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不悦地说。
“什么小不小看,根本就没有降祸什么的。”
“我认为不见得。”
“就算降灾好了……”
桥上瞄了自己的左手一眼,他这个举动完全看在广濑的眼里。
“岩木是出于一片好心才那样说的。我想高里也不至于笨到不懂吧?”
野末用力地点点头。
“这么看来,岩木学长还真是个充满正义的男子汉呢。”
坂田也露出了微笑。
“也有句话说没管他人瓦上霜……”
他的笑容叫人极度的不寒而栗。岩木的行为确实是善意,高里不应该不知道。可是,为什么会让人有这种不安感呢?
广濑沉思了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悸动就是平静不下来。
Ⅳ
星期五的第五堂课是理科Ⅰ的课。当天是在实验室上课,一年级生们忙着镀十圆的硬币。好一阵子购买部里不时看到银色的十圆硬币满天飞,想必让站柜台的伯母陷入一片混乱当中吧。
结束实习课程的三分之二时,广濑总算也松了一口气。后藤坐在实验室后头半睡半醒着,而广濑也只是时而提醒一下学生,他终于也有多余的闲散时间可以看看窗外。
实验室的窗外是广大的运动场,有学生正在上体育课。按照惯例,体育祭之前的体育课都会挪来做为竞技项目的练习时间。可以看出学生今天是在进行骑马战的预演。现在有很多学校认为这个活动项目太过危险因而取消了,不过在这所学校却被视为传统之一而保留了下来。
“高里和岩木应该都在当中。”广濑漠然地想着。虽然不知道他们人在何处。
有意无意茫茫然地看着那个方向的广濑随即看到那边发生了小小的异变。
是晕染的痕迹。一块小小的晕染痕迹宛如落下一块阴影似地出现在混乱的学生们的脚下,外头是大晴天,太阳光刺眼地将运动场上的沙子晒得发白,甚至产生反光。学生们的影子又小又深。在他们的脚底下出现了一块仿佛洒过水似的像水洼一般大小的晕染痕迹。那块水泽宛如地下水渗透出来一般快速地扩散开来,眼看着遍及了所有学生们的脚边。
广濑把脸贴在因为开了冷气所以紧闭着的窗户的玻璃上。纠缠在一起的学生和在一旁观战的老师似乎都没有发现到那块晕染。
“后藤老师。”
广濑低声地叫了一声,于是拄着下巴靠在窗框上的后藤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咦?”
心里产生强烈的悸动。高里和岩木都在当中。
后藤望向窗外,然后站了起来。广濑知道正在做实验的几个学生正狐疑地看着他这边。
后藤打开窗户大叫一声“喂!”几乎在同一时间,哨子声响起。骑马阵仗崩散,朝着左右方分开来。改变了运动场地面颜色的晕染也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蒸发似地变淡了。
三三两两回到各自阵营去的人潮当中出现了一个影子。是一个学生,他整个人躺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但是以平常一个人倒下来所会形成的影子而言又稍嫌过大的奇怪有色影子落在他的身体底下。
是岩木,不会错的。
他们看到体育老师口中嚷着什么话,惊慌地跑了过去。躺在地上的白色体育服被沙子和血水给染出了斑斑驳驳的颜色。
广濑狂奔而出。他听到背后响起后藤沙哑的声音。
“全体人员坐下!都给我乘乘坐好!”
※ ※ ※
广濑跑下楼梯,就穿着室内鞋跑向运动场,那边已经陷入恐慌状态了。
“发生什么事了?”
广濑拨开学生们围成的圆形人墙,惊慌地赶到人墙最前面。沙子清一色是白的。一个学生倒在圆形人墙的正中央。站在旁边的是体育科的实习老师。他弯着腰,一副随时要逃的样子。
“怎么了?”
广濑喘着气问道,心中想着,还有比这个更愚蠢的问题吗?一看现场的情况也知道发生重大的事故了。
实习老师看着广濑,之后转向后头开始吐了起来。几个学生也抱着头蹲了下来。
广濑不知道倒在那边的到底是不是岩木。他虽然是仰躺着,可是根本无法辨别他的脸孔。整张脸部变成了鲜红色熟透的肉块一般。血水和泥土肆无忌惮地沾附在体育服上。一看就知道有无数带着土色的脚印和带着血色的脚印杂乱地踩过他的身体。
“老师呢?”
广濑问道,不停地喘着气的实习老师断断续续地只说了一句“电话。”覆盖在体育服底下的胸口从刚刚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广濑在被血水染红的地方看到了写着“岩木”的名牌。
广濑环视着所有的学生。
“发生什么事?”
他试着问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他心里已经有谱。
“难道就没有人发现岩木倒下来了吗?”
人墙中没有任何回应。
“和他一起组骑马阵的是谁?”
“老师……”
一个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三个学生站在人墙最前排,紧紧地靠在一起。是二年五班的学生。
“是你们吗?”
