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只想着能让十七叔平安归来,其他的什么都没想到。她还对我说,当日出嫁时,隆平侯夫人曾经教导她,夫婿的宠爱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子嗣。可危难时刻,她却为了十七叔,把自己和孩子的安危全都置之度外。”
隆平侯府的那点家务事,陈善昭当然不会不知道,因而知道隆平侯夫人的教导和提醒都是因为旧日生活的缘故。然而,张茹在紧要关头却选择了和母亲的教导以及从小的经验相违背的那个办法,着实让人又嗟叹不已。他轻轻翻了个身,发现章晗也是翻身了过来。四只眼睛在漆黑的空间中轻易找到了彼此。却是谁都久久没有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章晗才开口说道:“那个奉旨去看住淄王府的千户可是四弟的旧部,出自赵王中护卫?”
“不错。”刚刚回来,夫妻俩都没有提此事。此刻夜长难眠,陈善昭也就索性一五一十地把陈善睿麾下那些旧部先一一解说了,旋即又说起了其在军中交好的那些大将,“虽说三弟四弟号称父皇打仗的左膀右臂,但他们毕竟年纪资历摆在那儿,打仗时真正最要紧的三人,一个是赵王中护卫指挥使。后来父皇临机委了北平行都司都指挥使的张铭,一个是北平都司都指挥同知朱逢春,再有一个,便是父皇的智囊,有智狐之称的徐志华,此人虽是书生,却投笔从军,积功升至指挥使。在父皇军中常常有人把他和定远侯相提并论。”
说到这里,陈善昭微微一顿,这才轻轻抓住了章晗的手。继续说道:“父皇登基,这些随他多年的人,当然都想着能够论功行赏,但三品以上委任之权都在太上皇手中,父皇在上报升赏时,暂时不想让他们太过显眼,也只是稍稍提升一级,调了各掌京卫。所以,四弟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孩子而恼怒,他们因为未曾擢升而总有些不满。彼此来往多了也不足为奇。而四弟在军中慷慨大方,军将服膺,如唐顺这样的部属不计其数,所以十七叔那儿发生的事情,倘若如今父皇没个态度,那么今天的事情就绝非结束。”
陈善昭说着便深深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惘然。黑暗之中,他不怕有人瞧见这会儿的挣扎之色。他自然知道此前进宫陈情时,父皇不但有犹豫,而且还有怀疑。这是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必然会有的反应,倘若换成他是皇帝,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如现在这样。而他是爱书如痴,但相比自己从小养成的这个爱好,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更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听到枕边久久没有回音,他便低声说道:“晗儿,对不住,今天明知道你也有身子的人,还是让你去了淄王府,结果让你撞见了这么一件让人伤心难过的事。”
“你就是不说我也会去。就如同我对唐顺说的,想当初我最危险的时候,十七叔十七婶还有十二姑姑都想着派人来助,如今那边有事我们就缩回去了,哪里还有做人的道义?”章晗脑海中仍旧满满当当都是张茹痛哭流涕的那一幕。从前在紧急关头,她愿意留下自己来保全丈夫和儿子,但倘若换一番场面,让她在陈善昭和腹中孩子之间选择一个,她又会如何?
觉察到章晗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陈善昭知道她还在挂念之前的事,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虽说我知道四弟应该不甘心,想要和我一争高下,但没想到别人的动作会来得这么快,算计得这么狠,生生让我们陷入其中。四弟的根基在军中,这是人尽皆知的;我的根基在何处,父皇不知道,皇爷爷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次的事情会迫得父皇下怎样的决心,再加上今天十七婶的事情实在令人扼腕……所以,有些事情我得对你说清楚,日后出事的时候你好有个预备。我不想万一事情到了自己身上,也是这般惨烈的结局!”
