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乌延坪虽然极力保持着镇静,但是心中已然是默默一叹。
自宋军三路大军北伐以来,自己守卫的朝廷在三路沿线都是节节失利,不少军中宿将也是死于非命。
就连他最为敬佩的柳氏父子,也是最终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这多少让他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凉。
数名军中大将先后战死,现今能挑大梁的方面统帅不多了,而他乌延坪凭借汴京城中的十万大军,真的可以抵挡士气如虹的宋军吗?
对于开封的百姓他可以鼓吹朝廷援军就要抵达,对于议事厅中的众位将领,他可以善意的隐瞒并给予鼓舞。
但背后的朝廷已经打算以黄河为界限,主动放弃开封的军事决议,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
而他,却要如此执着的苦撑着,宁愿违抗军令的苦苦支撑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许只有他心里最为清楚不过了。
乌延坪的手搭上了腰间的刀柄,一双满是血丝的眸子扫视着场的每一个人。部下们纷纷知道,将军这是要作最后的战前动员了。
“昔日,柳老元帅对乌某有相托之恩,如今乌某忝为开封守将,誓要守护我大金在黄河以南最后一道防线!”
乌延坪说着,语气稍稍顿了顿,随后郑重接着说:“我大金这些年来,铁蹄所到之处群雄臣服,数次挫败南军北寇,何曾有过如今之败局?”
“乌某在此也不瞒你们,此番情形,较之以往尤其险峻。南军来势汹汹,锋芒正劲,而我方”
“将军,是不是朝廷已经打算放弃开封了?”
“将军,是不是朝廷已经打算退回河北了?”
“将军”
乌延坪的停顿与为难之色,已然让在场的众位看出了端倪,他们不是那些底层士卒容易鼓动与蒙骗,这几日的很多迹象其实已让他们开始有了疑虑。
朝廷迟迟不予发兵增援,所需粮草也是渐渐接济不上,这些一连串的问题都凸显着后方的大本营有了异样决议。
对于众将看出了端倪,乌延坪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而是默然的点了点头:“不错,三日前,乌某已经接到枢密使大人的调令,命我军舍弃开封,并迅速撤离黄河北岸以巩固黄河防线!”
终究还是道出了其中实情,厅中所有的众将也是瞬间沉默了。
在心中的猜测得以证实的那一刻,他们没有对乌延坪的擅作主张而愤怒,而是对如今金国朝廷的做法感到极其的失望。
昔日只有他们践踏碾压别人,何曾沦落到他们像个猎物一样四处的逃窜。
感受着厅内的异样气氛,乌延坪一巴掌拍桌案上,声色俱厉起来:“然,今有我大金十万甲士云集东京,乌某就不信挡不住宋军的兵锋!区区南蛮,何足道哉!”
“对!区区南蛮,何足道哉!”
“区区南蛮,何足道哉!”
“区区南蛮,何足道哉!”
几名战将大声回应着乌延坪,使得整个议事厅里的气氛高涨起来。
“所谓擒贼先擒王,既然现今宋国黄口小儿的皇帝就驻军在朱仙镇,乌某决定整顿兵马突袭宋军擒获宋帝。咱们背靠着东京城,与南军决一死战!!”
“若蒙神明庇佑,诸军戮力,击败来犯之敌,则我与诸公都是国家功勋,名垂史册!朝廷必不吝惜殊赏!当然乌某此举并非为了逞强显功,而是让皇上与朝中群臣明白,我大金的将士宁愿战死疆场,也不愿退后一步!”
乌延坪说罢,便巍然地站起身来。旁边部将立即递给了铁盔,他扣头上,紧攥着刀柄,再没有多的话,大步朝外而去!
见他如此形容,在场众将谁不受其振奋?
尤其是那一句宁愿战死疆场也不愿退后一步,对于刀头上舔血的军人而言,无疑是燃起豪情战意催化剂。
厅内战将们如影随形跟了上去,先前这些人脸上的焦虑一扫而空,杀气腾腾地准备奔向战场!
