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九如坠冰窟,冷得浑身好似冻住,她知道母亲在说什么,她也完全能办得到。
他们违背了誓言,烛九不能再掌控他们。
但烛九能用正神宝珠,将他们全部杀死,让他们在最大的痛苦中灭亡。
七十一 安答好无知()
侯云罕冲得最快,他手一扬,无数钢骨铁扇飞向烛九,烛九“呀”地尖叫,使尽剩余力气,将铁扇打落。侯云罕手臂伸长,抓住烛九胳膊。
烛九魂飞魄散,道:“哥哥!我是烛九!是你的亲妹妹!”
侯云罕喊道:“我是你的兄长,你却将我视作牲口!这多年来的屈辱,我要你今天一并偿还!”他摸出另一柄铁扇,刺向烛九腹部,扑地一声,血溅当场。
剧痛之下,烛九一下子想起了那遥远的过去,她落在圣莲女皇的手中,被她施加了惨绝人寰的折磨。她本以为自己熬过了这苦难,已经比以往的她坚强得多,可她并没有,她仍旧软弱,仍旧怕痛,那剧痛仍旧会让她丧失理智。
她听见“母亲”在低声诉说,呢喃细语,烛九听不清,可无需听清。
她唯有一条出路,一条摆脱所有痛苦的出路,一条令她可以活命的出路。她也许永远失去了正神国的信仰,从而软弱无力,但他们发过的誓并未消失,烛九能让那誓言应验,让他们受到惩罚。
烛九仰天叫道:“违誓者死!”
她已不剩多少力气,这声音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哀嚎,可正是这嘶哑无力的叫声产生了悲惨绝伦的后果。
正神国人霎时倒地,他们冲得太快,因此摔得很重,有人膝盖报废,有人头破血流,有人被撞断了骨头,更有人被踩成肉泥,鲜血染红了大地,火把点燃了身躯,但他们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因为这疼痛与体内的疼痛相比,实在是九牛一毛。
他们抓破自己皮肤,撕咬自己的血肉,试图用痛苦缓解另一种痛苦,但最终仍痛不欲生。他们放声大哭,放声大叫,以头撞地,痛的浑身抽搐,直至再无法发声,无法动弹。
侯云罕放开了烛九,他咬破了嘴唇,英俊的五官团在一块儿,丑陋得让人恶心,他像狗一样打了个滚儿,又滚了回来。烛九喘着大气,掩住伤口,连连退后,她看着侯云罕的惨状,心情竟额外轻松。
侯云罕凄声道:“小妹,小妹!我。。。。我悔悟了,我再也不敢。。。。”
烛九摇了摇头,告诉他一切已经太晚,然后,侯云罕脑袋一歪,从痛苦中解脱。
烛九望向前方,大地上铺满了扭曲而死的尸体,正神国共五十万人,男女老幼,无一生还。
烛九愣愣出神,连呼吸都被她遗忘,渐渐的,她听见母亲小声地窃笑,轻轻地哼笑,欢畅地大笑,疯狂地尖笑,笑声如潮水一般,如泥石一般,将烛九淹没,将烛九掩埋。
盟军众人不知何时已然返回。元贞国国主惊恐地问:“烛。。国主,他们怎地了?”
烛九手往前伸,撑起身子,地面是硬泥土,可烛九这轻轻一掌却深入土中,令地面下陷,留下个大洞。
正神国的人死了,但在他们死后,信仰仍在继续。他们全都步入阴间,然后在阴间遵守他们的誓言,为烛九誓死效忠。这强烈无比的信仰化作真气,在烛九体内奔流不息。
烛九伤心欲绝,她无声地掩面痛哭,哭的撕心裂肺,凄惨至极。哭的见者伤心,闻者流泪。因为随着死者的真气,他们死时的悲也留了下来,在她体内不断涌现。
一国君叹道:“烛九国主,还请节哀。”
烛九止泣,说道:“节哀?说得倒轻巧。”
那国君哼了一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犯错的又不是我们!那是你滥用邪法,操纵人心,遭到的报应!”
