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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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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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参拜完了,郑朗也随着几位宰相站起来参见。

“诸卿免礼。”小皇帝说完,来到郑朗面前,看着他的个头,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很是满意。

郑朗也在看他,赵匡胤兄弟与宋真宗的画像看过,大团脸,皮肤黑黑的。赵祯却不同,有可能他生母来自江南杭州,脸形略长,皮肤也十分白净,长相清秀。

接着又想到了这个皇帝的仁爱,以及他的悲情,眼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赵祯同样在认真的看着他,有好奇,也有一些折服。

将郑朗写的那幅字偷了过去,有时候还偷偷的练习,可怎么都不得法门。这些天发生的这件大事,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是为自己向大娘娘争嘛,情意要领的。

听闻母后召他进宫,也来了,但畏惧刘娥,没敢进来,在殿外偷听,越听越折服。还有一个年龄的因素,他所接触的大臣,一个个都是中老年人,只有这个少年,比他自己还小了好几岁。这又凭空增加了好感。

接着又看,少年长相普通,可是气度悠然,十分满意,几乎同时,两个一大一小的少年,嘴角露出了笑意。

两个少年人一对眼,很似一见钟情。

但在几位大佬眼里,却看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赵祯道:“刚才朕在外面听了你一些谈吐,为何不参加科考?”

科考无非就是贴经义,论策与诗赋,论义听说此子能对许多经义倒背如流,定是难不住。论策,只要此子象刚才谈吐一样,经过一些修葺,就会是一篇篇好论策,赋,既然能写出那样的长短句与长诗,还能难倒他吗?

明年秋闱,后年春闱,正好与晏殊一般大,名列进士,美扬天下。

“郑州知州也劝过臣民,臣民婉拒之。少年扬名,固然美事。然臣民自静心读书后,才知道自己学之浅,识之陋。学海无涯,以苦作舟。少年正是学习的大好辰光,譬如建屋,根基扎得多牢,将来房屋会有多固。况且还有那么多不懂的地方,需要理解。岂止学业,就是写字,臣民这段时间也遇到了瓶颈,不得不外面行走,开阔眼际,养气壮识。更不敢过早丢弃学业,追求功名。”

小皇帝听了很动容,又道:“朕听说你字写得很好看,能否写一行字,让朕欣赏一下?”

“陛下夸奖,臣民不敢受。”不过还是听命了。

太监拿来纸笔,郑朗在白纸上写下了十几个大字: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好!”赵祯赞叹了一句。

好字,好句,好人!

经过了这几天的磨难,似乎是养了气。字略有增涨,至少比赵祯看到的那个长轴的字写得要好看得多。此句更是孟子的名言。但字好句好,还要看出自什么人之手。

大娘娘这么多手段使出来,都没有使这个少年屈服,岂不是这三句话的最好写照?

四个大佬听说过,但没有看到郑朗写的字。

听到赵祯喝彩,也伸出头看。

“好字!”薛奎带头喝了声彩。但都看到了郑朗的“道”,写好字,也就那样啦。在郑朗身上看到太多惊奇,最后几个大佬都有些麻木。

郑朗说道:“陛下与诸位相公抬爱小子了,但陛下,臣民有一些话要说。”

“你说。”

“太祖曾忆昔日淳朴岁月,命内侍制一竹蓝,竟被赵忠献(赵普,谥忠献)拒绝。可是赵忠献自己,却大修营宅。这样的人,为何太宗追封为真定王,先帝又再度追封为韩王?”