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乌延坪一班人抱定必胜必死之心奔赴战场,就他们于府中动员之时,三匹快马正于东京西面狂奔而去!
马是好马,日行千里的良驹!人亦不同寻常,马背上矫捷若飞!
巩县,因宋朝皇陵的建址而得名。
北宋的皇帝将皇陵建址于此,是因为巩县的风水极好,南有嵩山,北有黄河。由于南高北低的地理形态,按照唐代的选葬法,可称之为山高水来,生生不息!
当三匹快马来到巩县的时候,已经是隔日的午后时分。
叶宇一身白衣便服、胯下一匹雪白色战马,在孤狼与吴月婵的左右簇拥下,直接进入了宋皇陵地域。
当三人来到皇陵,被看守的一支宋军拦住了去路,尔后吴月婵出示腰牌,方才放任三人进入皇陵。
漫长的皇陵神道沿途周围,随处可见的是荒草萋萋残垣断壁,昔日规模宏大的宋室皇陵却是如今这般凄然。
宋陵的建制大体继承唐制,虽然没有唐陵气势恢弘、巍巍壮观,但也是震撼人心的旷世杰作。
如今映入叶宇眼前的宋陵,已成为北宋王朝唯一可追寻的纪念地。
它深藏着往昔的无数辉煌与屈辱,静默而庄严地耸立在这片饱经忧患的土地上,向人们昭示着一段苦涩耻辱的历史。
北宋亡国后,金兵进驻宋陵,为掠夺也为报复,他们对宋皇陵进行了毁灭性的盗掘。一时间狼烟四起,掘墓开棺,惨绝人寰。陵区内尸骨遍地,烟火弥漫,一片狼藉。
如今叶宇来到此地凭吊谒陵,虽不至于尸骨遍地一片狼藉,但眼前的皇陵早已是四野荒芜。
往昔威严肃穆的皇陵禁地,如今是乱草丛中野兽出没,狐鸣狼叫甚是凄凉。
呼呼!
第719章 恐会遭来非议()
叶宇行走于蔓草丛生的皇陵中,不仅悲从中来甚是感慨,虽说他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赵氏子孙,但是怀古思绪却是不由自主的融入其中。
“你们说,坐拥天下的皇帝是不是最倒霉的人?”叶宇微微弯身,抓起土丘上的一捧黄土,然后随意地扬洒在地面上。
“”
随意地询问,倒是让身后的孤狼与吴月婵二人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们是没有想到叶宇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正面回答。
叶宇也不等二人回答,仍旧是边走边自语着:“一个合格的帝王,生前每日对着同一张书桌,每一幕开场都是昏暗华丽的御书房,虽拥有四海江山万里,但坐拥天下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舞台,不过是那么小小的方寸之地”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尘埃,望了一眼沿途陵墓,叶宇接着说:“而死后呢?呵呵,纵使深埋于这宏伟的皇陵之中,但所成殓尸身的也不过就是一座棺椁,也是一块小小的方寸之地,与平常百姓又有何意?”
“十墓九空,自古皇帝陵墓最后都将沦为盗墓贼这等歹人觊觎的目标,致使陵墓洗劫一空尸骨不得安宁,与平常百姓孑然一身安详埋于地下相比,这难道不是皇帝的悲哀吗?”
孤狼听了叶宇的感慨后,神色平静的说:“公子的一席话,倒是让属下想到了一则寓言故事”
“哦?说说吧,能够听你这个冷漠之人说故事,倒是一个少见的奇闻!”
孤狼整理了一下语言,继而讲述起来:“一个猎户上山砍材,结果遇到了一只猛虎袭击,猎户虽是身手矫健但终究难抵猛兽扑袭,所以在危机之时迅速爬上了树。猛虎在树下刨坑,树上的猎户或是惊吓,又或是他所抱着的树枝本就不结实,结果树枝突然折断,猎户直接便掉落了下去”
孤狼说到这里正与往下说,却被吴月婵的一声惊诧给打断了,吴月婵吃惊地问:“那这名猎户岂不是要落入虎口!?”
