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可能,一亩地让它的稻谷产量达到五百来斤,想起来很可怜,但放在这时代,那就是一场震撼性奇迹,会给宋朝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切正要从那两个沙洲开始,种子越有意的进化它,就会进化得越快。
只是过程会很慢,有可能十年,有可能二十年,三十年。就是那样,除了极个别的高产田外,也不可能达到每亩五百多斤,即便最肥沃的圩田,能均产四百斤,那会让满朝君臣嘴笑得合不拢。
再加上一季麦,或者两季稻,均产六石不是梦想,甚至高产八石多,一亩地提高一石产量,会……
淡淡的说了一下,在沙洲上就与小吏说过,这次说得稍详细一些。有的还不敢说,如果说后来试验田里会出现单季亩产二十石的水稻,赵通判一定会摸自己脑袋:“郑知州,你没有生病吧?为什么胡说八道?”
已让赵通判一脸的向往。
远处崔娴冲郑朗招了招手,郑朗坐石块上站起来,走过去,问:“崔娴,有什么事?”
“你的学生不管?”
郑朗看了看四个学生,出来很高兴,中间他们也出过主意,很有成就感,于是往百姓里面扎,时不时与老百姓谈谈心,说说话,玩得不亦乐乎。
“不用怕,也是一种多看、多听、多想,我培养他们是做一个好官,不是读死书。国家也是如此,宁肯要一个吏才,也不需要书呆子状元。偶尔放松一下,对学习有益无害,我以前学习时,也放松,弹琴练字绘画,甚至雕刻。”说到这里挠了一下头,别说雕刻,连弹琴的时间都快没有了。又说道:“崔娴,你看一看,朝中的所谓君子,有几人是真正顾老百姓的?让他们现在就亲民,以后为官时会真正爱民,而不是朝堂上一些君子的爱民。”
崔娴不以为然,国家这么大,你一个人能救得完吗?
可丈夫要亲民,要爱民,只好配合了。
江杏儿忽然说道:“这里会是一片希望之地。”
前几个月,热得连话都不愿意说,不会讲,今天不冷不热,远处是清澈的湖荡,水鸟翔集,蓝天高亢,百姓欢天喜地,江杏儿又爱上了这片土地。
郑朗灵机一动,道:“杏儿,我教你唱一首歌。”
才气与智慧,江杏儿不及崔娴,可对音律的熟悉与书法,皆在崔娴之上。
不过家中四个妻妾,都算是知识分子,四儿认识许多字,偶尔还冒出一两句让人啼笑皆非的圣人大义,环儿也认识许多字。
江杏儿道:“官人,什么歌儿。”
“你听好了,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一片冬麦……”郑朗合着拍子,做了一些小小改动,将这首歌唱了出来。
崔娴道:“好粗鄙,不准唱。”
要唱可以,最少得唱几首雅词儿。
“崔娴,你听过许多长短句,那都是士大夫与文人雅客写的,里面有许多雅约秀丽的小句,很是不错,但里面有没有糟粕?再想一想,有许多大臣为国家尽心尽职,可有没有大臣名为士大夫,实际做了许多龌龊事?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的百姓,不堪入目,有的百姓是不是很善良质朴,就象这首歌一样,虽俚俗,却充满了乐观向上的奋发精神?让他们唱一唱这首充满乐观精神的歌,他们心中会不会更快乐?”
