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感到自己想法哪里错了。
不知道错在哪里,但铁钱必须要制止的,这些年国家铸了几百万贯铁币,若是加上私铸的以及契丹铸造的,会达到一千多万贯。用国库将它收回来,已经不可能。
只能让百姓分摊这个损失。
这种变态的经济,让郑朗时常想起来,哭笑不得。
接到张岊奏折,赵祯关注,问道:“郑卿,你可知道嵬名浪遇这个人?”
郑朗只答了一句:“陛下,臣若生在吕雉朝时,会是何等下场?”
死!
吕雉能容得下一个才能如此妖异的大臣么?
赵祯一笑,没有再问。嵬名浪遇未必会死,不过连李元昊都感到忌惮,他又是现在西夏的王叔,没藏兄妹能不忌惮?再有本领,继续不会得重用。
又问道:“郑卿,朕听闻契丹在大河上大造楼船,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比较关心的,在海外,宋朝就是一个巨无霸,平安监盈利在慢慢扩大,虽契股朝廷占的份额越来越少,然各矿规模在扩大,又因为用木易货,与倭国、高丽交易量增加,以及倭国陆续用了郑朗图纸找到若干金银矿藏,等于有了钱,多易宋货,实际收入仍在缓慢增加中。但若是契丹有了船舶技术,后果不是很妙。最简单的就是倭国之矿,在河北宋朝都不敢与契丹开战,在海外有什么胆量与契丹交战?
第六百一十九章 耳光与枣子(上)
吃一堑,长一智。契丹在河曲大败,得到教训,改了一个办法,在黄河上大修战船粮艘,绵延数百里,侦候不绝,颇有些曹操当年百万雄狮下江南的味道。
这条消息引起赵祯很大的困惑,契丹那来的造船技术?
郑朗倒是知道的,他记得稍许契丹历史,又在契丹呆了很久,契丹大约的情况,郑朗能了解一二,答道:“陛下,可记得当初定安国如何与我朝联系的?”
当时宋朝也搞不懂,甚至以为定安国乃是当初的渤海国,是渤海国的种,但规模远不及渤海国。直到郑朗返回,宋人才能这个定安国彻底弄清楚。
赵祯说道:“他们自渤海来登州,谨见太宗皇帝。”
“乘何而来?”
“船……”
“是船,但不是定安国百姓兴修的船舶,而是长白山临近鸭绿江各部兴修的船只。当时不但定安国,就是长白山各部对契丹多有不满,于是资助定安国来中国。定安国失败,我朝又败于高梁河,见复国无望,长白山各部才陆续投奔契丹,然至今还有一些部族对契丹不是很诚服。原先渤海国临近海滨与鸭绿江之地,从唐朝得到一些技术,会兴修海船,利用海船或渔或商。但自契丹占领渤海,控制鸭绿江入海口后,渤海诸族渐渐处在一种封闭的环境中,船舶技术多有遗失。蒲卢毛朵部投降契丹后,其部大王蒲辇以造舟人来献契丹,这些造舟人还保留着祖先一些技术,没有丢失。然海船技术多有遗失,剩下的多是江河船只,胜于契丹造船技术。此次契丹于大河之上,广造楼船,便是此部造舟人带领的。对我朝海外诸矿不足为害,纵然能造海舟,不过近海航行,想要航行到远方,契丹包括长白山各部,已经没有这种技术了。”
赵祯额首。
虽然郑朗契丹一行,让他很担心,收获也是巨大的。
许多契丹宝贵的第一手情报,随着郑朗回归,也带了回来。又问道:“此次两军交战,孰胜孰败?”
不大好回答。
史上西夏是惨胜,然此次契丹有宁令哥这张王牌,也成为一个不可确定的因素。
沉思片刻道:“不好说,但臣认为契丹败的机率很大。”
“为何?”
“主将也。”
“主将?”
“一是主帅,仍是契丹皇帝。汉高祖曾问韩信,我能将多少将士?韩信曰十万。汉高祖复问卿能将多少?韩信曰多多益善。汉高祖不悦,韩信乃说,陛下非是能将兵,而是以用人也,用臣之将兵作战,张良谋策,萧何谋粮,故臣为陛下所用也,此乃陛下之天生之才能,非是后天努力能达到的,所以陛下乃是陛下也。或如陛下,陛下是好皇帝,调控群臣,故臣等皆乐为陛下所用,万死莫辞也。但若让陛下前去行军作战,可否?”
