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令道:“恒宇姐姐虽是冰蛮巫女,可做起学问来耐心十足,比我强上百倍。她既然在此住过许久,必会记下种种遭遇,以她的才学,或许能料到这暗流的来历也未可知。”
孤鸣道:“师父,师叔,你二人怎地都这般聪明?说起话来又像是一条心似的。”
孟如令心中一跳,嗔道:“谁和他一条心了?只不过咱们都师承那位孟轻呓,容易想到一块儿去。”
形骸刹那间颇为恍惚,仿佛回到了旧日时光,正与孟轻呓商量孟家大事,议论未来的局面,两人心有灵犀,往往对方只需说一个词,另一方就能猜到前者的深意。每当这事发生,他们心底就会充满甜甜的滋味儿。
他心想:“我不会让如令受苦,哪怕以命换命,也要保护她二人安然无恙。”但此言不必再说,他自己心里知道就成。
三人计较已定,孟如令取出那地图,对照地形,看了一会儿,道:“咱们仍在第三层,离皇宫不远不近,也就十里路。”
形骸道:“我用仙灵之法护送你们。”
孟如令心想:“我已被他抱过好几回了,他是抱不够我还是怎样?莫非真把我当做孟轻呓了?”想到此处,脸上发烧,道:“我就不用啦,你照顾孤鸣吧。”念了个隐身咒,登时隐去身影。她这隐身仙法比之神龙骑的道法可精细许多,整个人仿佛空气,半点也瞧不出端倪。
他们一路悄悄走过,那暗流已不再伪装,城中再不见半点人影,全是丑恶残忍的黑水,当真一望无穷。形骸不禁回想起之前遇上的各类假人,他自认为在阴间久居,能轻易分辨生者死者,更擅长仙灵幻术,不会被假象所迷,但这暗流的伪装实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每个人连呼吸心跳体温都一应俱全,整座城宛如仍全活着一般。
会不会他们确实活着,但却活在这暗流体内?他到底是什么?巨巫?但巨巫是无穷的生灵,岂会倚靠食人而活?
约半个时辰后,他们潜入皇宫正门,此地的暗流果然少了许多,但三人不敢怠慢,生怕惊动一个,便令那暗流的本源知觉。
孟如令将地图记得清清楚楚,传音说道:“这儿有一座最大的宫楼,先去那儿找找。”
顺利到那楼中,上了楼,只见一扇大门紧闭,形骸与孟如令只看一眼,便知此门上施展了法术,防止外人闯入,至今完好无损。孟如令指尖一划,念道:“奉元始天尊令,文字速速显形!”门外出现一层金灿灿的屏风,屏风上写满了咒文。孟如令点头道:“确实是恒宇姐姐的手笔。”
孤鸣小声问道:“师父,这咒文未被破除,娘她会不会还在里头?”
孟如令好生心疼,暗想:“恒宇姐姐无论如何不可能还活着。该如何告诉她?”
形骸道:“鸣儿,莫要多想。如令姐,你开门吧。”
孟如令苦笑道:“恒宇姐姐的法术,还当真不易破解。”但凝神片刻,又觉意外,似乎这防护法术本就是为了等孟如令到来,其中关键,全是恒宇曾对孟如令说起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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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生女当如此()
屋内物品繁多,书籍塞满橱柜,却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孟如令出神地看了半晌,道:“确实是恒宇姐姐心细,若换做是我,定然摆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此处并无恒宇身影,形骸见孤鸣目中含泪,却又强忍着,将她抱起,柔声道:“孩子,师叔在这儿陪着你,莫要害怕,若当真忍不住,你就哭出来好了。”说着轻轻抹去孤鸣眼泪,他这么做时,眼前又浮现起费兰曲死前那豁达释然的神情。孤鸣喉咙呜咽,终究还是将脑袋埋在形骸肩头,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
孟如令自也伤感,但立即动手搜找,她在里屋找到一面琉璃镜,略一沉吟,对镜子使了个法术。恒宇的面容出现在镜中,她脸庞五官仍亲切而庄重,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三人眼前。孤鸣喊道:“是娘!”
