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怎么办?
说出这些,够争议了,再说下去,后果郑朗也判断不出。
“臣担心郑家子失误。若是有人从春秋钟鼎文上另找出一个义字,郑家子会很麻烦。那么会有儒生对夫子的义者,宜也这句话重新诠释。但无论什么结果,董……董仲舒的仁义之说,会被重新推翻。”
推翻了董仲舒的学说,罢百家,尊儒术又何以自处?不仅如此,郑家子的言论是对的,那么有可能会对汉以后所有的儒学进行重新诠释,就是错的,也有可能重新诠释。
这还不是大事件?
“谕德,不知他是怎么想到的?”
“天性异赋,又无人指导,胆子大,傲。”
“傲?”
“是,虽进入太学后,说了一番谦虚的话,仍傲在骨子里。就是臣以前也傲慢,遇到这个学术大事,至少会与他人商讨一番。然而他没有,仅因为打发上门交流的学子,就将它随便的抛出来。”
“谕德说的……”小皇帝忽然笑起来,笑完道:“经谕德一讲,朕也觉得他是有些傲气。”
“大约是他自幼虽受父亲教诲,可那时小,仅教他识字而己。后开窍,父亲亡去,又未受过什么其他儒生教导,于是想入非非,从他的字,到他的学问,莫不过皆是如此,全部都很新奇。并且他还喜欢独自思考,甚至为了思考盘坐。臣也曾试过。”
“效果如何?”小皇帝好奇的问。
“好是好,就是臣骨架已老,盘坐久了,终不适应。陛下不妨试一试。”
“若法子好,朕倒想尝试一下。”小皇帝跃跃欲试。冯元却不认为搞怪,是为了加深对学问的理解,是好事,有何不可?
“但有一点,此子学问是有了。”冯元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思想新颖也要学问支撑,这一讲,从儒家五经,到墨老庄孟,包括董仲舒各大家的语录,再到冷门的逸周书等一些典籍,还有钟鼎文的字,随手信拈,纷至沓来。据他所知,此子这两天呆在客栈里根本没有出去的。随身不可能带那么多书籍去查。也不是提前准备的,因为在他准备讲仁义之前,几乎还没有稿子,这是刘处亲口对自己说的,已讲到这份上,没有必要对刘处撒谎以自显。听到后,当时自己还替这个少年人捏了一把汗呢。
这证明他确实看过很多书,而且记了下来。再度摇了摇头:“所以很骄傲,还不是一般的傲,傲到骨子里。”
竟然一上场,居然自己都被他温和的样子蒙骗住。
小皇帝看着老师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由开心的大笑起来。
冯元又说道:“那么臣就告辞了,还要去查一查。”
不但他一个人在查,许多人在查……
第一百零二章 大家(上)
找了一家客栈,四兄妹住下。
可是满客栈的人都在谈论郑家子的所谓仁义。
这些人仅是好奇,当作了一件趣在谈论。最挠人的是京城的那些大儒们,此时都快急疯了。几乎一大半的大儒自从听闻此事后,全部趴在上古的书经里寻找,一篇篇的找,一条条的去理解。
还有的人象冯元一样,去找相关的钟鼎文。
不过好在宋代不象唐朝,文坛风气不是很保守,若是象唐朝,很有可能此时无数儒生跑到郑朗所在的客栈,用口水活活将郑朗淹死。但想要反驳郑家子的话,必须找到证据。
甚至还要找到证据去维护董仲舒的地位。
这些证据要有力度,毕竟郑朗子所举的证据很充分的,有字来历,有孔孟荀的语录,自己不能用白马非马的例证去反驳,那么更加是一个笑话。
上哪儿找去?
大舅哥说道:“只怕郑小郎自此以后,风头更盛。”
崔娴咬着小嘴唇不作声,美丽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大舅哥本来还想说一句,小妹,你将来很危险哪。但看着她一对乌黑的大眼睛,不敢开玩笑,怕引火烧身,又道:“小妹,我们一道过去看看他现在做什么?”
