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抬手握住七娘的手腕,唇角微垂:“我好不容易才从命格簿子上找到了他这一世的命格,原想着借用你的身子了却前世亏欠他的情分,同他成亲圆自己的一个念想。”
七娘微愣。她续道:“可你有鹤君护着,我无从下手,若非鹤君后来护住了他的一口气,我也绝无可能发现这具身体会同他有了缘分。”
少司命收回手,望着文昌帝君,再度郑重跪下:“帝君,阿妩不肖,当年受了他的救命之恩,因他那一世命运多舛迟迟无以为报,眼下既然得知了他的近况,总还是想着将这份大恩报了的。”
“你……”七娘微微一怔,本想插嘴说句什么,被青羽在身后一拉,闭上了嘴。
文昌帝君一直看着她。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女孩儿,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了,再不时当年爱缠着他的小孩子了。良久,他终于开口:“阿妩,你自去做你的,其他的事我会顾着。”
“帝君!”
“帝君……”
众人哗然。
他摇头道:“你如今占了公主的身子,自当做些公主该做的事,别辱了身份。若你当真要为他做到此等地步,也需得他一颗真心,不然……”不然如何值得你天上地下的寻找。
见文昌帝君已不再说什么转身要走,青羽掬了掬手便也跟着离开了。
身后,少司命的声音夹带着一丝悲戚。
“帝君,阿妩又欠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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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此情枉然
青羽素来都爱穿着雪青色的衫子,今日却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袍,比之雪青色那身,更显得身形挺拔,温文儒雅。玉清宫常年燃着檀香,青羽的身上更是沾着了味道,不用太近身,旁人也能闻着气味。
七娘坐在桌边,抬手给他沏了杯茶水:“少司命和帝君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文昌帝君在凡界一待就是一年,文昌宫里要处理的文书每日一早皆会由仙官捧着送到梅家,待帝君处理好后又捧回九重天。这一年的辰光,梅子卿最后真与公主定下了婚约,只等着宫里挑选一个良辰吉时让两家人结为秦晋之好。
七娘自问从来不是盘根问底的性子,可这段时日来,文昌帝君的态度她到底看在了眼里,不由好奇这位天上地下金贵无比的帝君大人,究竟为什么甘愿留在凡界陪着一个小小的女仙。即便这位女仙一心想的只是要向一个凡夫俗子报前世的恩惠。
有时候,八卦委实能激发起人的兴趣。
“少司命化为人形时不过初有仙法修为,跟在帝君身后千年方有了如今的本事,”青羽想了想,复又递给她一杯茶水,“帝君……向来疼爱少司命,既然不能带她回去,自然要留在凡界陪着,就怕她一时不查闯下滔天大祸。”
青羽说得含蓄,可七娘分明从话中自发地联想了很多很多,良久冒出一句话来:“我的天,还是禁忌……”
“什么?”
七娘呆了呆道:“帝君可是喜欢少司命?”