“是唉。”江杏儿道。
崔娴还是不满意,她是官宦子女,这首俗得不能再“俗”的歌,让她很不喜欢,可丈夫坚持,只好不说。
江杏儿便将它传唱出去。
比较好记,朗朗上口,也正符合这些百姓的心情,一会儿唱了起来。
在充满希望的歌声中,八天过去,正式圈圩。
但出现许多麻烦,真正无地的百姓仅几千户,可人有一个聚群心理,看到有人动手,其他的人纷纷加入。甚至有一等户二等户加进去凑热闹。这些人家人口多,无耻的将家客也算进去,郑朗如何受得了。又急下条令,设置上限,力以四男四女为限,口为十五人为限,多了也只这么多地给你。
不然不够瓜分。其产十五人与八个劳力,也是考虑到象朱家的这样悌爱人家,兄弟虽多,但兄弟妯娌友爱不愿意分家。不然上限会更小。
又下条令,凡三等户以上者,勿得加入。
有官员为应付差役强行向五等户摊派差役,但不敢将五等户划成三等户误划的,误划的最低也是家境稍可的四等户。这些人不要凑热闹了。
正是这个条令,惹来许多麻烦。
首先就是这些三等户,以前没有巨大的好处不作声,如今感到委屈,来县衙打官司,俺不是三等户,打不赢就扯到州衙来。郑朗不得不处理,派小吏下去清查,不然事情闹大,若来一个联名上书,到了京城,有的大佬不知究里,认为是民怨,下令停,所有计划泡了汤。
其他人同样心中不平。
若得到处好,那怕稍许一点好处,心里面好受一些。
报出口数的人,因为想多占田,有无耻的,家中十五人报了二十五人,现在田占不到,户册上从原来六七个人变成二十五人,以后要摊丁役的。
联名来说了一下,郑朗很好说话的,手一挥,又有一个条令下去,户册上人数仅针对新圩区的户数,其他人家无关。但也彻底断了他们的妄想。
有人心中更加不服,甚至扬言不让民夫拆他们的私圩圩堤。未必全部敢做,也未必没有人不敢做,这是一次次试探郑朗底线。郑朗得知后也没有作声,再次悄悄请求江、宁知府李若谷,再支援一下吧。
本地衙役不大可靠了,敢说出这句话的人,都是当地有名气有势力乡绅,非是衙役所敢惹的,连小吏与他们见面时也要客客气气的打招呼。只有从江、宁请人过来支援。
不打击全面,盯着一个曹姓人家。圈的私圩很大,居然有五顷地,上报时仅报了一顷。损失大,又因为这件事,闹得很厉害。
圩开始在圈,派了一些民夫上去拆堤,果然派人阻拦,堤上负责的小吏回州城来禀报,郑朗将悄悄赶到当、涂的江、宁衙役放出去,将曹家几个人全部捉来,先拿过诏书,写得很明确,不给私人圈圩,圈也不会承认,补偿是我的妥协,非是国家诏命。但我现在圈圩,事关到一州千年大业,你竟敢阻挠,是触犯了律法。虽我以和温为贵,但不得不处罚。
狠杖一百下,关入大牢。新圩未圈之前,郑朗以身作则,又倡行德化,牢房里关押的犯人很少了。这才下令将曹家私圩堀开,是强堀,别指望任何补偿。
派人查曹家以往的举措,不想针对,想针对,以一州之力对付一个品行不大好的乡绅太容易了。陆陆续续整理出来一些恶迹,公布于众,继续处罚,连曹家在芜、湖刚置的一些田产准备盖房屋,也查没了。曹家请了两个讼鬼前来打官司,朝廷容允讼鬼的存在,但郑朗说了一句:“为虎作猖!”
再杖,一百下杖下去后,想好了再来挣这个黑心钱。
不但杖,其中有一个讼鬼家人也在筑圩行列,立即拉出来,取消这个资格。
曹家人不服,扬言上京城去打官司,郑朗道:“去吧。”
再度宣判,罚金,不给以田产充数,判决曹家的两年徒刑。芜、湖县做吏役的儿子改判成力役。又一个一等户倒下去,安静了。
但郑朗回去后懊恼地说了一句:“太急。”
几个学生也无语。
整个三县秩序此时乱成一团糟。
郑朗又说道:“此时太平州,各大户背景比较简单,州面积小,百姓又小,我所作举措已给予各方各面利益,互惠互利,然如此,若放在一个更大的州府,当如何?若放在一个国家,又当如何?”
