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第3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一个少年人,长得不是很英俊,其实也不丑啦。

可这么大名声,在脑海印象里,肯定是一个无比潇洒的翩翩少年。因此看到郑朗,都有些小的失望。

不过立即发现不同之处,到了皇宫中,不是开封府,级别又升高了许多。又是整个大宋最高的领导,就凭这阵势,有几个人不失态的?郑家子没有,很沉稳的走了进来,仿佛这个大内皇宫是他自家后院一样。

仅这份仪态,就十分难得。

以前也有一人,蔡齐中状元,见宋真宗没有失态,仪态端庄,真宗喜道:“吾得人矣。”

道理很简单,没有这份胆气,如何做大事情?

郑朗也不是装十三,就这副宅性格,散淡得要命,并且嫌宅得不够,还要跑到京城转一转,养气。不就是一个太后嘛?将她光鲜的太后称呼扒去,难道与其他老太太不同,长了两个角?

况且他吃定了刘娥,不是武则天,那得小心了,弄不好人头不保。刘娥不杀人,不杀就好办。为什么要害怕?

沉稳的走进来,然后看着帘子,平静的问:“太后在否?”

“小子胆大!”一个太监尖着嗓子问。

郑朗心中翻了一次白眼,这得问清楚,老太太曾经将丁谓喊过内宫谈话,丁谓说得嘴干舌燥,结果一个小太监将帘子一拉,道:“相公,你在与谁说话啊?”

堂堂的一个宰相,对着空气说了大半天,成为当时京城一大笑谈。指不准老太太又要玩一次。

有太监搭腔,那就好办,道:“臣民参见太后。”

然后一拱手,道:“也参见诸位相公。”

坐着三个宰相,知道是吕夷简、薛奎与夏竦,但具体的那一个人身上,一个也不认识。

行过礼后,默默站立。

四个尊贵的大人物,就这么看着。蔡京举止得当,那都多大啦。这个少年才多大?难道他真如王博文所说,胸中装有天,装有地,这个内宫根本不在意?就算这个说法有理,可考虑到这个年龄,无法解释!

刘娥终于说话:“春天时,郑州刘敬曾将你写的那首诗,送到京城。你知道为什么哀家不报?”

“臣民早知,当日臣民舅舅闻听后,曾向臣民报喜。臣民说勿喜,太后为政务实,不喜虚祥,即便诗字到了太后手中,必会压制不报。就是报之,或者召见臣民,臣民以也为不喜。”

“放肆!”太监又喝了一声。

“让他说。”刘娥道。

郑朗根本就没有当太监是一回事,这本来就是一个文人的天堂,文臣放肆的时代!为什么大好机会,不放肆一把?

道:“臣民今年去了一趟孟州,泰山以喻,宋襄公自不量力,试图称霸中原,自取其辱。名器,有德者居之。臣民年幼,学问很浅薄,曾静心学习了两年多时间,然学得越多,越知道学问的广大,犹如沧海,臣民侥幸只拾取了其中一粟。若太后召见,天下扬名,登门者络绎不绝,学不足,名已显,那是自取其辱。且登门者多,也无法安心求学,又是好意互访,不能回绝。因此,不报不喜,报之亦不喜。”

薛奎与王博文几人对视一眼,心中都很赞许,这少年才学是有了,更难得的是这谦虚的态度。

四人当中,吕夷简或者夏竦都不以容人之量见长,然而郑朗太小,对他们未来的仕途影响不大,也不会产生嫉妒的心理。

刘娥又问道:“既然你安心求学,为何又来京城?”

仅是一问,虽愠怒,但几位大佬都听了出来,老太太怒意不甚。

“此次进京,乃是无意。臣民在家中闭门造车两年多时间,字体遇到了困境,想出来走一走,看看锦锈的河山,开阔心中之气,以气入字,以便使字体更上一层楼。同时,走一走,也能开阔眼界。”

“以气入字?”

