰肌劳损的,吃了它,第二天就能活蹦乱跳,上了岁数的吃了它,几天后就能年青十岁。敢情比神仙的丹丸都管效。

嘴巴功夫很好,不时地引来一片欢笑声。有的人看他搞怪,又是很卖力,不管怎么说,画到现在,又说到现在,于是真掏了钱,买了两包这种可疑的黑药膏,但回去会不会吃的吃两回事。

江杏儿捂着小嘴,惊讶的说:“你找的是他?”

“是啊。”

“怎么是他?”江杏儿出身也寒酸,可再也没有想到郑朗居然向这样的人观摩。

“英雄莫问出处,你看他的画。”

郑朗叹息一声,就是这样随意画出的作品,亦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为什么沦落至此?

分开人群,挤了进去。

起先围观的人愣了一下,那家的小屁孩,忽然有人认出来,道:“郑家子。”

“忽啦!”人群全不看许道宁在装巧卖乖了,一起盯着郑朗。许道宁怒气满面的盯着郑朗,管你是什么郑家子,还是李家子,敢情你一来,我大半天白忙活了。

郑朗却径直走到他身边,一拱手说道:“见过许先生。”

“啊呃。”散漫的应道。

但人群很惊讶,先生是长辈,是老师,这时代一个很尊敬的称呼。郑家子怎么将这个称呼放在这个卖膏药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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