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成俊,你是不是该反省反省?”
“额父亲教训的是”
方才还自信满满的潘成峻,经潘越如此一说,顿时脸色灰暗了许多。他抬眼看了一眼桌上的两块布料,也是感到一阵的无奈。
他浸淫染布行业十余年,如今正如父亲所言,染的布匹若是仔细观察,的确是不如叶宇染坊染的布。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潘家染的布在洗十水之后才会有所掉色,可是叶宇染的布,浸泡水中洗上二十水也不见掉色。
这让潘家自以不掉色为傲的技术,突然间让一个毛头小子比了下去,实在是让他无法接受。
“成峻啊,一桩生意没了可以再谈,一份家业没了可以再挣,叶宇这小子,为父并不放在心上,可是他只要有了这个染布的方子,将来若是有了机遇,一个方子就抵得上万贯家资!到那时我潘家十几年的经营,恐怕也要被冲垮!”
父亲的话让潘成峻深以为然,他潘家的布匹生意之所以能够在滁州成为龙头,就是因为有了布匹不掉色的技术。
这种东西可以让人白手起家,也可以让人富贵叠起!如今百姓们都认可他潘家布料,那是十余年积累的信誉,可是以后呢?
一旁的潘成峰却露出满脸的不屑,继而冷笑道:“既然父亲由此担忧,不如孩儿将其取来,以后归于我潘家所有,父亲也可高枕无忧!”
“收起你那强取豪夺的心思,我潘家是商人却不是盗贼!”
潘越狠狠地瞪了潘成峰一眼,随后对长子潘成峻道:“先看看再说,等那小子山穷水尽之时,你去与他谈谈!至于他开多少价,只要不是太过分,就都应了他!”
“是!孩儿记下了!”
而此时的叶宇在得知各地的销售情况后,却是眉头紧锁难以释怀。情况正如潘越所说的那样,布匹是如期的送了出去,可是这些布匹在各个布庄商铺,根本很难卖得动。
无论是乡绅达官还是平民百姓,所买的布料首选亲睐的还是潘家的布料,而叶宇所提供的布匹,只能摆在架子上冷冷清清
这一刻叶宇才明白,做生意真的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起初他单纯地以为,只要布料成色好、价钱低廉就可以畅销。可是如今看来,这其中的学问自己还真要好好学一学。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有不少商铺布庄要求退货,叶宇也只能将布料收回。面对这些不顺的事情,叶宇觉得自己应该想个应急之策。
因此他在天香酒楼选了一处安静的厢房,今日他要约见一个人。
叶宇静静的坐在厢房内,随着楼梯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他知道今天的客人来了。房门轻轻地被打开,接着从房外走进一位黑衣老者。
此刻叶宇已经面带含笑,对着来人拱手客气道:“刘大人,近日可还安好?”来人正是清流县县尉刘远山,只不过今日却是一身黑衣便服。
“拖你的福,身子骨还算硬朗”刘远山不冷不热的回应道。
“请!”
刘远山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菜,却是微微皱眉道:“叶宇,你就是这样招待本官?”
一碟茴香豆,两壶黄酒,一桌之上,仅此而已!
“刘大人就别与草民说笑了,县里谁人不知您为官清廉,最忌讳受贿吃喝,若是草民换上珍馐美味,岂不是自讨没趣吗?”
刘远山点了点头,心道你小子还真是识趣。但是他今日又不想轻易放过叶宇,于是为难道:“知道本官作风就好,不过,你这也太过寒酸,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叶宇爽朗一笑,继而郑重道:“这茴香豆配黄酒,可是绍兴美食之一,在本县可是难得吃上一回,俗话说,‘十豆过黄酒,回味意无穷!’刘大人,就不要再考校草民了!”
“那就开门见山,你今日邀约本官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刘远山见言语上难不住叶宇,于是也就失去了原有的耐心,他向来直来直往,因此不喜欢百折迂回。
“草民今日特邀刘大人,实则是有一事相求”叶宇将刘远山如此痛快,他也不想多绕唇舌,于是就要说出请求之事。
可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刘远山出言打断:“本官是看在上次你相助之情,才应下邀约来此!至于你有事相求,本官怕是爱莫能助!”
叶宇被刘远山这么一堵,顿时觉得这刘远山也太不近人情了,这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将路给堵死了,还真是个油盐不进的老头子。
“您对叶某有成见,这一点叶某不想辩驳什么?可叶某还未有道出所求何事,你就给予否决,是否是太不近人情?”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不久前在街市上刘远山奚落他,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如今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叶宇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哼!本官向来如此,今日来此已是给足了你面子,既然已经来了也不算本官爽约,告辞了!”刘远山丝毫不予退让,说着便起身就要离去。
叶宇见状却是自顾的倒了一杯黄酒,一改之前的谦和之态,语气中略带不悦的调侃道:“昔日曾听闻刘大人有过壮志豪言,说什么‘若是能够执掌一方民生,定会保一方百姓衣食无忧’,可如今大人您身为本县县尉,也算圆了你前半句宏愿,可后半句您做到了吗?”
