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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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 第2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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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藤说完看着广濑。

“想要自己不喜欢的人消失和梦想一个没有对方存在的世界,这两件是到底有什么不同?那只是表里的不同罢了,你应该了解我得意思吧。”

“我不想了解。”广濑心里想着。“我不想了解这种道理。”广濑摇摇头。

“不是梦,我确实看到过那个地方。”

“是梦。”

后藤斩钉截铁的说,广濑便瞪着他。

“那么高里又怎么说?如果只是梦,那么那一年当中,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一年当中,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吃什么赖以维生?他回来时身高长高了又是怎么回事?”

后藤点点头。

“我不相信那个世界。我不相信魂魄不灭的说法。同样的,我也不相信神隐什么的。高里小时候失踪了,这或许是不争的事实。可是那并不是什么神隐。就现实而言,乍见之下莫名其妙的事情接二连三不断地发生。我认为高里大概只是被绑架,在被带走的地方过了一年,只是他已经记不得了。”

广濑觉得自己找到了后藤论调的漏洞。

“那么那些又是什么?待在高里身边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在高里四周的人相继死亡是出于偶然吗?”

广濑半带着夸示胜利的语气说着,后藤静静地点点头。

“广濑,就是这一点。那正是高里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方。尽管我的理性再怎么否定高里,但是却仍有某些部分我没办法否定。所以我说高里是个异质的人。”

“可是……”

“至于你的梦,我可以全面否定到底。我没办法证明给你看那纯粹是梦,但是你也不能证明那不是梦吧?这就是你跟高里不同的地方。不要被高里牵着走。你可以同情他,但是不要做那种认为你们是同胞的美梦。”

“美……梦……”

“我不能完全否定高里的梦。在我看来,你似乎一直紧追着那个梦不放。你让高里背负起你自己的梦想,要求高里为你证明那个世界是存在的。这样对你并不好啊,广濑。”

广濑凝视着后藤,说不出话来。

“人是污秽而卑鄙的生物。那是我们人类背负的宿命,只要生而为人,就没办法逃开这种宿命。没有人是没有自我的,没有人是没有自我欲望的。”

广濑低下了头。他心里想着,“原来这个人也不了解我啊?”

他果然不是我的同志。这个人终究只是这个世界的人而已。后藤无法理解广濑,而广濑也无法了解后藤。“好遥远的距离啊。”广濑心想。“世界为何离得那么远啊?如果能回得去的话,好想回去。回到那个开满白色花朵的乐园去——。”

“那只是表里。”后藤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想要回去?

因为这个世界的人终究是无法了解广濑的。所以他想从这个世界消失。

——那就意味着追求死亡吗?

不是想死,是想回去。

——回去的话,那边的人是否能了解我呢?

没错。

——互为表里。

一直以为只要逃离这里,就会有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的世界。就会有一个有人能够了解自己,一切都配合自己的世界存在。

想回去。这里不是自己的世界。因为没有人可以了解我。——消失吧。只要这样的世界消失就没有问题了。能够了解我的人在另一个世界。

——到底有哪里不同?又有什么不同?

广濑低垂着头。

泪水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广濑。不要抗拒我们。”

后藤深沉的声音响起。广濑无法回答。

“人身为人这件事本身何其卑劣。”

广濑垂着头好长一段时间,然后这样自言自语道,突然间,他产生一个疑问。那是一个非常小的疑问,小到甚至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那是一种近似违和感的感觉。对什么事物有什么样的违和感?他用手抵在额头上,开始思索着。

 ※ ※ ※

她在深夜里醒了过来。躺在棉被里集中起意识好一会儿,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醒过来。

她缓缓地眨眨眼,觉得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很不可思议的是,她已经没有睡意了。看看枕头边的闹钟,还睡不到两个小时。她转头一看,看到丈夫仰躺在旁边的棉被里。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一阵子她一直睡不着。不安感总没有办法平息。今后他们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那个孩子……

刚出生的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众人期盼中的长子。婆婆是一个非常严格的女人,总是严厉地要求孩子们。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那个孩子特别地冷漠。尽管如此,那个孩子还是长成一个没有特别固执,个性又非常温和的孩子。虽然聪明,但是生就率直而温和的性格。他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可以察觉出婆婆和她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只要她躲起来哭,他一定会跑来身边,用他的小手安慰她。

——都是那次的神隐的关系。

她身边只剩下差长男一岁的次子。那个时候心中有多悲叹啊?次子因为祖母的教育方式而渐渐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有着小小的狡诈,很会察言观色,更严重的是生性粗暴。然而为人父母的也不会因为这样而不加以疼爱。因为他是她亲生孩子。尽管如此,在知道那个孩子失踪时,她心里也清楚,她宁可不见的是次子。