这个问题问得很古怪。

赵祯想了一下答道:“瑕不掩瑜,韩王为国家立了很大的功劳。”

“也是,也不是,陛下可听臣民一解。”

“说。”

“朝廷善待士大夫本义是想士大夫为国家出力,因此比历朝历代的官俸都高得多。但人君却是天下之主,亦为天下表率,一举一动,天下侧目仿佼。是故朝廷可以善待士大夫,人君自己不可奢侈浮华,此乃国家长久之计也。”

“郑家小郎,此言中的。”最喜欢的奢华的夏竦立即夸道。

不是中的,是中了他的心。

可郑朗并不是说官员富贵有多好,仅是一个引子,又往下说道:“陛下,臣民刚才与太后也说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各位本位,各尽其职,国家才能良好发展。特别是人君,不一定要写出好的诗赋文章,也不一定要写出好字,作出好画,只要做一个皇帝就行了。南唐后主李煜就是前车之鉴。”

这是一个好皇帝。

可担心自己的出现,让这个小皇帝象宋徽宗那样,留恋书画不拨,那就可不妙了。因此顺便提醒一句。

“那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这……”郑朗自进宫后,一直对答如流,此刻被赵视一问,有些失神。皇上啊,我这个年龄……你居然问我这个问题?

第六十六章 法度

虽然这是一个只要不谋反,文人欲所欲为的年代,甚至一岁时能将《论语》倒背如流,大家也会认为是祥瑞,而不是妖孽,前面还有晏殊、陈彭年等天才儿童的例子,但郑朗也觉得今天谈话谈得过深了。

看着小皇帝清澈的眼神,心中叹了一口气,再说一说吧,谁让这个仁弱的老好人皇帝,是自己前世最喜欢的皇帝之一呢?

徐徐道:“做一个皇帝,难也不难。难的是持之以恒,不难的仅做好几件事就行了。以身作则,为天下人做一个表率,怀着仁爱之心,善待天下百姓。分清是非黑白,听该听的忠言。再将各个臣子,依他们的才干放在适合的位置,就足够啦。不过想做得更好一点,请陛下看臣写的字。”

这一句不可谓不奇也。

难道写的这个字,与人君之道还有何联系?

老太太涵养好,否则都从帘后走了出来。

小皇帝也好奇,说:“请讲。”

终于加了一个请字。

“自唐末以来,五代紊乱,除了画艺外,书法之艺,文章之艺,诗赋之艺,儒学之艺,渐渐萎缩。”

几个大佬相对无言,不服怎么的,人家确实就是这样想的,字在变,对儒学也在钻研“真道”,活活让自己这群人羞愧欲要撞墙。

“所以臣民观看二王,以及诸唐大家笔迹,以图自创一种书体。国家体制也是如此,建国之初,由乱入治,国家百废待兴,土地宽裕,矛盾并不激化,君臣皆由乱世而来,为政也能兢兢业业,所以各个国运长祚的朝代,开国之初,皆能大治。可日久,国泰民安,百姓益多,土地还是那些土地,吞并又起,矛盾会逐步激化。犹如穿衣,冬厚夏薄。若是仅仅守成,那么国家迟早会象老病之人,慢慢走向朽亡。可以略加变化,犹如臣民书体,说不定会带来新意。但变也有两种,一是法家之变,如商鞅改秦,粗暴的向全国推广,由是秦强,由是秦亡。因此臣民写字,可以伪狂,可以作跌宕,但有二字,铭记于心。”

“何二字?”

“法度。”

“法度?”你似乎口口声声皆言儒家大义,何用提及法度?赵祯狐疑的问了一句。

那是,在宋朝就得这么玩,郑朗玩得不厉害,王安石才叫玩出真味,他实施的多是法家的政策,但每一句出来,都要挂着儒家的外皮,三句一个圣言,五句一个大义,生生将一群反对的人,憋得干瞪眼。

“此法非法家的法,乃是乐者的律,《中庸》的中,儒家的道、传统。度乃轻重,若琴弦过长抚之吃力,琴弦过短音色不明,执政过恩民轻,执政过重民怨。此乃度也。”

“原来如此,继续说。”

“所以商鞅之变,乃下乘之变法也。其实每一朝每一代都在变,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如我朝之变,于是民为其乐。”

当然,内政重视了,外政却软弱了。

说完叹息一声,自己人小言微,否则这段话可以记录下来,让王安石与司马光那两小子看一看。

这时候还没有变法与守旧之争,一句说完,诸人沉思了一下,皆额许。

“儒家之变,恍若文景汉宣之政,虽推陈出新,然如春风自海上来,和煦拂面,酥雨拍泥,润物无声,法已变,民之不察,此乃真正之变革也。或者如臣民之字,遵寻法度!”

