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晗反问了一句,见张琪一下子瞠目结舌,她便冷笑道:“越是这样的事,越是只能放在心里,也只有顾振那样的人会不知高低在咱们面前,把武宁侯遭人弹劾的事大喇喇地抖露了出来。我看你刚刚说出这话的时候,太夫人竟比顾振说要把咱们姊妹俩兼收并蓄还要吃惊,足可见这消息太夫人不是不知道,就是已经知道但以为顾振却不应该知道。”
见张琪被自己这有些拗口的话给说糊涂了,章晗便解释道:“太夫人既是在这时候还有工夫去见公主和驸马,说不定之前才刚从他们那儿得到武宁侯被人弹劾的消息,于是想再去打探打探。咱们十句话里九句真的,就这么一句假的,太夫人不会不信的!”
“可是……”
知道张琪还是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给顾振扣上这么一个黑锅,章晗却没有再解释,而是又闲扯了几句别的,又哄她去软榻上歇一会儿。直到张琪一如从前一般乖乖去躺下了,她替其掖好了被子,这才转过了身回到书案去。
身在顾家寄人篱下,就算张琪都是外人,更何况是她?顾振再如何下作无耻也好,那都是名正言顺的威宁侯,换成平时,她们就是搬出去,也不能担保张昌邕得知之后,不会为了当不成淄王的岳父,而想当威宁侯的岳父,因而反手卖了她们。恰逢六安侯兄弟三个赐死,武宁侯顾长风又深陷危机,虽说呆在顾家的她也是极险的,可在根本出不去离不开的情况下,却是可以试一试的机会!
六安侯府发生那样的事,六安侯夫人只能携着幼子来求救,最后保住的也是这唯一的幼子。倘若这种事情发生在顾家,东府西府兴许得丢掉一边,太夫人会做出什么选择?
想到这里,她的笔恰恰好好在纸上写下了苏轼那一阕《水调歌头》的其中两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随即眼泪不由自主便掉了下来。想到赵破军让碧茵捎带的话,想到如今顾家的处境,她想起在归德府的母亲和弟弟,想起很快就能见到的父兄,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越是艰险,她越是不能轻易放弃!
ps:果然达人多啊,这就被人看出是郭家原型了……木有错,但后续嘛,嘿嘿……
第四十章 金枝玉叶
一大清早,章晗和张琪一块进了太夫人的正房时,却发现已经有人坐在太夫人的暖榻边上笑吟吟地看着她们,正是嘉兴公主。当下姊妹俩向太夫人行过礼后,又向嘉兴公主行礼,岂料膝盖还没弯下去,就被嘉兴公主一人一个稳稳当当托住了。
“哎呀,都说了我不喜欢人跪来跪去的,偏你们还如此多礼!”嘉兴公主嗔了一句,随即瞥了一眼太夫人,这才笑吟吟地说道,“三妹妹今天去她舅舅那儿了,赶在你们前头来请过安,所以今天就是咱们三个陪着老祖宗用早饭。”
章晗口中答应着,发现不见嘉兴公主视若珍宝的儿子,她忍不住四下看了一眼。下一刻,嘉兴公主就仿佛看穿她心思似的抿嘴笑道:“找谁呢?要是找我家珍哥,早起闹腾个不停,这会儿吃了奶又睡着了,我就没带他过来,那大胖小子我今天还得照料大半天,眼下不养精蓄锐不行。”
“大嫂今天要带孩子出去?”张琪脱口而出问了一句,随即方才醒悟到自己竟忘了人前应该称一声公主更符合礼数。可还不等她纠正,嘉兴公主就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在身边坐下,嘴角露出了一个可爱的酒窝,“你说得没错,今天我要带珍哥出去做客,所以想向瑜妹妹说一声情,你把晗妹妹借给我半天行不行?”
“我?”