“治大国若烹小鲜也!”四个少年齐声答道。
“正是,幸好幸好。”郑朗抚胸道。
许多大户人家在芜、湖置了产业,有的房屋都快造好了,投了不少钱下去。有的没有想好,看到别人这样做,他们也跟着买地做房子。这些人家反而盼望自己成功。
只有成功,才会成为样板,本地有米有桑麻,周围各州县纷纷学习,他们就有了一个光明的前景。若是自己失败,这些房屋做什么?况且你争我抢之下,地皮疯涨了几十倍。
他们心中大约也因为自己逼于百姓涌来的太多,禁止了前三等户的条令,愤愤不平,可上了自己这艘“贼船”,想下也下不来。大多数大户人家能稍稍配合一下。不然会更乱。
猜得中的!
郑朗做得很公平,并不是劫富济贫,只要做得不过份,湖泽补田,小圩联圩,灌溉方便,又比原来安全,长久下去比他们现在更受益。若是报了八成以上,受益更大。可这块最大的蛋糕未吃到,心中怎能服气?
一肚子怨言发作不得,并且一个新的问题到来。地买下来,房屋在盖,然而准备经营什么?不可能全部卖米吧。是做客栈,或者食馆,或者杂铺,或者青楼,或者作坊?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考虑,现在一个个看着新房屋发呆。并且人呢?不仅需要伙计与工匠,这一抽,上哪儿找佃农过来租他们的地?
说又不能说,不能连这个也要人家考虑,难道以后媳妇生孩子还要人家过来帮助接生?
因此郑朗又说道:“这是利与德的分配。”
德就是义,也就是见利忘义,也没有说它不好,没有这个利,人就没有进取心。这才是推动社会发展的源泉,但全部见利忘义,又如何了得,又要德操来约束。
这个分配,同样会写在明年的中庸当中。
眼下没有心思考虑这么多,每天不得不处理许多婆婆妈妈的事,到天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面对这些大户的心态,郑朗想了一个计策,让魏大娘回江、宁,与江、宁几个有钱的商人会晤一下,将芜、湖的前景说了一遍。
让他们过来出手,形成鲶鱼效应。这些人对于太平州的大户人家来说,每一人都是大鳄。一旦加入,会造就他们紧张感,并且人家是过江龙,还是很猛的那种过江龙,惹都惹不起,于是就会认为很值得。不然怨气太重,终不是好事。
又拨出一万缗钱,开始修建一个特大的正规码头,安这些大户人家的心。明处是没有侵犯他们利益,不过让他们圩田吃了一些闷亏,自己所作所为也能放上台面。然而这些大户联手反对,纵然是自己,十有八九会败走麦城。
崔娴听着他这些安排,飞了一个媚眼,道:“官人,你那来这么多古怪的主意?”
司马光正色道:“师母,若不是郑大夫这些奇思妙想,有可能会出大麻烦。”
“那你说应不应当做?”
“量力而行。”
“但郑大夫不将局布好,到下一任上来,有可能前功尽弃。”王安石道。
“司马三郎说得对,虽如此,做得太急躁。”
郑朗还有一个心思,大家没有看出来,可终于被人看出来。
八千户百姓很快招满,劳力统计了一下,大约出了一万四千名男丁,一万名妇女。有的是父子兵,有的是兄弟兵。人数不少,可质量很成问题,因此会比史上四十天的万春圩时间更长。
并且开工不久又发生了问题,百姓为贪求更多的地,将家中所有劳力全部挤出来,包括妇人,然而家中怎么办?有的冬小麦与小菜要灌溉施肥,或者这样那样的事,本来做了布置,向小吏请假计天,可此时各个小吏忙得焦头烂额,怎么有时间顾他们。百姓不便,小吏也不便,向郑朗说了一下,郑朗随即颁发一个条令,每百人为一组,让他们自己选一个认识字的人每天报到画正字,以正字计天数。为了防止作弊,当场点名当场划。
又用“奇思妙想”将这个困难解决。
然而郑朗想到百姓太苦了,居然这样来回奔波,并且有的五等户虽然在挑在筑在夯,为节约粮食,一天只吃两顿。放了一放,每天提供一顿伙食,偶尔提供一些肉食。冬天到来,江南稍好一些,可为了御寒又购买了大量姜,在各个工棚前熬热姜汤,供民夫喝一喝暖暖身体。
