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曾杨在章介眉的劝说下终于下了决心,当下复电给贵福,令其速速行刑,杀了秋瑾。
贵福接电,即刻传李钟岳,吩咐说:“明日由你监斩,在轩亭口处决秋瑾。”
李钟岳大惊,抗辩说:“没有证据,也没有口供,这人如何杀得,那将何以置天下人的议论?”
贵福将张曾杨的复电拿了出来掷给李钟岳,恨声道:“上头有令,你敢不遵吗?”
李钟岳将巡抚的复电细看一遍,知道秋瑾已难保一命,叹息连连,不敢违令,只好安排明日问斩。
七月十五日,黎明时分,山阴县卧龙山女牢外忽然打门声甚急,人声嘈杂。牢中禁婆惊恐问道:“何人打门?”
外面喊道:“县令提审秋瑾,快快开门。”
秋瑾此刻也被惊醒,寻思道:“哪有黎明时分提审的道理,怕是我该上路了。”于是笼发整衣,思量后事。
不久李钟岳亲到,提秋瑾出牢。秋瑾问:“没有证据口供,李大人以何罪杀我?”
李钟岳摇头不答,只问:“你最后还有什么话要说?”
秋瑾说:“我有三事覆上:一要许我留书作别亲友,第二不许动我衣裳,第三不能悬头示众。”
李钟岳说:“第二、第三两事可允,第一件原谅我无法办到。”
秋瑾想了想,说:“好,不难为你了。上路吧。”
七月十五日黎明时分,秋瑾被害于绍兴城内古轩亭口。
徐锡麟秋瑾死难的消息传到河内,孙文、胡汉民等惋惜不已,叹息连连。
这时候,王和顺已在三那聚集起了三四百人的队伍,枪械却十分短缺,就派人向孙文催要枪械,孙文立刻发电给日本,命萱野立刻将所购枪械起运,哪知这时候,东京同盟会内部却吵起来了。
原来,孙文离开日本时,日本政府曾赠孙文八千元作为路费,商人玲木也赠孙一万元。章太炎,宋教仁等却不知其事。孙文走时付章太炎民报经费二千元,即是此款,余款孙文给冯自由留了一部分,用作潮汕惠州两处起义的经费,剩下的就全部用作钦廉地区的起义经费了。此刻同盟会中的日人平山周、北一辉等从他处获知了孙文接受一万八千元赠款的事,怀疑孙文和日本政府有秘密交易,就添盐加醋将此事说给章太炎与张继。并说:“日政府受清廷的压力要驱逐孙文,又怕此举得罪了革命党,所以给孙文点钱,让他悄悄离开,或许幕后还有其他交易,这个我辈就不知了。”
章太炎闻之大怒,说:“这明明是受了日本人的贿赂,怪不得孙文丧家犬一样就跑了,连抗议一声也没有。孙文可耻!”
张继也对黄冈、七女湖两次起义的迅速失败大为不满,这时便说:“以钱笼络百十号会党人物闹一场就叫起义,这样起义,革命怎能成功?革命之前,必须先革革命党的命!”
四六 秋风秋雨丽人行(5)
刘师培趁机而起,煽风点火,说:“不错,这样的人怎能做同盟会的总理,须得快快改选总理,若无人肯当,我便毛遂自荐。”
他们三个在《民报》社内大肆嚷叫,宋教仁、田桐也聚了来参与,声称对孙文不满,支持改选总理。章太炎圆睁双眼、怒火中烧,一把就将挂在墙上的孙文画像撕了下来,挥笔在上面写道:“卖《民报》的孙文应即撤去。”他以为孙文此时还在香港,就命汪东将孙文像邮往香港分会。
刘师培激动不已,到处跑着联络鼓动,号召总部开会另选总理,但总部的会议召集人是刘揆一,前一段宋教仁要去东北,黄兴要去南洋,黄、宋商量便让刘揆一代理庶务一职。刘揆一此刻却坚决反对另选总理,所以拒不召集会议。章太炎、张继、刘师培等闹腾不已, 刘揆一问明是为孙文接受赠款一事,就来《民报》社婉言解释,劝众人息怒。
这时《民报》身内已聚集了一大群人,除刘师培、张继等外,宋教仁、吴玉章、田桐等都在。见刘揆一来了,章太炎口沫飞溅,说:“孙文接受日政府赠款,丧失人格,这样的人岂能再任总理?”张继说:“孙文私自授受,给会中同志谁也不讲,这和受贿有何不同?”刘师培说:“《民报》穷困,近日连印刷费也支付艰难,孙文却带了大把的钱,奢糜浪费,不革他的命行吗!”