赵祯莞尔一乐。
“唐太宗,两次伐高丽皆无功而返,李绩等人于唐高宗时,伐高丽胜,陛下需要前者,还是需要后者?契丹皇帝想彰显武功,其实又不懂军旅,他前去为帅,非为利也,而掣肘了臣下作战谋划。或如当年先帝,御驾亲临澶州城下,仅是激励将士,先帝可否控制帅印?由是逼退契丹。”
郑朗是替宋真宗遮丑。
宋真宗让高琼与寇准两人弄到前线,两个小腿都打冷摆子了,还敢亲自指挥?
但这种怯弱,反成了好事。
若让宋真宗来指挥,那可糟糕了。
赵祯用手掌击着桌子,大乐,不管怎么说是他的老子,适当的赞誉,让他感到十分高兴。
郑朗又说道:“其次是萧惠,此人臣十分熟悉,不算是那种奸臣,可才能平庸,特别是军事才能很弱,次之是萧惠之兄萧孝友,也不算一个很恶劣的大臣,但同样不懂军旅。十几年前契丹西羌反叛,萧惠为招讨使,以威压西羌,诸羌叛不能灭,反而更烈。辽帝又换萧孝友前往,萧孝友不敢征讨,只好收买,用厚货买其安,每次诸西羌入贡,往往数倍赐物返之,羌人虽得以安,可久而久之,浸成姑息,诸夷桀骜不驯。情形类似我朝对南方诸蛮,甚至有过之而不及,议者多讥之。可见其军事能力。”
赵祯小白脸一红,其他几位宰相默不作声。
这就是很好的例证。
郑朗也再三说过,恩威并用。
不过做到这一点同样很难,恩到何种地步,威到何种地步?
郑朗又说道:“此三人为主帅,纵然契丹军队强大,又能有什么样的下场?再观其前锋军,前锋主将乃是耶律仁先,此人乃是因在我朝出兵西夏时,与刘六符前来我朝勒索成功,得功进封,并没有多少作战经验,军事能力同样让人怀疑。倒是另一个先,耶律义先乃是一名勇将,然让契丹宠臣萧革打压,不得重用。至于契丹皇太弟之军事能力,还不及其兄,前锋军又危矣。耶律敌鲁古倒是一员能征善战的勇将,然率其偏锋,其部又是从阻卜征召过来的军队,虽有能力,但在这次即将来到的战役中,起的影响并不大。故臣以为契丹败多胜少。”
赵祯微微松了一口气。
辽夏战争对宋朝肯定有利,两国多是征兵制,作战成本低,不及宋朝五分之一,但这样大规模的两国战争,人员伤亡抚恤,物资消耗还是有的,例如宋朝与西夏数年战争,西夏民不聊生就是最好的佐证。
最好的结果便是两国僵持不下,打上三年五年的,那么契丹不会危害宋朝,西夏也不会危害宋朝。再次之,西夏胜,三国中西夏最小,国力最弱,无论胜负,都吃不消,对宋朝影响不大。最坏的结果便是契丹胜,若是契丹大胜,有可能就将西夏吞并下来。
听到契丹败的机率比西夏高,赵祯怎能不高兴?
不过宋朝自己也有一大堆事务。
时光渐渐向八月滑行,因为灾民安置妥善,除了老病有灾民死亡外,没有疫情,没有不满,相反,因为这次朝廷救灾快得让人无法想像,几个主持赈灾的官员又十分清廉,此次居然第一次出动大规模的军队参加救灾,这是在史上还从未有过的事,灾民对朝廷感恩戴德,就包括一些王则发展起来的弥勒教徒,心中都产生了后悔情绪。
虽灾害不断,让赵祯伤透了心,心中也略略松了一口气。
继续观注着辽夏战局的发展。
还有一件事,让他略感到有些头痛,问道:“郑卿,那个皇后怎么办?”
