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夫人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神情严肃认真,细致的像是在鉴定一件物事是珍宝还是废物。这气氛实在沉凝,连老侯爷也不禁面露紧张,朝段衍之挤眉弄眼,大意为:这下你要完蛋了。段衍之何尝不知,心中早已略感不妙,转头一看,巴乌跟他一样紧张的很,估计是怕追究起来会给他安个保护不周之类的罪名。
段夫人抬手遣退了站在厅中的侍婢们,在周围人紧张的气氛中淡淡的开了口:“乔姑娘年方几何?家中父母是否俱在?”
乔小扇听出她唤自己乔姑娘,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她的意思,不过仍旧是一副垂眉顺目的模样,平静无比的回道:“民女与世子同龄,家中父母俱已仙逝,只有我还有两个妹妹。”
段夫人神情无波的点了点头,“那你是如何与云雨结识的?”
乔小扇朝她拜了拜,“此事是民女之错,是民女强抢了世子回去,之后成亲也是民女强嫁了他。”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连段夫人也诧异的朝她看了过来。段衍之在一边哀痛的闭了闭眼,这下全毁了,真的是要完蛋了!
“为何要说出来?”过了一会儿,段夫人回过神来,对乔小扇道:“只要是女子,应该不会认为这是件光彩的事情,看乔姑娘恭谨知礼,似乎不像那等不知羞耻之人。”
“民女说出来只因为知道瞒不住。”乔小扇看了她一眼,“夫人问我这些,想必一早就知道答案了,又何需我隐瞒?”
段夫人赞赏的看着她,点了点头,“不错,还算有些见识,那你现在说了,就不怕我对你怎么样么?”
“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做了,自然不怕负责。民女知道夫人爱子心切,是民女犯下大错,只求不要连累两个妹妹,所有惩处都由民女一力承当。”乔小扇掀了衣摆,跪倒在地,脸色仍旧平静如常。
段衍之连忙上前跪倒在他母亲面前,“这一切都是孩儿心甘情愿的,母亲不要错怪了好人。”
段夫人倒是难得见自己的儿子这么急切,转头看了一眼上方坐着的老侯爷,见他似有些不忍,对段衍之无奈的摇了一下头,“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么运能遇上这样的女子。”她看了看身前端端正正跪着的乔小扇,笑了一下,这个女子还真有些自己年轻时候的气势,颇对她的脾气,比她儿子强多了。
段夫人起身看向老侯爷,福了福身道:“反正我原先就不喜欢与妹妹家的那门联姻,这个乔小扇倒是看着不错,若是公爹让我做主,那我便允了他们的婚事,秦家那边,我去说就是了。”
乔小扇浑身一僵,似不敢置信,惊诧的抬头看向段夫人,实在不知道事情为何会转变的这么快。她身边的段衍之也十分惊讶,但随之又大大的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老侯爷听了段夫人的话,皱着眉纠结了半晌,刚要说话,又对上段衍之那哀怨的眼神,只好无力的点头同意,“那就交给你吧,我可不想管了。”
段夫人又朝他行了一礼,转头对乔小扇道:“起身吧,别跪着了,待会儿随我去见见家中管事的人,既然做了侯府的媳妇儿,就要有世子夫人的样子。”
“我……”乔小扇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为什么她说了那样的话,反而还让段夫人这般赏识?
正迟疑着,有人高声笑着走进门来,“我看其它的事情还是先放一放吧,乔姑娘暂时可能不能待在侯府了。”
乔小扇转头看去,原来是鸿公子,仍旧是一袭白衣,眉目俊朗,正满眼笑意的看着她。
老侯爷一见到他,立即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他身边拜倒,“老臣参见太子殿下。”段夫人和段衍之等人也都拜倒在地,只有乔小扇一下子愣在当场。
太子?
