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时与唐朝一样,河北平坦,人口乃是最密集的地区,几乎与最富裕的长江下游地区相当,仅是贝州在户册上的人口就有近五万户,太平州经过郑朗数年大治,开垦那么多圩田,兴建许多作坊,还有桑麻、蔗粮,这才笼了五万余户,至今未突破六万户。幸好王则夺下贝州城后,坐井观天,没再进一步行动,否则就是一个贝州,下辖数县城乡百姓一起谋反,可能会造成严重的糜烂。此时城中有一万余户百姓,真实人口是会有十万之数。
郑朗不置与否,说道:“某心中有数,但想朝廷饶恕你们,不但我说,也要看你们怎么做,能不能悔改。”
几个乡老退下,将郑朗的原话传递下去。
明镐说道:“行知,明某服矣。”
攻下了贝州城不算,这么多百姓一起参加了王则的弥勒教,不能全部杀,可是不杀,若是再反怎么办?今天说法,让老百姓自己醒悟,接下来的治理就会变得容易。
“不敢。”
明镐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郑朗背影。
他心中清楚,此次郑朗推去枢密使之职,又有平王则之功,回到京城,那个位置等于是预订了。
然而郑朗的种种做法,越来越有首相之风采。
郑朗继续下达命令,将一干首徒关进囚车,包括张得一在内,一共有八百余人,让张亢率领一万禁军,押向京城。与之同行的还有那个气艇。风是东南风,行驶的方向却是西南,在贝州城活动,仅是几里地范围,从贝州到京师却有六百多里地。郑朗一再对时恒吩咐,才让时恒带着二十几名兵士上了气艇,摇摇晃晃,笨拙无比的上路。
飞得不快,一路风大了,必须下锚停下来休息,六百余里地,居然用了十天时间才抵达,可看问题角度不同,想法也不同。郑朗看得惨不忍睹,可一路却引起了巨大轰动。所有百姓被这个气艇巨大的身影吓呆住了。
这个不管,郑朗还有事要做,他前来贝州,是以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判河北安抚经略使身份而来的。安抚使的任务办到了,经略使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不仅是贝州一处,其他地区还有王则的教徒。
史上宋朝搜捕了很长时间,许多百姓被牵连进去,郑朗也在搜捕,不搜捕不行,不是他残忍,若是不搜捕,万一有其他地区的教徒首领再次叛乱,对国家不利。
相反,在郑朗的搜捕下,力度能控制得当,不会使无辜百姓株连进去。针对的仅是弥勒教的首领,普通教民登记在册,实际等于是放过了,教民有十几万人,难道朝廷将这十几万教民全部处决?休说赵祯,即便夏竦也不敢开这个口。
实际郑朗不想回京,马上又要发生一件事,那滩子水更浑,没有必要在京城往里趟……
第六百零一章 宫变(上)
七天,并没有用十天。
持继两个多月的贝州叛乱雪融一样,平灭了。
时间快,而且打得很轻松,消息传到京城,赵祯欣喜过望,没有奖励将士,要等郑朗的记功奏折到京城,才能奖励。但赵祯在高兴之下,于皇宫大宴群臣。
大臣陆续到齐,战胜叛军,没有人不高兴的。贝州乃是国家核心地区,再加上宗教的阴影,对国家危害太大了。
当诸臣落坐时,忽然诸臣眼睛一起盯着陈执中。
郑朗为首相是早晚的事,贝州建功,枢密使有夏竦与王贻永,不可能再塞一个郑朗进去。郑朗必去东府,也不可能为参知政事,出使契丹之功,平灭贝州之功,倒退回到前几年,担任参知政事可能吗?
剩下的只有一个位置。
陈执中无过不能黜退,那么还会成为去年之举,只不过将夏竦换成郑朗,另外因为高若讷与夏竦不和,重新让高若讷为御史中丞,这对夏竦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两个首相,谁人为首?
