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凡,他日必非池中之物。大帅应隆礼接见。”
张之洞便传令大开中门,命督府卫队恭立两排鼓掌欢迎,自己与张謇长袖飘飘,亲迎了出来。孙文微笑着拱手为礼,不卑不亢,气昂昂和张之洞、张謇并排入内。
不过,和孙文的谈话,却让张之洞非常失望。孙文满脑子的民主自由、平等博爱思想,又说什么天降众生,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些言辞对当时的国人来说,犹如痴人说梦,不但骇人听闻,而且大逆不道之至。好在号称新派人物的张之洞不大明白民主自由这些词的意思,状元郎张謇也听得糊里糊涂,如坠五里雾中。他们不知孙文在檀香山未上完中学,又到香港的西医书院学医,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很广,因此对西方的学说、制度极为熟悉羡慕,常常想将中国改造成英、美那样的国家。不过,张之洞张謇都还有些雅量,虽听不懂,却假装很有兴趣地听完。然后张之洞就推托说:“你的想法很有些意思,但这关系甚大,我只是个僻处一隅的地方官,无权无力办这些事情。如今李鸿章李大人是军机大臣兼北洋大臣、直隶总督,位高权重,你有想法,应该去找他才对。”一句话,轻轻将孙文推开了。
一 奇山秀水醉中看,自古英雄相识难(4)
张之洞的意思,是要孙文知难而退,别再想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了,免得误入歧途。哪知孙文却是个不肯服输的人,胆子又大,他就真的北上天津,到了直隶总督府前,递片子要见李鸿章。
此时中日甲午之战一触即发,李鸿章集各项重职于一身,北洋水师与淮军全是他一手掌控的,可此时他不在总督府内忙碌备战,却跑到北京颐和园去操心园林建设。原来,太后慈禧将过六十大寿,因而重新整修颐和园,以为庆寿之所在,但因国库空虚,银子缺少,许多奇花异石采买不回来。慈禧大怒下叫光绪皇帝来园子亲看停工待料的施工现场,又传来朝廷各大员,指着鼻子一个一个痛斥,说:“国家养了你们这群废物,我养老的一个小小园子你们也给我凑不出钱来建!说,谁该管的衙门还有钱,给我报上数来,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众官员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光绪就说:“太后,国家度支艰难,盼你老人家体谅……”
慈禧骂道:“国家穷到没钱给我整修这个小小的园子,这样的国家有何用处?不如卖了它,连你们这群奴才也一并卖了,先修好我的园子再说!”
众大臣听了此话,吓坏了,一个个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慈禧就一个一个衙门查问。兵部尚书兼海军署的总办孙毓文忙奏道:“太后,海军衙门还有五百万两白银,不过那是预备购置快艇和炮弹的,太后看……”
慈禧大喜,顿时脸上笑容绽放,说:“还是你有孝心,你那五百万两,就全拨过来吧。”她又转头对李鸿章说:“李中堂,园子的监工懈怠无用,你给我派五十名勤恳能干的水师军官来园子里做监工吧。唉,这园子一天修不好,总是我的一块心病呀!”
李鸿章心中苦笑,表面上却爽爽快快的答应了。
孙文在李府外连递了三次片子,苦等了十多天,终于未能见上李鸿章一面,反受到李府门吏的奚落和挖苦。孙文无奈,便将自己对强国富民的想法系统的写了出来,请门吏转递,这就是世传的“上李鸿章书”。孙文然后转身,北上京师,他要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大清的“王气”究竟还剩下了多少!