“乔姑娘怎么了?是太惊讶了?”太子笑眯眯的叫大家起身,眼睛却一直盯着乔小扇,完全无视一边段衍之投来的不满目光。
“没什么。”乔小扇压下心中的震惊,摇头道:“我以为鸿公子有别的身份,却没想到你竟是太子。”
“哦?本宫在你眼中该是什么身份?”
乔小扇抿了抿唇,“不重要了。”
太子微微一愣,刚想继续追问,就见段衍之走上了前来,“太子因何驾临侯府?”
太子闻言一笑,“哦,我是来请乔姑娘进宫去的。”
夜访将军府
老侯爷和段夫人没想到太子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都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倒是知道段衍之这次出去是为了太子办事,但是具体细节并不知晓。现在看乔小扇一回来便引来了太子,莫非此事与乔小扇有关?
老侯爷也是个精明人物,更何况段衍之已经在旁边朝他使了半天眼色了,他怎么着也该有所表示。于是老爷子咳了一声,壮了些气势,开口道:“太子为何有此一说?今日新媳妇刚进门,怎么着也不能就这么进宫啊?”
段夫人在一边接话道:“的确,太子为何要小扇进宫?难不成待在侯府有何不妥么?”
太子对段夫人的话不置可否的一笑,暗暗佩服她看问题的精准。其实他原先是打算在半道便将乔小扇带入宫中,怎料段衍之先前动作挺慢,这会儿动作却快得很,他的人才得到消息说他们已经进了城,待他赶到之时他们却已经回到了侯府。现在要带走乔小扇,便必须要对侯府有个交代。好在太子来之前已经做了准备,否则也不可能直接说要带乔小扇进宫去。
“其实并非是本宫有这个想法,而是太后她老人家知晓了云雨在外成亲之事,想要见见乔姑娘,所以命本宫来接她进宫,以等同命妇身份入宫觐见。”
太子这么一说,老侯爷和段夫人便无话可说了,这么一来显然是莫大的荣宠,若是不去才是不该。
段衍之看了一眼太子,语带深意的道:“原来太后她老人家如此关心云雨,实在叫云雨受宠若惊。”
“太后自然关心你,前些日子还问起了你与秦小姐的亲事,如今得知你已成亲,便好奇的想要见见新娘子罢了。”太子自然听出了段衍之语气中的不悦,他们关系密切,说话一直没有顾忌,太子倒也不介意,反而似调侃般道:“怎么,你家娘子在太后身边,你还不放心么?”
段衍之也不好把话说太过,转头看了一眼乔小扇,朝她微微点头,示意她自己拿主意。
乔小扇垂头思索了一阵,抬眼看了看太子,“既然如此,那民女便随太子进宫吧。”虽然不明白太子叫她进宫的含义,但是她已有愧侯府在先,刚到侯府怎么也不能再给他们惹来麻烦。况且她对太子本就有意探寻,便应承了下来。
太子笑着点了点头,“乔姑娘既然答应了,那我们便即刻起程吧,再过不久太后便过了午休了,正好可以与你见面。”
段夫人惊讶的道:“现在就走?他们刚回来连口茶水还没喝呢?”
太子朝她歉疚的一笑,“夫人说的是,只是太后有命,本宫也莫能奈何啊。”
有太后的命令压阵,段夫人自然无话可说了。
“乔姑娘,请吧。”太子侧身,对乔小扇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恕云雨冒昧,太子您的称呼可不妥。”段衍之勾着嘴角笑了笑,“小扇已与我成亲,便是有夫之妇,怎可仍叫姑娘呢?太子若是不嫌云雨高攀,便称她一声弟妹好了。”
太子微微一愣,面露尴尬,“说的是,是本宫失言了,当叫弟妹。”
乔小扇听了两人的话,只是看了一眼段衍之,什么表情也没有。她走到太子身边,面朝段夫人和老侯爷行了一礼,“刚入府便要离开,不能尽孝身前,实在有愧,万望祖父、母亲见谅。”
老侯爷收到段衍之眼神的暗示,又开始发挥他与孙子间的默契,抚着胡须慢悠悠的道:“孙媳妇儿不必心中有愧,早日回来便是了,你只需记住在宫中多加注意,你可是侯府的人,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乔小扇赶紧应下,又朝他拜了拜,起身随太子出门而去。
段衍之一直送到大门口,见乔小扇上了马车才返回。老侯爷兴冲冲的迎上前来,“怎么样,乖孙子,我今天说的可有错?”