孩子后来是回来了,但是却不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使尽各种办法想让他找回那失去的一年,然而孩子的记忆却抗拒着她。他们之间所产生的龌龊就是缘于这样的关系。一开始是次子受伤,然后隔壁家的孩子发生意外。他回来半年之后,她就觉得奇怪。不只是她,连附近的人似乎都有这样的想法。过了一年之后,这已经成了一件当地有名的传闻了。每个人都对他们白眼相向,和附近邻居之间的关系渐渐地走进死胡同。

就在那个时候,听到了所谓的降祸的传闻。那个孩子从此被排拒着,而受到欺凌的反倒是次子。当时次子和长子就读同一学年,然而却只有次子在学校里饱受欺凌。念国中时,次子被同学殴打,导致耳膜破裂。和加害者的父母碰面时,她都还来不及责问对方,对方倒是先发制人了。他们说,“因为哥哥的关系,害得很多孩子都受了伤呀。”她把怒气往肚子里吞。她不得不硬吞下去。欺负次子的孩子并没有死亡。如果真要降祸的话,最好降祸给那个欺负次子的孩子——她把这句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然而,长子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管是成绩或品行都比次子好。次子接受过好几次的辅导。三年级进行升学辅导时,老师建议他选择成绩最低的高中,而长子却被建议去就读近郊的明星学校。

——还会发生的。她心里想着。

还会有人因为那个孩子而死亡的。这已经是第几个人了?

当她就着躺着的姿势捂住脸时,听到枕头旁边有个小小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气息。她抬头看着枕头旁边。在黑暗中,她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白色的纸门,其他什么都看不到,收回视线时,她再度听到气息声。听起来和狗喘着气时的声音非常像。

她一坐而起。半转过身看着枕头旁边。现在她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粗重的吐息声了。她凝神定视,却什么都看不到。她站了起来,想去把灯点亮。当她举起一只手想摸索着找寻点灯开关时,脚却突然像被什么夹着拖拉住一样。她尖叫一声倒了下来。被夹住的脚产生脉搏似的疼痛感。

“怎么了?”

丈夫带着惺忪的声音问道。她被自己面临的问题给整个摄住注意力,根本没办法回答丈夫。

她想确认自己的伤口,却看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脚踝。这时候她才知道,疼痛感并没有和严重的伤势成正比。

她寻找自己的脚踝,视线往前一扫,只看到一片漆黑。她发出惨叫声,结果却只是痉挛般的呼气。

“什么事?”

丈夫总算睁开了眼睛,移动了身子。同一时间,黑暗中有东西蠢动,袭上丈夫从棉被底下露出来的肩膀。丈夫也发出惨叫声,从棉被中滚出来,滚到榻榻米上。一个沉沉的顿重声响起,一只手臂掉落在榻榻米上。发出将雨伞上的水滴洒落般的声音。大概是血水敲击着什么东西的声音吧?

像黑夜一样漆黑的生物在丈夫后头追着。她愕然地看着。有东西覆在丈夫身上,使得丈夫发出几度惨叫声。惨叫声一次比一次微弱,间或夹杂着咕噜咕噜,让人感到不快的声音。

那个黑影倏地一起身,她终于看到丈夫的模样了。他的腹部被撕裂,他一直很在意的大肚楠已经变成一个大洞了。然而,丈夫的身体仍然不断地痉挛着。

黑影再度面对着她。

——我早就知道。

她自言自语。

我早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那个孩子给杀了。她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我一直希望杀了那个孩子。

黑影靠了过来。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视野完全变成一片漆黑。

或许是那团黑影压到她身上来的缘故。

……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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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小的正殿涌来了大批弔唁的客人,让人惊讶的是有十几个学生竟然翘了课来参加葬礼。他们全都是二年六班的学生,当中并没有看到坂田。学生们笨拙地捻了香,对高里说了一些勉励的话。广濑怀着难以释怀的心情看着这个原本应该让人觉得温馨的一幕。

前来弔唁的客人出奇的多。有大半的人好像甚至连高里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正殿和寺庙内到处聚集了三三两两的集团,小声地说着尖酸刻薄的流言。从他们不经意流泄出来的声音可以听出,他们纯粹只是来看看传闻中的瘟神罢了。

这是一场只有骨灰的葬礼,因此并没有出殡的仪式。当高里按照礼仪进行简短的致谢后,访客便像潮水一般纷纷要离席。就在这个时候,四周响起一个近似地鸣声的巨响。聚集在正殿的弔客们一齐望向声音的出处。只见参拜道上弥漫着冲天的尘烟。所有在场的人都发出惊叫声。

寺庙大门倒塌了。

瞬间四周引发一阵大骚动。广濑跑出正殿,朝着大门跑过去,虽然小但是外形完整的寺庙大门横倒了下来,整个崩坏了。在散乱堆积的木材和瓦片、土墙当中看到人的手脚。还有血和呻吟声以及——相机。

一看就知道等在寺庙大门前面的采访媒体都被压在底下了。抬头一看,那些运气比较好而逃过一劫的采访人员都楞楞地看着那一堆瓦砾。

“一群笨蛋!”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广濑回头一看。三个二年六班的学生聚集在涌上来的人墙附近。

“引起那么大的骚动,还以为自己能平安无事吗?”