“郑朗,说的好。”若不考虑他年龄太小,赵祯都想说一句:“受教啦。”

“陛下以后会是一个好皇帝。”郑朗看着他谦虚的态度,不由的夸了一句。

小皇帝身体轻微的颤动了一下。

郑朗心中忽然觉得好笑,虽是老好人,但内心深处怎么可能一点想法也没有?只是让老太太压着,无奈在内宫装乖孙子。但真的不能再说了,与年龄不合。看着帘后道:“太后,臣民家中还有七位娘娘,自幼对臣民痛爱万分,遭此事,她们在家中定为惦念。若臣民有罪,请太后判决。若无罪,能否请太后开恩,让小子回家。”

“你家大娘娘与亲娘,谁对你好?”

“启禀太后,她们对臣民一样的好,无论是谁,臣民皆将她们视为亲娘。”

这句话问得很有含义的,郑朗悄悄的看了赵祯一眼,见他依然不觉,心中产生一丝怜悯,可纵然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将这桩隐秘,在老太太活着的时候说出来。

老太太听完这句话,眼色再次一变,由柔和转为一丝欣赏,道:“江闫,你去内库拿一千金,作为赏赐,给郑小郎,以壮今天他与陛下之言。”

这是奖励给你与皇上一番谈话的,但顶撞了我,不错也不会对!

虽宋朝对大臣滥赏无度,可一千金,也非是小数。郑朗琢磨了一下,明白了老太太的想法,一是千金买骨,二是受了一些委屈,授官不可能,多给一些钱,能堵住京城百姓的嘴巴。

可他一拱手说道:“太后,臣民刚才言过,无论书法文章或者执行赏罚要有法度。小子因奏琴一案,引起京城争执,让太后误会。但太后已给臣民清白,臣民感谢不尽。无有功,岂敢受重赐。再说,陛下要臣民言,是抬爱臣民,所以臣民言之。若仅是因为这件事,就重赏于臣民,臣民恐天下佼仿,各种奇言怪意,雪片一样飘入两府,反而不美。且,国家富裕自历代未曾有之,可自太祖以来,几代人君善待百姓,甚至不惜花费重资,收养流民为厢军,以安百姓。因此得之虽多,付出更多。国费一直不足,怎能因为几句言,就受千金之赐。有三,臣民不敢受也。”

竟然拒之!

这可是一千两黄金。

几个人很愕然。

事实上郑朗很想说一句,老太太,这笔钱我不能拿,太重啦,真要赏赐臣,好象秘阁里有许多书书画画的,让臣挑一两件吧。

敢情是想的这个。

但考虑到老太太一个妇女之辈,主意不定,还是不要为妙,因此什么都不要了。

这中间的古怪,没有一个人能想到的。

老太太忽然沉默起来,心中想到,可惜不是宗室子弟,不然留下陪皇帝做伴读,都是一个好人选。

但郑朗真是宗室子弟,有如此聪颖,老太太指不准每日每夜胡思乱想,想到最后,郑朗也会多半莫明其妙暴病身亡。

最后道:“王卿,你带他出去。”

也不能这样就离开,还有一些手续要办理,这才能真正释放。所以让王博文一道陪他出宫。

两个人就走出去了,外面雪忽然下得烈起来,几个人就看着两人走向一片毛雪中,郑朗瘦小的身影瞬间被披上了一层雪白的雪花。

离开时与进来时一样,脚步沉稳,恰似闲庭漫步,最后仿佛与高洁的白雪融为一体……五个帝国最尊贵的人居然一言不发,全部沉默了。

第六十七章 跪门

雪越下越大,伙计与四儿正在往马车上搬东西。一边搬,一边四儿还抹着泪花,不知是高兴的,或是难过的。

“你这个小婢倒很忠心。”王博文说道。

郑朗微微一笑。

“大雪翻飞,道路泥泞,走得急……”