“是,太后,臣民的字以天真烂漫为意,心中没有这个天真爽朗之气,字迹上就无法突破。”

“哀家不这样认为。哀家是收到你写的那首诗,扣中不发,是哀家听说了你一些事,挟勇斗狠,失去了学子应有的儒雅之气。”

老太太在这里埋了一个坎,不仅是你打架挟勇赌狠,包括你在京城,以平民百姓身份为范仲淹送行,在公堂上不屈,都是在赌狠,更不要说什么天真烂漫。

一旦打上了这个标签,郑朗前程会灰蒙蒙一片。

依然很从容,说道:“太后,前几年的事,臣民是错了,在公堂上,臣民也这样回答王府尹的。但不能一味将好胜视为畏途。用在斗殴上,会以勇犯律,用在营商上,会苛剥于民,用在贪恋权势上,会出权臣奸宵,可用在学业上,会学有所成,用在治理地方上,会成为干吏,用在政务上,会成为国家栋梁,用在军事上,能替君王保家卫国。若没有这份好胜之心,岂能成否?凡事皆有两面性,恰如利器,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可惜臣民这几年休心养性,好胜心渐淡,也不知是不是美事。”

气度悠闲的一个推手,将刘娥这个难题化解。

老太太,我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就是那样的人,也未必不是好人,只是没有用好人的人。

虽然语气很委婉,几人还是担心的看着帘后。老太太激了他一句,小子反过来隐隐说老太太不会用人!

刘娥在帘后忽然笑起来,好笑的。几个人在帘后肯定看不到,她又问:“范仲淹自己要求外放,几位相公让他出任河中府的判官,以他的资历,也不冤之。你为何前去长亭,为之鼓琴,为之诉屈?”

“臣民前去长亭,是恰巧臣民听闻了范校理一些事迹,幼时如此贫寒家庭,居然奋发向上,终于出人头地,臣民心中十分佩服。进入雎阳书院后,虽有朝廷赈济,乃家贫苦,求学然昼夜不息,冬月惫甚,以水沃面,食不给,至以糜粥继之。同学见其怜,于是赠其美食,过些时日来看,佳肴起霉竟不食。同学罪之,长揖说,我已安于划粥割齑生活,忧食之美餐,后粥齑恐难以下咽。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比起颜回,范校理可逊色乎?太后,这样的人,臣民怎能不折服?”

郑朗侃侃而谈。

怕什么,老老赵那个石碑还供奉在太庙,言者无罪。你老太太又能将我怎么着!

刘娥不能言。

范仲淹苦,自己青年跟随丈夫漂泊到汴梁城后,也过了一段很苦的生活,丈夫才将自己卖给了先帝。你干嘛不说我也不易?

“臣民仅是仰慕其人,为之鼓琴一曲,不知为何将臣民下于开封大牢。难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么你说范仲淹是做对了,哀家做错啦!”刘娥根本就没有回答郑朗,仅凭你掀起了这么大风浪,关你几天,还算客气的。随着又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第六十四章 天堂(下)

几个大佬都有些担心,心里面皆想到,老太太,目前这个小家伙应对也得体,随便找一个台阶下,将他释放了,再用一些安抚手段,京城里的沸腾也就消解了,大家皆平安无事。何必问这个尖锐的问题?

不能看他小,都问道了,会不会向你低头?会不会说范仲淹做错了?

郑朗继续从容的答道:“臣民前去弹琴,是仰慕他的品德,居于贫困而不坠落的坚强,不为富贵荣华失去道义的高洁。对或错,太后请问诸位相公。至于臣民,仅是一少年学子,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太后提问,臣民不敢不答。君臣,父子,夫妻,是维护国家秩序的主体。犹如根固壤吸水土,干延于高空受阳光普照,枝散于干四侧,叶篷于枝上,草木才能欣欣向荣。”

“哀家问你,进谏本是言官之职。你方才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范仲淹是秘阁校理,职责是整理国库书册,为何要上言进谏?”刘娥机灵的打岔,将郑朗的话题中断。

不用想,接下来与范仲淹又是一样的说法,在内宫,皇上可以孝敬你,你是母,他是子,这是人子应当做的事,可上了朝廷,他是君,代表着是一个国家,那怕你是太后,掌管着国家军国大权,但在名份上,绝不可以凌驾于皇帝之上。否则国家就乱了,甚至这小子阴阳怪气的,来个什么国家秩序的主体,老娘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容易么?反过来说老娘颠覆国家秩序?