章晗一时愕然,紧跟着,她就见太夫人招手示意,于是便上前挨着太夫人右手边坐了。这时候,太夫人才开口说道:“今天是安庆公主的寿辰,下帖子请了在京城的其他公主前去赴寿宴,所以十二娘也要去。她新得爱子,打算抱去让大伙瞧瞧,可她不放心孩子,知道你懂得照料孩子,所以想请你同去照应照应。毕竟大伙儿都高兴的时候,总不能让乳娘抱着孩子下去,她若留着也上不得台面。”
许是因为没别人,太夫人一口一个亲昵的十二娘,说得嘉兴公主眉开眼笑,又放开张琪,站起身过来按着章晗的肩膀道:“就半天,午后寿宴过后咱们就回来,不多呆。其实我也想带着瑜妹妹一块去的,可太夫人说她体弱……”
不等嘉兴公主说完,张琪就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似的:“我就不去了,这等人多的场合我呆久了就心慌。大嫂若是要晗妹妹去我自无不可,只要她答应就成了。”
章晗见张琪对自己又是眨眼睛又是点头,想想这也是了解了解外间情形的机会,思量了一会儿就点头答应了。嘉兴公主顿时大喜,拉着章晗就说道:“我那四姐姐最最挑剔的人,你不是正经服孝,衣裳就不要太素淡,也不要太老气,省得那些人笑话你。走走,去我哪儿试试我从前的衣裳。我这一生孩子,好些从前一次没上过身的衣服就不能穿了,放在那里也是白可惜,给你却是正好。放心,都不是那些扎眼的礼服……”
眼见嘉兴公主说着风就是雨,仿佛就想拉张琪回房去,太夫人不得不开口提醒道先吃了饭再走,这才把这位金枝玉叶给劝住了。可等到早饭上来,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嘉兴公主就立时拉着章晗匆匆告退,而太夫人看着她们那风风火火的背影,随即就轻轻吁了一口气。
但愿这一去,能有什么好消息!
公主出行,历来用凤轿。然而当今皇帝喜简朴,凤轿太过奢华,行障和坐障都要用宫人手执,再加上前后仪仗护卫,这几乎能占去半条街,所以嘉兴公主这一趟出门,用的只是一辆青顶垂银香圆宝盖车,外头罩着木红平罗车围子,彰显出公主的尊贵身份。车内的红交床亦是按照公主身份定制,宽大结实,上头铺着红花毯和红锦褥,软和厚实,坐在上头稳稳当当。头一次坐这车的章晗虽是目不斜视,但心里却总有些不踏实。
“不用怕,今天带你来,是因为老祖宗说你做事沉稳,万一遇着什么能应变,而且我一会未必能时时刻刻留在珍哥身边,得有个人看着她。”嘉兴公主冲着章晗一笑,随即按着她的手说,“至于我那些姊妹,虽说有性情高傲的,有为人古怪的,但今天会去安庆公主那儿的,都是和我交好的人,不会有人为难你。毕竟,我嫡亲的兄弟姊妹多,她们都得掂量掂量。再说了,你的事情暗地里都传开了,我那二哥早年间就倨傲自命不凡,我那些姐姐妹妹大多都不喜欢他,更别提他胖得和猪似的儿子陈善聪了,所以今天这些人对你都有些好感。”
章晗本以为那样的事情未必会传言开来,更何况那时候自己还戴着面纱,可听嘉兴公主这意思,竟仿佛知道的人不少,她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此时此刻,她唯有含含糊糊答应了一声,心底却知道,陈善聪这个洛川郡王若是因此成了笑话,自己怕是得罪他狠了。
到了安庆公主府,马车径直开进了二门。停车之后,就有人来打起了那青销金罗缘边红帘,却是一个体格富态装扮华丽的妈妈。章晗先走一步踩着车镫子扶着那妈妈的手下了马车,颔首谢了一声,紧跟着方才亲自搀扶了抱着孩子的嘉兴公主下来。这时候,两边的奴婢已是齐齐跪了一地,口称公主千岁不迭。
那妈妈却只是道了个万福,又笑道:“十二公主可是来得迟了,诸位公主都到齐了,就在水榭那儿都会齐了说话呢。”
“我这有个混世魔王闹着,怎么能不耽搁?”
等乳娘和自己以及章晗的几个丫头从后一辆车下来,嘉兴公主却只让她们随侍在后,自己亲自抱着孩子和章晗一道往里走,见那妈妈一直朝章晗脸上打量,她就神态自若地笑道这是晗妹妹,竟是不多解释半句。章晗这才冲那妈妈再次颔首,见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分明知道自己这号人物,她不禁更是暗暗苦笑。耳听得前头渐渐有笑声传来,小道尽头分明是一座水榭,她便打起了精神。
“十二妹总算是来了,快来给咱们瞧瞧你的珍哥!”