“只怕却有这份心意在里面。”
他说着,抬头看向坐在后花园里处理文书的帝君。天界并不反对情爱,若仙人间彼此有意,也是可结为夫妻双修的。文昌帝君只怕是极喜欢少司命,可知道她没这份心思便一直没说出口,连带这次少司命私下凡界不愿就这样回天上的事,也甘愿留下陪着。像帝君这样冷清了几万年突然寻到心仪的人,于是一心捧在手上呵护着的事,天上并不多见。少司命也是个幸运的,只可惜,看不见他的好。
梅家的事在这一年里算是告一段落了。
梅子卿原本提出要分家,奈何大房三房因梅家即将成为皇商坚决不愿意,他也知老太爷并不想子女分家,便由着他们留了下来,但在梅家产业上却是让两房叔伯都立下了字据——除老太爷还在时分给他们的店铺佃田外,其余一切与他们无关。
因还没过三年的孝期,加之梅子颢尚未娶妻,芝儿抬作姨娘的事也只是简单的操办了下。至于裴季。裴家想着女儿被二公子救起名节已毁,即便嫁不了梅子卿,能嫁给梅子颢当正妻也是的,只可惜,连嫡亲的姐姐都敢谋害的女人,梅家无论是大房还是三房,都是不愿意她进门的。听说在那之后没多久,裴季就被匆匆嫁到了别处,总之离莱州城是远远的。
不知是因文昌帝君也在梅家的缘由,还是七娘自己想起了自己生前的那些事,总之自裴季捉鬼一事后,七娘不用再在夜里被迫拘在梅子卿的房中休息了。而且,她也不愿。
只因三个月后,莱州富商梅子卿将举倾城之力迎娶公主。
福临茶楼位于莱州城城中,迎来送往无数。店小二自问在茶楼里干了近十年跑堂,却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俊秀的人物同梅家大公子一起喝茶。
梅子卿坐在桌边,握着杯子:“仙……贺公子,子卿一直想找机会同你坐下来好好聊聊。”
青羽颔首。他现出身形,穿着藕荷色的衫子,模样风流倜傥。
“七娘……贺公子和七娘的关系似乎很好。”梅子卿斟酌下用词,谨慎道,“当年重病,若不是公子相助,恐怕子卿如今就不能再坐在这里喝茶聊天了,后来醒来看着公子同七娘的来往,我便在想,你二人是如何会关系亲密,身为一位仙君你为何会如此照顾一个凡人。”虽然……如今看来,七娘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凡人。哪有凡人死后还在阳间飘飘荡荡的。
“这是本仙君,欠了她的。”
青羽一直看着窗外,临街的窗子外正好能瞧见在街道上胡乱晃荡的七娘,单薄的身影渐渐离开了视线。然这一瞬,他仿佛又瞧见了悠远记忆中的那一抹银红色背影,纤长而又孤寂,像极了傲霜临立的梅。
“对了,和公主的婚事,大公子准备的如何了?”
想起公主那张千娇百媚的容颜,梅子卿垂眸笑了笑:“大抵是差不多了。如七娘说的,阿妩她是个好姑娘,她心中有我,我自然也会好好待她。”
见过文昌帝君之后,再遇见其他什么神仙,七娘果真已经习惯了一般,再不知道吃惊是何物了。
那穿着花青色衫子的仙人在半空中现出身时,七娘正捧着新暖好的酒水往院子里走,一眼瞧见他,下意识就停住了脚步等着他发话。
他果然道:“你就是裴家七娘,裴蓁?”
她不知自己的名气何时变得这么大,不论是地府的鬼差,还是九重天上的仙君,竟张口就能说出自己的名字来。
七娘点头,见他缓缓落到身前,又道:“仙君是来找帝君的?”
秋夜的风吹在面上,有些微凉。那人就立在七娘身前,一言不发,良久扬唇轻笑:“非人非鬼……倒和他一样,是个难得的妙人。”说着,又走近了几分,嗅了嗅:“就说气味有些熟悉,怕是同他呆久了,身上沾染了些檀香。”
他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出的气就拂过面颊,七娘空出一只手捂着发烫的半张脸后退一步,怒道:“仙君不觉得太失礼了吗!”
“失礼?”他想了想,手指抚了抚下唇,良久方才道,“还真是不觉得呢。”
七娘大惊。这世上,厚脸皮的神仙怎的就有这么多。
他拿走一壶酒,仰头“咕噜”灌下,又随手将酒壶往身后一扔,一抹嘴:“今日不过是来探望探望我那未来妹婿,顺道过来瞧瞧你。”
还来不及大骂一声“偷酒贼”,七娘愣住:“妹婿?仙君便是文昌帝君座下的大司命?”
“本星君专管人之生死寿命,确是大司命无误。”他缓缓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好了,要探望的人都探望过了,回头还得麻烦姑娘代我同帝君大人念叨一声,我就不去蹭酒喝了。”
七娘鼓起脸,瞪着他。
他笑得颇有些深意,伸手便去戳七娘的脸颊:“虽颇有些怀念当年,但瞧见你如今这般样子,觉得倒也不错……还是早些恢复吧,七娘,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七娘闭上眼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什么当年如今的,她全然不知大司命说的是什么。
“你要磨蹭到何时,刚热好的酒都要凉了。”
青羽的声音突然传来,七娘瞪眼,指着身侧大怒:“酒都被人喝掉了!”她还未解释完,青羽已笑了起来。
“酒是见少,可你说的人在哪?”他绕着七娘转了一圈,没见着除彼此外的第三个人。
七娘急得差点咬到舌头,辩解道:“方才还在的,他还说让我同帝君念叨一声,就说大司命来过了,不去蹭酒喝了!可是他都已经喝掉一壶了,哪里还没蹭过!”