绿谷国国主道:“此言不假,烛九,民心如河水,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多年来所作所为,实有违天理,令人发指。这数十万国民本为无辜之徒,如今皆死于你手,你之罪孽,实是大得无以复加。古今暴君,能胜得过你的,只怕唯有那孟轻呓。。。。”
烛九直起纤弱的身躯,就仿佛一根凋零的枯枝,在风中微微摇晃。她转过身,双目溢出紫色的光芒。她道:“你说我是暴君,那我就做个真正的暴君吧。”
她手轻轻一拂,绿谷国国主哇哇大叫,浑身血肉溃散,登时只剩一具深红的骨架。众人万不料她竟仍有这等神通,惊怒之下,铿锵铿锵,将士武者皆拿出兵刃,对准烛九。
烛九双手上各烧起一团紫火,那火焰幻化为紫鹤形状,翩翩起舞。她凄然一笑,说道:“你们不会明白的,没有人比我失去的更多,也没有人比我更加痛苦。”
两条紫鹤化作紫电,尖嘴透体而过,一眨眼,数百人已然惨死。群雄震惊,大喊:“这女魔!快将她杀了!”
烛九转了个圈,紫光轮转,紫鹤瞬间变得巨大如鲸,张开尖嘴,露出尖牙,无情地将众人吞食。众人一见,直吓得魂飞天外,有人嚷道:“逃啊!”旁人一听,正合我意,于是死命逃窜,各个儿快如野狗。烛九身形一闪,霎时已到众人之间,掌心火焰如鹤,将众人一群群地烧死咬死。
真泰老尼推开一位光明宗弟子,被紫鹤刺伤,她惨叫倒地,那紫鹤又一嘴朝她刺落,忽然间,一道拳力击中那紫鹤,紫鹤鸣叫,如火焰般熄灭。真泰后退数步,看清来人,喜道:“行海师侄?你总算。。。。”
形骸只孤身而返,他双目扫过林地,又眺望向平原,最后回到烛九身上。烛九痴痴地看着形骸,眼神呆傻,却又泛着泪光,她眼中似乎只有形骸,再不顾其余。而形骸也只注视着她,无法看向别处。
形骸道:“贤妹,你怎会变成这样?”
烛九叹了口气,她道:“你当真想知道原因?”
形骸见到那数不清的尸体,又见烛九屠杀盟军,已然猜到了大半,那事实令他也心寒异常,急道:“你是不是受了妖魔的蛊惑?”
烛九浅浅笑道:“妖魔?那妖魔救了我的性命。若非如此,死的就会是我。”
形骸大声道:“我认识的烛九公正圣洁,却又仁义慈悲,绝不会这么做!贤妹,你告诉我!那妖魔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烛九闭上眼,轻轻地、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后,她轻启朱唇,道:“妖魔说,有因必有果。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你还是个纯洁无辜的少女时,你遇上了一生中挚爱的男人。那个男人,他根本不知道你为他受了多少煎熬,受了多少苦难,更不知道你对他的爱有多深多厚。”
形骸心头大乱,说:“你是说我?”
烛九点点头,又道:“是你,你也早就知道了。但那时候,你已经有了心上人,陷入甜蜜的爱恋中,将孤苦的、弱小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我,抛弃在残酷的草原上。我有很多话,却藏在了心里,我害怕被你拒绝,也害怕你知道我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你知道么?你不知道,你对我一无所知。但现在我仍要告诉你我的秘密。我们紫怡部的人,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能有一次选择的时机,决定自己未来是男是女。在那天夜里,当我走入你的帐篷中,只要你点一点头,我就会成为你的姑娘,成为你的妻子,一辈子崇敬着你,喜爱着你,那爱情与忠诚远超过正神宝珠的法力,那是我发自内心的热爱,即使将我烧成灰烬,那爱也不会熄灭。
但你没有,你让我不得不放弃,让我喝下火龙水,成为了男子,一个仍爱着你的男子。”
形骸道:“我。。。。我并不知道,我以为你一直是女子,哪怕现在的你,也是。。。。”
烛九摇头道:“是,是,你对我一无所知。在神荼冰雪之中,我受妖魔法力影响,再一次变成了女人。那一刻,我认为我蒙受了上天的眷顾,再一次拥抱了与你结合的命运。我当时已经是位高权重的族长,可为了你,我宁愿抛弃已经获得的一切。而你呢?你是如何回答我的?你还记得吗?你根本毫不珍惜,你从不知我付出的代价,也从不知我为了爱你,需要比任何女人忍受的更多,牺牲的更多。”
形骸黯然道:“我。。。对不住你。”
烛九道:“你知道自己错了吗?但单单一句‘对不住’,能够挽回我犯下的罪孽,让我们重新来过吗?”