他们点点头。看起来像怯懦的小学生一样。
“不可能会这样的。”
其中一个再也忍不住地开始抽噎起来。
“岩木撑着我的左脚。从我听到哨子声到队伍崩散之前,一直、一直都有人撑着我的左脚的!”
哗——人墙一阵骚动。
“如果不是岩木的话,那会是谁?”
其他两个人也点点头。看起来像在耍性子一样。
“我旁边确实是有人,虽然没有看到脸,可是我们的手是拉在一起的,要是人不见了一定会晓得。怎么可能会这样呢?”
“我们不知道岩木倒下去了。照道理说要是岩木倒下去的话,在他后面的我一定是第一个跌倒的,可是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要是岩木不见的话,那么一直跟我拉着手的人又是谁啊?”
人墙再度骚动起来,往一个奇怪的方向分隔开来。前方站着一脸茫然的高里。
广濑可以听到有人在某个地方低声说些什么。他听得不是很清楚,可是广濑可以想像得到会是什么内容。人墙中开始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太危险了。”瞬间广濑产生这个念头。
“高里。”
这个地方太危险了。躺着这么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的地方太危险了。
“你到准备室去。”
高里一副有话要说似地看着广濑。
“赶快去!到化学准备室去,乖乖呆在那边等我回去,听到没?”
高里轻轻点点头,转身离去。体育老师刚好跟他擦身而过,回到现场来了。
……
Ⅴ
体育课就此中断,学生们被叫回教室,在实验室里的一年级生也回到教室去,校方命令全体学生自习。救护车急驶而来,后来知道当时岩木勉强还有一口气在,可是最后还是死在救护车上了。
教务主任和学生主任一再询问事情的发生经过,但是也只知道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到岩木跌倒了,同时也没有人发现自己踩到人了。
第六堂课变成自习时间,校方召开紧急会议。看来体育祭是一定得停止举行了。
※ ※ ※
漫长的会议结束时,已经超过晚上九点了。
“体育祭要取消啊?明年开始大概也不会再有骑马战了。”
从职员办公室回到阴暗的走廊途中,后藤喃喃说道。
“……是啊。”
“你也看到那个了吧?”
“晕染吗?”
“嗯。”
“看到了。”
“你认为有关吗?”
广濑闭上了嘴巴。他不认为没有关系。那块晕染一定跟造成岩木死亡的意外有着莫大的关系。
广濑什么都没说,保持沉默,来到楼梯口时,后藤拍拍他的肩。
“我先回去,门窗就有劳你了。”
后藤只交代了这些话,便脱掉白衣递给广濑,走下通往一楼的楼梯。
广濑茫然地低着头,默默地在走廊上走着。事件发生之前不到一个小时,他还跟充满活力的岩木碰面交谈过。走进准备室的岩木笑着说。
——怎么样?我还没有死。
广濑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打开准备室的门。岩木再也不会像广濑现在这样打开这扇门走进准备室了。二年级学生,十七岁,才十七岁。
在没有灯火的准备室里,只有一片阴暗。走廊上也没有点灯,但是从运动场和中庭这两边投射过来的朦胧灯光使得准备室也不算完全的漆黑。窗户上挂着薄薄的窗帘,整齐的拉合起来的冰冷窗帘布轻轻地飘动着,在从运动场射进来的灯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像一片四方形的水面。准备室本身就像一个大型的四方形水井一样。广濑茫然地看着黑暗又空虚的水井。
后藤摆在窗前的画架所带来的奇妙感觉将广濑拉回了现实。涂在画布上的颜料的表面闪着濡湿的光芒。广濑把视线望向那个地方,顿时全身僵硬。他站在门口,倒吸了一口气。
他发现有人坐在高及腰际的窗户底下的地板上。在朦胧的灯光下,他没办法仔细看清楚是谁,不过可以确认是穿着体育服的学生,他蹲在那边,抱着膝盖似地看着广濑。瞬间广濑想起岩木——平常的他和刚刚别种凄惨的样子——他正想后退一步,随即想起另一件事。
“高里吗……?”
阴暗的房间中有声音回答道。
“是的。”
广濑打开了灯。确认了茫茫然站起来的人是高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把你忘了。”
广濑赶紧向他道歉。
“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
“哪里的话。”
感觉不出高里的声音中有任何感情。
“真的很抱歉。”
广濑让高里坐到椅子上,然后去泡咖啡。
“哪里,谢谢您。”
“你这样会让我很过意不去,别这样。”
高里摇摇头。
“因为呆在那种地方让我有点害怕。”
“是吗?”
广濑用手帕垫着,把咖啡递给高里。高里睁大了眼睛,然后露出淡淡的微笑接了过去。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低声问道。
“什么事?”
“为什么叫我到这里来?”
“因为现场弥漫着一股让人不快的气氛。”
“您是要保护我?还是隔离?”