恒宇道:“如令,唯有你能解开我布下的法术,那聆听镜中所言之人,定然是你。孤鸣也在么?我好生想念她,真想再与她见上一面。”
孟如令喃喃道:“恒宇姐姐。”孤鸣哭着嚷道:“娘,我也想见你!”形骸黯然神伤,在心底悼念无限。
恒宇又道:“我修炼已久,前世的记忆支离破碎地回到我心中。我记得我曾是千万楼中的仙术士,曾用仙法重塑世界,从梦海中夺回实地,归于乾坤凡世。我们创造了数不清的奇迹,令天上的神仙也为之折服。但时至今日,所有的辉煌都如流水般逝去,成了无用的断壁残垣。可唯独幻叶山的山中国中,是当今世上极罕有的保存完好的太阳王朝遗迹。
北方大陆为冰封之地,农耕艰难,生存悲苦,可在太阳王朝时,曾有仙法令粮食年年丰收,野兽繁衍迅速,风雪并非无情的灾难,而是别致的风景。我一直致力于找回这仙法。当年,在龙火国那位孟行海相助之下,我取得了极大进展,这才能在猛犸国中创造那一片方圆十里的世外绿洲,但这仍不够,仍远未能达成我心中宏愿。”
孟如令与孤鸣同时望向形骸,齐声道:“你曾帮过姐姐么?”“师叔,原来你与我娘交情很好啊!”
形骸凄然道:“恒宇她心中怀着天下苍生,我的所作所为,与她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恒宇道:“山中国据传有无尽宝盆,其中长出蘑菇,哪怕不见天日,气温阴冷,也照样能长势惊人。我若能揭开其中奥秘,再加上以往所习仙法,也许心中宏愿便能得偿。我决意在这山中国居住一段时日,可不能带着鸣儿。她是冰行牧者,应当长在风雪之中,不应该随着我成为这山中住民。因此,我将她送到你那儿,盼你能替我照看她,教她仙法。
我在山中国找了一户人家,求他们收养了我,发誓向山中国效忠,如此才能长久居住于此。他们得知我是灵阳仙,遂准许我在无尽宝盆的农田中作法试验。我一边忙碌,一边在这山脉地下探索,偶尔有所发现,渐渐知道了此处仙法的奥秘。
你们想必已经知道,此处是一座极大的混沌离水,在山脉底层深处,灵气脉络错综复杂,延伸千里。我另外得知,曾经的灵阳仙曾花了足足两百余年改造此山,其工程规模非同寻常,乃是一件震古烁今的大事。他们称其为通天神针,鼎世栋梁,可我并不知这通天神针究竟有何用。因为千年前,神龙骑杀死了所有灵阳仙,抹灭了相关记载。
而他们自己也死在了这山中城里,未遗留丝毫痕迹。
他们是如何死的?我不知道,可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当年,据传一万个神龙骑闯入山中国,追杀逃亡至此的灵阳仙。他们无疑很快得逞,可又几乎在短短时日内,全部灭亡。
万余个古时的神龙骑,血统纯正、骁勇异常、武力鼎盛、远胜今朝的神龙骑,被莫名的力量杀死了。
我之所以能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在地底遗迹的某处隐秘角落,一位神龙骑在临终前写下了遗言:‘一万龙裔至,死于黑暗中,吾也命不久矣,留此言,以告后世。’除此之外,再无其余文字。
我常常做噩梦,梦见疯狂的呓语,并不单单只有我一人,城中真气不弱之人,偶尔也会听见呓语。我知道此地很是不对,甚至极度危险,可若我劝那国主撤离所有国民,我自己非先被赶走不可。他们不会相信,因为他们的根已牢牢固定在这儿,他们崇拜无尽宝盆,依赖无尽宝盆,这无尽宝盆像是孩童眼中的蜜糖,令他们无法割舍。
但越是甜美的事物,越是可疑。无尽宝盆中所蕴含的法力玄妙绝伦,培育的作物又确实无可挑剔。单单吃那发光蘑菇,人便无需其余食物,也永远不会吃腻。它并无任何害处,也不成瘾,各种养分都不缺,足以支撑近百万人温饱。