京师一派升平景象,全城都为慈禧太后的六十大寿而忙碌。清朝给太后或皇上过生日,不叫做寿,谀称为万寿节。慈禧的万寿节动用了全国的人力物力,各地大员搜罗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宝贝,车拉人抬,源源不断的运往京师进献,为太后贺寿。京城的市民百姓也给店铺门前悬挂着彩绸等物以志喜。运送奇石花木的车子隆隆从大街上驶过,各饭馆酒楼生意兴隆,喧闹腾天。
孙文摇头叹息,说:“病入膏肓了,再无良药可以治了,缺个掘墓人而已。如此腐朽的王朝,轻易便可灭掉,这件事我就来干!”于是取道迤逦南下广州。未几,甲午之战爆发,大清的海陆两军全部惨败,大清上下一片哭声。
一个风清月白的夜晚,孙文召集朋友陈少白、杨鹤龄、尤列——此三人连同孙文一起,藐视传统、痛恨旧俗,常常聚而叱骂当道,因而被时人称做“四大寇”——又找来好友陆皓东、郑士良,六个人会于白云山上的抗风亭内。四周夜色朦胧,月光迷茫,孙文将北上南京、天津、北京的感受讲给大家听,愤激感慨之余,孙文郑重说道:“满人腐败已到极致,满清将亡了,我们造反吧!”
其他五人一听,先是一怔,接着血脉贲张,呼吸也急促起来。做帮会头领的郑士良攥紧拳头低声叫道:“干,干,干,孙悟空能大闹天宫,我等便能造反!”
众人一齐攘臂,说道:“反了,满清无道,正是造反之时!”
二 双携手,欲将南天翻卷(1)
孙文造反的决心既下,心中怒潮汹涌,热血奔流,但在广州地面却不能大声疾呼,于是远走檀香山,向这儿的华侨痛陈满清无道、国之将亡,当灭满清以救国家的道理。
当时的檀香山王国也将亡国,女王已被赶下台来,新政府允诺五年之后与美国合并,因而当地华侨对“亡国”一词,深有感触,经孙文一番鼓动,哥哥孙眉首先赞同了灭满造反的想法,孙文又到檀香山主岛及其它附属岛屿上往来游说宣传,得到了岛上深忧国事的邓荫南、刘祥、李昌、许直臣、郑金、黄亮等二十多人的支持,众人遂聚集于银行家何宽家中,经商议成立了一个组织,起名叫“兴中会”,选刘祥为会长、何宽为副会长,以助孙文覆灭满清。
孙文起草兴中会宣言,称:“中国积弱,非一日矣!上则因循苟且,粉饰虚张,下则蒙昧无知,鲜能远虑,列强压境,堂堂华夏,不耻于邻邦,文物冠裳,被轻于异族。有志之士,能不抚膺!夫以四百兆苍生之众,数万里土地之饶,固可发奋为雄,无敌于天下;乃以庸奴误国,荼毒苍生,一蹶不兴,如斯之极。方今强邻环列,虎视鹰瞵,久垂涎于中华五金之富,物产之饶,蚕食鲸吞,以效尤于接踵,瓜分豆剖,实堪虑于目前。有心人不禁大声疾呼,亟拯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将倾。用特集会众以兴中,协贤豪而共济,抒此时艰,奠我中夏。”
众人一齐鼓掌,通过了宣言,然后宣誓入会,决心不惜一切,推翻愚顽专制的满清。组织成立起来了,孙文的救国思路也清晰明朗起来了。但檀香山离中土有万里之遥,要救国,还是得回国内去。众会员于是各自捐助钱财,送孙文回广州联络同道。
轮船在大洋上向东而行,先到日本横滨靠岸一次,然后直发香港。孙文在船上,急不可耐,满心造反救国的想法要找人说,好在这条船上有不少华人,给孙文提供了宣传对象。
孙文徜徉船上,凡见到华人,便演说讲论反满救国的道理,即使是毫不起眼的贩夫仆役,只要肯听他说,他便会滔滔不绝讲上半天,将满清欺压汉人,卖国求安的事大声声讨。
