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滞了,她方才面带苦涩地说道:“今次秦藩二位郡王明知道我是您的外孙女,却依旧如此胆大妄为,我心里害怕之余,也实在是担心得很。老祖宗,若是为了娘的心愿,让顾家失了圣眷,娘不会安心,我更是一辈子不安!”
听到这里,太夫人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张琪揽进了怀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紧紧抱着她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把人松开,好好端详了一会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她便连连点头道:“好孩子,好孩子!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够这么想。你娘真是教导有方,你周全识大体,晗儿刚烈有主意,若家里的孩子都像你们,我还有什么可操心的?起来,快起来!”
拉着张琪在身边坐下,太夫人才颔首说道:“你既然这么直言不讳说自己的婚事,那你应当知道,你娘当初想让晗儿给你陪媵?”
张琪默默点了点头,却是轻声说道:“娘安排得周全,可我不想她给我陪媵。晗妹妹冰雪聪明,为人又如此刚烈,倘若不是记着娘的教导之恩,她将来若知道这样的安排,那会是怎样的反应?她值得更好的,而且,我也有我的私心。”
见太夫人满脸诧异,她面色微微一红,随即轻声说道:“愿得一良人,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两个儿子都是三妻四妾,长女贵重已极,可既是皇妃,哪怕皇后已故权摄六宫,但**之中多少是非?就连嫁给那等清白简单人家的次女,因为膝下无出,亦是免不了丈夫收妾纳小,因而,太夫人对于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要求,着实有些意料之外。虽想责备这想法可笑,可她想到和丈夫昔日恩爱亦容不下别人,她的眉头就渐渐舒展开了,又摇了摇头。
“傻孩子!”
张琪乍着胆子将打小心里那一丝愿望吐露出来,见太夫人不过是嗔了一句,顿时只觉得畅快极了,忙拉着太夫人的手低声说道:“老祖宗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只对您说过,对娘都不曾提过,晗妹妹也不知道!尤其是宋妈妈,一心想着娘的嘱咐,要她知道我这么没出息,必然不知道怎么恨铁不成钢呢!”
“你才是主子,理会她干什么?”
心里头盘算许久的心事一旦得解,太夫人也就没那么多患得患失的情绪,当即哂然笑了一声。可禁不住张琪软磨硬泡,她自是满口答应不对外人说,又笑着打趣道:“只是,要达成你这愿望,只怕比当王妃更难。不过,你外祖母一定擦亮眼睛,总给你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当张琪从正房出来的时候,眼睛仍然微微红肿着,但脸上却洋溢着喜悦,就连廊下绿萍白芷几个丫头也都看出来了,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纳罕。而章晗见了张琪回屋,看那神采飞扬的神色,她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忙站起身迎上前去。还不等她开口,张琪就绽放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妹妹,太夫人答应了,她答应了!”
这一刻,章晗只觉得心头涌出一股说不出的轻松。她一下子伸手将张琪揽进怀里,两个异姓姊妹就这么彼此相拥,好一阵子之后方才携手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当章晗事无巨细问清楚了张琪在太夫人面前所说的话,她忍不住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好,能够在太夫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果然长进了!”