随着嘉兴公主一进屋子,章晗就听到了一声嚷嚷。见是一个瓜子脸柳叶眉一身鹅黄色衣裙,三十四五的少妇上了前来,她微微一迟疑,就看见嘉兴公主转过身子来,竟是一下子把孩子塞到了她的手里。见满庭莺莺燕燕全都看着自己,她正觉得头疼,嘉兴公主就拍拍手道:“你们家里都有自己的孩子,这会儿起什么哄!幸亏我带了个妹妹来帮忙,你们要看一个个上,否则我家珍哥可吃不消!”
嘉兴公主素来直来直去,其他人那会儿孩子还小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呵护着,哪里敢带着外出。因而听嘉兴公主这么说,其他人虽叽叽喳喳闹了一阵,可终究上来看孩子的时候都轻手轻脚,不过略赞叹两声。倒是不少人盯着章晗左瞧右瞧,甚至还拉着问年岁,可谁都不问她姓甚名谁,竟好似全都知道似的。
哄闹了好一会儿,章晗的额角已经微微见汗,总算是一众公主收敛了些,她这才跟着嘉兴公主寻了个地方坐了。见丫头们捧了各色装满蜜饯果子的捧盒上来放在前头的梅花高几上,章晗扫了一眼这些公主,见总共七人,一个个盛装打扮,有的艳光慑人,有的却容貌平平,乍一眼看去,和嘉兴公主容貌相似的并不多。
“那鹅黄衣裳的是宁安公主,我二姐姐,是这儿最年长的。那穿紫色的是汝宁公主,我五姐姐,性子素来傲气,她若问话你小心些。那个穿大红衣裳的就是此间主人,我四姐姐安庆公主……”
嘉兴公主这才寻着空子,低声对章晗一一解释了起来,最后方才说道,“因为不是整寿,这寿宴多半就在此,我待会要去找宁安公主说话,她和五姐都是先头皇后所出,我和她情分最好。万一有人来问你什么,你谨慎留神些。不管是听到看到什么,都别慌张,只拿出你在淑妃娘娘面前,亦或是在隆福寺和六安侯府的镇定来就行了……”
告诫了好一会儿,嘉兴公主方才重重握了握章晗的手说:“好妹妹,昨天的事情太夫人都对我说了。你放心,你这样的人品,我绝不会让那种自以为是的糊涂虫糟践了你!”
她搬进顾家之前托宁安公主打探消息,可特地去拜访却太扎眼,两人便约好了今日碰头。宁安公主身为如今最年长的公主,又是嫡出,深得父皇喜爱,出嫁后也常常进宫陪父皇下棋聊天,应当能有些消息。
无论是嘉兴公主身为金枝玉叶却对太夫人的孝敬,还是其在风雨飘摇之际回顾家小住,亦或是其待人接物,章晗不由自主就对其说出的话有几分信赖。此时此刻,她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重重点了点头。等到各色攒盒都送了上来,一盅盅的酒也满满当当送上,两个歌女上来唱了小令,嘉兴公主果然起身悄悄溜了,和宁安公主两个人一块儿不见了。不多久,一身玫瑰紫小袄,约摸三十许人的汝宁公主竟走了过来,径直在章晗身边坐下了。
“你便是淑妃娘娘的干外甥女儿?果然生得好,听说淑妃娘娘的嫡亲外甥女还不如你。”
对于这种赞叹,早在顾夫人身边章晗就习惯了,当即微笑道:“公主谬赞了。我瑜姐姐只是先天不足,否则以我这愚钝的资质,只跟着干娘六年就能脱胎换骨,更何况瑜姐姐?”
“果然和传言的一样,你一心念着你那干姐姐!怪不得十二妹赴这公主宴不带正经表妹,却把你带了来。”汝宁公主盯着章晗看了好一会儿,一时面色霁和了下来,“好人有好报,前时父皇还说,顾氏家教严正,纵使外姓女儿也是知书达理,刚烈胆色,想来是赞叹你了。”
此话一出,章晗忍不住大愕。不论如何,她那时候都是大大落了洛川郡王的面子,当今皇帝传言耳目众多,知道此事不奇怪,可何至于让堂堂天子有此赞叹?