“那位倒的确是个不拘小节的仙人,蹭酒什么的,于他而言不过是小意思。”
拾起被扔在地上的酒壶,确有在其上感觉一丝仙气,应当是大司命来过了,青羽回头对着她道:“他还同你说了些什么?”
想起那人很有深意的笑,七娘略有些不高兴:“他说:‘虽颇有些怀念当年,但瞧见你如今这般样子,觉得倒也不错……还是早些恢复吧’。也不知那位仙君到底是怎么了,尽说些听不懂的话。”
诚然,大司命说的都是些七娘听不懂的,但对青羽来说,却是一字一句的烙在了心底。
“不懂就不懂吧。”
“你们神仙真的都神神叨叨的。”
“嗯,嗯,都神神叨叨的,赶紧去暖酒。”
“你们都不会醉的吗,这都第几壶了?”
“等你喝过仙酿后再喝这个,你就知道真正的酒到底是什么滋味了。赶紧去吧!”
磨叽了会儿,到底还是把七娘推回膳房温酒。正回头,却见本该在院子里和留白对饮的文昌帝君站在了身后。
天已经黑透了。仆役们点起了夹道的灯笼。一盏盏灯笼团起暖暖的光,映着文昌帝君半张脸孔清亮无比。
“阿椿来过了?”
他这么问,青羽点了点头。
“七娘果然……你没告诉她那些事?”膳房的烛火忽明忽暗,站在他这个位置,远远地只能瞧见七娘映在墙上的摇晃的影子。
“时候到了,自然会知道。”
“你寻了她这么多年,现在却不急了。”
青羽回头。膳房里的七娘手忙脚乱地在那暖酒,一不小心烫到手指,还下意识惊叫起来。他忍不住摇头轻笑,回道:“千年都等过来了,还等不及这些日子么。再说,我同她说过,她便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至于她心底是如何想的,便不是我能言说的了。”说完,往膳房走去,边走边扬声道,“七娘,你是不是在里头偷吃了,怎么还没热好酒?”
回应他的,是少女气急败坏的叫喊声。
“你才偷吃!”不过,新来的厨子做的桂花酥挺好吃的。
“哈,你没偷吃那粘在嘴角的是什么?”
“唔……”
抬眼往膳房里看,那身形瘦弱的年轻男子笑得一脸宠溺,正弯腰伸手去抹少女的嘴角,瞧见粘在他手上的桂花酥渣滓,少女腾地红了脸,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收回视线,帝君垂下眼帘,默然握了握拳头,声音压抑着一丝的轻颤:“阿妩……”
“不过多睡了几千年,九重天上的神仙小辈们竟然一个个都变得喜欢往凡界跑了。”
月光清冷冷地照在地上,花青色衫子的大司命端立在半空中,面上恭敬地对着同站在一旁的神仙掬手:“帝君也是为了小仙那不成事的小妹方才下凡的,还请上神莫要责难。”
那说话的神仙黑发玄衣,面容冷傲,凉凉地望着底下笑没了眼的游魂,良久,启唇道:“她是谁?”
“上神问的可是裴家七娘?”
“裴家七娘吗?”