“别忘记了爹爹临行前说过的话,败坏了门风,我们都不要回去。”
“小妹,我们只是过去看看他。”
“要去你们去,我不能去。”
大舅哥想劝,然而不敢劝,父亲说败坏门风,妹妹过去看一下未来的夫婿,算不算败坏门风,不大好说。
崔娴只是看到郑朗得意的样子,有些儿恼,父亲用意似乎隐隐猜出,但偏偏不让父亲如意!若知道她的想法,崔有节会不会将她放出来?咬了咬小薄唇,又说道:“你们可以去的,顺便看着那两个小婢。”
“小妹……”大舅哥摇头,小妹越长越大,才气也越来越大,人越长越漂亮,可这醋味也越来越……大。
二哥很赞成,说道:“小妹所言,不得不防,你们离开后,妹……郑家小郎就到来了,不但带着他那两个漂亮的小婢,又与一个美妓打了招呼。我过去问了一下人,说是京城里有名气的行首,叫柳玉芳,并且弹得一手好琴技。”
说完了,二哥一脸担心,那个柳玉芳长相不仅美丽,毕竟二十多岁了,自有一番成熟的风韵,不是小妹所能拥有的。
主要郑朗风流的名声在外,几个舅哥都多少有些害怕。
“那我们要过去看一看。”大哥也担心了。
“大哥,要去我们晚一点去。”三哥说道。
“为何?”
“晚上要就寝,万一有什么,我们去正好捉个正着……”
还来一个现场捉奸呢!
“你们在胡说什么!”崔娴羞得丢下筷子,飞快的拉着环儿逃走了。
……
有可能自今天起,京城能多出几百万根头白急白掉。这个郑朗不去管。我也说了,也应筹了,各位,你们大约不好意思再来打扰我。这才是他炮出这一篇另人匪夷所思仁义的原因。
但他炮制出这篇仁义,当真一点野心没有?
到了客栈中继续练字。
敢情字比他所说的仁义更重要,不知道这个真相传出去后,冯元会不会拿着菜刀与他拼命?
到吃晚饭的时候,客栈胖掌柜忽然闯进来,一下子跪下来。
郑朗吓了一大跳,扶他起来,扶也扶不动,两百多斤重的大肉,不是他现在这副身板所能拉起来的。抹着汗水道:“严掌柜,你起来,有话好好说。”
不是恶心人么?你这么大一把岁数,就是我父亲在世时,也未必有你的岁数大,往我面前一跪,算什么?
“小的求郑郎一件事,你不答应,小的就不起来。”
“严掌柜,你不是小的,按岁数我要喊你一声伯父。”
“小的就是小的。”
“……”好,你就是小的吧,道:“你说什么事?看我能不能办到?”
“小的只有一个孙子,今年十岁,让你拜你为先生,学习经义,只要郑郎君同意,要什么小的都答应你。”
“严掌柜,你怎么产生这种想法,想要学习,京城里面有那么多儒生,他们都比我学问高深,况且你看看我……”比划了一下身高,我还小呢,收什么学生?
然后狠狠的看着江杏儿,江杏儿摇头,那意思是辨解,我拜你为师的事,从来都没有对外人说过。
“京城的儒生都不及郑郎,我小孙很聪明的,都能背诵整篇《千字文》,一定不会侮辱你的名声。”
“严掌柜,这话儿不能乱说啊。”郑朗真让他吓着了,凭借后世人对儒学的认识,自己可以讲解一些新的观点,甚至更全面更透彻更有说服力的观点,但真实功底,眼下还赶不上一些老儒的。就象写字一样,也许将来自己会写一笔好字,可基本功,就不如周越。
大约是严掌柜听到外面一些传言,这些传言又传得夸张,认为自己是什么天上的星宿,正好自己住在他客栈里,好来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便宜他小孙子。
只好又说道:“严掌柜,真的,相信我,除了一些观点新颖外,我基本功差得很远,否则我都不会不敢参加科举了。”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严掌柜就是不起来。
郑朗气苦,最后只能说道:“这样吧,我差的是基本功,你先让你的孙子进学,将基本功打扎实。以后我科举成功,若有闲赋的时候,你让你的孙子到我身边,相互交流如何?”