三人一齐鼓噪,喊道:“快快召集会议,罢免孙文!”
刘揆一瞪大了眼,说:“总理资望超群,免了他,谁可当之?”
章太炎、张继说:“黄克强足以当之!”刘师培喊道:“刘师培也足以当之!”
老成持重如吴玉章等人对章太炎的激烈不以为然,主张平和解决,但那挡得住章太炎他们的气势。
刘揆一于是声色俱厉,大声喊道:“孙、黄二公正谋两广起义,你等深知黄克强只以实行革命为宗旨,决不会受此总理虚名,若因改选总理而使各分会及会党的同志误会,革命的前途能不大受影响?此举不但害了孙黄二公,对全体党人也是一种谋杀!”
张继大怒,冲上前来一把揪住刘揆一,瞪眼说道:“革命党的总理难道是世袭的皇帝,换个人就说得这么严重,我们非换不可,你快快召集会议!”
刘揆一怒喝道:“张继,放开你的臭手!”
张继红了眼,咬牙骂道:“这双臭手要打倒专制,先打倒你这代理庶务。”说着一巴掌打了过去,刘揆一急了,也动手相博,两人扭打在一起,继而双双翻滚地上。章太炎、刘师培舞臂给张继助威,宋教仁、田桐等冷眼旁观。吴玉章看不过眼,上去相劝,吆喝着拉开他两个,田桐呆了呆,也上去帮忙,终于拉开了他两个。
吴玉章说张继:“你与揆一出生入死,非一日的交情,如何能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张继喘着粗气站在一旁,说:“我打人是不对,但我激于义愤,我是为同盟会的存亡而战,为革命的前途而战,非对刘兄个人不满。”说着鞠躬向刘揆一道歉。
刘揆一潸然泪下。
刘师培、章太炎却喊道:“革命的前途怎能用个人感情代替!”
宋教仁就劝刘揆一不要固执,众怒难犯。刘揆一抹掉眼泪,决绝说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于是给在河内的胡汉民发电,请他婉劝孙文向本部同志引咎道歉,以平息风波。电文中引用《论语》的两句话:“万方有罪,罪在一人”,意在请孙文不要计较事情的具体错对,做出姿态以缓解局面。
孙文得知情况,大怒说道:“章太炎、刘师培两个丧心病狂的腐儒,想我孙文向他们道歉,休想!”乃复电刘揆一说:“党内纠纷,唯以事实解决,无引咎之理。”
刘揆一百般无奈,于是又给香港的冯自由发电,请他设法转黄兴知晓,电中对黄兴说:“本部有人欲以公为总理,而破坏同盟会的团结,公意若何?”
冯自由得电,立刻派人潜入钦州,于郭人漳营中找见黄兴,示以刘揆一电文。黄兴见电,知同盟会闹内讧,忙写信给刘揆一,称自己决不当总理,说:“孙总理德高望重,乞勿误会而倾心拥护,且免陷兴于不义。”
刘揆一将黄兴的来信遍示章太炎、张继等,大家见黄兴坚决不当总理,心中怏怏不快,却也再无话可说,但心内究竟不服。恰好此时萱野将购买的枪械提了出来,打开包装一看,全是过时了的村田式武器,这种武器日本的军队早已不用了,所以价格便宜。孙文考虑的是价廉可以多购,以壮声势。章太炎却不知道这些,大叫大嚷道:“买过时落后的枪械打仗,不是让革命同志白丧性命吗?孙文太无道理。我等必须阻止破坏此事。”宋教仁也在一旁大表不满。章太炎就发电给香港分会,说:“枪械伪劣难用,请停止另购!”