未等孤狼回答,走在前面的叶宇已然开了口:“放心好了,那个猎户死不了,安静地听故事才是好听众!”
“公子睿智,那名猎户从树上落下,未有直接落地,而是落座在了老虎的脊背上,当时老虎也顾不上刨坑,而是扭动身子欲要将猎户甩下了脊背。”
“坐在老虎脊背上猎户身手灵敏,脑子也是极为灵光,他深知暴躁老虎的用意,也明白自己若是被甩下老虎脊背,就等于是命丧黄泉,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逃脱!”
“猎户紧紧地抓住虎皮,死死的坐在老虎的脊背上不肯放手,就这样一人一虎陷入了彼此的胶着中,老虎最后实在是甩不掉身上猎户,就选择一路狂奔,希望用迅猛的惯性与沿途的路障将猎户甩下来!”
“那后来呢?”
女人的好奇心,永远比男人要高涨,这一次吴月婵又忍不住的出来打岔了。
“后来,这只猛虎带着脊背上的猎户穿山过岭,恰巧被一个途径山脚的读书人看到,读书人见山林间一人骑虎而行甚是洒脱,宛如传说中的仙人一般。于是就大发感慨之言,用羡慕渴望的语气说,驭虎奔腾于山野,真乃神人也!”
“呃咯咯咯!”
听了孤狼的最后续说,吴月婵顿时笑了起来,笑得是前仰后合:“这书生真是酸腐的不得了,明明那虎背上的猎户性命攸关身不由已,到了他这里就成了神人了”
说笑归说笑,但是其中故事所表达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当羡慕一件事物的时候,可能这件事物的背后与本身,并非表面看上去的光彩照人。
就在三人闲聊之际,闻讯而来的西北行军大总管吴挺,已然是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皇陵接驾。
“老臣吴挺接驾来迟,还请陛下降罪!”吴挺来到近前,领着随行的几名将领跪地请罪。
叶宇温和一笑,继而亲自上前掺扶吴挺:“吴老将军言重了,所谓不知知不为怪,朕此次也只是微服而来悼谒祖先,吴老将军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谢陛下!”
缓缓站起身来的吴挺,躬身跟随在叶宇身后,并汇报着皇陵的情况:“陛下,老臣自率军东进所过此地,便留下一支劲旅驻守皇陵。未有陛下诏令老臣不敢妄自施为,因为这里仍旧留有原貌未加修葺,还请陛下明鉴”
几句话将一切责任撇得一干二净,这不得不让叶宇心理暗忖了一句老油条!
但是从这件事情的本质上来说,叶宇的心理甚是欣慰,于是点了点头道:“嗯,此举甚合朕意,老将军有心了,得赏!”
“陛下不责备老臣,已是受宠若惊,老臣岂敢”
“诶,老将军不必推辞,朕向来是赏罚分明忠奸必分,朕此次前来就是要提醒老将军,这已然废弃的皇陵无需修葺!”
“无需修葺?”
吴挺虽然嘴上这么惊诧询问,但是心里却是不由得松了几口气。
当他听了叶宇的这番话,庆幸自己没有冒然对这片皇陵添砖加瓦,否则就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陛下莫非是要迁陵?”见叶宇微微颔首点头,吴挺旋即又问了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他心中对叶宇心意的猜测。
叶宇侧身看了吴挺一眼,似有深意的笑了笑:“吴老将军猜错了,朕没有打算将来迁陵。”
“呃老臣驽钝,让陛下见笑了”
“完好的东西,终究有毁坏的那一天。但是已经毁坏的东西,就不会再有这种情况的发生,这座皇陵将来依旧是赵氏皇陵,但朕不会去修葺,不单是朕,将来朕的子子孙孙也不会修葺!”