面对这郑重其事的交待和嘱托,章晗本能地愣了一愣。然而,当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顿时意识到了他的决心,当即收摄了精神,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户科给事中胡彦,是一个。上一次我和周王世子淮王世子能够一块去探望病重的皇爷爷,是他的建言。他从前一直弹劾父皇沽名钓誉,所以以直臣著称。此外,还有都察院监察御史萧至诚罗淮恩,他们俩也是个有名的强项硬骨头……”
陈善昭一口气历数了六七个人,全都是品级不高以刚正著称的人。他不用看也知道章晗是怎样的惊讶,少不得苦笑道,“你也知道,我从前以执拗书呆著称,替六安侯太夫人及其幼子,替韩国公余党妇孺老幼求情,其实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早在十三岁刚进京不久,我就替一个被皇爷爷罚跪午门的直谏御史求过情。我那书呆子的名声固然响亮,老好人的名声同样响亮。不过,我求情太滥。事后不和人来往,皇爷爷也好,朝中权贵也好,没人放在心上。其实,我也是在事后仔细留心谋划,这才收罗了寥寥几个看似刚正,其实却知道变通的人。”
章晗深知陈善昭从前在京城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京城赵王府一度鱼龙混杂乌烟瘴气,而陈善昭被人冠之以书呆子的名声,深知来往北边的情报往往都绕过他,足以让人认为他这个世子并不重要。而且作为世子,绕过父亲不让人察觉地招揽人手有多困难,这更是不言而喻的!即便如此,陈善昭仍然能够攒下那几个人,那几个旁人看似毫无关联的人。
因此。她在心里深深刻下了这几个人物之后,最后轻声说道:“我都记下了。”
陈善昭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旋即握着章晗的手紧紧贴在了胸口:“至于我身边能用的人。我记得你进门之际我就对你说过。虞大、沈明建、林成、秦海、萧风家的,但他们只是王府里头的人物,看似不和外头往来,掌管和外面那几位的联络,不是别人,是沈明建。他是落拓秀才,又只是个库房的二管事,看着不显眼,而是读过圣贤书的秀才,和这些人联络也更方便。再然后……就是去年传胪之日帮了大忙的那个宋士芳了。我虽阻过他前程,但他是聪明人,已经表了心意。”
说到这里,陈善昭摘下手中一样东西,就在黑暗中套在了章晗的手指上。见她只是微微僵硬了片刻,便紧紧握住了那东西。他便轻声说道:“这个指环你收着,中间那颗石头是可以转出来的印章,关键时刻能用上。”
“好。”
“至于宫中,我从前进宫次数多,又心慈手软,顺手帮过救过的人不在少数,但等闲我都不会刻意招揽。这其中,之前谨身殿除夕夜宴时的那个内侍陈海是一个,他如今已经升了御用监奉御,然后是淑妃娘娘长宁宫的魏成,内官监的阎立,还有则是……”
想到死在废太子之乱中的李忠,陈善昭不禁脸色有些黯然。尽管李忠并不是他能够买通笼络的,但李忠对他毕竟很有些善意,就连他和章晗的事,也是通过李忠在皇帝耳边吹风而促成的。压下这番嗟叹之后,他方才闭上眼睛喃喃说道:“还有就是如今成了清宁宫管事牌子的路宽。他虽挨过你的训斥,但三位娘娘当初选他去乾清宫总领,就是看在他是李忠的徒孙。而他能成李忠的徒孙,是我顺口一句玩笑……”
听到这里,章晗已经不由得对陈善昭那张网络叹为观止。就是这么一个外人眼中的书呆子,不动声色在宫中京城布下了这么些有用的棋子!正当她想开口说话之际,外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连忙闭了口。不多时,却是有人掌灯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睡在外头的陈善昭第一时间撩开了帐子,却见是金姑姑。
“世子爷,世子妃,刚刚鹏翼馆派了人来,说是奉了宛平郡王的吩咐,有话带给世子爷。宛平郡王说……说害得淄王妃胎儿不保的那个唐顺,被贬了三级调任辽东。”她又犹豫了片刻,这才讷讷说道,“宛平郡王还说,皇上如此处置,世子爷可满意了?”