这让我想到了冰行牧者放牧牛羊,那些牛羊只需吃苔原上的寒草,待到肥壮时,再被族人宰割。我隐约觉得,山中国民正如在草原牧场上吃草的牛羊一般,终有一天,会有屠刀等待着他们。
是我患了癔症么?是我杞人忧天么?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在任何地方重现这奇异的蘑菇,即使有其菌粉也不成,而且我已经不想种植这。。。。这东西了。我只想揭开这山中城的秘密,那。。。黑暗的秘密,那屠杀神龙骑的秘密。”
她说到此处,陷入了沉默。形骸与孟如令这才惊觉自己听得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形骸道:“这无尽宝盆与暗流息息相关,是暗流培育牲口的诱饵。当初屠杀神龙骑大军的,也是这暗流。”
孟如令低声道:“我们种植稻米,从猎人成了农夫,却不知从此却成了稻米的奴隶。我们放弃了弓箭刀枪,拿起了锄头,保卫我们的庄稼,看似是我们以庄稼为食,但庄稼却借由我们,变得无比繁盛,遍布了大陆。”
形骸稍一细思,觉得她这话大有道理,令人不禁颤栗。他道:“确实如此,若无人类种植,野生稻米如何能占领千万亩地,成为当世草木之最?此确是金玉良言,发人深省。”
孟如令转动辫子,似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从灵阳仙古籍中读到的话。”
忽听恒宇继续说道:“不久之前,我听说怯翰难的人花了大价钱,从国主买了深入古迹的许可文书。我偷听他们说话,似是在找寻一‘混世宝珠’。我书读得不少,可从未听说过此物。也许他们此行。。。。与地下的秘密关联不小,我暗中跟着他们,当能有所收获。
如令,我将此镜遗留在此,如果我活着回来,你自然用不着此物。可你若获得此物,我多半凶多吉少。此镜所照之处,会留下我画的标记。。。。不,不,你不能找我,那太过危险!你若也遭遇不测,孤鸣她又会怎样?我脑子一团乱,但我出发在即,不能再耽搁了。”
孤鸣泣道:“娘!娘!”她反复说着这两个字,再想不出第二句话。
孟如令哀声道:“冰行牧者将死亡视作归途,恒宇姐姐从不畏惧死亡,可却仍挂念着这孩子。”
恒宇道:“孤鸣,你在如令身边么?你一定想知道你爹爹是谁,对么?但我不愿将他的姓名告诉你。我。。。从未后悔与他结缘,但若他们知道你是他的女儿,必会对你不利。况且,你父亲是谁,并不要紧,关键是莫忘了你是谁。
我从小也不知生父,我母亲是冰行牧者掳来的奴隶。我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正是因为我是灵阳仙,我们曾灭亡了创世之神,统治世间的一切,如今又重新归来。你也是灵阳仙,比我更出众的灵阳仙。你当无所畏惧,骄傲地活在这世上。”
形骸心想:“她不告诉鸣儿她生父是谁,怕外人知情后,会加害孤鸣?那生父定然是猛犸帝国的敌人了。”
形骸曾是龙国的英雄,自然被猛犸国敌视。若猛犸国知道他们的圣女与形骸有了骨肉,必会将孤鸣视作亵渎,视作祸胎。
当然,猛犸国的敌人很多,恒宇也未必会对形骸钟情不忘。可算算年月,孤鸣的岁数却正好相符。
肯定吗?形骸无法肯定,但可能性不小,可也不大,他毕竟是活尸。
他想起沉折曾与圣莲女皇有过一女。
我间接杀死的师姐,转世成了我的女儿?她又是法祖的转世,是我们道术士遵奉的圣祖?
我该告诉她真相吗?但我又如何证实呢?
他望向身边的孤鸣,她挺直了腰杆,小小的身躯中似充满了力量与勇气,她并非不再悲伤,但她战胜了悲伤。她也并非不再害怕,而是战胜了害怕。她道:“师父,师叔,带我去娘最后去的地方,好不好?”