赵祯也注意到大家的举动,装作不知,举起杯说道:“诸卿,妖贼既平,卿等当痛饮此杯。”
宴散,迁为翰林学士的张方平锁厅时献上奏,直指宋朝另一弊端,冗官。
说得很具体,景祐时臣勾当三班院,在院使臣四千余人,今六千五百余员。学士院、两省以上官四十余人,今六十余人。臣任御史中丞,将本台班薄点算,景祐时京官不及两千人,今两千八百余人。臣判流内铨,职责在选人,不知数目,大约三员守一阙,略计万余人。十年之间,所增官数如此,若更五七年后,其将奈何!
史上赵祯狠下心来,淘汰一批弱小之兵,正是张方平数次进谏,才下的诏书。
但对张方平裁官之举,赵祯并没有同意。
论德操,张方平不算太好,但是一个很有本事与远见的大臣,所以才为郑朗看重。
又说入仕之门,贡院所放进士、明经外,近例率以举数编排别试,名恩泽人,每榜不下三百多人。两制两省每岁奏荫子弟,诸路转运司、提点刑狱、正郎及带职员外郎遇郊恩,子弟亦例得奏荫。武臣自诸司副使、军职大校以上,至於宫掖嫔御,内臣近职,每岁或遇郊恩,奏荫皆有常例。又文武官因职任或致仕、遗表及诸色特恩录用,又诸班殿侍、三司军大将、内外胥吏、牙校出职,如计会每岁入官之路,徼幸攀援,日生新例,不可胜数。陛下要乞令中书枢密院各具逐年诸色入仕名目,娶徼幸弊滥尤甚者,稍加裁损。三司、殿前司群牧司等处酬奖条例,亦乞重行详定。
范仲淹那种任用人才方法不妥当,可不能再恢复到以前的用人方式,甚至比以前更严重。但对于如何逐步淘汰冗官,张方平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学习郑朗,将问题指出来,具体做法却说得很含糊。
前朝如何用人的?虽将相大臣之家,无功无才无德,也有许多白衣不能入仕。今自少卿监以上,每岁荫一人,岂不过乎?但它绝对不是祖宗制度。太祖太宗两个祖宗,文武官不勘磨数年,不得升迁。
这个想法与郑朗想法十分相近。
有才能者,会立即破格升拨,没有才能平庸者,守一官不改十年。故当时人人自勉,非有劳功,知不得进。但自祥符后,益循宽大,以资得进,监入知县,知县入通判,通判入知州。官员皆是因资循进,于是官员不肯劳效,日渐平庸无能。
又,为政之要,有短政与长政之分,短政会立见成效,长政会长三五年时间,然朝廷人事调动平凡,导致自庙堂到朝野朝令夕改。朝廷失信于民,大善政往往因此又废之不能施。
后者显然受了郑朗的思想影响,才提出的建议。
张方平也没有打算让赵祯通过,他说的是另一件事。
特别是将帅之任,驾驭得术,宜久留于其职。祖宗任李汉超、郭进、贺惟忠、李谦溥、姚内斌、董遵诲、侯贇、杨延昭等,远或二十年,近犹八九年,假之事权,略其细故,不为闲言轻有移易,责其成效而已,又不与高官,常令其志有所未满,不怠於为善也。
这句话后人最懂的就是杨六郎,在河北三关守了十几年辰光,最后病死,没有调动。
但现在呢,武臣指边郡为边任,借以发身之地区,历边任者,无寸功,可是不数年便迁至刺史、防、团、廉察。调动频繁,地形山川未知,军员士伍示识,吏民土俗未谙。故王则传妖教于军中数年之久,居然无一人发现。
最后一段尤为重要。
宋朝制度是将不识兵,兵不知将,不是所谓的祖宗家法,而是文臣弄出来的产物。
但张方平还没有意识到,将责任一昧推到赵祯身上。
一个弥勒教,弄出十几万教民,近万兵士哗变,加入妖教,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这种将兵不知的制度,如何了得。这件事是发生在贝州,若是发生在京师,怎么办?