“郑郎不要诳我。”
“不会。”
严掌柜这才高兴的爬起来,科举对这个小神童还是问题吗?不仅孙子以后能学到学问,还搭了这一层关系,后面一点也很重要。可怜郑朗就这样被算计了。
严掌柜摇着胖大的身躯,走了出去,一会儿几个伙计端来了许多佳肴,还领了一个小孩子,一个小胖墩,将菜放好,是答谢郑朗的,很丰美的佳肴,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四儿倒底小,看着直流口水。郑朗却想回绝,然而看到严掌柜可怜巴巴的眼神,还有这是菜,烧好了,又不能放,难道兜售给别的食客?只好由他。
小胖墩跪了下来,说道:“参见先生。”
看上去很老实,就是胖,有可能重量与现在的郑朗重量差不多。将他扶起来,道:“别,你起来,喊我一声大郎即可。”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严氏祖孙打发走。然后一边吃晚一边发呆,当真出了一篇仁义,以后就安静了?
吃完晚饭没有一会功夫,严掌柜胖大的身躯再次出现,跑进来说道:“大郎,外面有人拜见。”
“何人?”郑朗不悦地说。还要拜?自己在太学里不是说得很清楚,因为不想打扰,才讲了仁义。
“不是学子,是京城里的大家柳玉芳。”
这一回清楚什么大家了,无他,此次来京城,做了一些打听,若是书法绘画,他知道谁的字写得如何,谁的画画得好,但琴不同,不是历史上记载的欧阳修,或者苏东坡。那是文人弹琴,不是琴弹得好,是琴到了他们手中弹了一下,变成了雅事,于是记于史册。真实的欧阳修与苏东坡很有可能琴技顶多与陈四娘差不多。
问出了几个人,有的是宫中的御用琴师,有的是名妓,人家就是吃这行饭的,还有一种职业,那就是和尚道士,特别有一些和尚道士,琴技特别出色。很有可能是他们不需要多少劳动,又修养的是静心,清静无为,因此琴技反而十分出色。
这个柳玉芳就是其中一人。
不过字没有悟好之前,不敢贪琴技。
但“送”上门来,也勿用客气。道:“你让她进来吧。”
“喏。”严掌柜喜滋滋的跑出去,这少年郎好脾气,可惜他没有听到宫中的御用老师,大儒冯元的评价。一会儿,人未至,香气已至,一股淡淡的兰花味脂粉香传了进来。
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郎跟着香气,走了进来,徐徐欠身道:“奴见过郑郎。”
第一百零三章 大家(下)
既然名动京师,肯定很美丽。
美则美矣,四儿却尖叫起来:“怎么是你?”
柳玉娘再次欠下身体,说道:“郑郎,那天奴不知是你,多有得罪之处,望请海涵。”
说着,用一双美目看着郑郎。
事情经过很简单,郑朗看中了那把道士卫中正斫的古琴,都谈好价格了,然后柳玉娘横插了一把,说了,这把琴我要了。
但没有那么简单。
柳玉娘那把古琴的岳山因为某件事,摔裂了,虽做了修补,弹奏时或多或少影响了音质,于是打算重新物色一把好琴。东京城的好琴很多,有的琴好价也好,不值。往价贱的琴寻去,又不大放心。寻了很久,看重了两把,另一把是名斫琴师斫出来的琴,制工精良,外形美观,材料也好,可价很贵,居然需要六百多金。
六百金,等于是六千多缗钱,没有经过花会,很有可能将江杏儿与娄烟两个人赎回来做小婢。纵然是柳玉娘,也多少舍不得。
另外就是这把卫中正斫的古琴,她试了试,音质很好,除了外形修饰稍简陋些外,其他皆无话可说。可卫中正此时还没有名气,价又贱,心中始终不大放心。
那一天正好转到那家琴铺里,就看到郑朗试了试琴音后,不语了,让两个小丫环在还价。不认识郑朗,可从他手法中能看出,是一个内行人。再无迟疑,眼看价谈好,说了一句,这把琴我要了。
