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起义是焦达峰、陈作新等共同策划发功的。
在汉口卖掉铜佛之后,焦达峰带了些钱钞回到长沙,心虑此款太少,根本不够买枪械所用,遂考虑花大力气活动新军及巡防营官兵。会党中人和巡防营官兵多有联系,联络起来不难,但新军却怎样联络呢?焦达峰急召同志杨任、刘重、邹永成等相商。杨任笑道:“焦兄莫愁,长沙城如今有一个人,新军中官兵没有他不认识的,此人是同盟会人,多年以来就开始做联络新军的工作,只要你认识了他,新军的策反就易如反掌。”
六三 放眼两湖俊彦,一时几多风采(3)
焦达峰一震下忙问:“什么人有如此能耐,为什么我没听说过?”
杨任说:“焦兄在长沙呆的时间短,所以不知此人。此人名叫陈作新,在湖南新军中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有名,一是他曾在新军中任职,还策划过一次起义,可惜没能发动,二是他这个人很有趣,有许多趣闻轶事。”
焦达峰大感兴趣,忙说:“快说来听听,我必须和此人合作。”
杨任于是讲起了陈作新的事。
陈作新,湖南浏阳人,聪明好学,早年间就以多才多艺而名闻乡里,他希望通过科举谋个出身,可屡考不中。后来家贫无钱继续读书了,他就替有钱人家的子弟代考,赚点银子糊口,代考一次成功一次,自己去考却还是落第,气得陈作新大骂考试不公,于是弃文习武,学了几路拳脚,又学了些洋操,遂受聘于一家新式学堂任体育教员。他要培养学生的尚武精神,就别出心裁,在上课时将学生们分成两队,发给每人一根大棒,要学生捉对厮杀,厮杀的结果往往是体弱廋小的学生被打得头破血流,引得恼怒的家长频频找上门来告状,寻学堂的麻烦。陈作新无奈辞了学堂的事,去教私塾。
私塾中有三个学生,陈作新的学问不错,这三个孩子也很聪明,学得颇有些名堂。但陈作新要求严酷,仍不满意,经常对学生施以体罚。学生背诵文章,偶有遗忘之处,他就动拳脚狠打。三个学生有一个被他打得中途辍学了,另两个因家中不许辍学,又心怯挨打,就乘老师午睡时,相约偷偷逃走,不知去了哪里,三天时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陈作新吓坏了,百计寻找不得,家长又来吵嚷厮闹,无奈只得央人在附近的塘坝里用渔网打捞。打这以后,自然再无人请他做老师了。
一九八九年,陈作新北上武汉,参加了唐才常的自立军,颇受重用。自立军起义失败后,陈作新扮作游学先生一路混饭回到了湖南长沙,经人介绍,进了长沙兵目学堂学习,毕业后就在湖南新军的炮兵营中当排长、当教官。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了一张同盟会办的《民报》,看得热血沸腾不已。长沙的龙砚仙——龙侍郎的儿子就介绍他加入了同盟会,并送他许多革命书籍,如《警世钟》《猛回头》等等,陈作新将这些书籍看过几遍就能背诵下来,于是他开始在新军中悄悄的宣传革命,策反士兵及下级军官。他的文才好,口惹悬河,雄辩滔滔,又喜欢结交,士兵之中被他说动之人倒也相当不少。陈作新又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凡军官们有应酬方面需要写寿幛挽联什么的,都请他捉笔代劳,陈作新就借此便利,又说服了一批军官。当时他好不欢喜,顺势组织了一个叫“积健学会”的组织,以研究军事为名号召官兵入会,却暗中策反官兵,行联络革命之实。
陈作新看见入“积健学会”的人越来越多,便以为革命即将成功,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一次新军举行洋操训练,结束后官兵聚餐庆祝,酒肉不限,陈作新猛喝一通,大醉后当众饱含激情朗诵《警世钟》,朗诵完毕,又大讲了一通必须革命的道理,惹得掌声阵阵,但这下引起了新军高层的主意,暗暗吩咐管带等官佐小心提防于他,陈作新却一无所知。不久长沙抢米风潮大起,陈作新跃跃欲试,策动监视他的管带起义,被那管带捏了个罪名,将他开除出伍。陈作新由此离开了新军,但他还在长沙谋生,和军中的联络不断,新军中兵士都愿和他来往,请他写字,刻章。他的字潇洒奔放,印章古朴稳重,画画师法郑板桥,这几样手艺,在长沙城还是相当有名的。