形骸回答:“能!”
烛九哭道:“不,不能,不能!太晚了,这些都无法挽回!在草原上,在雪山中,在白国的宅子里,你一次又一次拒绝我,抛弃我,离开我,伤害我!以至于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我杀了人,许许多多的人,那些我曾经发誓守护的人,那些曾忠于我、爱护我的子民!”
形骸道:“你与梦儿一样,都中了妖魔的诡计!对!你说的对!这根本不怪你,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若天将降罪,我愿替你承担!我。。。。我。。。。”
烛九簌簌流泪,在她身后出现了一只紫鹤,她道:“你对我一无所知,这世人对我也一无所知,现在,我要走啦,我要回到母亲身边,聆听她的教诲,盼着能从痛苦中解脱。”
形骸满心惊惧,急道:“你带我去见你那母亲!我和你一起去!我不能让你听她胡说八道,受这妖魔摧残!”
烛九低声道:“你还不明白么?你带给鲁檀痛苦,也带给我痛苦。你自诩忠贞于爱情,可其余爱上你的女子,却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形骸飞身欺近,想要抱住烛九,但烛九一掌正中形骸。形骸全无防备,中掌后喷出鲜血,摔落在树木之中。
烛九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她骑上了紫鹤后背,道:“安答,我的好安答,我灵魂的伴侣,我血肉的至亲,我的心魔,我的渴望,然而到了最后,你对我仍一无所知。”
形骸起身急追,但那紫鹤腾空而起,刹那间,已消失于混沌缭乱的黑夜中,再也望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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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休息断更一天。
七十二 世事本简洁()
形骸决定救烛九。
他不知那“母亲”或是“妈妈”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或是何方妖魔,但她无疑是邪恶的根源,是灾祸的黑手,形骸一直贯彻刑天的理念,因此她不可饶恕。
某种程度上来说,烛九是对的。形骸曾经有无数次拯救她的机会,但他一次次错失,一次次漠视,才导致她酿成大祸,最终被妖魔支配了身心。形骸不去想自己爱不爱烛九,不去想救回她之后怎么办,更不去想自己能不能救得了她,他只知道此行势不可免。
但“她”究竟在哪儿?形骸毫无线索。他思来想去,觉得或许只能求助于袁蕴。如果连他这位渊博的恩师都不曾听闻,那世上只怕更无人知晓了。
即使袁蕴不知她的底细,但一定能助形骸找到线索,因为绝对会有线索。如此可怖的黑幕,岂能在世上不留下痕迹?她逼疯了怯翰难,将数十万人变作蟑妖,将庞大的帝国变为残酷的战场,又使正道沦陷,誓言破灭,无数生命在一瞬间消逝。无论她是妖魔,是亡神,还是仙灵,她在这世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而借助这烙印,形骸能找到她,彻底将她毁灭。
忽然间,形骸记起了怯翰难与缘会:“当他们被逼上绝路时,体内都曾生出奇特的银丝,令他们脱胎换骨,起死回生。那银丝。。。我也有那银丝!那是九耀拼着性命从一位神仙府上盗出的。连放浪形骸功也无法模仿那奇特的材质。如果。。。。如果九耀他真的去过梦海,并从梦海得知了难以言喻的奥妙,那么他早就预料到了这多年后的事态。”
九耀太过疯狂,他的理智不足以表述他的学识,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并不代表他预言出错,当他与形骸第一次见面时,他已经向形骸指明了方向,就像他指点形骸创出虚度浮世剑法一样。
形骸取出那盒银丝,运起放浪形骸功,将它吞了。那银丝试图占据形骸的身躯,但形骸曾抵抗过刑天,也曾抵抗过青阳,这银丝无法得逞,竟似想逃离形骸,形骸用骨骼化作锁链,试图封住此物,这银丝疯狂地流动,游向形骸左臂。猛然间,冥虎风剑躁动起来,与那银丝融合,霎时变得沉稳,像是睡着了一般。
形骸终于醒悟:“这银丝是冥虎水剑!至少是冥虎水剑的一部分!九耀遗言曾说:冥虎水剑在梦海之中。原来如此!这银丝能指引我找到冥虎水剑,也能找到那‘母亲’!”