这一刻,睡在床上靠里一侧的章晗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不论背后的人是不是查得出来,又究竟是谁,陈善昭和陈善睿这一对曾经同舟共济的兄弟,现如今中间终究是出现了一条深深的无法弥补的裂痕。而她和王凌……怕也是回不到从前了!
;PS:昨天我自己打开本书老是被屏蔽,订阅也不成功,发现也有读者抱怨发生这情况,想问问还有谁遇到这问题?
第三百零三章 恩袭爵,定东宫!
武宁侯府宁安阁正房,当王夫人放轻了脚步进屋子的时候,就看到太夫人正怔怔地斜倚着靠枕坐在床上,脸上泪痕宛然。她摆手示意身后的赵妈妈不用跟着,自己接了她手中那个瓷盅缓步上前,到太夫人床前低低唤了一声娘,这才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
“十七郎可好些了?”
王夫人听太夫人张口就问淄王如何,她便低声说道:“十二娘已经去看王妃了,想来总能劝回来。”她顿了一顿,最终还是没说那掉了的是一个男胎,只又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淄王殿下气色还好,王妃似乎也缓过神来了,御医说,只要好好调养就没事了,毕竟王妃还年轻,素日身体也强健。”
“王府之中查过么?”
听太夫人问了这么一个问题,王夫人哪里不知道太夫人还抱着一丝侥幸,当即垂头说道:“查过了,从饮食起居到其他种种,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并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淄王殿下也只是小小处罚了几个人,申斥几句就罢了。皇上命人对淄王大加抚慰,赏了很多东西,又罚了查案子的杜中。还有那个此前奉旨看住淄王府的千户,听说是被降了三级发去辽东军前听用。”
“辽东,辽东……”
太夫人突然笑了一声,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讥诮:“他一个正五品的千户,一下子贬成了镇抚,调了辽东,正好是老二的现管。在旁人看来,却是死活随咱们顾家的心意,可老二接到这么一个烫手山芋,难道真的敢公报私仇不成?还不如发去别的地方。眼不见为净……须知老二一直都是最疼十七郎的,他有两个妹妹,却只有一个外甥。一个外甥女儿!”
王夫人知道该劝的话昨日都已经劝了,此时只能默默听着太夫人倒着心里这些苦水。当太夫人又问起顾淑妃的时候,她方才打叠了精神说道:“娘娘捎话出来,说这都是命,横竖他们小两口都还年轻,请娘不要介怀。倒是那来府里的人还透了个消息,说是昨日皇后娘娘具冠服去乾清宫见了皇上。此后皇上便去清宁宫谒见了太上皇,回乾清宫之后就发落了那个唐顺。”
“原来如此。”
太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由王夫人亲自服侍着喝了小半碗粥,就再也没胃口了。摇摇手示意撤了下去,她突然开口问道:“昨天那消息传来的时候。听说十二娘正好在宫里?”
“是,若不是太上惠妃死死拦着,十二娘那急脾气只怕就要径直去替淄王殿下说话了。”王夫人苦笑一声,又垂下眼睑说道,“没想到没有她,那位世子爷竟是直奔了乾清宫,再加上后来宛平郡王也去了,内中究竟说了些什么,却是没人打听得出来。也没人敢打听。”
“皇后就两个嫡子,同患难的时候只觉得兄友弟恭,没想到如今只被人一挑拨,再加上下头人不晓事,竟是到了这一步!”太夫人轻轻转着手中的佛珠,想着此前留诸王嫡子。无嫡子的留庶长子这道旨意,而淄王如今莫名遭了疑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便看着王夫人说道,“你说,让淄王请留京如何?”
王夫人不想太夫人心中竟转了这么一个主意,最初的震撼过后,她方才不无谨慎地说:“娘是觉得,皇上不想让诸王再就藩?”
