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在家中我也刻意与两位三郎说过,从郑州到京城有若干条路,有直线的,有绕道的。道路分明摆在哪里,可执政时,未必能找出最直最好的捷径,十有八九会绕道。就是绕了一些道,最终还是能到达京城。就怕绕到了孟州,又拽到了蔡州,到了蔡州,再次拽回孟州,国家分裂严重开始了。”说着,瞧着这群人,郭氏废立的事不要紧,要紧的自此以后黑白分明,双方变成了一生的政敌,纠缠不清……祸国殃民!
“其三,宽猛相济,恩威并用,此乃治国用人之道。言臣进谏,也要看事,不能将点滴大的小事一味放大,穷追猛打。若按照诸位道德的要求,整个大宋能达到的不会有一千人。再加上才学符合诸位要求,整个宋朝不会有一百人。若再加上吏治的能力要求,我想能达到你们标准的,不会超过十人。全部将你们认为不合格的官员或罢或贬,国家怎么办?能不能看问题,先分析一下轻重得失,再去进谏?”
不但是良言,也是温和之言。
可郑朗扫视了一眼,并没有几人在沉思,但也不失望,自己让他们拖下水,纯粹是做了枪尖子,指望自己这年龄,就让他们听自己的话,想都别想!
然而不是他,或者他到了五十岁六十岁时,这群人就能将他的话听得进去?
还是想都别想!
“其四,无论你们如何努力,必败!陛下心烦意躁,若是派一两长者进宫,温言相劝,也许会得功。诸位这样做,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强邀清名之嫌,可越是这样,陛下越是会坚定原来的想法。陛下年青,年青人终会有一点倔强……诸位请三思。”
小皇帝是皇帝,这些言臣是臣僚,没有威胁力。比如上司与妻子在吵架,做属下的好心去劝,这也可以,然而跑去了,一窝蜂的站在门口大声喊,局长,厅长,你若敢将你的妻子离掉,我们将你的小JJ都割掉。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陛下性格温和,略有些偏软,诸位是长者,在这样的皇帝手下为臣,是幸福,更要珍惜……诸位再请三思。”
说完叹了一口气说道:“宋伯,备车吧。”
至于这些大牛们回去是走是跑,或者坐嘛的,郑朗根本就不想管了。
宋伯欲言欲止,心想,你不能去啊,废立皇后,是何等的大事,你有什么资格参与?
“宋伯,我有数,备车。”
宋伯只好备车,上了马车,郑朗心情同样不好,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了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一会儿皇宫渐渐展现,江杏儿说道:“郑郎,他们还跟在后面。”
“不用管他们。”
车子在皇宫门口停下来,郑朗走上去,对侍卫说道:“这位兵哥子,麻烦对里面通禀一声,说郑州举子郑朗拜见陛下。”
心里面却在想,小皇帝,最好你此时很生气,说一句,朕任何人不见,那么今天晚上我就能平安度过,明天早上事情一发,自己会平安的置身事外。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小黄门走了出来,说了一句让郑朗不知是感动或者失望万分的话:“宣郑州举子郑朗谨见。”
第一百八十九章 第二抓·诗
“真就进去了。”郭劝说道,眼中闪过艳羡的神情。
皇上对郑家子未免太宠。
确实,小皇帝是很喜欢郑朗,这是表面,他们可看到郑朗的温和,以及情义?一次两次不知,三次四次五次,小皇帝只是性格偏软,并不笨,难道看不出来?