“你还别说,现在我才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起头那一哭的时候,我真的什么都忘了。”张琪使劲捏紧了拳头,随即满脸惘然地说,“那一刻,我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外祖母,恨不能把肚子里积攒了这些年的委屈都倒出来。可惜我终究还是不敢……”
“别想这么多,咱们又不是存心虚情假意,只不想当人手中的提线木偶罢了。”
章晗这些天和太夫人常常相见相处,隐约之间也觉得这位老祖宗为人慈和公正,她和张琪尽可把人当成靠山,但若触及顾家利益,所求更多便是奢望了。即便如此,有这么一尊大佛在,她和张琪在武宁侯府的日子便要宽松得多。
“对了晗妹妹,今天既然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今后咱们就不用时时刻刻战战兢兢了,总算能舒口气。到京城这么久,咱们除了之前去隆福寺,还没出过门呢,能不能求太夫人一回,重阳的时候去登高……”
张琪做成了事情正高兴之际,自然是拉着章晗笑吟吟地说着这些高兴的话。然而,不提隆福寺还好,一提隆福寺,章晗陡然之间想到了赵破军曾经提起之事,脸色一下子凝固了下来。张琪并没有发觉,搬开心头一块大石头的她仍然在那憧憬着将来的日子,浑然没发觉章晗缓缓抽出了手来。
“别一高兴就过了头,毕竟咱们如今还是寄人篱下。”章晗勉强笑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旋即就说道,“你既然说是九九重阳快到了,之前我给太夫人做的那件衣裳还得去赶赶工。你若是闲着,先去悄悄练几张字,回头我再考你的论语。”
张琪正瞠目结舌,见章晗已经是径直往北屋去了,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走到书桌旁边,愁眉苦脸地拿起了笔,见四下无人,这才认认真真地临起了帖子。她固然不想做个才女,固然不想嫁什么世家大族,可目不识丁一手字拿不出去见人,纵使什么样的良人,也是决计看不上她的。娘当年没能体面嫁人便含恨而终,她一定要做到!
回到北屋的章晗却并没有怎么动针线,分线穿针之后就捧着衣裳坐在那儿发呆。赵破军说得容易,让她设法离开顾家,可她身上打着深深的顾家烙印,更何况家中还有母亲弟弟在张昌邕手上,再加上张琪……她如何能轻易离开?更何况,真要是顾家有什么万一,但凡府中有人多嘴一句,哪怕避在外头,一样逃不了。
顾夫人当年给她请的先生曾讲过诗经中的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休说赵破军只不过是赵王中护卫的一个百户,纵使是赵王本人,倘若皇帝要对顾家如何,身为皇子莫非还能伸手援救不成?
恍惚了好一会儿,她才有一针没一针心不在焉地做着针线。幸好从前顾夫人在这上头对她要求极其严苛,稍有针脚不整齐便是重做,如今本能既在,飞针走线之间倒不曾出过差错。就在她一面缝制衣裳,一面心中思量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姑娘,绿萍姐姐来了。”
章晗闻言一愣,慌忙丢下手中的针线活站起身来,下一刻,绿萍就打起帘子进了屋。她笑吟吟屈膝行过礼,随即就上前说道:“太夫人让我来知会表小姐和您一声,明日是六安侯府四爷生日,请了不少客人,太夫人让表小姐和您都预备预备,到时候一块去。”
此时此刻,章晗只觉得心头剧震,随即立刻若无其事地笑道:“除了姐姐和我,可还有别人?”
“大夫人身上不好,大小姐二小姐都不去。二夫人要主持家务,所以除了表小姐和晗姑娘,就三小姐跟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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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世交
六安侯府位于户部街和火瓦巷交界,距离中城兵马司和上元县衙都不远。已故六安侯王元随着当今皇帝东征西讨,登基之后又屡次从大军北征为先锋,因而当年第一次北征回朝时就获封六安侯,更赐下了这座六安侯府。
这位侯爷生性豪爽,最喜饮酒,对于约束部属上头却总有些不甚得力,几次为御史弹劾,皇帝都优容不问,故世的时候追封许国公。如今袭爵的乃是六安侯长子王成,他和顾振几乎是先后没的父亲,奉旨袭爵也是在一块儿,只他年纪略大一岁,父丧前已经娶妻,虽无子女,膝下还有三个弟弟。今次过生日的乃是最小的一个王广,仅仅四岁,王元去世的时候他还只有一岁多。现如今丧期一过,王成为了宽慰母亲,不免大操大办了一回。
前头王成亲自接着男客,后头六安侯夫人吕氏便在二门迎接一众诰命女眷。太夫人带着顾钰和张琪章晗一下马车,眼尖的她立时瞧见了,自是笑吟吟迎接了上来,屈膝行过礼后就笑道:“还以为必然是武宁侯夫人来,谁知道竟是把太夫人您给惊动了。若是您早早让人通个信来,就是娘也必定要在这儿迎接您的。”
“就怕你们一家俗礼多,我这才悄悄地过来,惊动她干什么?”见吕氏要打发人去知会六安侯太夫人,太夫人连忙摆了摆手,又沉下脸道,“听说你娘如今消瘦得厉害,我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不要这么多礼数。”
见顾钰带着张琪章晗一块上前行礼,吕氏慌忙一个个搀扶了起来,又拉着张琪和章晗瞧看不止,太夫人又笑道:“钰儿你认识,她们俩你没见过,一个是我外孙女,一个是我干外孙女。论理她们身上有孝,不该带她们来见客,但想着你娘女儿一个个远嫁,身边四个都是儿子,未免不会开解人,我索性带了她们来,也给你娘解解闷。我可说好了,别家人可是不让她们见的。”
“好好好,太夫人您说一不二,我都记下了还不成吗?”