他看着,目光沉沉。
☆、024。为她本君心甘情愿
一个月后,梅子颢因仗着梅家成为皇亲国戚的由头在莱州城内横行,最终惹了众怒,因公主的求情,只判他带着妾室通房逐出梅家,三房一下子没了男丁。可青羽和七娘心知,那仗势欺人的罪名不过是个名头,最根本的却是当年三房在梅子卿身上下药的事被公主知晓了。大房早年出嫁的女儿难得回了一趟莱州,一夜相谈后,也不知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了父母,便准备待梅子卿成亲后随着她一起住到婆家所在的小城去。
又过两个月,梅子卿迎娶公主。
当自王都而来的公主凤驾缓缓入城,他二人的事传到天君耳里,终究震惊了九重天,然文昌帝君一人承担下了所有罪责。
不知为何,看着红色的长龙缓缓经过茶楼,向着梅家走去,七娘想不起对公主的那惊鸿一瞥,想不起昏黄烛光中梅子卿品茗下棋的面孔,想起的是文昌帝君看着少司命时眼底浅浅的悲哀的笑意,以及脑海中那一个月牙白的单薄身影。
“逆天改命,私下凡界,当受雷霆万钧之刑,驱四海逐八荒……”
“七娘,你在念叨什么?”
“没什么,脑子里一下子想到句话,随口就说出来了。”
七娘摇头,拿过信男信女摆在佛龛上的供果,往身上随意擦了擦就往嘴里塞。听说文昌帝君甘愿代少司命受罚,青羽留书二话不说回到天上,梅家忙着准备迎娶公主的喜事,她也不愿待在那儿看着满眼的红色,便去到城隍庙,寻留白说话。
在凡界月余,于九重天而言,不过是一会会的功夫。南天门处重兵把守,守门的小将一见来人,忙不迭抱拳道:“鹤君!”
若此时七娘在身旁,瞧见青羽淡漠疏离的脸,或许会觉得这人变脸的功夫不弱。
“帝君如今在何处?”
“这……”
九重天上谁人不知南极长生大帝的得意弟子青羽,因原身是鹤,旁人都恭敬地称他一声“鹤君”。明面上看着,是个文弱的神仙,对人总是温文儒雅,可有过接触的仙僚心里都清楚——他哪里是真的文弱,九重天上原身为鹤的仙人不在少数,可大多都是些能文不能武的,而鹤君青羽,那是实打实的一名武将。
冷眼瞥来,守门小将抖地一怔,打了个激灵:“帝君他……应该已经被送回文昌宫了……”虽没见过鹤君杀敌,却也听说过这位武将在天界的名头,被他这么一瞥,四肢顿时蔓生寒意。
如守门小将所言,文昌帝君已经被送回了文昌宫。青羽一路疾行,连身旁有玉清宫的仙婢屈身拜见也视若无睹。
文昌帝君脸色有些苍白,见他直直闯进寝殿,笑道:“若让旁人见了,还以为这是出了什么事。”
青羽蹙眉:“帝君以为,以一己之力担下少司命逆天改命的错,并非什么大事吗?”
帝君靠着床榻,摇了摇头:“本君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梅子卿是阿妩心尖上的人,她既喜欢,本君又能说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一个凡人,触犯天规,走上那人的老路。只是雷霆万钧之刑而已,本君还受得住。且不说,他的命格虽因阿妩的出现,变更了许多,但他终究活不过而立。阿妩答应了,只等他阳寿一到,便回天上来继续当她的少司命。”
青羽打岔道:“她如今虽应了你,可仍要在凡界陪梅子卿过这么多年,时间一久,难免情根深种,到那时再想劝她回来,只怕会更难。”
帝君抬起头,笑得有些发涩:“可她现在还放不下那个凡人。”
青羽默默无言。
一面镜子递到青羽身前。
“本君伤重,需在文昌宫静养,天君暂遣了文曲星代为处理公务,所以……阿妩那里,本君如今再照看不得,这面镜子还劳烦你转交给她。”
青羽是第一次见着这面镜子,眉心微蹙,想了想,说道:“八尺神照镜?帝君要将自己的法器给人?”
帝君颔首:“天君怕她像那位一样,在凡界借用仙法生事,酿出更大的祸端,已经让太白星君去封了她的仙力。这八尺神照镜上宿了本君的仙力,在她手里多少还能做点事,让她防防身。”
即便如此,于仙人而言,法器到底是贴身之物,就这样转交给别人,总归不妥。
“帝君当真愿意为了少司命付出这么多?”
守在寝殿的侍婢小心翼翼扶着他喂了一口水,帝君轻咳几声,垂眼道:“若换做你是本君,阿妩是那位呢,鹤君,你当如何?”
怕也会如此吧。
即便知晓在她的心里从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