焦达峰听了陈作新的事,高兴得手舞足蹈,忙问杨任:“此人现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杨任说:“他现在犁头街,开了一个刻章卖字的铺子。不过,这会儿他一定收摊回家了,明天我带你去见他。”
焦达峰说:“好。早饭之后,我们就去见见这位奇人。”
第二天早饭之后,杨任领着焦达峰沿湘江岸边南行不远,再向右拐,不大工夫就到了犁头街。犁头街虽然窄小,人来人往倒很热闹。杨任手指前边一副招牌说:“就是那儿了。那就是陈作新的招牌,和他对面竹器店的招牌刚好凑成一副妙对。”
焦达峰看那竹器店的招牌上写着“精刻竹器”四个绿字,陈作新的招牌则写着“鬼画桃符”四个黄字,焦达峰不禁大笑起来,说:“真正的妙对呀,看来这位陈兄不但多才多艺,而且极善恶虐。”
杨任嘿嘿笑着,与焦达峰并肩走进陈作新的铺子。只见破旧的书案后,正襟危坐着一位才子先生,穿着一件对襟湖绸黑色上衣,三十多岁年纪,面容消廋,严肃庄重之中透出许多忧郁神色。杨任拱手笑道:“陈兄,发财发财。”焦达峰一边跟着杨任拱手为礼,一边仔细观察这个传奇人物。
穿湖绸黑上衣的陈作新忙站起来还礼,苦笑道:“见笑见笑,发什么财呀,生意清淡,连糊口也成问题。这位先生是?”他没有见过焦达峰,故有此问。
焦达峰笑道:“陈兄,小弟想和老兄你做宗大生意,特托扬先生介绍,不知老兄有没有兴趣?”
陈作新扭头看了看杨任,杨任抬右手做了个打枪的动作。陈作新眼睛一亮,随即狠劲的点了点头,笑道:“明白了,我明白了。待兄弟收拾了摊子,到我的寓所说话。”
六三 放眼两湖俊彦,一时几多风采(4)
来到陈作新位于寿星街深处昏暗破旧的寓所,杨任介绍焦达峰说:“这位是我的上司,从东京回来的焦达峰焦先生,慕陈兄之命,特来拜会。”
陈作新大喜,一把揽住焦达峰的肩膀,大笑说道:“久闻‘冈头雕’的大名,不意今日得见,看来湖南有望了,我也不用到东北去了。”
焦达峰诧异道:“陈兄为何要去东北?”
陈作新叹气说:“兄弟在这儿生活艰难,曾经谋划过的起义又遭挫折,听说东北那儿招收新军教官,就想去谋个位置。”
焦达峰急道:“老兄,快打消去东北的念头,如今我回来了,两湖的武装暴动正在筹划之中,新军的策反工作,还要仗你多多助力,你岂能一走了之!”
陈作新发誓说:“你回来了搞起义,杀了头我也不走了,新军中没有任何问题,只要我发一句话,十之八九的官兵就会应声而起。”
焦达峰舞着胳膊、意气风发,说:“好极了,各路会党我已联系好了,待我再设法运动好巡防营,咱们就可以和湖北一同起事了,两湖成功,长江沿岸各省也就闻风而动了。”
陈作新也大是兴奋,两人就湖南的形势及起义牵扯的各种问题又说了一会,约定由陈作新负责新军的联络,会党及巡防营则由焦达峰负责。最后焦达峰告辞要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说:“陈兄生活艰难,小弟聊表一点心意,望老兄勿嫌菲薄。”
陈作新扭捏着推让了一番,就收下了。焦达峰遂从会党中选了许多和巡防营有关系的人物,由自己领着,在长沙及外县各处策动防营的官兵反正。
陈作新和焦达峰会晤之后,激动不已,心情大佳起来,于是在新军士兵常去的小吴门一带的茶楼饭馆中,他的身影开始频繁出现,士兵们和他都是熟人、或喝酒、或饮茶,酒酣耳热之际,陈作新便讲起革命反满的事来,新军的士兵此时都有了革命的想法,却忧虑新军人数太少,难以控制湖南局势。陈作新就说:“不用怕,巡防营与会党那儿都有我们的人,到时大家一同起义,湖南兵不血刃即可光复。”
兵士们问:“我等起义要成功,必须其他省份群起响应,其他省的新军都有人安排策划反正吗?”