“陛下,我朝只能承认没藏氏一个太后、皇后,不能承认没移氏是皇后,国无二主,天无二日,皇后乃是国家主母,怎能有二人呢?她来到我朝,就是平民百姓,而不是皇后。我朝需要的是她与其父的号召力,不是皇后这个称号。”
赵祯懂的,再次莞尔一笑。
于是不诏没移氏,而是直接诏其父等他将族人安置妥当后,来京师为官。
没移一家人还没有从渭州动身,西夏使者到来,杨守素、吕尼如定聿舍、李守贵,后者乃是没藏氏的姘头,没藏氏让他来出使,是给其立功机会,好加官进爵。
三使来的速度很快,前来责问宋朝为什么收留西夏皇后,难道想撕毁盟约?
责问是色厉内荏,还有其他的事,准备重新商议,两国不得收留对方百姓。不能让宋朝这样做下去,否则有可能与契丹交战后导致的贫困,会使一半百姓有逃向宋朝的心思。
郑朗看到国书后大笑,想的全是好事,在他心中这个猥琐的西夏与后来的倭国差不多,钓鱼岛继续打脸,又想与中国发展经济,敢情以为中国人全部是傻子。
但若郑朗不在朝堂,说不定还真让西夏人得逞了。
主动请命,与西夏使者谈判。
三使很快来到京城,郑朗与之谈判,没有说虚的,开门见山问道:“我朝收留没移族人,你们西夏人是不是很不开心?”
说完,还用眼睛扫了一眼李文贵,三十多岁,一个大白脸,长得很俊俏,使他想到史上另一个人,武三思。
面对郑朗强势,三个使者有些害怕,倒是杨守素出使宋朝多次,从容答道:“我国先主与贵国和好,贵国不当收留我国百姓,况且其中有我国的皇后。为了两国和好如初,还望贵国将没移一族以及皇后交还给我国,签订协议,自此以后,两国皆不得收留对方叛民。”
“嗯,我国与你们西夏之战,孰胜孰败?”
杨守素不能回答。
“作为战胜方,我朝每年赐你们西夏岁赐达到二十万之数,加上青盐之榷,实际价值有可能达到五十万贯之巨,诚意足不足?”
“郑相公,然我国自和议后,再也没有侵犯贵国。”
“无妨,侵犯就是,我朝有一些大臣苟和,但我不喜,只要你们西夏敢与契丹、我朝两面开战,我不介意抛弃相位,再去陕西。”
赤裸裸的恐吓!
杨守素又不能作声。
“虽你们西夏没有入侵我朝,我朝表达诚意,州官于屈野河西禁民不得耕,以为闲田。有少许百姓耕之,你们西夏各族辄夺百姓牛,甚至越过屈野河,抢劫百姓财产,同时曰,汝州官不敢耕,汝何为至此?不知道你们西夏有什么资格嚣张如此?”
这是前几任府麟路官员无能软弱导致的,其实这些疆域全是宋朝领地,还是那种毫无争议的领地,结果在这些官员软弱态度下,西夏不但掳掠,还公开侵耕,不但原丰州地界一大半被侵耕,都侵耕到府州与麟州地界,差一点逼近传说中穆桂英娘家的神木寨。
原来府麟路至少有五分之一领土被西夏人不知不觉的蚕食。
杨守素无奈地说道:“我可以将贵国的要求代为奏禀,然后桥、蕉蒿堡、十二盘等领土皆是我国旧界,望贵国归还。”
府麟路是侵耕最严重的地方,还有延鄜路与环庆路。延鄜路西夏占领的是原闲田地界,类似萧关到平夏城这一段疆域,难以划分,郑朗占住了就是宋朝的,西夏人占住了就是西夏的。在哪里,西夏得到好处,不提。同样,在泾原路萧关以南,宋朝得到的好处更多,防守森严,西夏人也没有奢求讨要回来。
丰州是宋朝的,西夏侵占得狠,但怕宋朝不满,于是元昊偷梁换柱,提出用贵庞、吴移、已布等九寨交换丰州,将府麟路疆界推到没宁浪。其实这九寨已经在宋夏交战后为宋朝占领,因为换了名字,宋朝君臣不知,郑戬上书说到另一件事,没宁浪在丰州南边,深入到府州腹部,一旦交给西夏人,府麟路必然不保,再加上郑朗一直反对划分疆域线,此议作罢。
迫于宋朝的强势,契丹入侵,杨守素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后桥等地。
这是范仲淹的功劳,花了几千万贯堆出的移动长城,侵占环庆路后桥等地,面积不及丰州,但也不小,并且部分延伸到横山西南尾部,对西夏夏州地区形成威胁。
杨守素说完后,看着郑朗,要讲理,大家一起讲理。你们要求我们退还丰州,但你们宋朝也得将这一块土地交出来。实际这一块土地同样被西夏严重侵耕,并且多筑旧堡,所剩不到一半了。
“行啊,原先李继迁叛乱之前,麟州之境,西至俄技、盘堆乃宁西峰,距屈野河百余里,西南至双烽桥、杏子平、弥勒、长乾盐院,距屈野河七十余里,皆是宋朝旧境,就包括贵国于东侧的重寨浊轮寨、军马寨等皆是我朝旧地,请你们西夏归还我朝。”
这一拨拉子,多大面积了?