事有反常即为妖,她那时候出此下策是死中求活,并不是为了让自己处在风口浪尖上!
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声嚷嚷:“东安郡王送寿礼来了!”
第四十一章 错认
“大家看看,咱们的拼命三郎来了!”
随着这一声嚷嚷,一个高高大大的少年郎就被人一身大红的安庆公主给拉进了屋子,不是东安郡王陈善嘉还有谁?章晗远远看着,见他面对一大堆莺莺燕燕围上来,顿时头上冒汗,被安庆公主牢牢拽着的他,三姑姑四姑姑五姑姑一个个叫着,虽不磕头,可一次次拱手弯腰礼数周全,那样儿哪还有从前在隆福寺中怒斥洛川郡王陈善聪的气势,分明是一个有些腼腆的少年。
然而,章晗在一旁看热闹,安庆公主四下里找寻嘉兴公主不见,却瞥见了抱着孩子坐在角落中的她,眼珠子一转便笑吟吟拉着陈善嘉往这儿过来。果然,由于四周围一堆公主围着,陈善嘉一直低着脑袋,安庆公主还没开口引见,他只瞅见章晗手中的襁褓,就老老实实一躬到地叫道:“十二姑姑。”
“扑哧……”
“哈哈,果然叫了!”
“哎呀,咱们的拼命三郎真是老实人!”
听到旁边哄笑成了一团,陈善嘉直起腰来,顿时有些莫名其妙。见章晗虽没有戴着翠凤抑或珠牡丹掩鬓,身上一件鸭卵青右衽斜襟小袄,瞧着比那些公主都打扮素淡,可那衣裳看着就是宫里御用监出来的式样,思来想去,他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可真要说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一时又说不上来,直到章晗抱着孩子站起身,他还呆站在那儿看那些公主笑得前仰后合。
“民女参见郡王……嘉兴公主和宁安公主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只是代嘉兴公主照看照看珍哥。”章晗未料想几位公主竟然会开这么个玩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双颊不由自主也有些红晕,抱着沉甸甸的孩子勉强道了一声万福之后,见陈善嘉还傻呆呆地看着她,她顿时更觉得过意不去,思量片刻就从容笑道,“今天出来见客匆忙,这是嘉兴公主的衣裳,料想郡王是因此认错人了……”
她这话还没说完,陈善嘉就突然恍然大悟地打断了她道:“原来是你!”
“敢情咱们的拼命三郎这会儿才认出来!”汝宁公主笑着弯下了腰,随即才直接嗔着点上了陈善嘉的额头去,“你也是的,衣裳认得出来,难道未嫁的姑娘和已嫁的妇人,这发式你却认不出来不成?”
“啊!”陈善嘉刚刚认出了章晗,就已经醒悟到自己刚刚觉得不对劲的是什么了,此时见汝宁公主依旧拿出从前对待他的这一招来,他慌忙偏头躲开,随即才讪讪地说,“我这不是一下子见着这么多姑姑,一时糊涂认错了人吗!”
他一面说一面暗自埋怨这时候自己不来,非得要让自己送寿礼来的大哥,总算这时候外头又传来了哪位郡王送寿礼的通传声,眼见得那些最缠人的姑姑们一下子散了个干净,想来是去找那个新来的倒霉蛋麻烦去了,他松了一口大气,这才看向了抱着孩子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的章晗。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在她的脖颈上扫了一眼,随即便问道:“你的伤好了?”
上次章晗在六安侯府见着赵王世子,那位就仿佛没发生过这种事似的,只在淄王问话的间隙,随口问过一句归德府的情形,她怎会想到,这位东安郡王竟是毫不避讳地问了这个。当初自己只是浅浅割了一刀,那么多上好的伤药不要本钱地用了下去,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已经没留下了什么痕迹,可这时候,她却忍不住用抱着孩子的右手轻轻摩挲了一下颈间,这才低头说道:“多谢郡王关切,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以后记着不要做这种傻事,人命就一条,要拼命也得拼掉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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