“没错没错,你我祖孙仍旧心有灵犀一点通,可喜可贺。”段衍之敷衍的回答完,无精打采的往前厅走。身后的老侯爷见到,微微叹气,他可怜的孙子,好像还真挺喜欢那个抢他的媳妇儿啊。这是怎么搞的,他段家还没出过这样的男人呢!
于是老侯爷也无精打采了。
段衍之走到前厅门口,看到巴乌,心中忽然一动,招呼他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嘱咐他悄悄跟去看看太子是不是真的带乔小扇入宫。
巴乌应下,临走时看他的眼神万分同情,如同是看着一个被抢走了老婆的男人,弄的段衍之心头一阵憋闷。
刚走入前厅,段夫人抬手一拦,对他冷哼了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段衍之为难的看着她,“母亲莫怪,孩儿答应了太子绝对不能说。”
“谁问你那个?我问的是乔小扇!”段夫人对他怒目而视,“怎么回事?就这么被太子弄进宫去了?你也太给我们段家丢人了!”
老侯爷原想上前帮衬孙子两句,但一想到事实如此,终究只是干咳了一声,怏怏的走开了。
“母亲,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进宫也是为小扇好。”段衍之此时也只能这么说了。
“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太子看乔小扇那眼神都不对,皇室别的不多,多情种最多,你最好小心些,别到时候被自己的好兄弟撬了墙角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段夫人一向说话心直口快,段衍之已经习惯。好在这时没有下人在,倒不怕被传出去,但是偏偏这话说的那么一针见血,便叫他难受了。
他也不想多言,敷衍了母亲几句便回房去了。此时应该要好好计划一下怎么样让乔小扇早日回到侯府。
段衍之在自己房中一直待到晚上点灯时分,巴乌才返回,他早已等不及,一见巴乌出现便迎了上去,“如何?”
“并无异样,少夫人的确是跟着太子进了宫。”
段衍之皱了皱眉,“那你因何逗留到现在?”
“哦,赶了那么久的路,回来一口水都没喝就出门了,总要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说……”
段衍之冷冷的盯着他,“所以你是去吃饭了?”
“呃……”巴乌干笑着点了点头,却又立即严肃的道:“但是多亏了我这一番逗留,后来居然看到太子又与少夫人沿原路返回了。”
“什么?”段衍之莫名其妙,“返回哪儿?”
“我跟着去瞧了瞧,似乎是前将军府,荒无人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里。”有关乔小扇可能与将军府有关的身世巴乌并不知道,他会奇怪也正常。
段衍之闻言心中暗暗思索了一番,暗叫不好,若是太子此时有意将乔小扇的身份揭露,那岂不是要将他去天水镇的目的也一并揭发?这件事他是打算等一切查明之后自己跟她说清楚的,若是假他人之口,便容易生出嫌隙来。
段衍之所思又想了一阵,突然走到房间内室换了一身黑色衣裳就要出门。
“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巴乌对他的举动很奇怪。
“我去看看,你不要告诉府内的人我出去了。”段衍之匆匆的吩咐完,脚步急切的出门而去。
前将军府在京城西北方,段衍之以前倒是途经过那里一两次,早已破败不堪,小的时候甚至被吓唬说里面有鬼怪出没,却没想到真正去哪里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心中焦急,一出侯府大门便隐身暗处提起轻功朝西北方掠去,身形快如疾风。
到了将军府,段衍之刚在院墙侧站定身子便听到大门口有人在窃窃私语:“真是古怪,听闻这女子是段小侯爷的夫人,怎么突然要来这个鸟不下蛋的地方?”