陈作新说:“这个自然。两湖先动,浙江、安徽、江苏、四川等等立刻都会响应,这些事情不用你们操心,同盟会早就安排好了。”
士兵们小心翼翼的问:“陈兄,你和同盟会的孙、黄两先生是否熟识,起义之时,他们来不来亲自领导我们?”
陈作新说:“我入会多年,怎能和孙、黄不熟识呢!他们与我都拜了把子,承他两位看得起,命兄弟我为湖南革命的十大首领之一。革命成功之后,我就是湖南革命军的镇统,到那时候,你等俱是革命的功臣。”
兵士们听言对陈作新大为拜服,许多人就要求也加入同盟会,陈作新大方慷慨,允诺介绍他们全部入会,一时间,新军中革命气氛浓烈至极。
新军士兵的情绪让巡抚余诚格大为吃惊,紧接着巡防营的兵士也有相聚而议革命之事。余诚格又惊又吓,不知所措。他是个文人,又天生胆小,战战兢兢的想了两天两夜,决定不惜一切,要请出在湖南素有威名、人望甚高的士绅黄忠浩出山,帮自己度过这个多事之秋。主意拿定之后,余诚格就备了一非厚礼,乘轿夜访黄府。
黄忠浩、湖南黔阳人,早年间因大力创办工矿企业、与洋人争利而备受湖南各界的推崇,认为他是个开明有智之士。他曾捐银子创设“贫民工厂”、办学校,后又招募乡勇五百帮张之洞镇守湖北田家镇炮台,受张之洞赏识,任他为营务处总办。张之洞改任两广总督之后,带他同往,又提拔他做了总兵。黄忠浩办事认真,治军尚严,打仗尚勇,带兵很有一套,广西几起农民暴动在他出马打击下,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不过,看到紫血满地、伏尸处处的战场,黄忠浩喟然叹道:“我本不是残忍好杀之人,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要领兵,就须杀人,我还是做个商人吧。”于是辞官回了湖南长沙,以办实业教育为己任,在百姓士绅心中,博得了不少贤达的名声。湖南的前几任巡抚如岑春蓂等曾多次要他出仕,都被他一一婉拒。
余诚格进黄府,殷勤致意之后,即献上重礼,黄忠浩大感意外,坚不受礼,说:“老公祖折杀黄某了,这礼决不能收,请老公祖有事吩咐就是。”
余诚格说:“先生先收了礼,我的话才好出口。”
黄忠浩哪肯收礼,说:“老公祖的重礼,学生担当不起,请老公祖先吩咐事情。”
余诚格说:“我有不情之请,因怕先生拒绝,这才备礼来见,先生若不收礼,我又怎敢违拗先生素志,以大事相托呢。”
黄忠浩说:“只要不是做官带兵,其他事一任老公祖吩咐,学生无不奉命。”
余诚格听到这儿,对着黄忠浩一骨碌就跪了下来,双手拄地、满脸愁苦,说:“我知先生不肯出来做官,可为了百姓福祉三湘平安,你一定要帮我呀,如今到处都喊革命,暴动起事络绎不绝,湖南的新军旧军现在都蠢蠢欲动,我日夜忧思,愧无良策,惟有仰仗先生出来撑持大局。”
黄忠浩为余诚格的诚意所感动,忙扶了他起来,说:“大帅如此看得起我,黄某感激涕零,那还敢摆架子不出,明日我就来抚衙听候大帅吩咐,与大帅共渡难关。”
六三 放眼两湖俊彦,一时几多风采(5)
第二天余诚格就电报朝廷说明原委,要委黄忠浩作湖南提督。奕劻等人也听过黄忠浩的大名,今见余诚格极力推荐,就和载沣说知,准了余诚格所请。
黄忠浩上任之初就发布命令:新军的枪弹、炮弹一律上缴,敢有私藏者,以谋反论罪。三天之内,新军的枪弹、炮弹全部缴完,成了有名无实的空头部队。
六四 运筹谋划定成败(1)
武昌起义的消息传到湖南时,焦达峰即与陈作新相约说:“十日之内,我们在长沙起事。”陈作新点头应允。焦达峰就立刻出长沙联络巡防营、组织会党力量去了。陈作新也忙在新军中布置起义之事。新军兵士们知武昌起义一夜成功,无不兴奋激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湖南咨议局的议长谭延辏Т丝桃沧蛔×耍又种旨O罂矗笄宓慕较匀荒驯A耍丝谈玫焙稳ズ未樱康谌嗡倏崆樵附崾保胩阑⑵训羁∫蚍吆耷逋⒌内ね绮涣椋陀辛烁锩哪钔罚笔泵N尥沸鳎鼋鲋皇且恢窒敕ǎ缃裎洳缕穑阑滞ǖ绾粲醺锩费涌笫倍仁疲煜露烁锩模谑钦偌樵被朴ⅰ⒆笱⒒萍角颉⒊V蔚壬桃榇笫隆!