但是这些天她让言官吵累了,不想再争。

其实刘娥有一段时间,是很想做皇帝的,否认都否认不起来。不是没有太后监国的,前面数个朝代,都有许多太后监国的事例可以借鉴。就连辽国的萧太后,同样也掌握了军国大权多少年。

可她们掌握的是军国大权,然而做过几例比较逾越礼制的举动?老太太这几年做了多少?但是宋朝优容士大夫的传统,使一些士大夫修养得到升华,于是经常在老太太耳边鼓风,鼓得老太太特心虚。

因此王曾一说,喏喏。

鲁宗道一说,嘿然。

宋绶一说,默言。

今天眼看郑朗将话题往上面引,直接将话题引开。

这也是宋史上最搞怪的一幕,老太太明明想皇帝,却始终首鼠两端,瞻前顾后。因此,一个很精明的人,弄得自己有时候象一个小丑。

要么就是贬流,这个贬流真起作用吗?看一看长亭外那些苦主的红光满面就知道了。

想做皇帝,就得学习武则天,大刀子一挥,人头滚滚,血肉横飞,几千个不要命臣子的人头落地,保证什么言臣,学子,大儒,都不敢言。包括郑朗在内,看他还敢不敢侃侃而谈?

郑朗大声答道:“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行了,什么都不用说。

刘娥让他的大义凛然,差一点憋死。

特别小屁孩记性似乎真的很好,时不时带着一些圣人大言掺杂,辨都无法可辨。难不成说孔夫子也说错了?

“你怎么想起来要问道?”

几个大佬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老太太服软了,咱们不谈范仲淹。

老太太也没有办法,面对这样一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还是一个小屁孩,不对,还是一个记性特好,嘴尖牙快的小屁孩,无奈,只好主动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一场大变,也如同六月天突如其来的风暴,又是风又是雷又是电的,眼看一场大暴风雨就要来临,可忽然风也停了,雷电也没有了,太阳出来了。

但老太太心中是泪流满面。

宋朝就是这种体制,太祖皇帝的遗训,刻在石碑上的,不得杀害柴氏子孙,不加田赋,不得杀害士大夫,言者无罪。贬放就是最重的处理手段。甚至有士大夫无耻的,哭着喊着,士可杀不可辱,你流放我,我受辱了,要自杀。于是没办法,无罪释放。

或者自己下一道诏书,将此子流放到岭南?

有可能老百姓都能将皇宫给围起来。

因此,咱们谈一谈其他的吧。

“臣民以前只顾着读书,遭此囹圄,忽然想到了将来。难道将来仅是读书,科考,谋官,从政?就是担任官员,也有几等的官员,不能首鼠两端,贻人口实。所以想替自己定一个做人的准则,行事的道德标准。”

不算高明的言论,可考虑到他的年龄,还是让人觉得古怪。

总之,此子很有志气,抱负远大。连刘娥在帘后,都不自觉的额首。语气又变了变,变得更柔和,道:“你坐着谈。”

时代在变化,家俱也在变化,椅子同样在进化。唐朝是矮脚椅子,必须盘坐于地,到了宋朝,则成了高桌大椅。赵匡胤上朝一看,觉得有些刺眼,尊卑不分,借宰相范质递书呈时,让太监将椅子撤去。

范质愣了一下,不敢说,他站着,其他大臣只好伴着站。自此以后,上朝,或者正式议事时,大臣们都站着与皇上说话了。但在这种小场合,臣子还是继续坐着交谈的。

“臣民那时想到了两个人,第一个是唐朝宰相裴炎,前面为了权势,替武则天为虎作猖,武则天杀他时才幡然醒悟。虽挽回了一些清节,史官也将他的一些事迹隐之不载。可千百年后,终有人替他的生平定罪。”