他激动地伏地落泪,感谢这迟来的指教,它虽然来得晚了,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形骸无暇耽搁,只召来一元灵,对它说道:“告诉我的女儿孤鸣,我有要事去办,莫要为我担忧。”
其实形骸毫无把握能活着回来,若真是那样,不免又违背了永世照顾孤鸣的约定。但孤鸣会没事的,她已不是昔日那执着而痴迷的费兰曲,而是当今灵阳仙的领袖,猛犸帝国的统治者,裴柏颈、孟如令、戴杀敌、袁蕴会帮着她,即使没了形骸,她也能。。。。
形骸不再想那些遥远而驳杂的事,到如今,他需要比任何时候都专注。
银丝颤动,指向某处,形骸于是出发。
他走了多日,离开了大草原,草披霜白,昼短夜长,树木渐渐银装素裹,冰山横断了地平线。他正朝着正北前进。
即使是山中国,也远不到北方大陆的尽头。桑提国还在更远处,而在桑提国的北面,听说有更多冰行牧者的聚落,以及神秘的梦蛮族群,怯翰难当初久居的踩灵人一族,其实正是大量梦蛮之一。
梦蛮是仙灵的造物,是被仙灵掳走后又释放的凡人。他们被梦海侵蚀,变得异常凶残,已绝非寻常人类。他们生活在极北,有些甚至住在梦海中,偶尔,他们离开梦海,将凡人抓走。
那些俘虏几乎再不返回,即使偶然有例外,回来的也不再是人。
形骸会梦魇玄功,在梦中,他曾畅游梦海,但他的肉身并未真正到过那儿。世人谈及梦海而色变,对梦海与仙灵的畏惧远胜过对待阴间和亡魂。只要是没发疯的人,都明白自从百万年前开始,仙灵就与凡世众生势不两立。仙灵并非生命,也非死物,他们是外来的异客,是人的天敌。
。。。。
这天,大雪茫茫,笼罩万物。形骸已到了从未到过的冰海之畔。在他走向结冰的北海海岸时,他见到一串脚印也正向北,那脚印像是个女子的,或是个未长大的少年。
是什么人,在这鬼天气,在这鬼地方,向着那鬼海洋,孤独地前行着?这人是谁?据形骸所知,这样的人只会是烛九。
风雪加大,他也加快脚步,不久,他见到一个穿着厚重皮袄的身影朝前走。透过风声,那人居然听见了形骸,她回过头,望向后方,随后脸色剧变。
她并不是烛九,而是鲁檀。
形骸以为她已经死于烛九誓言之下,可她并没有。正神国的数十万人无一生还,为何她是例外?
形骸见到她眼眸中的绿光,见到她胸口漩涡形状的吊坠,又在她体内感受到了银丝,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得出结论的,但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你炼成了逆神骨石。”
鲁檀扭头就跑,但形骸冲向前,将她摁倒在地。鲁檀大叫道:“妈妈!妈妈!你答应过我要保我性命!怎能出尔反尔,弃我不顾?快,快杀了这孟伍斧!”
形骸后悔了,他已察觉到自己体内的银丝追逐的并非那“母亲”,而是鲁檀。他本可以跟踪她,让她带着自己前往那母亲的老巢,可他却糊里糊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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