话音虽然平淡而无力,但是对于刘远山却如定身法一般,将欲要离去的刘远山定在了原地。刘远山缓缓的转过身来,一脸盛怒的低喝道:“黄口小子你懂什么,做到这一点又岂是易事!”
“那也不尽然,若是刘大人答应下草民的请求,草民可向你保证,到你在任期满,清流县百姓人人有衣穿!”
“当真?”
叶宇没有正面回答刘远山的追问,而是自语道:“据草民所知,官府下调布价是,一匹布二十五文钱。而地方布价乃至私营商人售出,却是三十五文钱,如此高的价位,试问百姓又如何人人买得起?”
听着叶宇说的头头是道,刘远山又将步子挪了回来,接着坐了下来,甚是无奈道:“层层关卡,层层税收,又加上商人有意抬高,这才使得布价居高不下!本官也想过一些办法,可是奈何人微言轻,难以上达天听”
“草民倒是有一方法,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就可使得天下布匹价位控制在十五文钱,到那时天下百姓皆有御寒之物,只是”这一刻叶宇玩起了太极迂回之术,欲言又止只为钓鱼上钩。
“只是什么?”
叶宇的话,顿时让刘远山来了兴趣,能够比官府制定的布价还低十文钱,这的确是让他觉得不可置信。
因此在惊奇之余仍抱有很大的怀疑,毕竟在他的眼里,叶宇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话中的真实性,实在有待于商榷。
叶宇见刘远山抱有质疑,于是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张,接着将其递给了刘远山:“刘大人,一切尽在其中,草民是信得过您,这才无私相告!”
刘远山疑惑的接过纸张,先是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但随后却是片刻不能挪移,随着翻阅纸张速度的加快,神色也变得惊喜交加。
第018章 冰释前嫌()
“听闻大人不仅执法严明,且对房屋桥梁建造也颇有心得,想必对这图中构造,也是能看出一二来”
叶宇给刘远山的图纸,其实就是之后黄道婆研究出的纺织机与织布机,只不过叶宇如今把这套技术与设备提前了近百年。
“此物从何而来?”刘远山将图纸放回了桌面,随即用惊异的神色看着叶宇。
叶宇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头,随即郑重道:“草民独自草绘!”
“是你一人绘制!?”对于叶宇方才的举动,刘远山更是十分的震惊。
“这只是初步构思,还有更多恕草民不能相告,不过仅凭这些,若是形成一个流水线,逐渐施行于天下,达到草民方才说的目的,应该只是时间问题,刘大人您说呢?”
刘远山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随即道:“若按照图中所绘,与你注解的推算数据,五年之间的确是一个天翻地覆,只不过”
“只不过刘大人还不知草民这图中绘制机器,是否真如草民注释一样?”
见叶宇道出了自己的心中顾虑,刘远山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叶宇拱了拱手,又恢复之前的谦和之态:“也正因为如此,草民这才需要一个机会去试验!
或许刘大人看到此图后,第一想到的就是将其献于朝廷,以朝廷之力使之推广天下可是刘大人是否考虑过两件事情?”
“哦?那两件事?”刘远山神色此刻变得郑重起来,他越发的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并非民间传言那样,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他所想之事。
“首先,若是刘大人不经试验就将此图呈交朝廷,能否送达朝廷且得以重视尚且不谈,即便送达朝廷,若是结果此机器不能运转,大人与叶某就会落下欺君之罪,到那时草民性命是小,刘大人难保不会受陆坤落井下石”
“哼!老夫一心为民,岂会惧他?”
见刘远山吹胡子瞪眼,叶宇又接着笑道:“再则,布匹行业所用坯布,皆来自民间纺棉纱所制,若是这套机器运行于世,是短暂性的使得布价下调,可是其附带后果却十分严重。
例如上层达官的圈地劣行,以及田地无人耕种,皆是趋之若鹜的种植棉花。使得耕者无其田,种者无劳力,大量以养蚕纺纱的百姓,就会纷纷陷入绝境!大人,这样的结果,你想过吗?”
叶宇的话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开,他怔怔的看着眼前平静地叶宇,脸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黄毛小子,竟然思虑的如此深远。
他不是不明白此中后果,只是被叶宇图纸上的机器,激得有些忘乎所以罢了。静下心来的刘远山,静静的回味着叶宇说过的话,最后不得不承叶宇的顾虑周全。
正如叶宇所言,即便这套机器能够被朝廷所运用,也会被一些达官贵族率先操控,这就致使这些人为了供求机器的多倍资源运转。
不停地霸占田地笼集棉纱,如此一来非但不能造福百姓,反而弄巧成拙使得百姓雪上加霜。
“你说的虽有道理,但朝廷也并非一定要天下推行,也可寻一县或一州试点推行。如此一来,也未必会出现你说的严重后果!”