被两小黄门带到了御书房,赵祯愁眉苦脸的坐在书桌前,在郑朗进来之前,吕夷简也进了宫,只说了一句话:“陛下,台谏官伏阁请对,非太平美事,应予贬逐。”
抛开吕夷简的用心,这句话说得也不无可。换那一个朝代,发生了今天的事,也要处理啊。都成了什么,差一点连皇宫的大门都让这群言官推倒了,吸引围观的百姓有可能多达数万人。小皇帝恩准。
但小皇帝也知道,麻烦不会就此结束。
看到了郑朗前来,脸上闪过一丝笑容,笑得很勉强,说道:“坐。”
“谢过陛下,让臣替陛下抚一曲琴。”
“好。”
其实抚琴不仅是为了小皇帝,也是为了自己,郑朗也让这群太阳们炙得心烦意乱。
宫娥拿过来一把琴,试了试音,然后盘坐在椅面上,不思不想,终于将心情平静下去,开始弹奏起来。
是《春花江月夜》,琴声悠扬,意境静谧,一曲抚完,小皇帝心情好了许多,说道:“朕听过你弹此曲,弹了三四遍,都有些想去江南看一看,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长江的水是不是真的很蓝?”
“臣也没有去过,但是陛下,臣看过唐高僧玄奘写的《大唐西域记》,有时候心中悠然神往,想去看一看河中、天竺,甚至大食以及更西方的大秦国。”
“郑解元,不可,太远了。”小皇帝吓了一大跳,这能去吗,一兜最少得七年八年的,我还指望你快快成长,好为我分担一些忧愁呢。
“那么陛下能去江南吗?”
“原来……”小皇帝嘴张了张,忽然大笑起来,这也是妙谏啊。一笑,暂时忘记烦恼,踱了踱,说道:“你与冯卿说的话,冯卿也向朕说了,司马家与王家那两个小子有福气,碰到你这个先生。”
“陛下,不敢说先生,年龄相差不大,因此,我对他们说,以学兄弟相称。”
小皇帝笑了笑,没有当真,说:“可惜朕一直无子,否则以后也让你做他的老师。”
此话发自小皇帝的内心深处,性格温润,让他看重,天赋才气过人,更让他看重,勤奋苦读,也让他看重,关健很讲道理,不但教学生,就是开导自己,都很有方法,做儿子的老师,无疑是最佳人选。
郑朗不敢作声,这个梦想,小皇帝就不要想了。
“为什么你今天才进宫?”小皇帝又问道。
“省试在即,这几年又发生了许多事,耽搁大量的时间,臣怕学业跟不上,并且许多人对臣抱有莫大的希望,臣怕他们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只好安心苦读,不敢分心。”
“倒也是,若你考不好,朕也不会原谅你。”
“陛下,这是为难臣了。”郑朗做一个怕怕的鬼脸。
小皇帝又是一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又长高了,不过你若考了一个好名次,朕会在殿试时,给你一个更大的惊喜。”
“……陛下,切不可。”
“为什么不可?朕说过惊喜是什么吗?若朕给你欧褚颜柳的亲笔书法,算不算惊喜?”
“算是吧。”
“那么朕再给你二阎的亲笔画作,算不是算惊喜?”
“算。”
“那为什么不可?”
郑朗让他说得语塞。心里悲叹一声,这天下那有公平所在?连皇帝都公开对自己说,我要为你作弊徇私啦。
“对了,为什么今天进宫。”
“臣也是无奈。”郑朗并不隐瞒,也隐瞒不住,明天很有可能小皇帝就听到消息了,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小皇帝也不生气,这群言官们,自己都害怕了,况且郑家子。唉,果然是戾气啊,无可奈何的摇着头,说:“那你意思呢?”
这也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不能不回答,与郑朗的信念不同,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所以刘涣仅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大宋的子民,就让郑朗无言以对。可偏向言臣,试问以他现在,吕夷简是他惹得起的么?那可是一个皇后,就被他弄死了,并且弄死了一个皇后,还让小皇帝煎胡须给他做药引子!这是何等的手段!
激怒吕夷简,捏死自己就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偏向吕夷简,等着这一辈子让君子党们狂批,大戴高帽子吧。除非自己脸一抹,学吕夷简,学夏竦。
徐徐道:“陛下,臣说过夫子曰,仁,爱人也,又以直报怨。若皇后有错,先劝说之,不听再戒告之,复不听,无可救药,那么才能细细商议废黜之举。所以臣不大赞成。”
说了也白说,小皇帝也许有悔意,可在朝堂上有吕夷简鼓吹,到了后宫尚杨两个妹妹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此时不将郭氏拿下来,一旦郭氏缓过气,她们还有天日吗?因此内宫中又有尚杨两个美妹在鼓吹。在这情况下,自己进劝会不会起作用?