事也不大,可若往细处思,就不是这样了。换谁讨了大半天价,忽然来了一个旁人说我要了,多少有些欺侮人的味道。人家是学子打扮,自己虽有名气,终是一个行首。
当时心中犹豫了一下,可听到几人说话是外地口腔,一狠心插足进去。果然,她一插足,那少年就退开,让她将这把琴得到手。
后来听到郑朗说仁之事,心中再度疑惑。
总不大放心,又来到太学门口,辨认一下,真是碰到这个郑家子。这事儿不能传,传出去,自己是一个行首,居然强行从郑家子手中将琴夺走,绝对不是美谈。自己用琴做什么的?是取悦客人的。人家用琴做什么的?是文人雅事,陶冶情操。况且如今他名门天下,自己这事儿做得太过荒诞不经。左思右想了一下,忍痛割爱,喊了一句,我把琴还给你。
虽亏了一百金,然而这样一做,事情就能扭转过来,反而有可能成为一件美谈。
心思细腻如此。
但吃这行饭,又想走红,没有好心思是不行的。要么就象江杏儿,整成了一个书呆子,明明气质胜过其他四女,花会之时,名落孙山。
用一对美目瞅着郑朗,看他面部表情。
不能以为他岁数小,外面都在传言,是天上文奎星下凡的,只是因为以前还没有到开窍的时候,所以才荒废了两年。一旦开窃,人家学一年,他一个月就学好了。
忽信忽疑的,可不敢怎么说,这近千年来,有谁敢说董仲舒的话说错了?
郑朗到哪里能想出这中间曲折?
身在宋代,大部分思想还是后来的,因此看到老太太,并不感到有什么畏惧害怕的啥心理,可也忽视了这时代人们还存在的一些不平等,以及淳朴风气。
就是认真想,也未必想到。
还认为自己看中了,人家也看中了,价高者得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很客气的说:“柳小娘子,勿用,是我不是我,皆一样,我喜欢能买,你喜欢也能买。”
“这怎么行?”
“你坐下来说。”
美不美不提,个头比自己高,站在自己面前欠着身,郑朗看着难受。
柳玉娘坐了下来,从丫环手中将琴接过来,推到郑朗面前。
郑朗再度推了回去,道:“柳小娘子,无功不受禄,所以我在内宫拒收太后一千金,况且此琴。”
柳玉娘有些急了,不是琴的问题,这把琴只要在自己手上,会烫手的。眼睛珠子转了一转,道:“要么这样,奴斗胆恳求大郎为奴作一首长短句,权当给奴之功。”
那也不行!
“柳小娘子,你的情意我心领了,最难消受美人恩,小娘子之情意非是金钱所能衡量,长短句虽是文学小道,终是文坛奇葩,也非金钱所能衡量。至于琴,我在学琴时,陈四娘曾说过一句话,弹琴最要心静,平和,所以古人弹琴前有许多规矩,比如净手焚香,还有六忌七不弹。更是高洁之物。若是用来交换,却是污了它们。”
就是不要。
柳玉娘更急,难不成非要将我逼得就象你身边那个小行首,投入你怀抱,才甘休?就是郑朗愿意,她不也乐意啊。现在自己年轻之时,风华正貌,可这少年太小了,等到他三十来岁,正是一生中最黄金时光,可自己呢,四十多岁,怎么办?
带着委屈道:“大郎,难道你嫌弃奴出身低贱?”
“柳小娘子,此言错矣,看看我身边的杏儿,我可嫌弃过她?还有家中的六娘七娘,我也将她当作了娘娘一般。真的不能要。”郑朗此时也不乐意了,我都这么说了,不要这把琴了,你怎么不讲理儿?
其实心中已经有了打算,等书法的事结束,自己再寻那家店铺的掌柜,问一问卫中正本人在何处,大不了约掌柜一些钱,然后上门亲自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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