黄英、左学谦等都是长沙的富商,感觉趁早革命好处多多,于是一致赞成谭延凯的想法。谭延凯说:“我等革命,就须得与焦达峰、陈作新二人联系,你等谁愿意去联络他们?”
黄英自告奋勇愿往。但焦达峰这时已离了长沙,黄英遍找不着,就找到了陈作新,先将陈作新大大吹捧了一番,然后才提出众绅士、富商赞同革命,欲与焦陈二人合作起事的愿望。
陈作新受到吹捧,心中十分受用,却拿个架子说:“革命那么容易吗?联络新军会党,劳苦危险且不说它,光联络费用一项,便是个相当大的数目。”
黄英忙说:“我等愿赞助陈先生联络费用,请先生起事时,一定要将我们算上。”
陈作新这些日子正犯穷,一听有赞助,忙喜滋滋问:“你等愿赞助多少联络费用?”
黄英虽然有钱,但为人吝啬,想了一想,咬牙说道:“二百元,现款。”说着立马从口袋掏了钱出来,双手捧给陈作新。
陈作新冷哼了一声,将头转往一旁。
黄英忙说:“三百元。”说着又从口袋内掏出一百元。
三百元钱无疑是个很小的数目,但陈作新这段日子囊中羞涩已极,有时竟自断饮,当下就老实不客气地接了黄英的赞助。黄英知道此钱一经接手,大家就是自己人了,于是忙问:“咱们湖南起事何时发动,陈先生都布置好了吗?”
陈作新说:“新军由我负责,早已联络好了,什么问题也没有,但巡防营和会党方面由焦达峰负责,详情我却不知。再过几日焦达峰就会回长沙开会,会上即要决定起义的所有大小事情。”
黄英就托付说:“你等开会时,千万不要忘了我们,倒时要通知一声呀。”
陈作新一拍胸膛,大声说:“这个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去吧。”
十月十三日,孙武、蒋翔武派的使者蓝终与庞光志到了长沙,见过陈作新后,陈又安排他俩与谭延凯、左学谦等咨议局的人见面。蓝、庞当即力劝谭延辏Ц胶透锩⑺岛钡奶阑巡渭恿烁锩缃竦鄙狭撕本拿裾砍ぁ!
谭延凯当即起誓说:“谭某对满清是不抱任何希望了,决意革命,效忠共和。”
长沙巡抚余诚格自武汉起义之后,便睡不安席、食不甘味、长吁短叹。提督黄忠浩安慰他说:“大帅勿忧,卑职即使拼了这条老命,也当为大帅保得湖南安宁。”
余诚格叹气说:“怕是难保了,新军之中党人极多,一闹起来天翻地覆,我们还是另外想条后路吧。”
黄忠浩激动起来,昂然说道:“我受大帅恩遇,一定竭力替大帅解忧,将湖南的事安顿得妥妥切切。”于是下令,将外县的巡防营调五千人马入长沙城,镇守城门、军械所等重要地方。同时建议余诚格调长沙的新军往驻株洲,说这样就可保长沙万无一失。
当时湖南的新军只有一协四千多人,而巡防营却有兵力一万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