虽然刘远山心里已经赞同了叶宇的说话,但是嘴上仍旧执拗地不愿意承认。
叶宇闻听此言,却是郑重道:“刘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那草民请问刘大人,面对如此暴利,朝廷真的能遏制得住那些皇亲国戚名门望族?若是不能节制,倒不如让这等利国利民之器由叶某酝酿于民间,这又与您说的寻一州一县试点何异?
民富则国强,但凡不是盐、铁这等国之根本商业,由民间影响朝廷又有何不可?为何非要处处有朝廷把控?如此富则越富,穷者越穷,也并非长久之计”
“这”这一刻刘远山犹豫了,他虽然觉得叶宇说的有哪里不对,但是终究不知该如何去辩驳。
沉吟良久,刘远山将目光落在叶宇的身上,似有深意问道:“你是要求本官,支持你以民营这一方式,在民间布匹行业逐渐推行?”
“正是!”叶宇见刘远山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他也不愿再多兜圈子。
可是刘远山听了叶宇的回答,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冷冷一笑:“本官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尉,又如何帮得了你?
况且你有这份图纸在手,将来若是乘势而起富甲天下,又如何保证你方才的承诺?说不定,你会与民间商人成一丘之貉,到那时布价不降反升,成了一大祸害!”
叶宇知道刘远山这是在考校他,于是拱手沉声道:“刘大人不必过谦,草民既然今日坦诚而来,就已做好了坦诚地准备!”
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份字据,随后放在桌上推给刘远山:“草民知道,商人以利驱之,且品行信用并不可靠,因此立下誓言的虚礼就免了,这是一份字据,草民已经签上名字,五年之后,若是草民有幸成功,定会将布匹价位降至十五文钱!倘若做不到,刘大人可凭此字据将此字据公诸天下,到那时即便是万贯家资,草民也会如数充公!”
刘远山震惊的拿过字据,打开一开果然如叶宇所说,这一刻刘远山的眼角微微有了抖动,看向叶宇的眼神之中多了一些复杂。
“这是你我的约定,也是草民的承诺!刘大人,如今你可否放心?”
“好!希望你不要忘了今日之言,但愿你不要让老夫失望才是!关于你开染坊一事,老夫也略有关注,若论布料质量,你小子做得要比那潘家十几年的老字号,要好上不少!看来你是缺少一个契机,说吧!需要老夫做些什么?”
通过这些时日的观察,虽然接触不过两次,但是刘远山对叶宇的印象逐渐有了改观,尤其是今日的一席话,更让他对一个少年的远见卓识,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有改变大宋纺织业的机器在手,却依然能够如此冷静考虑的如此深远,这让他这个年过半百的县尉也为之汗颜。
虽然他知道这其中叶宇也藏有私心,但是能够如此坦然的作出承诺,并不惜搭上前途的勇气,他从内心深处对叶宇很是赞赏。
也正如刘远山所想的那样,叶宇虽然是顾及到了国家民生的隐患,但是也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
他很想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东西贡献这个时代,可是如此环境之下,他也知道根本行不通。他不想自己的贡献的东西,反被成为剥削百姓的又一手段。
若是条件允许,他宁愿自己去编织他所向往的蓝图。
如今他染坊出的布,不能得到广大百姓的认可,主要还是自己的布匹是新货,与潘家十余年的招牌没有可比性。
所以他觉得,若要迅速崛起就需要官府的支持。不过自己属于私营作坊并非官属,要想借着官府这张虎皮扯大旗,就得找一个人搭桥引线。
今日叶宇特意邀请刘远山,其中可是做足了功课。认定刘远山不简单的叶宇,有意从知县陆坤口中探得,刘远山的亲侄刘泉就是滁州通判。
也正因为如此,叶宇反复斟酌之下才选择了刘远山。
因为通判一职虽然位居知州之下,但却在州府的长官下掌管钱帛、粮科、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对州府的官员有监察的责任。
因此叶宇觉得有了官府的认可与宣传,就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期初叶宇担忧自己的理由无法说服刘远山,可是让意外的是,刘远山竟然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
其实叶宇对南宋的经济发展还不是很了解,宋朝到了这个时期,已经慢慢处于资本主义萌芽时期,宋朝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唯一长期不实行“抑商”政策的王朝。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商人的优渥与开放,也是历朝所不能比拟的。民营企业的雨后春笋,早已经是遍地开花见怪不怪了,因此对于刘远山而言,叶宇此举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之后二人闲谈了一些琐碎之事,经过交谈叶宇才发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刘远山竟是如此的健谈。
当刘远山得知叶宇在陆坤寿宴之上,阿谀奉承乃是另有隐情时,既对陆铮的纨绔愤怒不已,也对叶宇贺词隐含三讽的机智赞赏不已。
自此在刘远山心中仅存的的一丝芥蒂,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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