形骸为她深深自豪。
孟如令道:“可。。。那地方必是暗流的老巢,我自己去倒不怕,可带着你,万一出事,我该如何向你娘交待?”
形骸道:“我们带她去,反正别无选择,也不能将她单独留在这儿。我用这条命担保,你二人绝不会有事。”
孟如令叹道:“你倒挺有英雄气概,孟轻呓她并没看错人。”
孤鸣喜道:“谢谢师叔!”
形骸摇头道:“鸣儿,从此以后,你不可再叫我师叔。”
孤鸣奇道:“为什么?那我该叫你什么?”
形骸道:“你该叫我爹爹,我正是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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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非要逞英雄()
如令、孤鸣大声喊道:“什么?”瞧她们神色,实是难以置信。
形骸道:“孤鸣是我女儿。”
孤鸣双目睁大,道:“师叔,你为何这么说?”
孟如令眉头紧皱,咬牙道:“你与恒宇姐姐。。。。曾经。。。。那样过么?”
形骸道:“那是猛犸国与龙国交战时,她去地仙派拜家古墓时,我欲阻止她,但墓中亡灵袭击我二人,令我二人同时负伤,随后互相治伤,我们便。。。。那是约九年前之事,算算年岁,岂不正好?”
孤鸣只是个年幼姑娘,心灵纯洁,杂念不多,登时深信不疑,喊道:“爹爹!”形骸将她搂住,喜道:“好女儿,乖女儿。爹爹我这许多年来都糊里糊涂,真对不住你。。。”
孟如令显得颇为愤怒,道:“且慢!且慢!就算恒宇姐姐曾与你。。。好过,又怎能断定孤鸣是。。。是你的?”
孤鸣急道:“师父,师叔。。。爹爹说是他,你为何不信?”在她心中,实一直以不知自己父亲身世而伤心,如今形骸自愿承认,又令她十分喜爱,便认定形骸绝不会错:自己确确实实有个伟大的父亲了!
孟如令道:“你娘是冰行牧者,族中祖母,又是圣女,在族中可随意挑选丈夫。而且在一场冰雪之中,他们冰行牧者用体温互相取暖,是最为常见之事。这孟行海只不过与师姐好了。。。好了一次,如何能够。。。。”
形骸充耳不闻,只抚摸着孤鸣脸颊,道:“女儿,你我命中注定会重逢,我会弥补我多年来对你的亏欠。”
孤鸣道:“爹爹!”又扑在形骸胸中,闷声哭泣着。
孟如令掩住脸庞,摇了摇头,道:“罢了,只是你这么做,好生对不起孟轻呓那婆娘,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孤鸣好歹多了个亲人。孤鸣,你有了爹,便用不着师父了。”
孤鸣吃了一惊,道:“师父,你为何不能与爹爹在一块儿?你就像我妈妈,而爹爹就是我爹爹。。。。。”在她幼小的心里,并不明白夫妻之间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那与朋友也差不多。若爹爹与师父能结为夫妻,那自然再好不过。
孟如令瞪她一眼,笑道:“我孟如令乃是灵阳逍遥仙子,超凡脱俗,哪会看上任何男人?”
孤鸣大失所望,眼巴巴地看着孟如令,似盼她回心转意。
形骸道:“如令姐,劳烦你用此镜,领我们找到恒宇。”
孟如令不复多言,念咒令镜子发光,见门口墙上留着一太阳印记。形骸心想:“此行极度危险,不容有片刻分心。”当即在孤鸣掌心注入梦魇真气,若她遇险,自己随时能赶到她身边。
少时,孟如令已经全神贯注地寻路,似根本忘了形骸与恒宇之事。出了皇宫,一边对照地图,一边找寻印记,不久到了一条向下的斜坡,前方阴暗漆黑,像是在夜里没有星月的山崖上。形骸朝两旁张望,警觉异常:“或许有众多暗流藏在这斜坡之中。我们潜行通过,但愿莫惊动了暗流。”
沿斜坡走了二十里路,却连暗流的影子都未见到,地势变得平缓,他们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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