广濑看着高里。他的眼睛紧紧揪住广濑的视线,动也不动。散发出一种不允许欺骗或隐瞒的极度真挚的气息。
“我是打算保护你。”
沉静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广濑。
“高里……你知道关于只要激怒你就会被降祸的传闻吗?”
广濑这样问道,高里只是点点头。
“事实是怎么样?”
他移开了视线,沉默了一会儿。
“……我发现我的四周有很多人发生意外或死亡。每件事好象都跟我有关,而大家都害怕这样。可是,不是的。”
“什么不是?”
高里叹了一口气。
“那些事情跟我有没有生气是没有关系的。”
广濑看着高里。高里只是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两手拿着的烧杯。
“你没有对岩木感到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对他生气?”
广濑点点头。高里不是笨蛋,至少他能够理解岩木的用意。
“那么桥上跟筑城呢?”
高里抬起头来,微微地歪着脖子。
“桥上……是那个三年级学生吗?”
“嗯。”
“他说什么生体实验,我只是觉得他是一个会说莫名其妙的话的人。至于筑城也没什么……因为大家都在说啊。”
广濑露出苦笑。
“说得也是。”
“只是老是有人说又会发生什么事情,这让我有点讨厌。”
“譬如说筑城或桥上会发生意外?”
“是的。我觉得要是真的话,那就很讨厌了。”
广濑有点犹豫,不过他还是试探性地问道。
“那关于修学旅行的事情呢?”
高里抬眼看着广濑,然后又露出了苦笑。
“我就算被打也不会生气。”
“为什么?”
“因为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因为我与众不同,所以大家不能允许我的存在。”
他的语气好淡然。广濑定定地看着他,高里便抬起头来。
“……就算自己的存在不被允许,你也不会生气吗?”
“因为我就像不同种的生物混杂在人类当中。”
高里看着自己的手说着。
“物种明显地不同,如果搞不清楚那是什么,难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因为大家没办法判定这个物种到底是有害还是无害。而且我看起来好像是有害的,所以那就更没办法了。”
广濑觉得高里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所以就算被打,我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可是,大家却都死了。”
顿时一股寒意窜过背部。就因为高里的语气是那么的淡然,更让广濑觉得这番话太恐怖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高里的语气听起来好像真的感到很不可思议。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高里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不是你的缘故。”
广濑虽然没有这种自信,但是他姑且这样安慰高里。高里仍然低着头,没有把头抬起来,广濑也沉默了一阵子,移开了视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出现在运动场上奇怪的晕染。岩木明明已经倒下来了,那支撑着骑马阵的又是谁呢?这一切都显示出这不是一个可以用常识来理清的异常事态。
神隐、降祸的传闻、抓住筑城的脚的手、在桥上手上定入钉子的某个人。
——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
广濑偷偷看着高里。
他不认为没有关系。所有的事情都有某种关联,而重要的关键就在高里。
“……根本没有理由的。”
听到高里喃喃自语的声音,广濑抬起头来。高里带着空虚的表情看看半空中。
“他根本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广濑没有回答。高里也不再说什么了。
※ ※ ※
他在夜里急急地赶着路。他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过着非常忙碌的生活。他的母亲说,小孩子的工作就是念书。如果真是这样,那工作也未免太繁重了。他在心中发着牢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总是以结帐为由,非得三更半夜才回到家。他记得很清楚,父亲说过,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会让人受不了。“我可是工作了十三个小时哪。”他自言自语地说。放学之后还要到两个补习班上课。母亲总是说,现在辛苦一点,以后就轻松了。他觉得这种说法好奇怪。就算升上国中,一定也会像隔壁的姐姐一样上补习班上到三更半夜,进入高中之后,也还是要到补习班上课吧?长大成人就业之后也还要结帐,超时工作。
“过劳死是不列入职业灾害当中的。”
他这样嘟哝着,可是并不是真正了解这其中的意涵。那只是补习班最近流行的牢骚用语。
事实上,他对于现状并不是那么地感到不满。去上个补习班倒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他也参加了有名的私立中学的考试课程,这就是他还残留有一丝希望的证据。尽管如此,他还是很讨厌这么晚回家。从车站到家里的这段路如果抄捷径的话,其实距离不算很远,只是捷径的旁边有长长的寺庙的土墙,那让他觉得有点不太舒服而且讨厌。再加上因为季节的关系,补习班最近正流传着一些怪谈。今天在休息时间和回家的电车上也一样又听到许多让人不快的故事。
就因为这样,老实说,有提多地方他都是提心吊胆地急忙赶路的。在车站前的红绿灯右转,再过了下一个红绿灯,弯过第一个转角,就来到一条单行道上。走过单行道,过了架在河上的石桥,就是寺院旁边的路了。
没有铺设过的五十公尺左右长的道路右边全部是土墙,左边则是一片竹林。他开始小跑步。为了带动跑步的冲劲,他用力地甩着书包。
过了桥还走不到几步,竹林那边就发出咯沙的声音。他全身僵硬地停下脚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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