仅是举一例,倒不是刻意隐讽刘娥。

几个大佬不是平民百姓,皆读过许多史书,虽裴炎死得壮烈,然而前面协助武则天废太子贤,接着又协助武则天废唐中宗,作为臣子,的确失去了臣子本份。

郑家子用他作例,亦无不可。

郑朗又说道:“臣民又想起了另一个人,王文穆(王钦若,文穆是谥号)。天圣二年,契丹人向我朝借草场,王文穆说,借它,不借是示敌以弱,若契丹人有歹意,不借,他们就不来?于是我朝越大方,契丹反而不好意思。当时先帝驾崩不久,国事纷至沓来,此议使国家安然渡过一场危机。仅此事就可圈可点。可因为他没有立人行事标准,主欲为己欲,为群臣耻之。”

也就是说王钦若是一个能臣,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宋真宗要祥瑞,他就谋划祥瑞,老太太要务实,他就务实。当然,虽然言者无罪,也只能隐隐说一下。

可无论他做了多少事,清臣鄙之。

最有名的一次是吴植托余谔带二十两黄金向王钦若行贿,被诸臣得知。其实王钦若未必真再乎这二十两黄金,休说王钦若,就是现在的郑朗也未必很在意,不就是两百缗钱吗?仅能买娄烟的一条胳膊肘儿。于是群臣上书,吴余二人倒霉了,王钦若让老太太保了下来。

第二天上朝时,鲁宗道看到他到来,突然大喝:“汝犹敢出头!”

群臣爆笑。

遭此羞侮,王钦若大伤,一病而去。

其实王钦若再度为相,是准备做点实事的,比如修好《宋真宗实录》后,刻意的递给刘娥与赵祯看,用委婉的方式,使刘娥与赵祯母子感情亲密。

比如赵祯问犯私罪何事时,诸清臣讳之不答,只有王钦若不顾名节,做了解释,并且给私罪准确的定位。

郑朗这一说,四位大佬都有些沉默。

“给他上茶。”刘娥道。

说到现在,仅此一句,合了刘娥的胃口。

“谢太后。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故臣民在狱中反思,想寻找一道,让我有始有终。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从上古诸义中寻找出路,这才想到儒学久之未变,已经是死气腾腾,才有了臣民与王府尹那番对话。”

刘娥又不语。

这一次不是憋郁的,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仅听不震憾,就坐在她不远处,看着更稚嫩,但就是这个小孩子,不但考虑学习,还要考虑人生准则,儒学改新,乃到国家、百姓、万物。

还真考虑过的,否则不会对王钦若定位这么清楚。

小家伙,你是不是想得太多啦!

第六十五章 对眼

听到此处,王博文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老太太不是恶人,只不过做了一些逾越的事,招来议论。这样不是很好吗?虽不是皇帝,却行着皇帝的权利,何必非要念着那个名份?大家也相互平安。

此子谈吐如此,王博文倒不相信老太太不动心。

老太太忽然看着外面,喊道:“皇儿,进来吧。”

她在与郑朗磨嘴皮子,几位大佬听得入神,又坐在侧面,不觉。

可老太太在帘后,正面对着殿外,起初也没有注意,后来终于看到殿下有黄影儿闪动,又看了看,看到养子那张清秀的脸,探了一下,又缩了回去,于是才喝道。

别鬼鬼祟祟了,想听,正大光明进来听。

小皇帝施施然的走进来,一欠身道:“参见大娘娘。”

“免。”

刘娥因为协助宋真宗处理政务,没有时间带,只好交给杨太妃照料,于是赵祯称呼刘娥为大娘娘,杨太妃为小娘娘。

他参拜完了,郑朗也随着几位宰相站起来参见。

“诸卿免礼。”小皇帝说完,来到郑朗面前,看着他的个头,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很是满意。

郑朗也在看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