“可不是,还一定要自己进去,连太子殿下都被赶走了,真是厉害。”
“嘘,你小声点,被太子殿下听到咱们就完蛋了。”
“哦哦,说的是。哎呀,天儿太冷了,真是要命,这位夫人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
“就是说啊……”
段衍之借着月光看出那是两个御林军,正守在门边边哆嗦边搓手。听这两人的谈话,乔小扇是自己要来这里的?这倒是让他没有想到,果然她知道的事情很多,也许也是因为这点太子才答应让她来这里的吧,可惜她却不让太子跟着进去,实在奇怪。
不远处的路口停着一辆马车,周围围着一圈御林军,太子可能就在车中。段衍之这一停顿间,马车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有人骑马到了车边,对着车帘拱手道:“敢问太子可在车内?属下奉首辅大人之命前来通禀,首辅大人有要事相商,请太子过府一叙。”
“不愧是首辅大人,连本宫在哪儿都知道。”太子的声音从车内传出,听不出喜怒。
骑在马上的人一时无话可接,尴尬的停在当场。
过了一会儿,太子掀开车帘对一边的御林军吩咐了几句,抬眼看了看将军府的大门,放下车帘说了句:“那就去会会首辅大人吧。”
没想到胡宽这个时候会请太子前去,实在再好不过。段衍之不再迟疑,提起轻功悄无声息的越过墙头进了将军府的院内。
拆穿了他
触脚是柔软的杂草,月光倾泻,眼前一片荒芜景象。段衍之悄无声息的在院内穿梭,眼神四下搜索着乔小扇的身影,直到扫到一棵大树下的枯井才停下了步子。
乔小扇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塑,背对着他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背影给人感觉无比孤独悲凉。
段衍之屏息凝神,站在原地不敢有所动作,静静的看着她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乔小扇突然一掀衣摆跪倒在地,朝枯井磕起头来,一连磕了好几个,额头抵在地上都发出阵阵轻响。
段衍之心中一震,顿觉其身份已经大白,觉得欣慰之际又有些伤感。这样悲惨的身世,换做他一个男子可能也无法承受,乔小扇却一个人默默撑到了现在。
他正沉浸在这情绪里,乔小扇突然转头看向他的方向,冷声喝道:“谁在那里?”
段衍之一惊,心中无奈,隔得还是近了些,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娘子,是我。”他一边踏着月光走出,一边思索着要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
“相公?”乔小扇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早些时候我叫巴乌出门办事,他回去后告诉我说你与太子一起返回了,我原先还以为你是要回侯府便来接你,之后便一直跟着你们到了此处,太子已经离去,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段衍之实在佩服自己,只要不与太子对质,这谎话圆的也算天衣无缝了。
“原来如此。”段衍之是世子,乔小扇自然相信他能顺利进入这里而不是靠翻墙进来。
“娘子刚才在对何人磕头?”段衍之走近两步,试探着问她。
乔小扇转头看向枯井,半晌才道:“有愧之人。”
果然!段衍之现在已经可以完全认定她就是将军府遗孤了,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满门尽灭,只有她一人尽孝无门,自然会觉得对亲人有愧。
“娘子不必难过,人死不能复生,只是娘子为何要盯着这口枯井?”
“相公当知道当初将军府的惨案,将军府满门尽灭,许多尸骨都被抛在这口枯井之中。”乔小扇转头看着他,神情平淡,说出的话却让段衍之心头一紧。
当初的惨状他无从得见,但是此时听了乔小扇这么平静的叙述却让人感觉满心凄凉。他走到她跟前,伸手牵住她的手,语声柔和,“娘子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乔小扇的手冰凉一片,原先还想挣开段衍之的手,但被他包在掌心里感觉实在温暖,她轻轻动了动手,终究还是放弃了挣脱。
“相公如此问我,又是知道了多少?”
“也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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