六安侯夫人吕氏也是个做事爽利的人,当即让两个妈妈在这儿先顶一顶,自己亲自在前头领路,又免不了笑着向张琪和章晗东拉西扯地问了好些话。待转过夹道来到一处穿堂外头,她打发了一个妈妈先去禀报,随即就说道:“也幸亏您惦记我娘,这两年人精神差了好些,别人来都不耐烦走动,有您宽慰两句,兴许真能排解排解。”
一行人到了正房外头,早有丫头高高挑起门帘在那儿等着。吕氏亲自领了太夫人进门,见是一个丫头搀扶着自己的婆婆迎出来,她就笑道:“娘,可不怪我,是太夫人硬是亲自来看您,又不让我尽早通报一声。”
“这怎么过意得去。”
太夫人知道此前给丈夫服丧期间,六安侯太夫人几乎足不出户,虽说两家交情匪浅,可她是长辈,没有名头登门总是于理不合。此时此刻,见六安侯太夫人崔氏鬓发黯然无光,比起两年前何止苍老了十岁,她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出口说道:“怎得憔悴成了这个样子。”
“婶子!”
六安侯王元当初和威宁侯武宁侯兄弟平辈论交,因为年长,常常被顾家两兄弟称呼一声大哥,一来二去,崔氏常常上两家侯府,也就随着王元叫太夫人婶子。此时此刻见太夫人看着自己那震惊的脸,她忍不住死死攥着太夫人的手,眼泪又无声无息地掉了下来。
自己丧子之后不多久,崔氏便丧了夫,太夫人那会儿心中难过,自然不愿意伤心人遇伤心人。然而,她终究经历的风雨多些,从前也经历过丧夫之痛,渐渐也就熬过来了。这会儿她见崔氏伤感,忙笑着说道:“看你,都是四个儿子的娘了,还是从前那样子,没见你媳妇还在这么?今天是你家小四过生日,快别伤心了!除了钰儿,我还带了两个你没见过的孩子来,钰儿,瑜儿,晗儿,都来见过六安侯太夫人!”
崔氏微微一愣,见顾钰带着两个面目陌生的少女上来给自己见礼,两人都是通身素色,她想起之前传来的消息,顿时恍然大悟。想起太夫人先丧夫,又连着没了长子和次女,却比自己瞧着还豁达些,她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惭愧,随即便上前去扶了人起来。见过多回的顾钰不过是笑问了两句,却拉着张琪和章晗左看右看,尤其是亭亭玉立如同出水芙蓉的章晗,更是让她赞不绝口,得知是顾夫人教导多年的干女儿,她方才诧异了起来。
瞧着两人言行举止,那个亲生女儿竟完全被这个干女儿比下去了!