“就是说嘛!还敢播报降祸什么的新闻,真是不敢相信。”

他们偷偷摸摸地瞄着某个方向,只见高里苍白着脸站着。

站在大门前的采访媒体们开始骚动了。有人急着叫救护车,有人问是谁在控管录影带的。“那家伙果然会降祸给人。”一个男人指着高里说。于是开始响起震天价响的快门声。

高里有动作了。他跑进瓦砾堆中,开始用力地推开散落一地的东西。人墙中的几个人也赶紧加入了抢救的行列。大家拨开了瓦砾,开始将伤者拉出来。

   ※ ※ ※

可能是把近郊所有的救护车都叫来了吧,几辆救护车急驶而来,开始将伤者载出去。广濑叹了一口气,拍拍身上的灰尘。他在人群中寻找高里,高里被前来弔唁的学生们围在正殿附近。

广濑走过去,听到有人用温和的声音问道,“你吓了一跳吧?”

“高里,你脸色很难看耶。”

“是啊,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真是辛苦你了。我去问问哪里是可以休息的。”

一个学生说完就离开了,对着一个看着在参拜道上受了伤的人被送走的老和尚说了什么话。

广濑觉得他看穿了整件事情的诡诈之处。——他们极尽奉承之能事。

这里有一个降祸之王。他利用恐惧统治了四周的人。四周的人在某天举起推翻恐怖统治之旗。他们企图打倒国王,推翻恐怖统治。然而,国王并没有被打败。他从三楼高的高处摔下来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紧接着展开的便是肃清活动。企图推翻恐怖统治的人遭到恐怖的报复,于是他们决定追随国王。如果革命不成,那么追随便是他们仅存的唯一生路。避免惹国王不高兴,更不能惹国王发怒。绝对不能违抗对方,只要亲切以待,一切就都错不了。

广濑觉得高里好孤独。他全身上下充满了真实的孤独感。

一辆救护车鸣着响笛急驶而去。

这次事件造成九人死亡,二十几人轻重伤。仅当天的新闻一再播放着被拍下来的那一瞬间的画面。

寺庙大门突然倾倒,底下的人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声就被压住了。就像用积木堆得太高的塔倒塌的一瞬间。

当天夜里,当广濑和高里回到公寓时,四周一片寂静,看不到之前那些紧追不放的记者。公寓前面的道路上充满了闲适的气氛。对面房子的墙崩毁了,上面披挂着床单遮掩。他们觉得很不可思议,默默地爬上公寓的楼梯,这时,广濑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用麦克笔粗鲁地写着“滚出去”三个字。广濑一把撕下了纸张,用握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锁。

   ※ ※ ※

透过当天晚上的新闻,他们知道了公寓前面为什么没有半个人影的理由。

当寺庙大门崩塌时,广濑的公寓附近也发生了意外。一辆横冲直撞的车子冲进了一群在那边等着采访新闻的媒体工作者中,造成两人死亡,四人受伤。车子驾驶员是两个死者当中的一个,因此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会那样开车。

广濑心想,原来如此,所以他们总算是拍到了吧?

属于硬派一方的主播针对寺庙倒塌的意外和车子冲撞一事仅表示,“正在采访某个事件的工作人员不幸牺牲。”至于所谓的“某个事件”究竟是哪一个事件,相信马上就会传开来了吧。

看到新闻内容,高里的脸色变得好苍白。广濑打心底感到悲哀,这是因为他的存在所引发的巨大惨祸。到底会有多少条人命因为他而先去呢?

广濑带着和昨天之前有几分不同的怜悯之情看着高里的侧脸,然后把视线飘向半空中。

或许——广濑心想。或许它们是有意要排除敌人。他觉得这简直像是小孩子太过单纯的思考回路。这么看来,他们是不可能罢手的。明天必定还会有另一波采访媒体工作者前来,他们对高里一定比之前那批人充满了更强的敌意吧。到底会把他们怎么样?难道也加以排除吗?

然后在不久的将来,把所有的人都归为敌人吗?只要它们采用这种无止境的守护方法,便越会使高里失去生存下去的方法和场所的。

“高里。”

广濑叫着高里,高里看着他。

“趁现在去散散步吧?”

广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想明天恐怕又不能到外头去了。”



看不到月亮。没有街灯的堤防上一片漆黑。堤防外头有色泽如黑漆般沉重的泥水拍打着。

“你的祖母是什么样的人?”

广濑俯视着泥水问道。高里对广濑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难掩困惑的色彩。

——这是个陷阱。

广濑望着高里的脸喃喃自语。“是陷阱。千万不要中我的陷阱。”

他歪着头。

“我想……她是个很普通的人,有一点严格吧。”

“严格?”

“我觉得她是一个对教育非常严格的人。因为她死脑筋……。我记得她对我们拿筷子的方法、吃饭时的坐姿等之类的事情都颇有微词。”

“哦?那么严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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