赵祯让张方平为翰林学士,就是想培养张方平的,他隐约感到两府官员才能欠缺,难当重任,也不能事事指望郑朗一个人,那成了什么?即便对郑朗十分信任,赵祯也不敢开这个先河。
实际他一直在培养,比如丁度,比如曾公亮。
可是张方平最后很悲催,让包青天弄下台了。
看到张方平奏折后,赵祯大喜,第二天天一亮,派内侍唤张方平入谨,语良久。
颇喜,几乎所有大臣在关注着郑朗回归后朝堂的变动,唯有张方平保持着清醒的脑袋。
然后曲赦河北,赐平贝州将士缗钱,战没者官府为之葬祭,兵士所践民田,除夏秋税,改贝州为恩州。再于恩州置旌忠寺追福战没军士,设水陆斋于京师普安院。
不但兵士,贝州城中也死了许多百姓。
这次叛乱给贝州带来严重的伤害。
闻马遂事迹后,赵祯叹息良久,一怒之下,做了一件对他来说颇为难得的残忍举动,将杀死马遂的兵士石庆交给其子剖心祭之。
接着处理相关失职的官员,降河北转运使、兵部郎中皇甫泌监青州税,提点刑狱,祠部员外郎田京监郓州税。前知恩州昭州刺史裴德舆降三级,为池州团练副使。前恩州钤辖皇城使李昭度追三官,为濠州团练副使。恩州都监内殿承制冯文吉除名,长流梅州,监押、右侍禁赵惟一杖脊,配沙门岛。泌京坐贼发其所部,德舆、昭度并以妖党结集,久而不察。文吉、惟一皆懦怯弃城,而文吉后颇勇敢,得以减死。
王则等贼首全部斩首。
又将张得一付御史台审问,因为其父乃是老耆,朝廷议其免死。高若讷说道:“张得一乃是守臣,暴民谋反,守臣失城不尽力战死御贼,已经当诛,况其投贼?”
赵祯无奈,将张得一处死。
事情没有停下来,经过陆续审问,不仅河北有王信的教徒,就连京畿东路与京畿西路也蔓延部分王信的教徒。官府继续在搜捕。
……
月亮弯弯的升上柳梢。
还是正月,实际是二月,和风开始送暖,在习习夜风里带来花的气息,月色朦胧,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赵念奴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梁怀吉轻声说道:“公主殿下,时辰不早,快休息吧。”
“嗯,我问你,那个气球大不大?”
“很大,奴婢听说用了两万张牛羊皮,但元宵节所放的金龙仅用牛皮与羊皮五百张,有其四十个大。”
账不能这样算的,表面积增加四十倍,体积远远不止增加四十倍。
但这是特例。
不是杀伤敌人,而是打击信徒的信仰。其实包括兽皮成本,人工,以及先后投放下去各种奇奇怪怪的武器,费用达到惊人的十几万贯,几乎是宋朝茶叶专营的一半收益。
这个内幕不是小太监梁怀吉所能得知,也不是赵念奴所能得知。
赵念奴鼓着掌,说道:“郑相公是一个有本事的大臣。”
“殿下,很有本事。”梁怀吉支支吾吾,隐隐有些不安。
赵念奴穿着娥黄的春衫,踱来踱去,又说道:“明天就能到达京城?”
“奴婢听外面的人是这样说的。”
赵念奴坐在石栏上,用手托着腮,又问道:“梁怀吉,你有没有喜欢过的人?”
“奴婢只是一个太监,不可能喜欢人……”梁怀吉苦着脸答道。但又错了,即便那个东西阉割了,感情还是有的,所以后宫之中,经常发生一些太监与宫女离奇的故事。
这个不要紧,梁怀吉又说道:“殿下,有的人不能喜欢……”
赵念奴想反驳,却无从驳起,脸色终于灰暗下去。人渐渐的长大,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懵懂的儿童,有的,她还是明白的。
月亮悄无声息向天空划去,昏蒙的月光象是给天地撒上了一层光晕。
忽然远处传来呼喊声:“有刺客。”
最离奇的刺杀案开始。
第六百零二章 宫变(下)
几个小太监端上来几盆果子。
仅是赵祯在,他们不敢。但有曹皇后,有张氏。特别是这个张氏,最得皇上喜爱,蓝元震尖着嗓子说道:“小的们,拿最好的果子上来。”
声音有点大,赵祯难得的没有阻止,仅是笑了笑。
月亮到了半空当中。
隐隐地从宫墙外面传来百姓的喧哗,这时候老百姓还没有入睡,正是东京夜市最火热的时刻。
赵祯心中也是高兴,入春以来,风调雨顺,王则被轻松的剿灭,国家蒸蒸日上,美人当前,岂能不高兴!