“兴许是想先留下诸王的嫡子或是庶长子,下一步就是把诸王一块留京荣养,兴许是把这些天潢贵胄悉数南迁,免得如先头秦王手掌重兵,万一出了问题则没法节制,当然,兴许是我想多了。”太夫人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面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惫,“咱们顾家之前赌赢了,折进去一个顾振,却还少了个祸害,本以为就此太平,却不想此番事情来得这么快,这么急,想置身事外不可能,还不如把人都收拢在京城,日后低调度日。若可能,老二我都不想让他在外头继续吃苦了。”
“可是,淄王殿下和世子爷叔侄情分深厚,若是留京,今后兴许还会再有如今的事。”见太夫人遽然色变,王夫人方才低声说道,“此事,还当和侯爷以及娘娘商量商量。”
“嗯,你说的没错,就依你,回头你入宫的时候,探一探娘娘的意思,我再写信给长风……”
“太夫人,二夫人!”
这话还没说完,外头便传来了楚妈妈的声音。等到王夫人看了看太夫人吩咐了一句进来,下一刻,就只见楚妈妈步子飞快地进了屋子,那样子哪有平日里半分稳重?还来不及站稳,她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有宫中的太监到了威宁侯府,说是传旨的!四少爷这些天一直都在闭门读书练剑,有些措手不及,这会儿上下都忙碌着摆香案收拾!”
传旨给东府,给顾铭?
自从答应了把顾铭过继给大伯顾长兴,王夫人心里就一直不那么好受,此时此刻面对这么一个突然的消息,她心里倏忽间便冒上了一个念头。当她去看太夫人的时候,发现婆婆用同样的眼神看了过来,彼此顿时都是心中一突,哪里还不明白这恐怕才是皇帝的真正补偿!
“小姐,小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昨日发生在淄王府的事情尽管王夫人下令府中不许议论,但张琪婚事已定,再凭着和章晗的那一层关系,自然有人悄悄告诉她。即便对于那些错综复杂的局势远不如章晗敏感,但实实在在的冲突和危险她还是懂得的,一晚上几乎都没能合眼。此刻见凝香一溜小跑进了屋子,她顿时眉头一挑道:“什么好消息?”
话才出口,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一把拉过凝香低声说道:“是不是世子妃……”
凝香却没想这么多。满脸喜色地说道:“不是世子妃的事,是四少爷……宫中刚刚来了传旨的公公,命四少爷袭封威宁侯!太夫人和二夫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家里上上下下全是喜气洋洋!小姐。四少爷入嗣已故大老爷的时候,大夫人已经过世,所以当初只是服期丧。等到五月您出嫁的时候。可直接就是侯夫人了!”
张琪在一愣之后,却没露出多少喜色来。她倾慕的是顾铭这个人,倾慕的是他的人品,却和他是否继承爵位无关,就如同顾铭分明已经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庶女,却仍然愿意一心一意娶了她回来一样。可现如今顾铭袭爵威宁侯,在满京城的勋贵之中也是数得上号的。想必不知道多少人在羡慕她的好运,可对她来说,心中更多的是不安和惶恐。
“小姐?”
听到凝香又叫了一声,她才惊醒了过来,当即定了定神说道:“好了。和家里上下人差不多就行了,别端着这幅样子,小心回头被人说轻狂!你去把李姑姑请来,我前些天做了两套孩子的衣裳,请她送去给世子妃,回头就去给老祖宗和二舅母道喜。”
当章晗收到张琪让李姑姑送来的衣裳时,少不得让人抱来陈曦,在小家伙的身上比划了起来。发现很合身,她自然笑着说道:“回头告诉姐姐。谢谢她费心了。她自己的好日子将近,不妨多花些时间在嫁衣上,不用花费精神给晨旭做衣裳,小孩子长得快,一会儿就穿不上了。”
“世子妃说得是,但小姐说送别的没法表示心意。也就是自己这些千针万线的活计,送出来更显得诚心诚意。”李姑姑是章晗从宫里头挑选出来放了宫籍的人,想着这下半辈子就都要靠张琪了,自然更乐得张琪和章晗亲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