“府尹,你看四下人群。”

闻听郑朗出狱,周围已围观了好些人。幸好在下着雪,否则围观的人更多。

“小子喜静,在宫中我也说过,要有法度,我朝开放的风气,小子很认可,多些监督,就会少生许多残暴腐败。不过凡事皆有度,过犹不及。”

“是啊。”王博文感慨的叹口气。

他没有几位宰辅那样高瞻远瞩,但知道事情闹一闹可以的,可总得要消停。忽然又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郑朗,这小子怎么懂得那么多呢?连人情世务也懂得不少,难道那本书上教过?

微笑道:“当初某说你鸣天下,一半是戏言,倒没有想到会成为事实。”

“对小子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学习,有名无实,反而不美。”郑朗摇着头,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王博文无语,一千金,视之如草履,大好的名声,却不高兴。当真是非常人,有非常之想法。自此以后,再也不能以年龄看人啦。可他有本事升起一百颗卫星,观察宋朝大地,又上哪儿去寻找象郑朗这样的“天才”?

还是叹息一声:“走得急。”

郑朗却在心中说道,走得慢了。

就是不考虑老太太的感受,一会儿京城里的学子,还有一些清流大臣闻讯赶过来,然后恭贺胜利。说不是老太太手段软了,而是他们争取来的胜利。说不定既得陇,复望蜀,然后将自己一架,跑到皇宫门前一跪,有的人还不平的拍打着皇宫的大门。

不是不可能,还不止一次干过。

找抽啊!

但想到这里,心中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能说,道:“家中几位慈母惦念,归心似箭。”

万德孝为首,王博文只能无奈,看着他上了马车。

郑朗又说道:“府尹,将小子送到客栈,小子已经很承蒙抬爱,不能再送,小心,清流啊……”

“是。”王博文呵呵乐了。

马车一会儿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王博文突然想到河中府那个人,不论他的做法是否理智,可很象这个白雪,高洁而冷冽,自傲而又一尘不染。其实这小子也很骄傲的。大约一个人有了他们这种品德,这种才学,不问年龄大小,都会骄傲吧。

知道,可自己做不来。

然仔细的品味一番,有可能出身不同,范仲淹傲得有些冷,有些孤芳自赏。这小子出身良好,家庭也算是富裕,因此谈吐自带着一种从容贵气,虽傲,但带着一种散淡随和。

还是后者让人喜欢啊。

蒙!我遥想的对象是孩子,还是大人?自嘲的笑了一笑,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返了回去。

马车继续行驶,宋朝因为北方让契丹占去,西边又有吐蕃与党项人,马匹十分金贵。虽是京城,真正用马拉着的车子也是不多,即使有,也是不好的马,或者从军中淘汰下来的伤马老马。

四儿坐在车里,抱怨道:“还没我们家大黑拉得快。”

大黑,就是郑家那头大黑牛,除了这头黑牛外,还养了其他的四头牛,除了满足自家佃农的需要,有时候也会租给缺牛的百姓耕地。在宋代又叫牛客,牛这时候很金贵,牛客是指有牛的主家与佃农。有的佃农家中有一头健壮的牛,除了满足自己耕耘外,还租给别人耕地,得一笔租金。主客(地主)人家更不用说了,仅租牛,一年就会得到不菲的拥金。

然而无论地租或者牛租,要看主客良心是否善良,郑家养了五头牛,于其说是谋利,不如说是做善事。于是一到农忙之时,几头牛反而很苦,老宋说了多少次,几个娘娘不听,最后老宋说,大黑留下来吧,咱还指望它拉车,不能让它苦着。

郑朗笑笑没有说话。

四儿终是小,好奇地用手摸着糊在车壁上的皮革,又说道:“大郎,比我们家那个车子暖和。”

郑朗还是笑,就是整个大宋最好的车子,对于他也就那么回事。

但作为普通百姓,能坐着篷车,在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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