吴挺闻听此言顿时一愣,随即震惊之余更是郑重钦佩:“陛下英明,老臣钦佩!但此举恐会遭来天下人非议”
吴挺对于叶宇的这个决定甚是震惊,这是不仅要有长久地政治眼光,更需要有着常人所不具备的魄力。
古语有云,死者为大,更何况是自己的先祖辈们。能够视诸位先祖尸骨陵墓于不顾,而要以此作为反面的写实教材警示后世子孙,其本身就是冒了天下之大不违。
自古以来王朝都是贯彻着孝悌之德,尤其是宋朝更是将孝道拔升到了律法的高度。而叶宇如今这个决议虽是警示后人的明智之举,但也是亵渎先祖的大不孝行径!
第720章 吴挺此前的顾虑()
其实即便吴挺不提醒,叶宇也知道自己的这种做法,将来会遭致天下人的非议,至少临安的那群赵氏宗族们就不会放过自己。
但恰恰也正因为如此,叶宇就更是要毅然决然实施自己的决议,即便这个决定会引来天下人的非议与诟病。
试问他叶宇自出道以来,何曾怕过事!?
因此叶宇冷冷一笑,继而讽刺道:“非议?朕所作的决定还轮不到他人妄论非议,朕倒是要看看究竟谁敢质疑!”
“陛下”
“好了,此事朕自有计较,老将军就不必多虑了!”叶宇旋即抬头看了看天色,继而沉声道:“摆驾白沙镇,朕要与老将军叙叙旧!”
“陛下驾临,老臣自是不甚欣喜,銮驾仪仗已在陵外备妥,陛下请!”
“哦呵呵,老将军想得真够周到,那就走吧!”
叶宇笑了笑,倒是心安理得的在吴挺与众将官的簇拥下,登上了陵外备好的御辇銮驾,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回白沙镇。
白沙镇,是吴挺西路大军目前的驻军之地,距离巩县皇陵其实并不算远,待到夜间二更时分銮驾便缓缓抵达了军营驻军处。
叶宇的到来,使得原本士气高涨的大军更是气贯长虹。
皇帝亲临,本身就是一件鼓舞士气的最佳方式,况且这位皇帝还是当年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秦王殿下,更是他们心中不败神话的人物。
这种人格魅力与个人影响力,是任何人所不能够替代的,因为军人的认知里大多不懂政治,所拥护的本质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足以让他们信服的本领与战功!
御帐里君臣二人叙谈了很久,直到快五更天的时候,帐门帘布一挑,吴挺从叶宇的御帐内走了出来。
“爹,你们谈完了?”守在帐外的吴月婵见父亲走了出来,急忙亲切地迎了上去。
“嗯,方才与陛下商讨了以后对金的作战计划”吴挺轻捻胡须点了点头,脸上虽是平静如常,但是却是油然而生的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是让人顿时望而生畏。
“爹,是否女儿那里做的不对,让您心生不悦了?”
身为女儿,即便就不在膝下承欢,但对于父亲的脾性吴月婵还是十分清楚的,见父亲如此神情便知道自己那里做得不好,让这位父亲心生不满了。
吴挺侧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御帐,继而沉声道:“随为父来!”
“嗯!”吴月婵不敢有违父命,便默默地跟着父亲身后进入了军营帐内。
帅帐之内,吴挺背负双手背对着吴月婵,吴月婵等着有些心急,便追问道:“爹,究竟是何事,让您如此冷对蝉儿?”
“你与陛下”吴挺犹豫了一下,似乎也觉得未言之语有些难以开口,但最后还是尴尬的问出了口,“蝉儿,这些时日,陛下可曾碰过你?”
“爹!你你说什么呢!”
吴月婵一听这话顿时绯红晕染整个脸颊,十分扭捏的转过身去,言语之中的语气尽显娇羞与埋怨。
俗话说得好,父亲再亲,那也是个男人,说及这种事情不仅吴月婵觉得颇感为难,就是吴挺也觉得自己有些不自然。
显然这种言论在女儿面前提及,在当下的环境里那就是为老不尊。
于是吴挺轻咳了一声,以缓解此刻的尴尬:“蝉儿,为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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