而是得到这一大片土地,宋朝就可以在府麟路形成厚势,丰州都不会成为一块飞地,怎能归还?
郑朗继续说道:“杨守素,你们也可以不答应,无妨,我朝开始禁榷,禁私盐!”
杨守素冷汗都下来了,马上西夏就要与契丹开战,一旦禁榷,禁私盐,没有这笔收入,西夏只能坐等灭亡。
第六百二十章 耳光与枣子(下)
参与谈判还有大宋与庞籍、王尧臣,毕竟人家是皇后,拐带了别国皇后,宋朝好象还是第一次这么做,赵祯很担心,又派出三名重臣同时参与。
不过现在看起来不需要了。
面对郑朗强势,大宋直皱眉头,他是老实人,郑朗这种强势法,与他性格不符。庞籍一脸深沉,始终一言不发。王尧臣脸上却绽放起笑容,就差一点扑过去,将郑朗抱住,老大,就得这么干!
好歹咱们宋朝还是当世一大强国,为什么对外就那么软弱?
一下子掐中西夏命脉,然郑朗开始做退步了,张驰得有道,还指望西夏好安心与契丹拼命呢。继续说道:“休说侵耕,还有私盐,你们西夏一年走私过来的私盐有多少?当真我朝不知道?”
“那是民间交易,如契丹禁马通往贵国,然马可禁否?”
不但契丹禁马,西夏也在禁马,没有禁住,然有效果的,除了战争时,这几年宋朝得到两国的马匹数量越来越少。好在郑朗再三请求下,宋朝于缘边数路开设马监,正确的地点饲马地点,又多用蕃子养马,颇类唐朝于陇右、河套、西域养马制度,效果显著,战马数量不缺少了,只是规模小,牧监面积也小,更不能满足农业耕地牲畜的需求量。
似乎也是一说。
郑朗冷哼一声:“行啊,那么我可以下令,让陕西各缘边州府在所有私盐通道上设立关卡,严密盘查如何?”
杨守素又要掉汗,但这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忽然会悟,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问:“贵国是支持……”
“支持什么!我不懂。”郑朗喝道。
懂的,西夏与契丹交战,至少牌面胜面不大,况且有一个宁令哥让契丹人利用。宋朝也不好公开支持,但可以秘密支持,你们西夏大量走私私盐吧,等于宋朝支持西夏许多钱帛,让西夏支持这场战争。
宋朝未安好心,意图让两国两败俱伤,但知道又如何?至少比亡国强。
杨守素差一点想离去,立即将这条消息送回国内。
可这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郑朗又说道:“以前,山遇惟亮投奔我朝,我朝为了两国和好,将他们一家交给你们西夏。诚意可足否?然你们先主如何对待我朝的?此次没移父女来投,不可能再送返回去,这是给你们西夏一个教训。没移父女来投,是他们自愿来投,不是我朝蛊惑,我朝不会主动蛊惑你们西夏各部来投奔我朝,这是我朝给你们唯一的答复。但若是你们西夏敌意不诡,继续侵耕,骚扰边陲,或者入侵,那么没移族就是一个榜样,我朝会大肆吸纳你们西夏各族来投。进与退,在你们西夏一念之间。”
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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