章太炎在同盟会内只主持《民报》,不懂其他事情,发电报竟用的是明码,为清廷侦知,遂在两广一带海上加紧巡逻防范。孙文怒极,致函同盟会东京总部,要处分章太炎,随即又派人到东京,宣布禁止章太炎、宋教仁干预军务各事,章太炎、宋教仁长声叹气,怨惭不言。
王和顺在三那久等武器不到,焦急万分。忽一天防城驻军中有两个哨官托人送信,说愿反正起义,请王领人攻打防城,他们可作内应。王和顺好生高兴,立刻领兵往攻防城。防城县令宋惭元大惊,赶紧领兵迎敌。众兵士嘻嘻哈哈,斜拖着枪械,乱哄哄闹着随了县令前行。王和顺的兵马开了过来,宋惭元下令开枪,兵士们就举枪向天上乱打,边打边笑。宋惭元知军心已变,转身便走。王和顺的义军径直开过来,占领了防城县城。
四六 秋风秋雨丽人行(6)
杀官安民之后,王和顺欲领兵突袭钦州,义军踊跃。王和顺便下令傍晚起行,欲出奇兵,第二天一早赶到钦州城下,一举攻入城中。却不料军行路上,天却下起大雨来了,道路泥泞不堪,兵士周身全湿,行动迟缓,直到的二天下午才赶到钦州附近,消息早为钦州的清军知晓,加强了防备,王和顺只得在离钦州二十里处停了下来。
正在钦州的黄兴、谭人凤忙找郭人漳商量反正之事。郭人漳说:“钦廉道王瑚手下还有好几营人马,这些人马没能策反,我要反正,王瑚一定会从中作梗。黄兄须得立刻传话给王和顺,请他先攻南宁,待我设计除掉王瑚,那时钦州便可不攻而下。”
黄兴皱眉不乐。郭人漳说:“我可以助王和顺枪械子弹,黄兄莫疑。”于是派一哨人马,以巡查为名,将黄兴夹于其中,出城往见王和顺。黄兴说了郭人漳的想法,王和顺狠劲摇头,坚决不同意远攻南宁,非取钦州不可。黄兴说:“如此你夜间来攻北门,我为内应,开启北门迎你。”王和顺应诺。
哪知钦廉道王瑚近日风闻郭人漳暗通革命党,便悄悄观察,今见郭部人马出城,心中大疑,遂于各城门都加强了防守,晚上更亲自带兵巡城,黄兴欲开城门却无法下手,焦急万分。
王和顺晚间带兵直抵钦州北门,见城楼上戒备森严,大门紧闭,知道城中有变,忙引军退回原地。第二天,郭人漳派霍时安出城往见王和顺,说王瑚已有准备,城门俱派自己的亲兵把守,请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霍时安回城后告诉郭人漳:“王和顺的义军仅有数百人,枪械不齐,军容不整。”郭人漳冷笑道:“这一点兵力,便想取两广,反满情,简直是胡闹。”
谭人凤见郭人漳脸色不善,目有凶光,心想事情凶多吉少,急忙告诉黄兴。两人商量后,往见郭人漳,假称要出城劝王和顺领兵转往别处,郭人漳答应了,派霍时安叫开城门,放他们出了城。两人出城之后,飞一样赶往王和顺的营地。郭人漳却立刻把霍时安抓了起来,杀人灭口。
王和顺见攻钦州无望,带了兵另攻灵山去了。黄、谭两人找不见王和顺,只好沿小路急行,潜过边境,回到河内来见孙文。
灵山地近廉州,王和顺带兵攻打,急切间打不下来。郭人漳传令命赵声带兵迁灭王和顺的义军,赵声怒郭人漳的反复无常,拒不听令。郭人漳大恨,隐忍不发,欲亲自带兵往攻。王和顺却因弹尽粮绝,主动停攻灵山,撤兵而走,欲取道重回三那。钦廉道王瑚令沿路清军围堵拦截,王和顺因之损失惨重,最后带了剩下的残部退入十万大山掩藏起来,自己孤身进入安南,迤逦南下河内面见孙文,禀报起义失败的情况。
钦廉起义被成功镇压,郭人漳电请总督周馥,为将士们请功。周馥命钦廉道王瑚设宴为各军将士庆功。王瑚在廉州城西半里处的海角亭摆下筵席,遍请巡防营、新军哨官以上的军官赴宴。此地面临大海,高坐亭内,即可看渔帆点点,能听到涛声阵阵。众军官纵酒豪饮,欢声不绝,各自吹嘘功劳,乱吹一阵,又一齐端酒敬贺主帅郭人漳,说灭贼功劳,自应以主帅为最大,郭人漳哈哈大笑,与众人对饮。
赵声心中怨恨,独坐一旁,自斟自饮。郭人漳与别人喝了一会,又把酒笑吟吟来劝赵声,说:“赵兄,放开心怀,有些事不能强求。来来来,干一杯。”赵声持碗与郭人漳碰了酒,然后一饮而尽。众军官拍手鼓掌,说:“赵兄好酒量,佩服佩服。”
赵声脸色冷峻,一言不发,饮完酒后顺手掷碗地上,转身以手击桌而歌,唱道:“临风吹角九天闻,万里旌旗拂海云,八百健儿多踊跃,自惭不是岳家军!”