只能做到这个地步,用钱的地方太多。
到了冬月初,郑朗又来到景民圩,不是事务清闲,自从开圩以来,没有清闲一天过。但要看一看,自己一切计划,全部寄托在这两个大圩上。
天渐渐冷下去,从船上一路看过来,比较满意,圩田没有分配,百姓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在那一个圩内,万一就在这个圩内怎么办?所以修筑时十分用心。每一担土倒下去,用大锤夯实,甚至用石辗滚压。有人较真的,将取泥处的浮泥掀去,挑下面的板泥为堤土。
圩堤高度也比史上的万春圩更高更大。
事到临了,郑朗还是不大放心,圩堤安全第一,不能做妇人之仁吝啬民力,而且数圩一起,蓄水能力必然下降,水位抬高。将图纸再次修改,平均高达近两丈,宽达近七丈,两边都加了厚厚的防护堤。工期会更长,不过一旦修筑起来,安全性也更有了保障。
从船上跳下去,百姓正在吃中饭,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一脸的倦色,可是望着圩内肥沃的黑土地,眼睛却很明亮,充满了希望。
大家差不多,郑朗也累坏了。
可用手抓起一把黑泥,同样很开心。
正在这时,一个百姓走过来怯怯地问:“知州,小的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两圩圩田够不够分?”
郑朗不由地瞅了瞅他,这也是自己耍的“小聪明”之一。一直不明说,先让百姓产生积极性,将两圩筑好,到明年看到好处,真相公布,百姓积极性依然不会消失。否则这项工程失去了积极性,安全会成为隐患,速度也会下降。
冬天虽冷一点,毕竟不是北方,正是水位最低的时候,到明年春天一切来不及了,况且圩内整修,还要一两个月时间,接着春耕生产连着到来。
百姓一直没有看出来,好大的圩,两个圩仅圩堤就长达一百八十多里路,但真实的结果,抛去沟渠塘泽,坡岗阡陌,真正的耕地面积仅能安排两千多户。
郑朗看了看他衣着,问道:“你是哪里人?”
“小的是繁、昌人。”
“你家是几等户?”
“小的家是四等户。”
“家有多少地?”
“三十五亩地。”
郑朗点了一下头,宋朝户均田地大约就是三十几亩,只要不兼吞,有这个地能勉强维持一个温饱,划为四等不过,又问道:“你家离这里很远,本官又不可能让你们占地不耕,家中那三十几亩地怎么办?”
“小的将它卖了,迁移过来。”宋朝不禁土地买卖,他正大光明说出来。
“你不怕破圩?”
“知州不知,小的家中多是坡地,侥幸种了一些桑麻,平时勤快一些,得以度日,可两子已长,渐渐入不敷出。再说圩田也不那么可怕,收成好,又是这样的大圩,会有许多渠塘蓄水,汛时人多,可以一边防汛一边派出几百辆水车往水排水,除大灾之年,基本旱涝保收,况且圩堤这么大,不会容易破圩的。小的带长子与妻子一道过来,苦一苦,能得七八十亩地,以后也有了好日子。”
作为普通百姓能说出这些道理不容易,郑朗道:“这两圩是不够,未来还有六个大圩,足以让八千户百姓全部安排下去。看效果,若本官在,可以适当考虑一下蓄水与泄水的情况,还有可能再圈数座中型圩田。今年是第一年,本官会酌情分配。”
第一年全部分配给第五等赤贫百姓,但没有说,怕影响其他百姓情绪。
“若那样,未分到的人岂不要多做两年工?”
“不会,明年本官会以钱粮代工。至于已得到田的,还会动援他们过来支援。不然劳力不足,不但是你们,两圩筑好后,我还会向朝廷请求他县相助,支援劳力过来。明年有可能是四圩五圩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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