从外面就传来喊杀声。
“发生了什么事?”赵祯辨认一下声音的来源方向,乃是福宁殿,问完后,又说道:“带朕去看一看。”
曹皇后脸色变得苍白,一把将他抱住:“陛下,不可。”
一场贝州之乱,再闻宫中的喊杀,曹皇后心中有些害怕。
张氏也劝解道:“陛下,请听皇后之言。”
若大的贝州城,说翻天就翻天了,为什么就不能在京城再来次弥勒佛革命?
赵祯犹豫不决。
内宫大太监何承用跑了过来。
赵祯喝道:“发生了什么事?”
“禀陛下,勿用担心,乃是宫人教训不听话的宫女。”何承用答道。事实不是这样,二更刚过,崇政殿亲从官颜秀、郭逵(另一个郭逵)、王胜与孙利四人谋变,杀死一名军校,劫到兵器,闯入延和殿,向寝宫方向奔来。至福宁殿,一个宫女看到他们气势汹汹而来,感觉不对,想要大喊,被颜秀用刀将胳膊肘儿斩杀。
赵祯听到的呼喊声,便是这名宫女发出的。
曹皇后斥道:“贼在殿下杀人,陛下想出,岂敢妄言!”
不能胡说八道,若是让皇上真的以为是宫人教训宫女,以皇上的仁慈心,必去观看,正好是绵羊往老虎嘴里送。
何承用不敢说了。
他也是好心,作乱的贼子并不多,仅是四个人,怕皇上受到惊吓。也有可能有部分的私心,四个刺客居然大摇大摆闯到福宁殿,离寝殿只有一步之遥,他们是内宫的大太监,都有失职之罪。所以想糊弄过去,一会儿侍卫过来,将四人乱刃分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了。
张氏说:“快将殿门关上。”
内宫有许多宫殿组成的,每一个宫殿用拱门相通,然后用院墙隔起。宋朝还好一点,唐朝诸皇宫中就是那些院墙也象城墙一样高大。
何承用连忙吩咐人去关殿门。
曹皇后说道:“且慢。”
她是出自曹家的女子,祖先武将的血液与勇气在她身上没有消失。对张氏说道:“你先将陛下扶进内殿。”
张氏不敢违,扶着赵祯向里殿走去。
曹皇后这才吩咐何承用。说:“你传都知王守忠率兵入卫。”
“喏。”
“贼人数少,一旦兵致,受困会成饿兽反扑之势,本宫恐江宁一案再发,贼子起火焚宫,备水灭火。”
“喏。”何承用等太监想下去传命。
“且慢。”曹皇后再次喝道:“你们不用慌忙去,今天内宫有变,我朝前所未有之事也,恐贼兵难分,本宫将你们头发剪下来,贼平加赏,当以汝等头发为证。”
说着拿来一把剪刀,剪去一人头发,才放走一人。
宫女一声喊,惊醒宫中的太监,关门的关门,反抗的反抗,颜秀四人受阻,不得入寝宫,果然点燃蜡烛焚烧珠帘,想在内宫象前几年那样,再放一把大火,借着火乱冲出去。
前面火起,后面水至。因为曹皇后剪发为证,侍卫还未至,诸内侍争尽死力,想击拿四人。
颜秀四人看到不妙,仓促逃跑。
正好迎面遇到当值的王守忠带着侍卫过来,颜秀三人当场被宿卫兵卒诛杀。王胜逃到宫城北楼,躲藏在一个旮旯里,一天后才找到,捕即分尸,导致不知是何人授使他们的。
肯定有幕后主使者,不然凭借这四个人,有什么胆量敢行刺赵祯。
因为王胜还没有抓到,内宫开始戒严。
苗贵妃与赵念奴母女十分担心,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寝宫。赵念奴仰起脸问:“父皇,有人想行刺你?”
“你不知道,不要乱说。”可是赵祯十分喜欢这个懂事的长女,将她的手拉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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