这条船上有个华人叫陈清,侨居日本横滨,从檀香山推销货物回来,听了孙文的反满宣传,大起共鸣,船到横滨停靠时,陈清便急急忙忙上岸,找朋友印刷店主冯镜如、洋服店主谭发,说:“我乘的船上,有一个高谈反满造反的人,名叫孙文,极是有胆有识,出口成章,你们不认识一下实在太可惜了。”
冯镜如、谭发都是华侨,对大清的腐败苟安也很是不满,听了陈清的话,急忙跑到船上来见孙文,请他上岸细谈。孙文大为兴奋,但虑轮船将开,不及登岸,就忙将兴中会的章程、宣言等一大叠子材料交给冯、谭两人,说:“我要说的话都在这里面,你俩拿去阅读散发就是,若有意加入兴中会,日后我定找你们联系。”
冯、谭两人双手接了这些材料,满脸羡慕钦敬之色,但轮船鸣笛起航了,不能深谈,只好上了岸,依依招手,向孙文告别。
孙文回到了广州,急召陈少白、郑士良、杨鹤龄等见面,商量在华南联络有志之士,建立兴中会联络志士、然后起义造反的事。杨鹤龄满脸喜色,告诉孙文说香港有个人叫杨衢云可称志士,他说:“此人素有大志,举止凝重,任侠好义,尤精国术,见到国人受外人欺负,便不平而起,奋拳格斗。如今他组织了一个辅文书社,被推为会长,聚集起了十多位志同道合的人,欲推翻满清,另立新国。你无论如何得和他相识。”
孙文听得喜不自胜,旅途劳顿一扫而空,忙催促与杨鹤龄入港联系,自己与陈少白少做准备,第二日就相携同到香港,与杨衢云见面。
杨衢云,福建海澄人,曾在香港的湾仔皇家书院作教员,又任过香港招商局书记等职,现在新沙宝洋行作副经理,时年三十四,长孙文五岁,一身西装,风度俨然,与孙文会与鸿云楼上。二人拱手为礼,坐而探讨国事,议论风生。陈少白、杨鹤龄及辅文书社的骨干谢瓒泰、黄咏商等也加入议论,商量着将两方的人马合并,在香港成立兴中会总会,大胆造反,以暴力推翻满清。
孙文、杨衢云一时谈得兴起,便摩拳擦掌,纵声大笑,一时又语不投机大声争吵,互不相让。杨衢云年长,盛气呵斥孙文,孙文哪肯相让,厉声还击。杨衢云大怒起来,提了两只大拳头,便起身奔孙文,欲以老拳教训,孙文毫不示弱,叉手相迎。陈少白等忙过来解劝,分开两人。两人于是又坐下来争辩。
一八九五年二月,孙文、杨衢云两人终于达成一致,决定双方联合造反,成功之后,废除皇帝,建立民主共和国家。当下他俩召集了两方同志三四十人会于鸿运楼上,成立香港兴中会总会,宗旨章程议过,即选会长。
谢瓒泰说:“杨衢云年长有德,久有覆满大志,学贯中西,志坚聪智,可当会长。”
书社方面的黄咏商、陈芬、周昭岳、罗文玉等人一齐赞同,纷纷鼓掌。杨鹤龄、尤列等默思片刻,也无异议。陈少白、郑士良反对,欲举孙文为会长,但他二人不足以扭转形势,无奈下服从了多数。杨衢云便做了会长,布置广泛联络同道入会,结交帮会人士为援,伺机而动,暴力造反。众人一齐凛然遵命。
二 双携手,欲将南天翻卷(2)
匆匆间到了三月,孙文在广州发展了不少会员,除学界、帮会中人外,居然将广东海军的管带、可控制珠江中吨位最大的安澜、镇涛两艘军舰的程壁光、程奎光两兄弟也发展入了会。当时两广总督是谭钟麟,七十多岁了,年老眼花,不修武备,况且多少年没有造反的事了,因此官衙上下,只知做官受贿以享太平,总督衙门也无兵丁把守,只三、五个衙役招呼着门户,旗兵们竟然在镇守的炮台内卖茶水鸡蛋用以谋利,或者招赌抽头。孙文久在广州,知道虚实,便萌生了即刻便能暴动的念头,遂往香港找杨衢云商量。
杨衢云说:“好,若一举而占领广州,将总督巡抚或杀或擒,广东的军兵官吏群龙无首,不战而降,我等便可雄据广东,北进湖南,东抢福建,以与满清一争高下了!”