郭人漳听赵声之歌有讥刺自己的意思,叹一口气,知道此人心中怀恨,绝难为自己所用,于是密告总督周馥,称赵声与党人勾结、剿匪不力、拒不听令。周馥便以违令为由,免了赵声的标统制之职,改任其为黄埔陆军小学堂监督。恰在这时,端方有电到粤,称赵声“才堪大用,而志不可测”,周馥见电心中害怕,遂又降赵声为督练公所提调。赵声大怒,一气之下,不任新职,只身到了香港,然后又到南洋一带漫游去了。
四七 壮士此去渺无踪(1)
黄兴、谭人凤从钦廉空手而归,接着王和顺兵败回来,孙文叹息不已,却决不气馁,凝眉说道:“钦廉之事虽败,但民气未凋,我欲在镇南关再谋义举。”当下招黄兴、谭人凤、胡汉民、王和顺等商量,欲联络策反满清左江镇总兵陆荣廷,取下镇南关之后,即汇合十万大山及钦州的零散义军,直下南宁。众人均表支持。孙文就命王和顺为镇南关都督,王和顺连忙推辞,极言“不可”。孙文杨眉舒目,挥手说道:“镇南关及附近的清兵皆为陆荣廷所辖管,如今陆荣廷经马君武介绍,已入了我同盟会,促其反正之后,取镇南关乃事可必成,你却为何推辞?”
王和顺说:“我和陆荣廷有深仇大恨,我若作镇南关都督,陆荣廷便绝不会反正。”孙文一脸愕然,忙问原因。
原来陆荣廷是广西的游勇出身,后来受了招安,就招揽其他游勇作其羽翼,对生事捣乱的游勇加以痛剿。陆荣廷枪法如神,作战悍不畏死,得前两广总督岑椿煊的赏识,破格升赏,很快就作到了参将之职。一九零二年,王和顺与结拜兄弟陆亚发等会党人物经密商,于南宁、柳州两地同时起义,号称“大明天国”。清廷震惊下令七省防军围剿镇压,其中便有陆荣廷。陆荣廷悍恶无比,亲手将陆亚发捉住,剖腹挖心,以肝肺下酒。王和顺得知噩耗,气炸了胸膛,痛哭一场之后,率全部人马与陆荣廷死战,消灭陆荣廷部一千多人,并将陆的得力干将把兄弟马盛治击毙。因此,双方都对对方恨之入骨。大明天国失败之后,陆荣廷升了官,王和顺却继续依托会党反清,双方又斗过几场,仇怨愈深。
孙文听了王和顺的介绍,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便改派黄明堂为镇南关都督,同时派曾汝景入境策反陆荣廷,派关仁蒲策反住镇南关的清军。
黄明堂是镇南关下那模村的游勇领袖,手下有百多名善战耐劳的兄弟。接孙文之命后,黄明堂便回那模村动员手下的弟兄革命。曾汝景却潜过边境,直往龙州军营内见陆荣廷,劝他灭满革命、带兵反正。陆荣廷野性不驯,对清廷从来就没有忠过,但功名之心却是不小,还想继续升官。曾汝景与他有旧,入见后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陆荣廷当即一口拒绝,说:“朝廷恩重,我无论如何不能反!以后再说吧。”
曾汝景无奈,回报孙文。孙文说:“不要紧,策发镇南关的守军已有些眉目了,倒时里应外合,攻下镇南关再说。”
徐锡麟、秋瑾就义之后,清政府的预备立宪忽然加快了步伐。一九零七年十月,清廷颁布上谕,除规定在北京设立向国会过渡性质的资政院外,同时令各省设立咨议局。咨议局有议决本省年度预决算、税负及其他重大问题的权责。
这个上谕一发,各地立刻热闹起来了。绅商士人热衷于立宪的,无不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