吕氏见婆婆不似从前那样无精打采,心里也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陪着太夫人和崔氏进了屋子,她又笑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最后便因外头连番客人前来,告退了出去。见她一走,太夫人就语重心长地对崔氏说道:“亏得有你这媳妇里里外外主持,否则你如此倦怠,被人看见知道的说你哀毁过度,不知道的却得背后编排你儿子媳妇不孝!须知你家里还有三个儿子尚未婚配,你这个当娘的就是为了儿子,也得打起了精神来!你若有什么万一,难道想让你那小儿子依附长兄长嫂过活?就算他们再好,日久天长总不如你这个母亲!”
崔氏自从成了未亡人,便再不见客,娘家人离着远也不可能劝她,如今听到太夫人这番训诫,她想到这两年伤心之余,竟是连从襁褓中渐渐长大的小儿子都有些忽略了,不禁更是心中不安,叫了一声婶子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顾钰和张琪章晗见太夫人在责备过后,又规劝了吕氏几句,随即反客为主吩咐人来打水服侍崔氏洗脸,顾钰和张琪都有些微微发愣,章晗想到的却是另外一条。
她听顾夫人说过顾家和六安侯府有些交情,却没想到深厚到太夫人能这样训诫六安侯太夫人的地步!
“太夫人,二爷三爷四爷一块来给威宁侯太夫人请安了。”
两个儿子封侯之后追封三代,再加上宫中尚有顾淑妃,因而皇帝本是打算追封太夫人亡夫为国公,但太夫人和顾长兴顾长风兄弟商量许久,终究亲自上书一再谦辞,最后便随了长房之故,在外都称威宁侯太夫人。此时听到外头声音,太夫人就笑道:“逢年过节也常见你们家几个小子,只是小四却还是满月之后第一次得见。”
因两家乃是通家之好,顾钰又没有起身退避,章晗和张琪自然也就只是顺势站起身来。见进来的三人中,前头两个少年一个十五六,一个十三四,约摸相差两岁的光景,而最后那个显然是年方四岁的小寿星王广,人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磕头的时候分外可爱。
“哎呀,当初满月礼的时候我就记得他那胖嘟嘟的样子,如今竟越来越讨人喜欢了!”太夫人喜得什么似的,连忙招手把王广叫到身前,问这个问那个稀罕了好一阵子,方才放开了手,又冲着崔氏说道,“看着他便想起了我刚得的孙儿珍哥,你如今既然有功夫,应该把他一直带在身边才是。”
太夫人见崔氏低头称是,又把嫡次子王厦和庶三子王历都叫到了跟前,却是又问读过什么书,又问弓马骑射。别人只以为太夫人当他们是自家子侄,章晗看着却不禁有些纳罕,见张琪竟也不时往那两人身上偷瞥,她突然想到之前张琪才对太夫人表明心迹道是不想当王妃,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太夫人对王家这两位如此热络的可能性。
两家通家之好,太夫人莫非是看中了王家次子?
“太夫人,怀远侯夫人定远侯夫人来了,前头还到了四五位公侯伯诰命,夫人来问太夫人可有空,若是能有空,还请到朝华堂上和各位诰命坐坐!”
崔氏听到这话,本待不想去,可见太夫人抬眼看她,想起自己不过刚刚四十,若真的就这么不见人,日后三个儿子的婚事总不能全都丢给大儿媳妇,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而太夫人闻弦歌知雅意,也笑着起身说道:“我如今也出门少了,这许多人平常也少见,今天就陪着你去见一见。至于几个孩子,钰儿陪着我去前头吧,瑜儿和晗儿终究有孝,去前头也不便。她们第一次出门,索性到你家后园逛逛。”
太夫人愿意相陪,崔氏自然心头高兴,想了想家中没有女儿,长媳又离不开,她就索性吩咐老二王厦在这儿照应,自己牵了王广的手,由王历陪着去了前头。这呼啦啦一下子走了一大片的人。王厦便笑道:“二位妹妹,后园就在这房中后门出去不远,请随我来。”
因太夫人带走了赖妈妈留下了楚妈妈,又有宋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