杨衢云这时在香港也发展了一批会员,并与香港的三点会联系密切,因此胆气大壮。两人相商,起义成功后建立国家,便称“中华民国”。杨、孙两人于是召集会中骨干,商讨起义事宜,并选举起义成功后民国的总统。
众骨干们一致同意以会党力量为主造反,却为具体的起事日期争论良久。因为当时广州的水师营有随时捉拿嫌疑人的权利,如大批会党人物进入广州,引起他们的警觉,造反大事势将前功尽弃,因此必须选择一个合适的日子方可聚拢大批回荡人物。
孙文熟思片刻,说:“若要起事,九月九重阳节最是合适,这一天广东人为祖先扫墓,东莞、佛山,三水等地入广州的人数剧增,年年如此,几千会党夹在其中,绝不会引起怀疑。”
众人一听有理,俱都同意。接下来选举总统,就选了孙文。
孙文心下高兴万分,便于杨衢云相约:自己负责在广州联络附近的会党,制定详细暴动方案,筹措所需款项;杨衢云则在香港负责购买枪械炸弹等武器,并与三点会联系好,到时带三千名三点会员进入广州参战。杨衢云应诺。
檀香山兴中会得知孙文将举旗造反的消息,马上筹集了一笔款子,派会员邓荫南直送广州,交给孙文;黄咏商卖掉了地处香港的一座小楼,陆皓东卖掉了翠亨村的房产,将所得款项全部交于孙文。孙文行医多年,也有一些积蓄,就全部取了出来。这时,日本横滨的陈清带了冯镜如、谭发的捐款也来了,孙文大喜,一方面取出部分款子交杨衢云购买枪械,一方面催促陈少白等汇报联络会党的情况。
陈少白、尤列、杨鹤龄、郑士良等人四出联络,将广州附近的会党头领晓以大义、诱以金钱,促其造反,然后请孙文审查,发给他们活动经费。会党头领领了经费,到时便必须带部下前来举事。当然,头领手下的弟兄越多,发给他的经费也就越多。孙文见会党兄弟踊跃造反,自是喜欢,按人头一一发给经费,命其到时齐集广州,听令起事。
当时广东一带的会党,都是洪门的分支。洪门的前身为天地会,经数百年流传,其分支遍布各地,或叫三点会。或称哥老会,也有叫三合会,添弟会的,但反清兴汉的宗旨不变,洪门讲究平等,一入洪门,大家便是兄弟,头领当然就是大哥,邦内兄弟互助,因此,大受普通贩夫走卒穷苦人等的欢迎,会众极广,实是社会上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这时香港的三点会经杨衢云联系后,大小头领争相要求参与造反。孙文便入港审查,一个一个问那些头领:“你有多少人?”头领或答八十人,或答一百人,数目不等。
孙文在广州发放经费时,曾受过会党之骗,知道会党头领喜欢虚报人数以冒领经费,因此心生警惕,便问:“何以证明你们的人数?”
头领们发誓赌咒,说:“绝对不假。先生若不信,可以先点名后发饷,若不够我等报的人数,情愿一分饷银不要。”
孙文笑了,摇头说:“香港地面,我却如何能集众点名!”
那些头领就说:“这很简单,可以约好时间,我招我的兄弟去茶楼喝茶,先生来时,我做手势,弟兄们便全站起来,任凭先生点数。”
孙文一想不错,于是和众头领分别约了时间地点,到时前往点名。
那些头领们手下兄弟并不很多,所报人数水份不少,他们就到熟悉的工厂里,请工友们下班后喝茶,并分派任务,那个班组去多少,另一个班组去多少。工人们如期赶到茶楼,头领便告诉他们:“一会儿我有个体面朋友要来,到时我做手势,大家都起立向我的朋友点头为礼,可好?”
众人说:“好,你的朋友,大家应该给他面子。”
孙文在约定时间去了多个茶楼查点人数,人数都与各头领所报之数相符,孙文心喜不已,便给各头领一一发了经费,告诉他们到时听从杨衢云的统一招呼,开往广州助战。众头领轰然应偌。
时间越来越接近重阳节了,起义的各项准备工作紧张地进行着。陆皓东已租下了东门外咸虾栏张公馆、圣教书楼礼拜堂两处地方,作为先期进入广州的帮会兄弟居留的所在,兼且存放武器,还设计了一面青天白日旗,准备起事后插向总督衙门。附近的会党也开始络绎朝广州城进发。孙文暗中布置着一切,忙碌异常,表面上却依然在小诊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