但起了一些作用,小皇帝默然。过了半天说道:“郑解元,你还是离宫吧,此时你年小,非是你所能涉入的。你对他们说,朕没有给你任何答复。若再问,对他们说明天早朝有旨。”
简单的道理,此时无论是言官,或者吕夷简他们,郑家子得罪不起,这是小皇帝在替郑朗保护。
郑朗很感谢的看了小皇帝一眼,说道:“让臣再替陛下抚一曲。”
“好。”
抚了一曲《鸥鹭忘机》,这才离宫。马车走了没有多远,十几个大臣就堵了过来,孔道辅问道:“郑解元,陛下说了什么呀?”
小皇帝是好心,给了他一个答案,这些大牛们若问,说朕没有给任何答复,再问,说明天早朝有旨。可不能真的这么说,因为小皇帝性格的偏软,所以宫中许多太监长了大嘴巴。几乎宫中什么事,都能传到民间来。
那么这些直臣同样不会放过自己。
咱坦白从宽吧。
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只有小皇帝准备徇私舞弊的事没有说出来。
“你还弹琴?”蒋堂不高兴地说。
“这位前辈,你再想一想,晚生抚琴有没有错?”
范仲淹拉了蒋堂一下,其实抚琴是安慰小皇帝一下,不过心不平气不和,郑朗即便说了什么,多半也会立即被小皇帝撵出来,何苦?但范仲淹有些惭愧起来,连陛下也知道此事非是郑家子涉入的,可自己这群人呢?人家仅是一个小孩子,对他要求太高了。
然而孔道辅还不满意,说道:“即便是三劝不听,也不能行废黜之举!”
这是父母,劝三遍后就能让他们离婚了?三十遍也不行!
刚才在皇宫内与小皇帝交谈一下,郑朗心情还是很好的,小皇帝对他的关怀,能心领神会。并且也感到小皇帝那颗晶莹剔透的心灵,似乎比自己还要干净,因此心中十分喜欢。
可让这群太阳们一围,又心烦意躁起来,戾气……同样会传染的!索性闭口不答。
范仲淹又拉了一下,他的想法与孔道辅差不多,可郑家子做得也不错了,面对小皇帝与吕夷简,还有后宫两位美人的压力,说出这番话,还容易吗?
孔道辅终于会意,欠了一身说道:“郑解元,不管怎么说,此次谢过你。”
“不敢,诸位若没有事,我回去了。”
“你回去吧。”还有事情要商议呢,小皇帝这话儿究竟是啥意思?这样说,那样说的,最后全认为大约皇帝是服软了。但从一开始他们就在犯错误,吕夷简可不是寇准,可不是李迪,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够狠,让你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开封城笼罩在一片白雪的洁光中,诸人来到了待漏院,准备上早朝,小皇帝下诏后悔了,咱就算了,若还不后悔,合力来一个大闹朝堂。
晨曦微启,他们刚进待漏院,就有一个小黄门恭候多时,看到他们进来,说道:“有旨。”
十几个言官还高兴呢,大约小皇帝不想自己上朝堂后吵,先将圣旨下达。可圣旨一读,一个个目瞪口呆。诏孔道辅出泰州,范仲淹出睦州,一个跑到长江边上,一个跑到杭州去了,这离京城多遥远啊。
不这样不行,这两人是坏头子,要贬,要贬得远远的,吕夷简才能松一口气。孙祖德等人各罚铜二十斤,郭劝、蒋堂、杨偕等人同行罚款或者降职。还好,小皇帝知道这群太阳们不贪不墨,日子过得不是很宽裕,于是罚的款子不多。
诏书不仅如此,怕他们在京城继续闹事,孔道辅是御史中丞,按例要敕书除,也就是小皇帝的诏书加上诸宰相的审议后才下达的正规诏书。但是孔道辅刚一到家,敕书至,连他们收拾行李的功夫都不给,立即让太监与官吏将他们强行押着,离开京城。
还不仅如此,让言官最痛的是诏书里还有一句话,“谏官、御史,自今并须密具章疏,毋得相率请对,骇动中外。”也就是言官想说什么话,以后只能私下偷偷摸摸的写好奏章,通过非正式的渠道递给小皇帝,以前正常上书让文武百官第一时间知道他们做什么的资格,休想了!第二不准拉帮结派,遗丑中外,意味着同时也失去了面见皇帝强谏的权利。
很伤很痛的一次打击。
但吕夷简这一招真的有用吗?
休想,一个资历浅的宰相,一个二十来岁的小皇帝,居然想让天下人闭嘴。不过暂时先耽在一边,放下恩怨,许多官员紧急的赶到南城外长亭,替范仲淹送行,再次举酒,道:“范君此行,愈觉光耀!”
“不敢当。”范仲淹说完了,吟了一首诗:“重父必重母,正邦先正家。一心回主意,十口向天涯。”
然后用眼睛望着京城方向,心里默默想到:吕夷简,你这个小人奸臣,俺这一生,与你没完没了,等着瞧吧。
楚河汉界……来了。
第一百九十章 胆大
大范走了,老孔走了,郑朗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多悬啦!
就昨天那一会儿功夫,自己话说得稍微有些差错,或者小皇帝不主动替自己保护一下,自己里外就不是人了。
休想做中间派,做中间派两面不讨好,反而因为自己力量单薄,成为双方主要的攻击目标,小的前有李商隐,大的后有苏东坡。
奶奶的,你们就是攀我,好歹也等我成了一个朝廷的官员再攀。
心里叫了一声幸运,手中拈子落下,大和尚是雅人,也喜欢棋道,但郑朗棋艺并不高,只是落子温和,攻击力不强,让大和尚很喜欢,于是二人就在棋盘下推太极,看得王安石与司马光很蛋痛。
时间紧,权当放松的,偶尔来上一盘,今天心情高兴,于是破例又刻意喊了大和尚前来对奕。
司马光忽然说道:“解元,我明白了,有可能事情会坏。”
“说什么呢?”
“这群言臣里面有许多大臣不仅道德高尚,而且有才学,有吏治之能,即使贬出朝堂,但陛下是明君,看到了以后还会再次重用。吕相公他们同样是有能力的干吏,手腕高明。解元所说的两边拉车子,很有可能要开始。”
“不错,说得好。”郑朗高兴地说。
能让此子认识到两边拉车子对国家不利,就不枉自己对他的一番载培。
“但有什么办法解决?”司马光再次迷茫。
解决?
郑朗苦笑起来,解决,换大罗神仙来也解决不了,还好,慢慢地在将你们两个更猛的人解决,道:“不要想得那么多,也不要想着谁对的,我就替谁说话,首先替自己制订一个做人的标准,治国的标准,也就是我所说的个人之道,才能始终如一。否则朝秦暮楚,更为人不齿。”
“解元,我知道了,学习思考观摩积累。”
“中也。”
“郑施主,老衲这个佛门净地,让你弄成什么样子?”大和尚不满地说。
“大师,非也非也,这是治国救民,没有一个安宁祥和的国家,你又怎能有一个安定的修行净地?”
“俗了俗了。”大和尚听不下去,将棋子一抹,不下了,说完走了出去。
两小显然对他这种出世无为的态度很不满意,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郑朗看到了,说:“你们莫要摇头,大师这种无为与出世的态度未必全要不得,全部象他们,国家休矣。但少了他们对世人思想的净化,人们会更利欲薰心。不但他们,比如朝堂上的这些言官们,没有他们的监督,朝堂风气必然世况愈下。但多了,就不好了。或者吕相公,前王相公,他们许多做法不可取之,可也要看到他们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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